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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见你以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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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树小学的时候学过这么一首诗,“篱外谁家不系船,春风吹入钓鱼湾”。当时班里就属她背不过,五六十岁秃了顶的语文老师弓着背,拿着教杆重重地打在她的手心上 ,沈树强忍着,小脸憋得通红,愣是不说话,气的老教师胡子一吹,小兔崽子你背不背,不背就叫你家长来。沈树吸溜着鼻涕,一言不发。
那时的沈树,身子骨小小的,鸡窝一样的头发下是一张营养不良的脸,浑身又脏又黑,打眼看去就是个混小子。高考结束那天,沈树在家整理旧书,翻到了小学时的毕业照,沈树站在最左边,美术老师的身后,表情模糊,底下的名字还打错了,沈树眉头一皱,把毕业照塞进了打草纸里。
“沈树,我要出去,你记得今天把书卖掉。”
沈妈一边涂着口红,一边向外走,走到门口时顿了一下,回头冲沈树说:“今天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
“知道了……”沈树埋着头,把书桌最里面的那一摞练习册拖了出来,上面落了一层灰。
高中三年的书本,她捯饬了整整一个下午,一抬头,天已经要黑了,算了算时间,书摊应该还没关门,还赶得上。
小城的黄昏,时间像是被拉的格外缓慢,闹市里人声鼎沸,卖菜的打算要收摊,有些小吃店才刚刚拉起了买卖,六月的汗水,打湿在每一个路人的脸上。
“小姑娘,你看看,总共二十三块八毛。”书摊老板拿着记账的小本子,嘴咧得很大。
“老板,要不你再加点吧,这有的还是新的呢!”沈树有点不甘心,自己这些复习资料买的时候少说也有好几百块了,就这几块钱卖了,想想肉都疼。
最后,沈树拿着卖书的二十四块钱,去吃了一碗牛肉面,加了豆腐叶和鸡蛋,还剩下十块钱。这个时间拉面馆的人格外多,大都是在外奔波了一天的打工族,结束工作后几个人凑一张桌子,酣畅淋漓的叫一碗面,缓解一整天的辛劳。
沈树还在埋头吃着面,心里盘算着那剩下十块钱要怎么花,一声清亮的少年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请问这里有人吗?”
沈树抬头,正对上一双狭长好似黑耀珠般的眼睛,仿佛有水在盈盈流动,睫毛很长,偶一流盼,让人呼吸一滞。
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却因这一双眼睛染上了色彩。
一瞬间,沈树感觉脑子好像死机了。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像是有人在平静且毫无波澜的湖泊中投入一块石头,瞬间,水花四溅,惊醒了湖底沉睡的生物,从此,万物不再沉寂,世间只剩下自己和他,短暂的一眼,却早已和他在脑海中度过了的余生。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沈树赶忙回过神来“没…没有人”
少年朝沈树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一屁股坐在了沈树对面,低头开始看手机。
“恩我到了,人很多”
少年发完语音,过了一会,就看见几个一般大的男孩嘻嘻哈哈的进来,和少年熟稔地打着招呼。
那些男孩们喊他安绿。
沈树悄悄打量着他,个子很高,宽大的白色T恤下是挺拔的腰身,普通的牛仔裤,挽起的裤腿下露出一双白净的脚踝,微卷的头发因为出汗贴在额头上,此刻在这喧闹的店里,明明是不起眼的人,在沈树眼里却好像镀上了一层光。
那天晚上,沈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拉面馆的,十块钱被她捏紧攥在手里弄得皱皱的,脑海中回荡着的都是那一双洁白的脚踝和笑起来撩人的眼睛,晃的沈树心里痒痒的,昏黄的路灯拉长了回家的影子,沈树头一次觉得,夏天的热气中,吹来的风是那么好闻,就连斑驳的树影,都染上了好看的颜色。
沈树觉得,自己好像恋爱了。
