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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放手(捉虫) ...

  •   从傅家出来,汪曼春并没有立即找个地方和明楼谈心而是先拉着明楼去了趟百货大楼。她慢条斯理的给明楼挑了一套西服,又细心的选了一对袖扣,接着她便带着这大包小包的东西拉着明楼去酒店开了一间房间,嘱咐了让明楼洗澡后自己又马不停蹄的去酒店的厨房借了一个灶台给明楼做饭。
      此时机智如明楼也有些抓不住缰了,他觉得汪曼春质问他也好,埋怨他也好,甚至赌气不理他也好,这一切都还在他可控制的范围内,可是这样平静的汪曼春让他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
      汪曼春做好饭端进来的时候明楼还在洗澡,她没有叫明楼,而是安静的把饭放好,趴在桌子上发呆。
      汪曼春十六岁时在她的叔父家中遇见了明楼,那时汪芙蕖喜欢搞一些文艺沙龙,将自己的得意门生都邀请到家中小聚,颇有些培育嫡系部队的意味。而汪曼春则会时不时地被叫出来弹个钢琴之类的,一来给聚会增添些气氛二来也是想告诉那些寒门学子,他汪芙蕖是把他们当做自家人的,毕竟在外人眼中自己捧在手心里的汪家大小姐都出来给他们弹琴了他们还能不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干事嘛!
      汪曼春早已习惯了自己的叔父拿自己做交易的筹码,所以那天她被叫出来的时候像往常一样规规矩矩的寒暄之后便坐在钢琴前应付差事,可就在这时明楼坐在了她的旁边,扭头微笑的对她说“我来陪你。”
      四手舞动,琴声飞扬,情丝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中悄然萌发,野蛮生长。在当时他们是外人眼中的金童玉女,若是那时有人告诉汪曼春他们今后会相爱相杀,汪曼春定会以为这人疯了。
      可现实就是这样,月满则亏、好景不长。渐渐地,她与明楼开始交心,她将自己父母惨死汪芙蕖吞并自家家产的事告诉了明楼,她甚至将自己寄人篱下的苦楚和心中对于汪芙蕖的怀疑和盘托出,而明楼在得知此事后便开始鼓励她进行反抗。
      她还记得那是民国十五年,她在除夕之夜第一次鼓起勇气反抗了对她冷嘲热讽的婶婶并且摔下了筷子跑出汪公馆,那时她深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压抑、痛苦、隐忍都在此时被这冷冽的空气所洗涤,她的心中只剩一片清明。她迫不及待的想跑去明家告诉明楼自己此时的心情,只是没想到的是等待她的却是另一场狂风暴雨。
      她跑到明家后看到明楼惊慌的表情,她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可是没有等到明楼的解释明镜尖酸刻薄话语便向她袭来,她终于明白了明楼的惊慌从何而来。她的“好叔父”汪芙蕖设计吞并明家产业,导致明父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留下不许与汪家人结盟结亲结友邻的遗训;接着她的叔父雇人行凶想要撞死明家姐弟,不曾想却当街撞死了明台的母亲。
      明镜一句句话就如同万钧巨石压在她的胸口,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多么可笑啊,那个总是跟着她和明楼的小尾巴竟然是因为自己的亲叔父才成了孤儿的!
      她不受控制的跑出了明公馆,脚下是看不清尽头的路,耳边不断回响着明台奶声奶气的叫着自己曼春姐的声音,凌冽的寒风如同刀子一般割着她的脸,可是她却不敢停下脚步,仿佛只要她一停下来那些沉重的往事就会将他淹没。
      那一天她不知跑了多久,后来她终于跑不动了,在一条漆黑的小巷中她靠墙瘫坐在雪地里,她想下次与明楼相见时,明楼大概会对自己说“曼春我们分手吧。”寒冷已经让她的身躯变得麻木,她将头枕在膝盖上想或许就这样冻死了也不错,她想到了自己幼时妈妈曾给自己讲过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只可惜自己没有火柴不能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苍天慈悲大概不忍心在除夕夜扼杀一条生命,所以当汪曼春再次抬起头来时她看到了明楼,明楼握着她颤抖的手对她说“曼春,就算有错,错的也不是你,上辈人的恩怨与我们无关。”
      那一刻迎接新年的钟声敲响,漫天的烟花照亮了漆黑的小巷,她的耳边充斥着各家迎接新年的鞭炮声,明楼将她拉起来,把手中折的一枝梅花递给她。她手握着梅花任明楼拉着自己走出了梅花巷,她小心的呵护着梅花的每一片花瓣,这是自父母故去后她第一次收到的新年礼物,只是失去了根的花朵总是会凋谢。
      现在想来他们两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更像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由于明镜激烈的反对,因此当时明楼便提议两个人先去武汉躲一阵。而汪曼春也因为那时自己的叔父想要给自己安排一场包办婚姻,因此便一丝顾虑都没有的跟着明楼一头扎到了武汉。
      他们为了躲避明汪两家的搜捕,改名换姓在汉口当起了开杂货铺的小夫妻。那时汪曼春是真的把那个楼上楼下加起来不到八十平方米的小店当成了自己的家,她听着人家叫她曾太太开心的嘴都合不拢。可是有一天明楼进货回来便有些不对劲,抱着汪曼春坐了半晌却一句话都不说。她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问问明楼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老天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明镜来了,她带走了明楼,也带走了她所有的光明。
      汪曼春想大概她前半生孤苦伶仃、尝尽人情冷暖都是在为十六岁那年遇见明楼积攒运气,可是与明楼相爱却将她这辈子所有的幸运都花光了,所以她后半生孑然一身,误入歧途。
      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着的人,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求生的本能,你能要求她什么?最开始她只是想等明楼回来,可是叔父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只能抓住南田洋子递来的橄榄枝,只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只要迈入沼泽之中,之后的每一步都只能是深陷泥潭。开始她只是做南田的汉语翻译接着便是机要秘书等到她反应过来想走时她已经身不由己了。
