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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爱而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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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从山洞里钻出来,天际已经红透,夜鸟在树上发出咕噶的古怪叫声,青松怪石的小路,本来就有些崎岖,许是为了故意折腾他,霍崇礼偏不正经走路,径直半边身子压在李执葵身上,像是没了筋骨的软脚虫似的。
还义正言辞的说什么,温泉泡的腿软。
拗不过他,李执葵只能给他当着人形拐杖。心里不禁有几分微妙,说起来,同人这般亲密接触,除了家人和冬瓜,也就一个霍崇礼了。
待拐过一丛矮树林,李执葵眼尖,“这是什么?”
地上黄泥地上有半截许是被砍做了柴火的碗口大黄梨树残根,断面算不齐整,上头挂着一小块带血的绛色绢布,显然是有人行迹匆匆,被梨树残根给刮破了裤脚和小腿。
李执葵眼皮一跳,松开霍崇礼,蹲下身子把它捡起来。
霍崇礼皱眉:“别什么都捡,脏。”
李执葵捻了捻上头还未干透的血迹:“许是杀害扫地僧的凶手留下的。”
霍崇礼也蹲下身,手指在锋利的梨树残根边缘划过:“他倒是在这儿绊住了脚。”接着道:“这绢布料子滑软,纹理不明,是浙江有名的云绢,寻常百姓可不穿这样的料子。”
“腿上有伤口,穿的也不差,如此一来,排查的范围也就小了许多。”李执葵和他相视一笑。
“聪明的阿葵。”霍崇礼不自觉的夸他,等夸完又心里五味杂陈,心思转了几圈,没有再说什么腿软不肯走的话。
两人衣袖擦着衣袖,窸窸窣窣的。等穿过一条枯藤回廊,便听见霍崇礼轻轻道:“到了。”
李执葵侧首去看,果然眼前已然柳暗花明豁然开朗,是一座院落。
那些一同上山的文人仍三三两两的坐在院子里的石阶,石凳上,热烈的交谈着,里面王汝明最先眼尖发现他们。
王汝明上前迎李执葵问:“你去哪儿了?怎么头发都湿了?”
李执葵:“泡温泉去了。”
王汝明一听,气不打一出来,狠瞪了一眼旁边老神在在的霍崇礼:“你们去禁地了?”
霍崇礼抱着手臂,皮笑肉不笑的:“谁人说那是禁地了?”
王汝明:“那可是陛下御赐名的泉眼。”
霍崇礼漫不经心的抚了抚执葵肩膀的褶皱:“那又如何?爷还曾与陛下一块泡过。”
拿穿开裆裤时的事来说,王汝明说不过他,暗骂他幼稚鬼。
索性霍崇礼扯开了话题:“对了,让大胡子别再搜查了,人已经不在寺中。”
果然这话一出,王汝明的神色认真起来,问怎么回事。
李执葵摊开手心,里面赫然躺着一条沾血破绢布条。
霍崇礼狭长的凤眼闪过精光,冷声说:“上面的血迹新鲜,绝对不出一个时辰,而且谁会行迹匆匆躲开人多的前门,逃命似的跑去后山呢?”他用两根手指把血布条捻起来,眼神刮着王汝明。
接着道:“男,二十出头,体型偏瘦,家境富裕,凶器应是匕首,十分明确死者作息规律,潜伏期不少于两天,杀人目的明确,而杀完人后并没有立即离开,那他留下的目的又是什么,最后又为何指使僧人诬陷执葵,且知道执葵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
霍崇礼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带着阴恻恻的寒意,
对李执葵说:“可怜的阿葵啊,你这是惹了什么仇人啊。”
李执葵一怔,王汝明也皱眉细思起来,原本大家都觉得凶手只是瞧李执葵好欺负,挑个软柿子捏,不曾想会是认识的人刻意为之。
李执葵咬唇,道:“我来京城不过半月……”
一旁偷听的冬瓜连忙跳起来为自家少爷急急辩解:“我家少爷平时都是在家看话本儿,哪里出门认识什么杀人犯啊!”
李执葵羞愧的捂脸,我的傻冬瓜哟。
“还以为阿葵只爱看正经文书,未曾想涉猎广泛。”霍崇礼哼笑。
“你莫听冬瓜胡说,我也有看正经书的。”李执葵别着脸,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一双水做的眼眸显得几分欲语还休。
王汝明冷眼瞧着他俩你一答我一语的莫名暧昧,而且那霍狗贼的一双眼睛都要黏在执葵身上了,心里有些暗暗不妙,轻咳一声,上前打断他俩的对视,道:“凶手之事暂且不提,等陈胖虎回来一块商议,方丈留我们吃斋饭,一同快些过去吧。”
他话音刚落,那些风流之士们也顶不住肚子空空,连忙欢呼着簇拥他们往山门走。
寺庙清苦,天彻底黑下来才点了几盏风灯,挂在草木深深的路上,明明灭灭的。
他们一行人在僧人住宿吃饭的行止殿恰好碰到从暂时关押玄圆的房间出来的许成君。
“瞧。”许成君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卷起来的泛黄宣纸,高深莫测的朝他们晃了晃,“猜猜这是什么?”
