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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橘续 ...

  •   偌大的酒楼里,一群人围在说书先生旁边,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的衫子,撺掇着要再讲些故事下酒。众扰之下,只见那老先生山羊胡子一翘,响木一拍,瞪圆了眼珠子,说道:“今日即是诸位盛情邀请,老夫也不便推辞,就讲一讲,前朝那南烟斋的故事。古往今来,凡是民间传说,均有不合解释的桥段,又因时间久远难以考证真伪,大家且当故事,听听便罢。”
      “话说那前朝时事虽乱,然而京都繁华之地,依旧人潮鼎沸,车水马龙,大街小巷商贩吆喝售卖之声此起彼伏。就在那清平街的街角,有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店,名曰南烟斋。这个铺子可不是寻常的熏香铺子。相传故事就是从这里流传开来——”

      民国13年,时值秋末冬初。
      清平街,南烟斋内。
      “姑娘,出门去?”
      “嗯。陆馥,你随我来。恰巧橘子正下树,今日逢市,咱们去买些回来,熏香里有橘皮要添。”
      “是,姑娘。”素手挽起竹篾编的篮子。
      正是橘子成熟的好时节,街边铺子里净是新鲜刚运下树的金色果子。然而不同铺子间的橘子品相仍有差别。陆曼笙从街角的铺子转出,看到有橘子铺便前去挑选。陆曼笙拿起圆润的橘子轻轻抚摸,并放在鼻下轻嗅。
      “陆馥,你可知,选出最合适制作九桅的橘子,需要怎样做?”
      “姑娘,陆馥不知。”
      “真正优秀的橘子,能够让挑选者听到故事。”
      “故事?”
      “没错,故事。当你闭上眼睛,将鼻尖轻轻靠近手中的橘子。然后将耳朵也闭上。当你真正用心去贴近它时,你会发现,橘子香气,如同橘皮被炙烤般,会沉默的激烈燃烧起来。好的橘子,会用它的香气为你讲一个故事。”
      “讲故事吗......”
      二人正在小铺前选橘子的当口,忽的发现铺子前面聚集着许多人,且议论纷纷,惊讶和叹息声此起彼伏。
      ——“前边儿好像死了个人!”
      ——“什么?!快过去看看!”
      身边过路人匆匆与二人擦肩而过,陆馥抬头看向陆曼笙:“姑娘?”
      “走,咱们也去瞧瞧。”
      ——“啧啧,真惨。”
      越靠近人群越感到气氛压抑。二人挤进缝隙。身旁老妇摇头皱眉道:“造孽,造孽哟......”
      两人挤进最前方。只见人群中央一青年浑身伤痕的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面色苍白而泛起青紫,显然已毫无生息。一身旧衣衫现下褴褛,血迹斑斑,腹部头部片片脏污,像是被人殴打过。
      ——“这不是林家那孩子么?!怎么会这样......太可怜了。”
      ——“听说是得罪了哪位司令......”
      ——“可不要去碰他。”
      陆曼笙正静静打量那青年的尸体,未及发现什么,身后一人跌跌撞撞冲过来,待到她身边时停住了。
      “末生......”来人如同遭受晴天霹雳般恍惚呢喃道。陆曼笙转头看时,发现那是一身着青色褶裙的女子。此时这女子正难以置信地发着抖,口中仍失魂落魄地念着末生,却又掩面而泣起来。
      “走吧,陆馥。”陆曼笙转身朝人群外走去。临回前,又深深看了扑到人群中抱着那青年尸首失声悲泣的女子一眼。