从小到大,沈树都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可能也因为她的打扮太像男孩子了,剪着过分短的头发,永远穿大一号的衣服,根本没有人把她当女生看,更不要说会有喜欢她的人了,就连自己亲妈,也时不时误以为自己生了个小子。所以当沈妈看见沈树别扭的往自己嘴上涂口红时,吓的不轻,反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闺女终于是开窍了。
从遇见安绿那天开始,沈树每天每天都在期待,一面幻想着自己和安绿的下一次见面会是怎样,独自在脑海中排练了无数个镜头,连自己的台词都细致的规划好。可另一面,沈树又因为害怕自己会再也遇不到他而恐慌着,这种感觉怪怪的,却又很美好。
这是一座巴掌大的城市,思念到达一定程度,总会遇见让你日思夜想的人。
沈树再次见到安绿,是在午后的小卖部。太阳热辣辣的照在沈树脸上,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挡住这炽热的阳光,树上的知了拼了命的叫,风吹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浪,扇在沈树脸上热乎乎的。
她掀开冰柜上面的棉被,仔细找着那款最近卖的紧的雪糕,看到草莓味的刚好就剩下一个,沈树心里一喜,打开冰柜,刚要拿的时候,另一只手也凑了上去,骨节分明,沈树眼疾手快地抓住包装,心里窃喜,那手停了一下,拿起了另一只牛奶味的。
沈树回头,看见一双白皙的手正不紧不慢地把包装袋往下一扯,露出冒着冷气的雪糕,嫩嫩的奶白色衬着修长的手指,沈树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没等沈树看清脸,那人一转身,就径直向外走去,付了钱,只留下一个高挑的背影。
沈树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平复了自己心跳过速的心脏。她虽然没看到脸,可那微卷的头发和白的几乎透明的脚踝,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安绿的脸,就算只见过一次,也早已在她脑海里前转百回,无限清晰。
沈树快速拿了那只草莓味的,付了钱,向外追去,安绿的身影已经有些远了,沈树快跑了两步:“安绿!”
听到自己的名字,前面的人脚步停顿了,慢悠悠地转过身,深邃如墨的眼睛盯着沈树:
“你认识我?”
语气平和。
沈树平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开口却是结结巴巴的:“我叫沈树,我们……在拉面馆见过。”
安绿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笑了起来,眼里满是星河。
沈树有些紧张,她的手里已经密密麻麻起了一层汗,捏住包装袋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
“给你。”
沈树把草莓味的雪糕递上去,感觉自己的脸上热气腾腾。
安绿楞了一下,接过来。
沈树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说:“感觉你也喜欢这个口味,给你。”风轻轻吹来,吹乱了沈树稍长一些的头发,看着少女因为害羞涨红的脸,安绿勾唇轻笑,语气温柔:“我晚上会在新街附近跳舞,有空记得来看。”
一句话,让沈树把抬起的头又重新低了回去:“恩。”
他们,算是,认识了?
2016年7月,沈树18岁,夏日的太阳照亮她泛慢红霞的脸,树影摇曳,她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仿佛听到了心底春风吹过花开的声音。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安绿在冰箱里看见粉红色包装的草莓雪糕时,总是不自觉的想起那时候沈树年轻的脸,青涩美好,低头抿嘴笑的时眼底滑过的羞涩,像只小猫,在他心里轻挠。
隔天下午,沈树穿着天蓝色的连衣裙,把短发别到耳后,露出白皙的脖颈,早早的去了新街。晃晃悠悠到太阳落山,夜幕掀起才看到几个少年模样的年轻人,骑着电瓶车,带着音响,找了块空地开始准备。先放了几首比较火热的歌,有几个少年慢慢地开始热身,可沈树却一直没有找到那个想见的人。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新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跳舞的少年们被人群围了起来,沈树挤在人堆里,寻找着安绿的身影。有几个人跳累了,退到一旁休息,打打闹闹,忽然,沈树听到他们喊了一声“安绿!”
