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美人如兰》花满月楼

1、向来心是看客心

　　薄暮余晖轻洒在碧瓦朱檐，层楼叠榭之上，从京城的东城门直入，再拐个弯，就能看到一条格外宽敞平整的大街，这里便是有名的宁荣街，坐落着两座国公府——宁国府和荣国府。

　　今年北直隶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不过是刚进十月，京城护城河里已经上了冻，荣国府的奇花异草，都未能及时移入暖房毁了大半。

　　一个身穿青色夹袄，土黄色棉裤的丫环，手上捧着盆生机盎然的“绿衣红裳”，急匆匆地穿过夹道，又抄近路从狭窄短仄的拐角，走进正院后面的小院里。

　　“兰哥，不好了，大爷又被二老爷押走了！”

　　贾兰嘴里正吃着酥脆的点心果子，被性急的丫头一嗓子嚎得差点噎住。

　　随之扑面而来的寒气让她不由缩了缩脖子。

　　旁边正在伺候的穆嬷嬷，眼疾手快喂了他口水，眼刀子飞向慌里慌张的年轻丫头：“慌什么？也不先去暖暖再进来，若是过了寒气给兰哥，你有几条命赔的？”

　　穆嬷嬷是贾兰外祖母送过来的奶娘，伺候贾兰两年多了，所以她对贾政的严苛已经习以为常，今年乡试贾兰再次名落孙山，贾政对贾珠学业的要求更加严厉，也让穆嬷嬷认为是理所当然。

　　贾兰扳着肉乎乎的手指算了算时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开口问道：“彩月，这次祖父是为了什么？”

　　急性子的丫头正叫彩月，听贾兰主动问话，忍不住横了穆嬷嬷一眼，挺直腰杆不屑道：“可人那个死丫头，爬床被拒，反冤枉大爷非礼，二老爷知道后让人把大爷从外书房押到了正院。”

　　“可人如今在何处？母亲呢？”贾兰小脸绷紧问道。

　　彩月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我听见正院书房那边的动静，赶紧跑回来给兰哥你报信了。”

　　穆嬷嬷狠狠瞪了彩月一眼，然后劝哄贾兰道：“兰哥莫忧心，兴许老爷训斥两句就把大爷送回了，可人那丫头本来就是太太送过来的，不妨事的。”

　　穆嬷嬷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把王夫人和可人骂了好几遍。

　　贾兰没有再追问，让彩月把那盆刚被救活的菊花放下，赏了她两碟瓜子。

　　彩月眉开眼笑的接了，走时还不忘挑衅穆嬷嬷几眼。

　　穆嬷嬷面色不虞：“兰哥，这小蹄子可不能惯着。”

　　贾兰不接话，拿起桌上的九连环玩了会儿，便到暖炕上躺下了。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窗外时不时传来啪啪嗒嗒的声音，似是下雨了，隐隐约约又有争论声传入贾兰耳中。

　　“大爷这次是真惹怒了老爷，那边不知道要闹腾到什么时候，你快去哄兰哥睡熟了……”

　　“让我去哄，你怎么不去？兰哥的脾性你不知道吗？小祖宗何曾需要别个去哄？”

　　“你如今与我争这些了，平日里你挤破头要往兰哥身边凑。你可是太太遣来伺候兰哥的，我怎么好越了你去？”

　　“哼，说得好听，要不是你们暗中挤兑太太送来的可人，她怎么会想着要拔个头份，害得大爷如今不知生死……”

　　“呸呸呸，什么不知生死，这也是你一个贱婢能说出来的混话，赶明儿说与太太知道，发卖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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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争执的声音渐渐小了些，贾兰却在听到那句“不知生死”时，睁圆了眼睛，麻溜翻身下了炕，往门口走。

　　两个丫头还在你推我搡不肯进屋，贾兰故意咳嗽了几声，惊得两人立刻肃立在旁大气不敢出。

　　其中一个丫头偷偷抬眼望去，只见今日贾兰穿了件大红金线祥云纹长袄，外面罩着的黑貂绒马甲和头上的瓜儿皮帽是一套，衬得他肤若凝脂，玉雪可爱，通身清贵疏离的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别看贾兰年龄小，长得人畜无害，可院子里大到奶嬷小到粗使丫头，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贾兰懒得理会她们，板着小脸吩咐道：“把前日老祖宗赏的野狐毛斗篷拿来给我穿上，我要去老祖宗那里。”

　　已经这个时辰了，贾珠还没有从正院回来，再算算自己的年龄，贾珠的死估计就应在此了。

　　“兰哥，天色已经黑了，老太太怕是歇了。若是让穆嬷嬷知道……”

　　贾兰不耐烦的打断：“彩月，若是你见天儿想着阻爷行事，我就把你送回太太院子里。”

　　彩月不敢再言语，即使贾兰不过三尺来高，可整个荣国府都找不到心眼比他多比他小的人，之前得宠的宝二爷都曾在她这里吃了亏。

　　彩月进屋找斗篷的功夫，贾兰又拿眼刀戳了几下站着的丫头：“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挺能搬弄吗？浣纱，你是外祖家送来的丫头，我看你在这府里呆得不痛快，想回李家吗？”