      是夜。一钩下弦月泠泠的挂在东半边天空。月色如水,映在庭中,似水波起伏跌宕。白日里喧闹的街市此刻早已陷入黑甜乡,四下里极为安静,偶尔有打更人经过,引起谁家狗吠一两声。
      “姑娘这么晚了还出门么?”陆馜剪了剪烛芯,疑惑地望向陆曼笙。
      “嗯,记得准备一些姜汤。”
      陆馜也不问缘由,点点头,往厨房去了。陆曼笙紧了紧身上披的外衣,取了放置在匣子里的一味熏香,提着红油纸裹的灯笼,迈出南烟斋。
      月色凝练似寒初霜降,路上并非漆黑一片。陆曼笙转过街角,点燃了手中熏香。只见那香渐渐燃起,烟气袅袅,无风自动,竟是自己往那东南方去了。
      陆曼笙沿着那烟气浮动而去的方向看去,只见月色掩映之下一泊荷塘漾着粼粼水光,拱桥一弯卧于塘上。
      陆曼笙的眉头蹙了蹙,“就是这边了。”

      拱桥上,穿着青色旧褶裙的女子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从她红肿的眼眶仍可以看出,这女子哭了许久,此时早已是无泪可流,亦或是已下定决心与谁重逢,心如磐石,便不愿再流。
      “末生......”
      脚尖点在青砖桥面上。青褶裙的裙摆随风烈烈激荡起来。
      “你去的那样冤,我定是要......随你而去的。”
      纵身。脚尖离开桥面。长发在夜风中挥洒,一串眼泪自眼角划出弧度。
      陆曼笙赶到时,只听见荷塘中传来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似有重物坠落。
      “这......又是何苦。”

      南烟斋内灯火通明。今天应该是不寻常的一日。毕竟深夜里灯火通明的熏香铺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正在营业的样子。
      “曼笙姑娘,”陆馜小心翼翼撩开帘子,“那落水的姑娘醒了。”
      陆曼笙静静看向陆馜,示意她继续。
      “就是她不肯说话,也不肯喝药。”陆馜道。
      陆曼笙正在刺绣的手顿了顿。思索了片刻,站起身,轻轻撩开东厢的门帘。谁料,手中的帘子刚放下,便听到那落水的姑娘愤怒问道:“你为何要救我!我和你......素不相识!”
      听此,陆曼笙垂下眼帘,看了看那缩在床角的落水姑娘,嘴角微微翘了翘,放下手中提着的刺绣篮子,轻轻道:“若是有人特地叫我去救你......你可相信?”
      那落水姑娘一个激灵看向坐在床旁低头刺绣的陆曼笙,复又愤怒道:“谁会晓得我去了河边?姑娘莫扯谎!”
      陆曼笙拿着绣针的手顿了顿,复又低头刺绣起来:“是个叫林末生的人。他求我去救你,他说不想看你为他而死。”
      那女子瞪大了眼睛,转头看着陆曼笙。只是陆曼笙这一次没有看她,而是仔细的缝着手中的香囊。最后一针落下,陆曼笙拿起绣篮中的剪刀,递到她手上,道:“姑娘来。”
      那女子手持剪刀,看着陆曼笙,目光茫然。
      陆曼笙左手持香囊,右手捏着绣针,轻轻拉直余下的线,抬头望了那落水女子一眼:“帮忙剪一下。”
      然而那女子却盯着香囊上的绣花出了神:“这香囊上的花......”
      眼前依稀浮现出末生为她在发间温柔戴上橘花的样子。彼时初春时光好,橘子花开了满树。他手间的薄茧有些糙,可是拂过她发间的时候,却总是很温柔。那时忧心的事情除了早已习惯的不受家里人青睐以外几乎没有。春日暖阳缓照,橘花偶尔擦着鬓间落下,她笑眯了双眼,他目光缱绻。
      “是橘子开的白花......”她喃喃。
      身后陆曼笙道:“他怎样对你你如何不晓得。你怎么忍心让他为你难过。”
      那女子终于拿起剪刀,剪断绣线,低低地偏过头去,长发掩盖之下,通红的眼角沁出了晶莹的泪来。
      “咔!”
      那女子终于又抬起头来,却不看向陆曼笙,只望着自己紧紧交握的双手,低低说道:“我叫素微......”