她寻着声看去,安绿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像是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他四周环顾了一下,看到挤在人群里的沈树后,勾起了唇角,大步地像沈树走过来。
沈树呼吸一滞,迷迷糊糊地被安绿拉出了人群,走到那几个打闹的少年前。
感觉到周围投来好奇的目光,沈树的脸刷一下红了。
“安绿,你对象?”
有人起哄吹起了口哨。
“朋友,她来看看。”
“安绿,你小子行啊。”周围的笑声更大了。
沈树耳尖都要滴血了。
“要不要看我跳舞?”安绿低头看着沈树。
沈树抬头,对上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点了点头。
安绿跳的是一首英文歌,节奏紧凑,灯光下的少年配合着鼓点,清颜墨发,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刘海,那一双眼睛,如月下涌动的清泉,顾盼生辉。四周鼓掌叫好声不断,跳舞时的安绿,像是在发光,让人移不开眼。
沈树终于明白,安绿为什么会那么从容的应对自己的搭讪,那么轻易就能揪住自己的心,这样的少年,就像群星中的光,从不缺关注,如风似雨,是受人们喜爱的存在。
而自己,却总是被人们忽略的哪一个,小时候,每次看到那些穿着粉红泡泡裙,肆无忌惮的向大人撒娇换取礼物的小朋友,她都是默默站在一旁,像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见不得光的苔藓,心生羡慕。
安绿这么好,会和她做朋友,这样就很好,悄悄注视着他,只是享受他的余热,也很幸福。
安绿跳完舞,夜色已浓,几个人商量一下准备去吃宵夜,安绿笑着拒绝了,表示要送先沈树回家。
“你是今年的毕业生?”安绿随口问道。
“恩,十一中。”
“我比你大一级”安绿笑了笑:“可惜没考好,去了A大。”
沈树抬头,她个子不算矮,但抬眼却最先看到安绿白皙的脖颈,喉结凸起,好像能看见脖子周围青色的血管。沈树脑子一热,说:“我也想报A大。”
安绿脚步一停,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沈树突然觉得自己这话没头没尾的,有些好笑:“我说,我打算报A大。”
安绿没说话,看着沈树翘起的嘴角,欲言又止。
静默的街道上,没有了白天人来人往的喧嚣,格外寂静,昏黄的灯光拉长了两个人影子,他们走的很慢,夜里街上的风轻轻柔柔,感受到身边少年的气息,沈树直直地向前走,步伐僵硬,不敢转头,终于,快到家的时候沈树松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
“到了?”
沈树点头。
“那好,我回去了”安绿摆摆手。
沈树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才转身往家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巴蹲了下来,怎么办,太害羞了,刚刚走路时自己同手同脚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
时间转的很快,悠长的夏日,几场雨过后,凉意袭来,吹散了前几日的酷暑。
暑假已悄然过去了一大半,沈树越来越不安,终于,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她打开房门,正对上沈妈愤怒的脸,沈树好久没有见到沈妈这个样子了,眉头紧皱,呼吸急促,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录取通知书。
沈树的心也跟着被紧紧攥了起来。
上一次沈妈生这么大的气,是沈树没有拿到重点中学保送名额的那一次,那天,沈树在自家门口跪了一下午,街坊邻居上下楼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直到晚上,沈妈才打开门让沈树进来。
悲从心底由泪出,还未开口,沈妈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你……呜呜……你怎么跟你那个混蛋爹一个样!”
沈妈一边哭着,一边用力把沈树朝墙边推,“咚”一声,沈树后背撞到墙上,感觉四肢都要散架了。
沈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妈了!瞒着我报了A大,要不是今天通知书来了……呜呜……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说完沈妈将那张被蹂躏成一团的通知书拿出来……
“妈,别!”