　　浣纱垂头看着地不说话，借着屋内的灯光，贾兰能看到她脸上的忿忿之色，八成是在想他只会拿送人回去糊弄人。

　　正想再狠狠敲打她几句，让她老实点，刚巧彩月找来了斗篷和手炉，贾兰想到贾珠如今的情形，便把这事先搁下，吩咐彩月跟他一起走。

　　贾兰裹紧身上的斗篷，怀揣着手炉，一路小跑到老太太的院子。

　　丫头婆子们只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圆球朝门口的大红毡子撞了上去。

　　“老祖宗，祖父要打死爹爹了，兰儿要没爹了！”

　　贾兰嚎得撕心裂肺，推开拦着他想要问他话的珍珠和莺歌，一头扎进屋里。

　　刚卸了首饰脱了外衣的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从里间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睡眼朦胧只着里衣的贾宝玉。

　　她没有扑上前哭诉，怕身上的寒气过给贾母和贾宝玉，这年头得了风寒有可能要人命。

　　要是救了人却让贾母贾宝玉得了病，贾政肯定又有话说了。

　　鸳鸯见贾兰没有上前松了口气，反倒是贾母紧走几步想把哭得稀里哗啦的贾兰揽进怀里。

　　贾兰是她头一个重孙子，她心里哪有不疼爱的？

　　鸳鸯赶忙拦下，劝道：“天大的事，也等老太太穿好衣服再说，若是冷着了，二老爷那里怕是饶不了我们和兰哥。”

　　老太太闻言便罢了，趁着鸳鸯给她穿戴的功夫，把事情了解个大概，心里也有些着急。

　　二儿子向来是个严肃迂腐的人，对他考上秀才的长子要求更是分外严苛，犯点小事都恨不得打个半死，自打贾珠今年乡试落榜，贾政管教的手段像极了当年宁府里的老太爷贾代化。

　　她刚想到这处，又听贾兰抽抽噎噎地也提起了贾代化和贾敷。

　　来不及细想贾兰从何处得知的陈年旧事，贾母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急匆匆地扶着鸳鸯的手臂往外走，还吩咐守门口的婆子和丫头们去通知贾赦。

　　贾宝玉向来怕贾政，这种事惟恐避之不及，见没他什么事转身回房了。

　　贾兰也不在意贾宝玉的反应，跟在贾母后面，一路往荣禧堂行去。

　　贾母刚过正院门，就见贾珠跪在贾政书房门口，李纨躲在暗处悄悄抹泪。

　　李纨见乌央央的一群人闯进来，心下大惊，待看到走在前面的贾母，由惊转喜，急忙迎了上去：“老祖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呯！”

　　摇摇欲坠的贾珠突然砸在了地上，发出的声响撞在了众人的心上。

　　贾母又气又心疼，沉香木的拐杖都拿不稳了，指着惊呆的众人骂道：“一群没眼力劲儿的蠢货，都愣着干嘛，还不把大爷抬进屋，请府医过来！”

　　丫头婆子们手忙脚乱地帮李纨把贾珠抬进书房里的暖阁，贾母进了屋竟没瞧见贾政的人，走到贾珠床前，瞧着孙子奄奄一息的样子，气道：“把二老爷给我请过来！”

　　贾兰默默地站在人群后面，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这边闹腾成这个样子，王夫人怎么没有半点动静？

　　自打他出生后，王夫人对他们一家冷淡的很，天天把宝玉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她不只一次怀疑，荣国府里的当家女主人是不是都得了二房偏心症？

　　还是，贾母和王夫人都对二情有独钟？

　　说曹操曹操到，王夫人扶着金钏的手臂施施然走了进来，摆得架势不比贾母小，看到屋子里的情形，慢悠悠地掏出帕子紧走几步扑到贾珠床前：“珠儿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训斥几句吗？怎么闹成了这样？”

　　要不是一群人看着，贾兰只想抱臂好好欣赏下王夫人这番唱念做打的演技，可人是她赐给贾珠的丫环，说明白点就是给贾珠做妾的，可贾珠喝醉后进了可人的屋里，反倒成了淫贼，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有王夫人才清楚。

　　王夫人不只一次想塞人，贾珠院里的三间抱厦不住满，她估计不肯罢休，自从贾兰懂事会说话后，通通给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搅黄了。

　　这次剧情君太强大，贾兰人小言轻，身边能用的人太少，再加上循规蹈距的李纨，他才不得不等到此时才搬出贾母这座大山，贾珠受的罪小，贾母就不会太上心，毕竟是老子管教儿子，当奶奶的也不能管得太宽了。

　　府医满头大汗地赶到，给贾珠摸了脉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了，众人殷切的目光让他头皮发麻，只得咬牙实话实说：“珠大爷怕是不好了！”

　　“哇——”

　　府医话音刚落，贾兰应声大哭，众人这才发现他的存在，李纨被府医的诊断打击得六神无主，看到贾兰竟愣住了。

　　王夫人倒是镇定，边抹泪边抢在贾母前面吩咐道：“谁把兰儿带来的，还不快抱回去！”

　　贾兰哪里肯依，小短腿跑得飞快扑向贾母怀里，口齿不清呜咽道：“呜呜，爹爹……打死了……呜呜……祖母给的可人姐姐……坏……”

　　贾母自然听得分明，锐利的目光射向王夫人，看得王夫人恨不得扑上去捂住贾兰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