      白日里,林家大院。
      素微沿着长而青涩的石板路胡同走着,天青色旧褶裙的裙摆轻轻地摩挲着绣花鞋面。由于时间太过于久远,这胡同靠近顶层的墙皮已经有了斑驳剥脱的迹象。在家大业大的世家老宅里,由于太过庞大,总是不可避免的有着日常下人们难以照料而又被主人忽略掉的地方。
      面前的小院墙角青苔遍布,旧柴房的房门前还堆着早已被弃置遗忘的木柴,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淋之下,已经有了腐朽的痕迹。柴房前的小院因为太过偏僻而显得有些野气。有草杂生似烟笼,只是天气转寒,经霜一打,颇显萧瑟,草间野花也只剩零星几粒而已。
      小院东南角那里似因泥土偏沃,竟鹤立鸡群般长着棵挺拔而树冠圆和的橘子树。枝干黢黑浑厚,想必已有些年头。这橘子树没人说得出是何时何人栽种,但总归也没有几人关心便是了。当下开花的时间早过,相反枝头却已缀上金色橘子,日渐一日的丰满着,是除了和末生一起玩耍外极值得愉悦的一件事。
      当年她便是在此处遇见末生,那时孩子穿着破旧的靛色粗布衣服,费力的抱着柴火。彼时年幼,为有一个玩伴不知欢呼雀跃过几回,即便对方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杂役——还是无父无母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杂役。
      但那又怎样呢?她虽是小姐,也不过是这偌大世家中为数不少的庶生小姐之一,因为母亲身份的关系,常常是被家中众人嫌弃的那个。她并不觉得母亲有什么错处,若非要说错的话,就是母亲出身的家庭太过于贫苦,配不上这世家大户媳妇的名分罢了。然而就因母亲性情太过温和,常受欺负,如今缠绵病榻久矣,被移至这偏僻小院来——想必也是那甚少谋面的爹爹厌弃了的缘故。
      素微脚步匆匆,心中惶恐不宁,似有不详之事发生,沉甸甸的灰色情绪压满了眼眸。早晨末生出门之后,这种不安感越来越浓重。手中握着末生出门前塞给她的橘子,嗅了又嗅,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头沉重,决定出门去。
      末生与她自小里一起长大,两人又都是家里常被有意无意忽略的孩子,感情自然日渐亲厚。时至今日二人虽未挑明,却早已私下在心底里暗定了终生。于素微而言,末生早已是她身边最为亲厚的人。原因无它,只因末生是真心待她。雨里给她撑伞,阳下为她遮阴;她不会剥橘子皮,末生总是默默将剥好皮的橘子放在她手边。宅子里人太多了,谁会正眼瞧他们呢?小时候也许还会在意,只是如今他们也从来不需要他人的注视了——有了彼此早就足够了。
      她心疼她的末生,心疼他自小身世坎坷,在宅子里又常常被年长的家仆欺负,心疼他小小年纪,却要做好多粗重活计,心疼他飘零于世鲜少有人心疼,心疼他手上磨出的茧子和身上时不时出现的淤青与伤痕......
      “末生......”

      穿过长长的曲折的长巷短廊,自朱红的大门出去,便是清平街。这是京都城里颇为繁盛的所在,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她素日欢喜到这街上逛一逛,若有闲钱,便给自己或是末生置办些小物品。若无闲钱,末生伴着,四下里看一看,也是长一下眼界。女子妆红,精致糕点,杂耍艺人,书画铺子;卖古玩的老店,吹糖人的老汉,全都好看。
      只是,这一次,她从朱红的大门出去,没有等来欢喜,却等来了一场劫难。
      一场她那躺在青石板街道中央、血迹斑斑的心上人的劫难。
      衣衫斑驳已经没了生息的,她的,末生。
      娟秀的脸庞上终于划过两行清泪来,顺着弧度柔软的脖颈浸湿了月白色的衣领:“想必是父亲不愿看到我们在一起。他只一门心思要我嫁给那苏家公子,来为家族联姻。但我始终不愿。是我的执拗害了末生......”
      陆曼笙看了看她,又垂下眼帘,认真的将剪断的绣线打了结,将香囊理了理,放入林素微手心:“你受凉了。”
      “所以这香包里面放的是橘皮。送给你。”