沈树想要上去抢,可已经来不及了。她听见了自己心破碎的声音,和那张通知书一起,只留下一地的残渣。
沈妈恶狠狠的说:“我哪怕让你复读一年,也不许给我上A大!从今天开始,你哪里都甭想去,给我好好在家里看书!”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树半跪在地上,刘海挡住了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到那张残缺不堪的通知书上,脑海里安绿明媚的笑脸,破碎,进而随风飘散,消失不见。
那天晚上,沈树从自己房间翻窗而出,她家在二楼,不高不矮,她本想翻到下面的自行车棚上,却脚下一滑,从自行车棚顶溜了下来,脚踝一片刺痛,她强忍着泪水,一瘸一拐走到新街,如清风一般的少年被人群簇拥着,明眸皓齿,好像对自己的笑容从不吝啬,沈树站在远一些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抬起手,好像都能触碰到他。
突然,安绿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沈树来不及反应,两人目光就这样对视到一起,世间静止,只剩下他们二人,隔着喧嚣的人群,安绿的眼神好像要把她看穿,让沈树想躲都来不及。慌乱之下,沈树扭头走了,她像一个败仗的士兵,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也许这她最后一次,能够这样再见到安绿,却留下一了个匆促的背影,自己真是坏透了,但愿安绿能够忘记她,千万,千万不要记得她。
沈树想,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或许,她真的应该放下了,沈树安慰自己,这些年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像放弃自己喜欢的绘画,放弃养了好几年的宠物,放弃朋友的约会,这次,也能轻易放下这个深藏在心间的少年吧。
沈树彻底离开了安绿的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
复读的这年冬天,沈树觉得格外的冷,连着下了两场大雪,下了晚自习的她,艰难地往家走,冷冷的雪湿透了鞋子,双脚甚至开始不听使唤,步伐越发沉重。沈树干脆停下来,看着眼前这苍白的世界,她掏出手机,颤抖着手,拨通了那个在心里倒背如流的号码。
“嘟----”了几声之后,电话接通,
“喂,你好。”清澈的音线顺着听筒传进沈树的耳朵,像是电流划过,让人耳根酥麻。
沈树拿电话的手一抖,开口,却像哑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再次问了一遍:“哪位?”
酸涩涌上心头,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呜咽,急忙把电话挂掉。
一听到他的声音,自己就像是被定格了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如雷的心跳。飘飞的雪花淹没了道路,行人和车辆也很少,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几乎是下意识的,沈树蹲下来,哈了口气搓搓手,开始在雪地上写起了安绿的名字,一笔,两笔,她努力想写的更好看一点,端正一点,可是刚刚写好的字没过一会就被新的雪覆盖,渐渐名字也消失不见。沈树站起来,继续往回走,她知道,雪会下一夜,盖住安绿的名字,然后太阳出来积雪消融,大雪纷飞的夜里,她的思念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时间顺树上的叶子匆忙落下,掉落在名为“青春”的河流里。
“我只是你生活里的一个影子,你却在我的生命里占有重要地位。如果我只是个单纯的过客,为何要让我闯入你的生活?我千百次想过要离开你,但仅凭一己之力我做不到。”
高考前一天晚上,沈树提笔在自己的摘抄本上写下了这句话。
填完志愿,沈树从机房出来,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的自己,也是这么大的艳阳天,只不过不一样的是,心里那份欢喜早已消失不见。她故意空了英语的听力,昔日的文科第一,一落成了人们饭后的谈资。回家的路上,沈妈问她想去哪里上大学,她只说可能会出省,沈妈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开学的日子在沈树的期盼中来的很快,她独自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来到大学的校园,绿植青翠,阳光刺眼,人群熙熙攘攘,有好心的学长帮她提行李,带她逛校园。不经意的,沈树总会想起安绿,他在她心里埋下的种子,越来越深,随时都会破土而出。
偌大的校园,沈树从未停止过思念安绿,她本以为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可过去了这么久,自己也只是做到了想起他时不哭出来而已。
周末的时候,沈树看着窗外的雨水一筹莫展,这种天气,让人提不起精神。
沈树的上铺是一个脸圆圆的姑娘,叫赵洁,性格很开朗,喜欢打游戏,没到两天就跟班里的男生混熟了,每天窝在宿舍里开黑。因为经常会凑不齐人,硬是逼着沈树也注册了游戏。
“沈树,快来打游戏!缺一个人!”
