《笔耕不辍》凶宅纳凉

22、合卺酒

　　入秋后，京城那股子热浪蓦地散了，成说刚回京还没来得及加件衣裳，这会穿着单衣走在入夜的大街上，老寒腿都快给冻出来了。
　　他不住地用嘴朝掌心呵气，哈出的白雾很快散在空气中，他跺了跺脚，继续在未央长夜里禹禹独行。
　　万剑一自打从扬州回来后就堂而皇之地搬进了成府，别院是成说亲自选的，屋内家具摆设是成说差人打点的，可以说是吃喝用度，生活起居，无微不至，事无巨细。
　　而且任蓝草对万剑一青睐有加，她多年来有失眠起夜的毛病，被万剑一三言两语指出原是这屋子的风水有问题，将屋内摆设重新归置一遍后，又命人将原本正对床榻上方的横梁拆掉，这月来，她每睡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夜不能寐的毛病竟不治而愈了。
　　成有光本来还介意家里住进个大小子成何体统，现在人家治好了自个夫人的病，看来这小道士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于是对先前的态度很是愧疚，跟任蓝草俩人半夜头怼头一合计，决定出资为万剑一建座道观以示感谢，反正他们家又不差钱。
　　成有光风风火火的性子活了大半辈子也没什么改善，反正左右是件好事，拖得太久反而显得没诚意，于是成说前脚才进门，成有光后脚就找来了。
　　成说抱着个暖炉不情不愿地把门呲开一道缝，准备说他今天太累先歇息了有事明天再议，话还没出口，成有光一个大脑袋便挤了进来。
　　成说：“……”三更半夜的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随即一个暴栗在他头上绽开，成有光想起自己是为夸万剑一而来，再看看自家不争气的败家玩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翅膀硬了，长本事了，敢给你老子吃闭门羹了。”成说被皇上封了个九品小芝麻官的事京城早就传遍了，成有光非但没觉得脸上贴金，实话说他连这个儿子都快不想要了，商人做生意最讲究脸面，皇帝御用写话本的又怎样，不还是个写话本的吗？说出去难登大雅之堂，成有光一直以雅商自居，看到成说写的那些话本，气的脸都绿了。
　　儿子长大了，打又打不过，只能在言语攻击上占据上风。
　　成有光又是好一通发作，成说低声下气地附和几声，至于到底听进去多少就不得而知了。等成有光骂累了，早把要商量的正事忘到爪哇国，打着哈欠一扭一扭地回房睡觉去了。
　　成说点头哈腰地恭送了他老爹，立马一个猛子扎进天堂在人间设的分店——被窝，当他和抱枕缠绵地正欢时，屋外又响起一阵叩门声。成说以为是成有光又想起点什么折回来骂他，索性隔着门板说了声已经躺下了，然后火速吹了床头的烛火，翘着二郎腿美滋滋地脑补着成有光气急败坏的模样。
　　不料，门外那人轻咳一声，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没睡，开门，是我。”
　　成说的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边提鞋边把门打开，万剑一也只着一件单衣站在门外，看到他这幅狼狈模样，右手握拳抵在唇边，笑着说道：
　　“别着急。”
　　那语调可以说是非常温柔了，成说当下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的，赶忙红着脸把万剑一让进屋。
　　两人现在虽同处一个屋檐下，能碰面的机会却并不多，成说是有刻意躲着不见万剑一，可万剑一也看透不说透，配合着他打太极，他平日里没什么事就不出门，偶尔在院子里碰见成说就只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若不是万剑一是成说亲自领进门的，成家上上下下简直要怀疑他俩到底认不认识。
　　两人就着这么尴尬的氛围胶着了数日，按理说像成说这种竹筒倒豆子的急脾气，一旦对一个人见色起意，是万万憋不过二十四时辰的，可那是走肾不走心的逢场作戏，他这次对万剑一，扪心自问，绝对是掏出了二十年来攒的所有真心，用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还怕人家不要，毕竟，像他们这种商人，一辈子急功近利钻研算计，真心可能就那么一丁点，一旦掉在地上摔碎了，就拼不回来了。