      翌日。“您走好。”陆馥站在南烟斋门前,微微躬身,又送走了一位顾客,转回身去笑眯了眼:“姑娘,这几日生意可是好呢。”
      陆曼笙不答话,右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也笑了。
      正在二人谈论今日生意之时,门口传来了男子的问话声:“请问......”
      陆曼笙轻轻撑直了身子望向门口。
      “请问......陆姑娘是在这里么?”

      红顶马车在石板街上前行,车厢微微颠簸,发出“咔咔咔”的声音。陆曼笙坐在车内,回想起林家管家陈述此番前来的缘由。已经有些年纪的管家站在陈列着熏香的木柜前,无奈道:“老爷给小姐安排的亲事,聘礼都收下了。可小姐死活不嫁。”
      “小姐也不肯吃喝,只说是想见陆姑娘。姑娘可否和我走这一趟?”
      马车颠簸的咔咔声还在响着,陆曼笙微微阖眼,似是陷入了沉思。
      “林末生,你想让我怎么做。”

      到了林家大院,管家引着陆曼笙到了素微的闺房前,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躬身道:“姑娘请。”
      陆曼笙进得门去。
      蜷缩在墙角的素微见她进门,刷的流下泪来:“姑娘救救我!我不要嫁人!我......我不能对不起末生的!姑娘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陆曼笙双手轻轻裹住素微不断颤抖而冰凉的手,俯首,深深凝视着女子通红的眼眸:“好。”
      她说:“我帮你。”
      一炷香被点燃,青烟渐渐在房间内袅娜盘旋。
      “姑娘可否助我出逃......”素微有些发晕,但仍挣扎着站起身倔强道,“今天,就今天......”
      然而陆曼笙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垂眸看向手中安静燃烧的香。
      “镇魂香该起作用了吧。”
      素微疑惑地看向陆曼笙,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双翦水秋瞳中的神采却渐渐变得黯淡:“我......”
      房间里的香气愈发浓郁起来。
      陆曼笙背过身去,轻声道:“素微姑娘,对不起。”
      “我虽与姑娘只有几面之缘,也是希望姑娘不要再痛苦,”素净手指蜷起悄悄紧了紧,“何况是林末生。末生希望你能忘了他,好好活下去,好好嫁人。”
      素微站在冉冉的青烟之中,神思恍惚迷离间,鼻尖似乎又嗅到了之前那些年洁白橘子花开时干净的香气。好像有个人曾经在她的鬓边插过橘子花,长了茧子的手指有些粗糙,轻轻划过她的面颊,有些微的麻意。是谁呢?谁给她剥过橘子皮呢?谁又为她撑过伞?那素净白面的油纸伞好像还在墙角放着......是年幼的谁穿着粗布靛青褂子在叫她:“小微小微,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他是谁呢?记忆里的那个背影怎么渐渐模糊了走远了......
      “是末生啊......”舌尖轻轻吐出两个字,心底仍感温柔缱绻,好像曾念过这个名字无数次,好熟悉好亲昵......可是,末生又是谁呢......巨大的悲伤像涨潮般涌起:“我好像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东西。我忘记了什么呢?末生!末生!末生去哪里了?不对,末生是谁呢......我好像,从来不记得遇见过叫末生的人。”
      记忆中的背影愈发模糊,渐渐融化在暮光里。
      “他是谁?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名字......”