沈树叹了口气,登上了游戏,发现是三排,房间里有一个不熟悉的账号。赵洁笑嘻嘻的说:“这是新认识的一个学长,人可帅了。”
沈树笑了笑,但看着那个游戏的ID,总觉得哪里怪怪的,AL,安绿的简写,一瞬间沈树有些恍惚,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可随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思念他的时间一久,总觉得全世界都是他的影子。
沈树游戏玩的一般,开头一发育不好后面就比较吃力。
游戏进入白热化,学长突然发信号让大家打开语音,沈树一愣,有些犹豫,还是打开了那个小麦克风,那边好像有点吵,但仍旧阻挡不了少年干净的声音顺着听筒传递出来:“三号,你跟着我走。”
像有风吹过山谷,耳边是山涧流水,沈树渐渐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震惊,这个声音,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每个辗转反侧的深夜,甚至于他每个字的音调自己也能熟记于心,少年的轮廓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自己差点忍不住叫出口,安绿!
沈树拿手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像是如临大敌,她慌乱的把游戏界面上的小麦克风关闭了。自始至终,沈树一言不发,按照安绿的指挥,配合着安绿,两个人一路杀到了最后。游戏结束,看着手机上出现的“胜利”两个字,沈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找了个借口,退出了游戏。
刚想喝口水压压惊,手机界面上突然弹出了一个消息:
“AL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沈树感觉自己心里的那颗种子,“噗”的一声发了芽,开了花,马上就要要冲出胸口了。沈树小心翼翼点了接受,那边就发过来一条语音,沈树转为听筒模式,打开,是熟悉的少年如风的声音:“刚刚打游戏的是你吗,沈树?”
沈树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回了一个:嗯
过了一会,安绿又发来一条语音:“果然是你。”
自己什么时候暴露的?安绿居然就这么静静的看了自己作了那么久的妖,沈树有些脸红,恨不得有个地洞让自己钻进去。
这个时候又一条语音过来:“开学这么久,怎么没联系我?”
考虑到安绿发了两条语音,沈树觉得只打字不太好,清了清嗓子,说:“我以为,你很忙。”
其实是怕打扰到他,更是害怕他忘记她。
“不会,我倒是希望你能联系我。”
沈树怔怔地看着窗外瓢泼的雨,一如她现在的心境。她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电影《情书》,里面有一句话,始终在她脑子里回响:“如果当初我勇敢,结局是不是不一样。如果当时你坚持,回忆会不会不一般。最终我还是没说,你还是忽略。”
突然,沈树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很想要告诉安绿她的心意。这个想法就像火苗一样,一旦点燃就愈烧愈烈,她感到口干舌燥,隔着手机,那句话呼之欲出,她甚至觉得,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她可能更没有勇气说出口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像是老天都在为她鼓掌加油。沈树起身走到阳台边,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混着雨声,轻柔而缓慢,却无限清晰的,传到那个人的耳朵里。
发完之后,沈树立马就后悔了,刚刚她脑子一热,想都没想就跟安绿表白了。她跑回宿舍,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心里害怕手机的提示音,却又小小的期待着,等了几秒,手机仍旧静悄悄的,难道,他还没听到消息?
沈树心里抱起了一丝侥幸,她拿过手机,把她刚刚发出的语言撤回了。
后悔?担心?害怕?