沈丹眉摇开折扇,戏谑道:“偷了小和尚的小春宫了?”
许成君脸上顿时一黑,幽幽道:“你他娘欠揍不成?”
王汝明上前在他肩膀捶了一拳,笑骂:“别卖关子了!”
许成君将纸卷摊开,里面赫然是一个简略的人物简画。
“大致是这模样了。”
虽凶手蒙着脸,只露着额头眉眼,但身形体格,衣着打扮都还是能详细画了出来。
所有人呀然,这画上的人竟是同霍崇礼所说的一般无二。
王汝明脸上挂着匪夷所思,回头看了一眼走哪儿倚哪儿毫无姿态的霍崇礼。
霍崇礼侧倚着漆红柱子,察觉到他的视线,下意识挑衅一笑。
王汝明暗骂自己眼贱非要去看他。
冬瓜挠头,总觉得有点眼熟,可他记性不太好,想又想不起来,稀里糊涂的。
不恶方丈让他们进饭厅别堵在门口,饭厅里数十条长长的矮桌摆开,一地的蒲团,现在已经到了饭点,僧人也都陆陆续续的进来。
等饭菜上桌,李执葵发现做斋饭的师傅竟是之前在大殿前遇到的那个白胖和尚。
他端着一大桶白米饭健步如飞,砰的一声放在接近门口的桌上,力气十分大,不像他外貌那般温和绵软。
“净嗔又不用晚饭啦?”白胖和尚问不恶方丈,像个受气小媳妇似的,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不恶方丈像是十分无奈,接过他给自己打好的饭,道:“你莫要来烦贫僧,要想知道,自己去问他。”
明明每日晚上,净嗔都不吃任何东西,偏偏这不悟就是死脑筋,非要天天来问一遍,烦人透顶。
不悟憨憨笑起来,挠了挠光亮的头顶,脸像个剥了壳的白煮鸡蛋,又憨又傻,偏偏二十郎当岁,透着一股子青葱可爱。
“那贫僧去问问?”他讨人嫌地凑近不恶。
不恶方丈的长胡子动了动,像是被他气笑了,摆摆手:“去去去!”
“得嘞!”
李执葵便亲眼瞧着这圆润可爱的和尚欢天喜地的打了一钵饭菜,大步流星的出门而去。
刚转过头,却听见身旁的霍崇礼冷哼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每回爷来,总能瞧见那胖和尚对着我小舅舅大献殷勤,瞧着那油腔滑调的模样,也不知道肚子里怀了什么花花肠子!”
油腔滑调?那个又憨又傻的白胖和尚?
等等,小舅舅???
那个仙人似的净嗔师父。
“净嗔师父是三郎的小舅舅?”李执葵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霍崇礼挑高断眉,诧异他的这般激动模样:“江家曾经一时风光无两的人物,我外公的老来子。”
说起他最敬仰的人,江时照排第一,他爹都得排第二,说起小舅舅那些丰功伟绩,他能说上几天几夜,但先紧着大事说:
“他曾以一己之力,孤身入敌营,说服克察国大军投诚退兵,换来四十年和平,那时他才刚满十八!!后又上书南商改革,减了赋税,果不其然,不出半年由南及北,战祸后的国土得到了充分的休养生息!就连常年亏空的国库都充盈了许多,陛下渴慕他的救世之才,破格封他当左丞相却遭拒绝,以寄情山水,不耐约束为由……”
他的话让李执葵想起净嗔师父那谪仙似儿的冷冷清清,李执葵心儿就扑通扑通跳,想让他再说些,好不羞涩的问:“那怎么成了和尚?”
霍崇礼一顿,深深的看了一眼懵懂的李执葵,不小心折了手里的竹筷子,道:“心病。”
李执葵低下头若有所思,心里酸酸涨涨的,手里的筷子无意识地在饭里戳来戳去,心想,那样风华绝代的人物,难不成要一辈子留在寺庙里常伴青灯古佛吗?
他惶惶不安问:“什么样的心病?”
霍崇礼嘴角忽然翘起,藏下眼底的阴暗,声音残酷:“爱而不得。”
爱而不得,错乱纲常,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