      是日,天光晴好。雀儿在枝头间跳跃嬉戏,呼朋引伴,叽叽喳喳缠作一团,好一阵热闹。
      苏府门前张灯结彩,红绸挂的四处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悬在门匾两侧,竟是比灯节的时候还要喜庆鲜艳。门前管家一身喜庆新衣裳,笑的打了一脸褶儿,还不忘招呼前来贺喜的宾客。
      “呦,周老爷您来了?快快里面请!”
      “李先生近日可好?您瞧您人都来了还带这么重的礼,小赵,快来引李先生到房里去!”
      “穆老板生意兴隆啊!快请进快请进!”
      苏府前贺喜的宾客和凑热闹的孩童都面色红润喜气洋洋。更有小孩子聚集起来像雀儿一样追逐打闹,一片欢声笑语。清平街上左邻右舍们也来帮忙的帮忙,道喜的道喜,苏家小厮进进出出,时不时有总管似的人物调兵遣将,忙的脚不点地,口中又是指挥又是被小厮气的连连骂娘;“你!就是你!脑子里想什么呢!绸子都斜了还不快重挂!”“铁柱快将这两个灯笼送给大兴让他挂好了!”“大蛮,还愣着干啥鞭炮放完了快去取一盘新的来放!”
      “噼里啪啦!”大红鞭炮炸裂,红色的爆竹皮纷纷洒洒落了一地,硝烟四起,火药味儿弥散开来,人群里更热闹了。
      忽的人群像油锅滴入沸水般沸腾起来。有人欢喜道:“新娘子来啦!”
      果真,迎亲队伍正从街东缓缓而来,已经快要抵达苏府门前。新娘子的红轿子晃晃悠悠,轿门前挂的大红花飘着绸,流苏光彩灼灼。
      人群簇拥上前,喜气洋洋,个个都笑眯了双眼。
      “新娘子来啦!”
      “过门啦!”
      林素微被喜婆搀扶着下了轿子,轻轻将手交托给微笑伸出手的苏家少爷,忍不住想:“好热闹呀。”
      陆曼笙安静的在人群中看着新郎新娘的背影,微微勾了勾嘴角:“真是般配呢。”
      又静静看了这欢乐喜气的场面半晌,陆曼笙终于侧了侧身,揭开了随身带来的小香炉的盖子。
      熏香细微的气息渐渐弥漫在人们的一片欢腾里。
      “这样做......”
      “真的好吗。”
      烟气蜿蜒升起,盘旋缠绕。
      苏家少爷用手扯住新娘红盖头的一角,慢慢掀起。红绸下林素微姣好的面颊渐渐露出,含羞带怯。
      “素微可是......”青烟婉转朦胧中,含笑双眸看着新娘的脸庞,“愿意嫁我为妻?”
      素微看着青年的眼睛,晃了晃神,浅浅垂下眼帘,两腮泛起桃花红:“愿意。”
      堂屋里入眼也是一片喜庆的大红。二人行至堂下,在双方家人的满意注目中行礼。
      “一拜天地。”躬身。
      “二拜高堂。”盖头上缀的金色流苏微颤。
      “夫妻对拜。”睫毛如飞离花朵的蝶翅振动。
      青年拿起提前就斟好的酒,小小的白瓷杯里澄澈酒液泛着一点细碎的波泽。
      “来。”将杯子举至胸前。
      素微垂了垂眼,颔首。
      二人手臂交缠,如同鸳鸯交颈。在烟气安静的袅袅中,将酒杯递于对方唇边。素微朱唇轻启,嫣红被酒液浸润,显得更加娇嫩。
      风突然变大了些许,吹动红绸发出“咻~”的声响。青烟缭绕蒸腾。青年看着素微额头佩戴的金饰垂下的流苏,愣了神。
      素微微征:“末生?”
      “你......怎么不喝呢......”眼眶微红,泛出晶莹泪光。
      喜庆气氛稍显凝滞,众人正迷茫新娘新郎莫名举动时,却见一素手轻轻推了一下新娘的肩膀,笑意盈盈道:“恭喜啦。”
      众人方如梦初醒,纷纷举杯祝贺道:“哈哈哈,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啊!”
      新郎新娘目光仍略带恍惚,环顾道喜众人。
      “百年好合呀!”
      陆曼笙转身前,深深看了一眼众人环绕中身着喜服的二人。
      素微终于回过神来,羞的双颊映红,笑弯了双眼,开心道:“嗯!”
      气氛重新变得欢快起来。陆曼笙抚了抚手中还带点微热的小香炉,悄悄离开了喜堂。
      街角茂密大树下,一身着粗布衣衫的青年撑着一柄黑色大伞,目光沉静。但奇怪的是周围路过的人却好像没有谁发现这里有人。如果他们认真打量的话,也许会惊讶的发现这沁凉天气还撑着伞的奇异之人竟是已逝的林家青年。
      他静静的看着自苏府喜堂走来的陆曼笙。
      “你的心好似格外狠呢。”陆曼笙无奈叹息道。
      这青年却不解释,只道:“谢谢陆姑娘了。”
      陆曼笙终于忍耐不住:“央求着我让素微姑娘能见到你......竟然是为了哄骗她喝下孟婆汤嫁给别人!同为女子,我觉得你真的是好狠。”
      “除了狠......我又觉得你好残忍!你什么都没给素微姑娘留下,自己却什么都记得!”
      林末生微微侧身,抬头,沉静如水的双眸认真的看着陆曼笙,半晌又低下头来闭上眼睛,好像得到了巨大满足似的,嘴角竟漏出一点欣慰又幸福的笑来。
      “不是的。我有东西留给素微呢。”