她像每一个暗恋者一样,对他的爱卑微到了尘埃里,不想跟他做朋友,更不想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
A大图书馆的楼梯间里,身型清瘦的少年依靠在窗边,带着耳机,微卷的头发不安分的翘起,手指修长而白皙,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窗沿,在等待着什么。
“叮咚”
他点开那条语音消息。淋漓的雨拍打在玻璃上,窗户上起了一层水雾,看不清外面的世界。少女的声音软软的,像是粘牙甜腻的牛轧糖,咬一口酥到心底,她说:“安绿,我喜欢你。”
安绿放佛又回到了他与沈树相识的夏天,她穿着蓝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人群中,笑嘻嘻的看着他,眼睛弯弯像月牙一样,那一刻,她的眼中没有万物,只有他。
安绿知道,他不是什么圣人,既然沈树选择了他,他便不会再放她离开一次。
安绿知道沈树这个名字,其实比沈树预想的要早的多。高三的时候,为了给备战高考的高三学子加油,学校在午休时间开设了校园广播,那时候安绿中午不回家,吃完饭就趴在桌子上浅眠,听大喇叭里念出一篇又一篇励志美文。主持人是一个声音软软的女孩子,说话轻轻柔柔的,像是夏夜温柔的风,清爽又干净,每次结束的时候,她都会说:感谢大家的收听,我是高二二班的沈树。
沈树。她的名字真好听,和声音一样让人安心。安绿心想。
后来临近高考,校园广播也被叫停了,安绿有很久一段时间没有听见过沈树的广播了。
有时候做卷子做累了,他总会想起那个叫沈树的女孩子,望着对面的高二教学楼,总会莫名其妙的想,现在她在上什么课呢,这次的月考会不会很难,下了课会不会也去小卖部买水喝?
就连安绿自己都没意识到,沈树这个名字,填补起了他高三那些零零碎碎的时光,对于沈树的关心,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直到的高考前一天的动员大会上,安绿再一次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沈树作为高二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他站在人群中,看到主席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他们隔得太远,安绿始终看不清她的面貌,她低着头,读演讲稿,头发短短的,身上的校服宽宽大大一点都不合身,可她的声音却铿锵有力,抑扬顿挫,让人热血沸腾。
高考结束的的第二天,他独自在学校门口等了沈树很久,等到放学的学生都走净了,空荡荡的校门口只剩下他一个人,直到门卫的老大爷把校门关起,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并不知道沈树的面容,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平时没有感觉,可等你反应过来,它早已生根发芽,在内心深处隐隐作痛。
炽热的太阳像是要把大地烤化,那是安绿度过的最炎热的一个夏天。
就在安绿以为自己都要忘记这段小插曲时,上天仿佛又和他开了个玩笑。将这段本该尘封的回忆又翻了出来,心里的那根刺,终于被连根拔起。那日少女气喘吁吁地拦下他,他的指尖触碰到雪糕的凉意,而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殊不知,在她说出她叫沈树的那一刻起,他早已又活了一遍。
后来,他偶然路过母校,在校门口看到了沈树的名字,红色的横幅,文科第一,足足挂了半个月。
从小到大,安绿从未过一种恨自己不如人的自卑感,骄傲如他,却第一次,在沈树面前,后悔为什么自己的成绩不能再好一些,能够理直气壮的和她在一起。
在得知沈树想和他上同一所大学之后,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自私一次,可他安绿何德何能,让一个女孩子为了他放弃自己的前途。
安绿想要逃跑,他觉得只要时间一长,沈树就会忘记自己,她美好的人生,不该就此转变方向。
那年夏天,他最后一次在新街见到沈树,她站的地方离他很远,双眼无神,躲在树后,他本想喊住她,却没想到沈树看了他一眼边转身离开了,等安绿追出去的时候,早已不见了踪影,从此,这个叫沈树的女孩彻底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她像一股风,毫无征兆的吹进安绿的青春,风起,风又停。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冬天吧,安绿回来参加同学聚会,那次聚会刚好有沈树那一级的学弟,安绿没忍住,还是向那位学弟打听沈树的事情,学弟喝的有点醉,摇摇晃晃,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口齿不清地说:“沈树啊,她好像……唔……复读了吧,听说是瞒着家长报了一所普通大学,结果大学没上成,又被拉去复读……因为是我们市的文科第一,当时还挺轰动的。”说完,学弟打了一个酒嗝,晕晕乎乎的看向安绿:“怎么,学长……你认识啊?”