　　别他这边傻逼呵呵地告白完了，那厢人家挥挥衣袖说我只是玩玩，成说还没做好迎接如此巨大打击的心里建树，只能待在原地，敌不动我不动。
　　今天若不是万剑一亲自找上门，两人可能继续这么装聋作哑下去。
　　万剑一明明是头次来成说的房间，却轻车熟路地一挑帘子进了里间，大喇喇的往桌边一坐，顺手给他和成说倒了两杯茶。成说没好意思说那茶都隔了好几夜了，只沉浸在万剑一亲自登门的喜悦中，认定这一举动四舍五入就是想他了。
　　万剑一道：“成少爷近日想必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吧，几日不见，看着清减不少。”
　　成说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蛋：“是吗？唔，手感确实不如从前，都有点凹进去了…”
　　万剑一说：“有心事就找人倾诉一番吧，不然会憋出毛病的。”
　　成说咳嗽两声来掩盖尴尬，道：“却是有桩棘手的事，不知该怎么解决。”
　　万剑一挑眉：“哦？成少爷不妨说来听听。”
　　成说沉思片刻，道：“嗯，此事不好直说，我打个比方。”
　　万剑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成说道：“一个人终日留恋烟花柳巷，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有天遇见一个人，叫这花花公子阴沟里翻了船，从此什么美人再入不了他的眼了，你说，这人该如何是好啊？”
　　万剑一轻笑一声，夹杂点嘲讽意味地说道：“那就八抬大轿将那姑娘娶进门，从此浪子回头，夫妻俩举案齐眉，安安生生过日子，倒也是一段佳话。”
　　成说见万剑一着了道，一拍大腿“对对对，不瞒万兄，其实这人就是我一个朋友，我当时也是这么劝他的。”复又肩膀一耸，叹气道：“可我这朋友在当地是出了名的风流，许下的山盟海誓没有一宫殿也有一马车，他怕人家信不过他，再给吓跑咯，所以迟迟不敢表白。”
　　说完他小心地偷瞟一眼万剑一，见他神色如常，应该没有多想，暗暗松了口气。
　　万剑一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嘴角上翘的弧度却是更明显了，问道：“这姑娘呢？”
　　成说：“啊？？？”
　　万剑一说：“这姑娘是个什么人？若是个普通人家的闺女，倒还好说。若是个官家小姐，那就劝你朋友死了这条心吧。”
　　成说被问的一时语塞，本来就是一通胡编，哪里能考虑那么全面，只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信口诌道：“额…是个…出家人。”
　　万剑一闻言埋下头，半晌，肩膀止不住抖动，竟是在偷笑。
　　“哈哈哈…成少爷，您这位…朋友！品味还真是独特啊，风流浪子爱上小尼姑的故事吗？千面书生的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他这句玩笑开的，成说非但没感到轻松，反而更尴尬了，唇角不自觉抽动了两下，决定表白的事还是先放一放，他特意休了两个月的假，主要目的就是回家解决一下他的个人情感问题。
　　万剑一见成说不发一语地盯着他，心里有点发毛，伸手搓了搓鼻尖，说道：“哎哟，对不住啊成少爷，我这说顺嘴了，忘了本尊就坐在这呢。”
　　成说见他误会了，忙正襟道：“不是，我没生气，我就是…哎呀！”，他贯爱享受，睡觉也是绝不束发的，此时披头散发地一通乱抓，蓬头垢面状似梅超风。万剑一忍不住又是一通狂笑，伸手细细地替他将耷拉在眼前的发丝尽数别到耳后，一张肤色赧红的脸在烛光下映在眼前，万剑一一时失语，就这么不加掩饰的盯了半晌。
　　案前烛火熹微，成说喃喃道：“话说回来，这出家人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说到底还是他先勾引的我朋友。”夏暑已消，初秋的夜里连声虫鸣都没有，即使说话声轻如蚊蝇，在这寂静的室内也听的清清楚楚，是以成说言罢极为不自然地偏过头，动静大的像个翳患颈椎病多年的老学究。
　　绕是万剑一是个未涉红尘的雏儿也能听出成大少这话里有话，他若是再揣着明白装糊涂，成说指不定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指桑骂槐到明天早上，于是便不再见招拆招，抛去一箩筐的曲线救国大业，改为打直球，如果能一举攻下城门那就再好不过。