      后来明楼回来了,可是她却更孤独了。她能感觉到明楼见到她杀人时的厌恶,她也能感觉到明楼对自己的若即若离,她不傻,可是她能怎么办呢?明楼是她最后的阳光,她宁愿被灼伤也不愿堕入黑暗、永无天日。
      明楼从浴室出来一时有些发愣,此时的汪曼春正趴一片暖融融的阳光中,她的头枕在臂弯中,精致的长辫慵懒的搭在她消瘦单薄的肩膀上,指尖抚着碗沿无意识的滑擦着。
      明楼想到了在汉口时的汪曼春,那时自己以进货的名义出去执行任务,回到家中汪曼春就是这样等他的,所不同的是今天的汪曼春眼眶泛红,泪水不住地往出涌。她的眼泪划过脸颊最后又渗入雪白的衬衫,倒是不容易判断她哭了多久。
      “曼春。”明楼打破了沉默。
      汪曼春听到后赶忙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光,扯起一张笑脸说“师哥,饿了吧,我给你下了馄饨,你尝尝。”
      明楼看着眼前故作轻松的汪曼春更是一阵心疼,可是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毕竟汪曼春的今天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明楼坐下来吃了一大口馄饨,味道鲜美,他还记得汪曼春第一次做饭时做的便是馄饨,那时汪曼春自信满满的说要下厨,她怎么说的来着“师哥,我连你都能搞定,怎么可能被一顿饭给难住了?”
      后来当他们两盯着一锅糊状物饿着肚子大眼瞪小眼时,汪曼春不得不吐了舌头说“师哥总是让着我,可是这饭确是死物,自然还是做饭难些。”
      汪曼春显然也是想到了第一次做饭时的窘态,先是笑了一下,接着又叹了口气说“师哥,还是做饭容易些。”
      明楼哽咽了一下,抓起汪曼春的手说“曼春,跟我走吧,你还小,你还有大把的青春,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不能就这么断送在一个肺痨的手中。”
      汪曼春笑了,歪着头问“师哥打算怎么安排我?”
      “曼春,我在欣特布吕尔有一套别墅,大姐不知道。你先在那里住着,我再想办法让你上学,你不是一直想要去维也纳大学读心理学吗?我可以……”
      “师哥,那你呢?”
      明楼怔住了,在他为汪曼春制定的人生规划中自己是缺席的。
      明楼沉默了一会儿说“曼春,我有我自己的责任,我……”说到这里明楼也觉得有些残忍了,便打住口没有继续往下说。
      “师哥,我之前一直以为我们是因为上一代人的恩怨,所以我们才不能在一起的,可是这几天我反复推敲后又觉得是因为我们没有给予彼此信任所以我们才走上这样一条路。可是就在刚才我忽然明白了。师哥,我们没有在一起是因为你不愿意。师哥,在你的人生规划中,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我呢?既然你一早就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还要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追着你跑呢?”汪曼春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几乎是哭着吼出来的,仿佛要把自己前世今生对明楼所有的埋怨都喊出来。
      “曼春,不是这样的……”
      汪曼春说出来的话句句诛心,明楼看着痛哭的汪曼春更是心疼的不能自已,他想要抱住汪曼春告诉她,自己不是不愿意跟她在一起,只是此生许国再难许卿。他是抱着为国捐躯的心态,一脚踏上了那条不归路,可是曼春呢?自己可以流血,可以受伤,可以牺牲,可以被折磨,可是他不能让曼春跟着自己死啊,他一想到曼春头部中枪倒在血泊中就怕的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所以他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踪,让大姐将自己抓回去,就是想让汪曼春知难而退,可是汪曼春却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来报复他,连一丝退路都不留。
      汪曼春从明楼的怀中挣扎出来,盯着明楼的眼睛问“那是怎样呢?师哥,你告诉我,在武汉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从武汉回来之后你就不要我了?”
      “我没有!”明楼气恼的吼出这句话后,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他呆坐在椅子上,又喃喃的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可是他知道,不管自己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自己确实是将汪曼春一把给推开了。
      此时他是多么想抱着汪曼春将自己心中的痛苦说出来。从他见到汪曼春的第一眼起,他就决定要护着她,让她此生无惊无惧一生无忧,可是没想到最终却是自己让她遍体鳞伤。
      汪曼春看着这样的明楼心中说不失望是假的,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所谓的被家族所不容根本就是假的,事实上是明楼自己放开了手,放开了这段感情。
      “师哥,既然已经放手了,不如索性再放的彻底些吧。你向来长情,这次就由我来做主,好不好?”
      明楼看着汪曼春平静的走到自己面前摘下了那枚自己亲手戴上去的戒指,然后放在自己的掌心。
      汪曼春低头深吸了一口气,等在抬头时已经在脸上扯出了一个笑容,握着明楼的手说“师哥,再见了。”
      汪曼春走了,尽管她的肩膀有一丝颤抖,可是她却始终没有回头。
      明楼紧握着手中的钻戒,一时有些恍惚,他觉得觉得自己的心被撕裂了,一半跟着汪曼春离开,另一半淌着鲜血,在自己的胸腔中隐隐作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放手(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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