安绿低下头苦涩一笑,猛的的灌了一口酒,闷闷的说:“不认识”
我独自度过了春夏秋冬,没有你,暖春也似寒冬。
2017年冬天来的格外早,寒风虽凛冽,却迟迟不下雪。
图书馆里,后面一群大一新生窝在一起打游戏,虽然尽量声音压低,但还是叽叽喳喳的,周围渐渐响起了不满的声音。安绿有些烦躁,将笔一扔,想要转过身去制止,却听到了其中一个女孩子说:“啊沈树你怎么又挂了!”
他的身体忽然僵住,沈树?
安绿回过头,压低声音问那个正在打游戏的女孩子:“请问你刚刚……叫的人,是沈树?”
打游戏的女孩子点点头,一脸骄傲的说:“学长,刚刚那是我室友,成绩可好了!”
确定了自己没有幻听,一瞬间,各种情绪包围了他,但相比于愧疚,更多的却是庆幸。
他答应和那个女同学一起打游戏,前提就是必须要沈树一起。虽然这个条件令人疑惑,但女同学还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命运对于安绿,从来都只有一个答案。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注定爱的很辛苦。爱恋是相互的,既然你决定回头来看我,我就不会让你失望,我一定会努力成为你生活中的一部分。
在连绵不断下了一周雨突然放晴的一个下午,沈树鼓起了自己毕生的勇气,约安绿出来吃饭。
她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裙子,烫了微卷的头发,涂上自己最爱的口红,把自己打扮的像一个等待拆封的礼物,早早就来到了这家网红的火锅店。整个店铺的装修风格从外观看,就像是花店一般,若不仔细看,真以为是一家装修极好的花店。
安绿准时到,他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褂,黑色的休闲裤衬着一双笔直的腿,头发像是可以打理过,没有以前那么卷了。
一顿饭下来,沈树好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幽默细胞,她希望自己给安绿留下一个积极阳光的形象,而不是以前那个阴暗孤独的沈树。出门之前,赵洁嘱咐她说,喝酒壮胆,如果紧张了,就喝点酒。安绿就这么看着对面的女孩,一杯一杯喝着酒,直到脸色已经微醺,他实在看不下去,从她面前拿走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拿起衣服,付了帐,扶起不知道意识还是不是清醒的沈树,朝外面走。
回学校的路上,沈树感觉自己一直在被安绿拉着走,他的手可真大啊,还很温暖,沈树盯着两只牵在一起的手,感觉头昏昏的,哪里不对劲,她虽然没怎么喝过酒,但起码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出门被风一吹,酒劲就下去了一半。
“安绿。”
“嗯?”
“你为什么,牵着我啊?”
“傻子。”
沈树还想说话,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如墨的眼睛看着她。
因为酒精的作用,沈树也抬头盯着安绿的眼睛看,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有细细白白的雪花落在两人的头发上。
夜色下,安绿的眉眼真是好看,沈树心想。
突然,安绿的五官逐渐放大,沈树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在自己的鼻尖。
嘴唇覆上了一片凉凉的软软的东西,月光如水,沈树心里像是有一颗烟花,飞起,绽放,洒下一大片火光。
安绿给了她一个涮羊肉味儿的吻。
这个吻短暂又美好。
安绿靠过来,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低低笑。沈树大脑好像还处在死机状态,慢悠悠的反应过来,抱住了安绿的腰,他可真瘦,没有一丝赘肉,他们靠的很近,近到沈树甚至能听到安绿胸膛里的心跳声。像是感受到沈树心不在焉,安绿将她搂的更紧了:“下次,别吃火锅了。”
“为什么?”
“因为我刚刚,好像吻了一包火锅底料。”
“安绿。”
“恩?”
“下雪了。”
“我知道。”
“安绿,我喜欢你。”
我知道。
白雪降落时,微风吹起时,骤雨初歇时,我都会想起你。
沈树,我对你,何止一句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