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蒹荻花》草籽荙

1、楔子

　　“你会后悔吗？”
　　“不会。”
　　“那便如你所愿。”
　　“谢谢。”
　　“不必谢我。这一切都是缘分。”
　　“缘分……”
　　“好了。你该上路了。”
　　“好。”

　　这是一段被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埋在世界最黑暗最深沉的那个地方，而这世间唯唯拥有这段记忆的二人，一位是不知在奈何桥边上站立了多少时间的孟婆，还有一位，是他。是那个人，那个一直一直一直在找寻她的那个人。

　　九百年前，菅川来到奈何桥旁，准备接过孟婆手中的土陶碗，望了眼碗中是满到快要溢出碗沿的浓浊汤药，轻叹一口气。
　　孟婆顺着声音抬眼打量了一会眼前这位年轻人，问道：“年轻人，作何叹气？”
　　“不作何。”菅川答道。
　　“不作何？不作何的叹气？那背后定是有故事了。”孟婆笑道。
　　“故事吗……也许吧……”
　　“说来听听吧，老身在此熬制汤药给你们，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月了，见过的魂魄也是不计其数，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像你这般有故事的年轻人了。给老身解解寂寞可好？”
　　“为您解解寂寞？我可没什么好故事，只是想着，我就这样去了，亡妻的茔就再无人替她守候了……”菅川轻笑答道。青白的嘴角顺势勾起了一道无奈的轻笑。
　　“原是这样。那想来，老身也应曾见过你的亡妻了。”
　　“应是如此的。”
　　“老身看你年纪轻轻，想不到你妻子去的比你还早，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
　　“可不是吗……”
　　“既是没有什么故事可说，那你便喝下孟婆汤，过这奈何桥吧。若你和你的妻子真的有缘，说不准啊，轮回之后还能再续前缘呢。”
　　“若真能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在喝我这孟婆汤前，还需你交一件贴身之物予老身 ，这是规矩。”孟婆微笑道。
　　“贴身之物？”
　　“对，贴身之物，你在人世间最珍视的一样物品。”
　　“连一个念想都不让我带着走吗？呵……”菅川苦笑叹道。
　　“这也是为了你们好。让你们能安心上路，对前世再无挂念，好好地度如轮回，过好你们的下一世。”
　　“若我不想忘呢？”
　　“不想忘？不想忘……不想忘，也得忘……这是规矩。”
　　菅川沉默摇摇头，将手伸向腰间，取下腰衿上用红绳系着的羊脂白玉佩，在手中紧握片刻，将佩递给孟婆。
　　孟婆接过佩，看了一眼，瞬间愣神，后死死盯着这佩，仿佛要将其看穿一般。佩上雕着一直雄狼獾，雄狼獾俯着身，眼中满是柔情地望向前方，不知在看些什么。
　　“你……你这佩，可还有另一半？”孟婆脸上和蔼的笑早已消散，她将视线从獾佩上抽走，望向菅川，声音颤抖地问着。
　　菅川看着满面紧张的孟婆，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想法，“有的，在亡妻那。这对玉佩可是与您有什么渊源吗？”
　　“诶……”孟婆叹了口气，“这对獾佩，乃是我生前，与我夫君的定情之物。后来，我们经历了一场大难，都死了。来到这阴间，我因为一些缘故，成了孟婆，而夫君，早已度如轮回……”
　　“那这算个物归原主了？”菅川轻笑道。
　　“不。在夫君第一次渡入轮回之前，我们两有约，今后，我即使再次遇见他的魂魄，也需装作不再认识，因为他已早早将我忘却，若我强行与他相认，必会扰乱他的轮回，影响他的生生世世，既然无法再在一起，就不要将彼此拖入痛苦的深渊了……但是，为了纪念我们曾经的这段缘分，若是将来的某时某刻，我若能在在这奈何桥畔，遇见携此玉佩的有缘人，在我力所能及之处，答应他们一个愿望……如今，我在这奈何桥畔已经等待了千千万万年，终是等到了……”
　　“这就是您为何要收取亡魂贴身之物的缘由？”
　　孟婆笑着朝菅川点了点头，笑中，含着深深的释然之色，“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等待，也一直未再见过这玉佩，我曾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它们了，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天啊……”
　　“那我现在要将这玉佩归还给您？”
　　“先和我说说你的愿望吧。”
　　“愿望？我的愿望，也就是能和她，有一个完满的结局。活着的时候，无法好好地在一起，无法依照当年对她许下的诺言好好待她，无法同她能有一日如同平常夫妇般的生活……我只想和她好好在一起啊……”菅川望着孟婆，黑眸中满是希冀。
　　“……这个，老身可做不到。”
　　“也是，让您为难了。”菅川苦笑。
　　“但是，老身能为你提供一些帮助。”
　　“哦？”亮光再次在菅川眸中亮起。
　　“老身能做的，便是不让你喝下这孟婆汤。不过，如同老身与夫君必须所做的约定一般，这个世界，必须得有这个世界的秩序。老身给你十次机会，给你十世的时间，去寻找你的爱人，当你第十世时，你就必须喝下这孟婆汤了。”
　　“十世。好。”
　　“你身上的这獾佩，现在就无需归还给老身了。这獾佩，是老身与夫君的定情之物，只有天命注定的一对爱人，才能有缘与它们相遇。你的妻子，在阳间，也定会继续做她的那块獾佩的主人的。若两块獾佩都在各自的主人手中了，獾佩便会发出白光，让你们知晓，那景象，你应该也曾见到过。”
　　听到这，菅川微一愣神，脑中顿时浮现出她当时见此景象脸上惊奇的表情，她对他自问自答地闹着说：“十二，这是啥？是我们的缘分对吧？对吧对吧对吧？”
　　“此时，獾佩便会给你的心指引方向，让你有意识的知道，怎样去寻找她，若你们相近了，你便会知道谁是她了。你放心，当獾佩重回她手中之时，你们这一世的记忆，也会在她脑海中逐渐苏醒。她会认出你的。特别是，你与她相处时间越久，她的记忆便会恢复得越快。我所说的这些，你可记住了？”
　　菅川神情肃然地用力点了点头，心中满是狂喜，想他活着的这一生，心中像这般喜悦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了，但是，从来都是与她相关的啊……
　　“不过，也许，这十世中，她的那块獾佩也可能会因为种种机缘，无法回归到她手上，只要那獾佩不在她手上，你们便只能是一段孽缘……而且这十世，你也许会经历很多很多的痛苦，毕竟不喝孟婆汤就过奈何桥，是件有违天理之事。你可能接受？”
　　菅川听后笑了，笑中满是满足，墨黑的双眸中仿佛驻满星辰，“无论她是否还能记得我，无论她是否还会爱我如初，无论她是否还和曾经一样，我都一定会找到她，让我们之间未完的情继续下去。我知道这世间没有任何能拥有永远，但是，没有得到那个结局，没有做完我该做的事，没有把我对她的爱都让她知道，我做不到放弃。若能遍尝这世间所有苦难，便再有机会与她相遇，与她相爱，与她相守，我又为何不愿？”
　　“你会后悔吗？”
　　“不会。”
　　“那便如你所愿。”
　　“谢谢。”
　　“不必谢我。这一切都是缘分。”
　　“缘分……”
　　“好了。你该上路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