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坊》苦橙布丁

2、一号梦境（1）

　　“醒了吗？醒了我就去办出院手续，这住院的花销也太高了。”
　　潘流千眨了眨眼睛，顿时觉得头有些晕。在潘流千的记忆里，他在办完七十岁寿辰后的一天，在医院里去世了。是的，他已经死了。可现在潘流千却醒来了，而他面前嘴角微微向下、面露凶相的男子又是谁？
　　“潘流千你到底清醒了没有？发什么呆啊？”面前的男子伸出右手就朝潘流千的脑袋拍去。疼痛的感觉顿时刺激了潘流千的心脏，潘流千愣了一愣，点了点头。
　　潘流千被面前的男子拉着办完了出院手续后，便回到了一个公寓里。直到这时潘流千才意识到，那个凶狠的男人是他的父亲，他现在回到了他的家。
　　潘流千其实有些开心，甚至有些激动，昨日还在老朽的身体里活着的潘流千，睁眼却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可他却也不能很快地适应这一切，仿佛恶作剧一般的经历让潘流千不敢放松警惕。
　　在一天天的生活后，潘流千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是个名副其实的恶霸。而他和母亲，则像任人宰割的牛羊，就算抵抗，也没有办法抗争命运。
　　母亲个子有些矮小，身体又很瘦削，潘流千第一次踏入家门时，差点没有想到这是他的母亲。因为长期的劳作和生活的不幸，母亲的脸皮有些耸拉，眼睛也有些下垂，手指上满是老茧。可母亲一看到潘流千便露出了微笑，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角度，眼里也是满满的爱意。潘流千望着母亲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内疚。
　　日子约摸过去了一个月，潘流千几乎每夜在噩梦中惊醒。摸了摸额头上如雨下的汗水，潘流千恍惚地想起了上辈子的事。“五十年前的我也曾这样了吗？”
　　时间随着记忆回到了五十年前。那时的潘流千风华正茂，一表人才，学校里甚至有些倒追他的女生。可潘流千自视是个专情的男人，他一直偷偷喜欢着自己初中时的同桌赵心悠。
　　开学第一天的时候，班主任摸着他们两个的肩膀，让他们坐在一起。潘流千只记得坐在身旁的赵心悠怯怯地低着头，一只手抠着另一只手的指甲。
　　“你好，我叫赵心悠。”
　　赵心悠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令潘流千悄悄看向赵心悠的眼睛有些僵住，有些刻意地摆正了头，“你好，我叫潘流千。”赵心悠伸出的小手被潘流千稍大的手握住，轻轻地握了握手。
　　“很高兴和你一起同桌。”赵心悠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一个月牙，阳光洒在赵心悠的头发上。潘流千有些慌了神，于是也回了一个笑容。潘流千笑完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笑得肯定很丑，和赵心悠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潘流千，你运气怎么就那么好啊？和我们班的大美人同桌？”潘流千的好兄弟陈树撞了撞潘流千的肩膀，眼里满是奇怪的笑意。
　　“大美人？大美人是你叫的吗？赵心悠可是你未来嫂子，你哥我迟早要娶到她。”
　　“呦呦呦，还嫂子呢。人家赵心悠凭啥看上你啊？”陈树咬了一口在学校门口买的烤肠，“哇，今天的烤肠超好吃呢！”
　　“我可没开玩笑，拿来拿来，给我咬一口。”
　　对于潘流千来说，赵心悠就像一根好吃的烤肠，有着韧性柔软的外表和坚硬固执的内心。人们把好吃的外表吃完后，就把坚硬的木串扔掉。可这才是赵心悠是本体，是她柔软外表下唯一的依靠。
　　对于潘流千来说，赵心悠有些神秘。已经同桌了一个学期了，赵心悠还是很少和潘流千主动聊天。下课了她便坐在那里，哪儿也没有去，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潘流千从未看过的书，然后静静地看起来。
　　这些也许就是赵心悠坚硬内心的一部分吧。那份柔软和坚硬，碰撞在一起，就好像天空和山坡。潘流千这样想着，就更加喜欢赵心悠了，想成为她辽阔的天空。
　　赵心悠有些太固执了。潘流千常常看见她眼睛有些肿，可低头问她她却说没有。
　　“我挺好的，潘流千你不用担心我。如果我有事，我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潘流千知道赵心悠的眼睛那么肿肯定是哭出来的，可是这些心知肚明的秘密只能烂在心里。潘流千觉得他和赵心悠的关系好像真的无法靠近了，可他又觉得舍不得。
　　在潘流千的心里，这样的赵心悠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洞。明知道也许靠近她会有危险，可是让人忍不住去靠近。那些黑暗、诡异、泥土的味道、虫子的叫声，都是她，都是赵心悠的秘密，危险又迷人。
　　某一天的午后，赵心悠拉了拉潘流千的一角，“我们放学以后一起去操场好吗？”此时的赵心悠好像一只刚刚睡醒的小猫，让人好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潘流千没有一丝迟疑，同意了赵心悠的要求，也克制住了他要伸出的手。
　　操场上，树影摇曳，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的身上。赵心悠伸手挽住了潘流千的手，抬头问道：“流千你知道这个世界有什么界限吗？”潘流千被赵心悠突然挽过来的手吓住，“你，你说什么？”
　　赵心悠眯了眯眼，笑笑摆了摆手，“如果冬天不到来的话，春天就没办法到了呢，好想春天快些到来啊。”
　　这是赵心悠最后一次向潘流千吐露真心，后来潘流千就再也没机会进入这个洞口。天空与山坡之间的高度也许就是潘流千和赵心悠这辈子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