　　万剑一这头还在心里合计表白用哪句话好，成说那边已经如锅上的蚂蚁，紧张的手脚都不知往哪放，只怪刚才嘴上没把住门，死道士那么聪明，这种级别的暗示也太明显了。
　　“恕我直言，我想您这位‘朋友’怕是错怪了人家。”
　　成说心中天人交战地正激烈，冷不防有人出声，一惊之下背脊坐的笔挺，偏偏万剑一还着重强调了朋友二字，他猛地抄起茶杯挡住大半张脸，往肚里灌了几大口隔夜茶压惊。
　　其实万剑一也紧张，毕竟表白这种事他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干，而且还这么天不时地不利，除了人是对的，其他真是哪哪都别扭。但话已出口，岂有收回去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捋直了舌头，端的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接着道：“我看这出家人对你朋友也是真心的，不妨你得空问问你这位朋友，看他——”
　　成说见他终于起了话头，巴不得这个话题赶快掀过去，忙抢白道：“嗯你所言极是，待我回去……”
　　“愿不愿意答应我。”
　　成说：“问问我朋友……诶？？？”
　　这一声诶差点把房顶都掀塌，屋檐上停着睡觉的小鸟纷纷头朝下栽了个倒栽葱。
　　意识到他做了多么失礼的一件事，成大少恨不得自己也是一只小鸟，能插翅膀飞走。
　　现在两个人僵硬的看着彼此是闹哪样？太尴尬了吧！
　　成说还想笑两声再解释一下他不是那个意思，却发现嘴角好像挂了千斤铁，怎么提都提不起来，一使劲便像个中风患者一样，只会眼歪嘴斜地傻乐。
　　万剑一半晌等不到他回答，正犹豫要不要再问一次，就见成说又拿起茶杯疯狂灌水，这次不妙，一口茶根呛到嗓子眼，他弯腰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万剑一晃晃茶壶，满满一壶隔夜茶居然转眼间就见了底，想想成说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被他逼成这样，顿时心疼不已，决定打死不再逼问，起身准备告辞，就当今天晚上没来过。
　　成说熟知万剑一的性子，虽然表面上吊儿郎当不正经，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实际想向他讨颗真心不亚于与虎谋皮，他怕一松手，万剑一踏出这扇门，心上的门也合上了，他便再怎么敲也敲不开了，因为万剑一会上了锁，再把所有透光的缝隙都封死。
　　成说紧紧箍住万剑一的手臂，脉搏处传来的阵阵跳动打在他掌心，他毫不犹豫地开口：“我我我我代我朋友答了，他说他愿意！”手上一使劲拉着万剑一坐下，“顺便只会你一声，我这个朋友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你以后吃穿不愁，就是他脾气不太好，你得多担待着点。”
　　万剑一感觉自己刚被一盆冷水浇下，又被浸进充盈的温水里，从头顶到脚心都是麻的，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被包裹住，一双温柔的掌心将之轻轻托起，霸道地搂进怀里，却是不得章法地乱揉一起。
　　好半晌，他嘴唇瓮动却并未发一声，成说扣着他的手，一副“你再不答应老子要打人了”的表情怒瞪着他，配合着一脸绯红，像个快煮熟的番茄。
　　万剑一哑然失笑，随即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声音低沉又好听。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嘭”煮番茄的锅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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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在一起啦在一起啦在一起啦！！下章开新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