      苏府,新人喜房内。新郎背对着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忍不住挠了挠头,红了脸。
      素微看着手足无措的青年,笑的眼睛弯弯:“拿那边的橘子给我可好?”
      新郎忙点头,自桌上果盘里挑出最为珠圆玉润的橘子,小心翼翼 的剥皮,珍而重之,细心体贴,好像这手中的橘子是无价之宝。
      素微正笑着,熟悉的恍惚感又袭上心头。不同的是,这一次恍惚中,心却剧烈的跳动起来,好像失去了自己十分珍贵的什么,悸痛难忍。
      而那冬日晴好天光里,茂密树荫下,一柄黑色大伞“砰”地掉落在地上,扬起淡色的烟尘。有细风微旋,不一会儿,那烟尘也渐渐褪去了。
      “末生!”
      “末生!?”
      带了点橘柑味的熏香烟气又起,沉默盘旋。风声温煦。
      陆曼笙的鬓角滑下汗来。
      “怎么一点气息也没有了!难道......”
      片刻后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林末生你不惜灰飞烟灭居然把自己的回忆......”
      青烟缓缓。小巧的香炉盖“叮”的一声掉下,骨碌碌的转着圈。
      也曾无数次想过我该如何爱你......可最后仍旧觉得,我爱你,不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是,即使我已经没办法再陪你走下去,却依旧把我最珍重的,都给你,只愿你一生平安顺遂,笑靥如花。
      把我所有能够失去的,都给你。

      素微恍惚的间隙,青年已经剥好了橘子。将完好无损的圆整果肉轻轻放在素微手心里,温柔道:“我......总觉得你特别喜欢吃橘子。”
      “但就是不爱剥皮。”青年笑了。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疑惑的眼睛在烛光中波光微漾。
      青年用手帕仔仔细细地收好剥下的橘子皮,温言道:“说来......我也不清楚......总觉得记起什么来了......”认真的包好橘子皮,青年含笑道:“哦对了。剩下的晒干给你做香包,你的旧香包已经没味了。可好?”
      这体贴好熟悉......好像之前也有一个人如此呵护宠溺对自己,可究竟是谁?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记忆模糊好像恍若隔世......
      素微看了看青年温柔的脸庞,又想,也许,这正是与面前人的缘分也未可知。
      心头悸痛感已经悄无痕迹。新娘终于幸福地笑起来:“嗯!”
      以后,一定会很快乐的吧。

      古人云,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谁知道呢。
      南烟斋内,轻烟缭绕,烛光之下,如纱幔缥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橘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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