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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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虽也曾被师姐义正辞严地呵斥，如此疾言厉色的情形却从未有过，苏棠一下子惊住了。眼见她停在台阶上，神色瑟缩，进退不得，柳风月却没有余力解释，费力地深吸一口气，简短地道：“抛给我！”
长约一尺的白玉瓶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准确落入柳风月的手中。
她紧接着从储物法宝中摸出一座不足一掌大小的房舍模型，往空中一抛。模型迅速长大，化作一间小小的屋子，当头罩下，将她严密地笼在内部，完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风声。
“……师姐……”
苏棠怔然许久，慢慢上前，伸手试探着推了推，房屋岿然不动。且这小屋无门无窗，也无甚缝隙，不留任何窥探内部情形的余地。
在小屋将柳风月封闭在内之后，狼崽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一般，左右顾盼了片刻，便重新安安稳稳地趴下了，还冲苏棠示意般地叫了两声。苏棠却无论如何放不下心，在小屋周围徘徊了许久，最后不得不重新回到阶上坐下，目光却片刻不离师姐所在之处。
夜色更深，就连狼崽都蹭到她膝下，蜷成一个团入睡了。她却全无困意，只一味地固守在原地，满心担忧地睁着眼睛等待着——
这一等，就是数个时辰。
天蒙蒙亮之时，柳风月总算收了那幢小屋，现出身来。
此时她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服饰也重新换过，不过身姿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挺直，行动也尚算自如，与先前浑身黑血的模样相比已是好出太多了。身后地上，原本淌了一地的紫黑色血迹也已收拾干净。
苏棠始终留意着那边的情形，此时早已跳将起来，又顾虑着师姐昨晚的话语，不敢直接靠近，只得惴惴不安地望过去。
看见苏棠站在台阶上、身上衣衫皱巴巴的模样，柳风月立即便猜到，这个小师妹在这寸步不离地等了整宿，多半从始至终都不曾合眼休息。再接触到对方既关切又惴惴的目光，想要上前却又犹豫踯躅的姿态，她先是微怔，随后心头涌上了一股愧疚。
昨夜她不让苏棠靠近，虽也有为对方考虑的因素，更多的却是源自她内心对旁人的不信任。
修士警觉性本就远高于凡人，平时身体健康、拥有正常的自保能力时倒无所谓，而重伤濒死时若随便让他人近身，一旦遭到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柳风月常年混迹于各处秘境之中，与全天下的修士争抢天材地宝、各式资源，出门在外之时一个不慎便会丢掉性命，自然而然养成了谨慎乃至多疑的性格。虽然如此，若不是昨夜自己本能的一番表现，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竟会连身边亲近的师妹都一并提防到这个程度。
此时见苏棠这般情状，与那全然心系于她、饱含关切的目光正正相对，两相对比于此前的情景，她哪能不为自己昨晚的戒备而歉疚，上前两步低声道：“棠师妹。”
“——师姐！”
苏棠这才松了口气，安心地从阶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柳风月面前，一边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一边连声问着，“师姐，你、你的伤势可好了？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我扶你进屋子，有什么需要的丹药，我现在就去库房里找来——”
“我已经无事了，再将养两天便能大好，昨晚害你担心了。”柳风月道，“师妹，你昨晚可是一直守在这里？你……”
“我没事，只要见到师姐没事就好！”再次听到师姐的温和言语，苏棠心里忧思终于消散，不由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情来，拍了拍胸口道，“昨晚、昨晚确实吓死我了，还好，还好师姐没事。”
柳风月越发惭然，别开眼睛道：“师妹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你半宿没睡，还是快去歇息吧，不必担心，我自己能照顾得了自己，定然无事的。”
苏棠挂心师姐的伤势，大半夜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此时好容易放松下来，那点倦意又被再次见到师姐的兴奋冲淡了。比起补眠，她无疑更想和师姐多说两句话，只是师姐脸色毕竟不好，也不能耽误了师姐休息，于是道：“那，师姐，我先扶你进殿里——”
话语忽然被一阵犬类动物的狂吠打断了。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一只银毛狼崽正撒开四足连蹦带跳地跌下阶来，又不敢靠得太近，便缩在苏棠身后几步，冲柳风月摆出满身敌意，压低了身体，从喉咙间挤出阵阵咆哮，一副说不定马上就要扑过来撕咬的样子。
柳风月尚且没说什么，苏棠先觉得脸上挂不住了，急急呵斥道：“大仁，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师姐，不是坏人！你天天吃的肉都是从师姐厨房里拿的，别叫了，听到没，别叫了……再叫就不给你肉吃了！”
狼崽非但没收敛，还浑身炸着毛，冲苏棠也嚎了两声，似乎在说这人很危险，你快离远点一般。
这一幕似曾相识。苏棠气得跳脚，心道大仁啊大仁，看你平时乖巧，关键时刻怎么这么不给我挣脸，“师……师姐，这孩子，它、它平时挺乖的，就是傻了点，有时候分不清好歹，竟然这样冒犯你。都是我没教好，你别生气……我一定重新好好教育它！”说着跑上前去，着急忙慌地把狼崽往灵兽袋里塞。
小狼扭着身子不肯进去，一人一狼又是好一番纠缠，反倒引得柳风月失笑，笑过之后脸色都好上了许多。
“棠师妹，你无需怪它，它没有冒犯我。”此类情形发生过太多次，她早已习惯了。
苏棠好容易才将小狼送进灵兽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倒也没多想：“许是残留的血腥味刺激到它了？”这么一说又想起柳风月昨晚浑身是血的情状，忙道，“师姐，不说这些了，我还是扶你进去休息吧。你昨晚怎会伤得那么重……”
柳风月便牵了她的手，两人并肩往殿里走去，斟酌片刻后道：“不瞒师妹你说，我昨夜原本身在近万里外的南方沿海。在连夜赶路之时，遭到了魔门中人的袭击，一时不察之下，被敌方高手将大量魔气灌进了体内。”
“啊？”
知晓魔气入体的危险性，苏棠闻言变了脸色：“那、那师姐你——”
柳风月正色道：“现在已经无事，但昨夜确实险之又险。若不是我身上有张前辈赐予的化神虚空符，助我脱离战场直接回到缥缈宫内，我多半会来不及及时处理体内魔气，很可能便被改造成为魔修了。”
忆起此前师姐曾经讲过，入体魔气过多，则有魔气将灵气尽数驱逐、将人改造成魔修的风险，尽管此时师姐已好端端地站在面前，苏棠还是心有余悸，紧紧挽了师姐手臂道：“那些魔门中人心怀叵测，真是可恨！”昨夜隐约看见师姐伤口上阵阵黑气，她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现在想想，多半便是外散的魔气了。
“至于身上的外伤，大多却是我自己划开的，因此倒是无妨。”柳风月接着道，“魔气入体后将从内至外改造修士的体质，先充斥全身经脉，将灵气驱逐出去，此时若未引起爆体，则再进入血液之中。待血液尽数污染之后，魔化过程便算完成了。
“师妹，你应该知道，我们修士对经脉中的灵气足以操控自如，对血液中的杂质却无计可施。我怕魔气流经全身后无药可救，只能主动划开血管，尽量挤出血液，以将魔气一并散出。筑基之后躯体强度得以提升，暂时失去全身血液也不至于立时身死，此后我服下洗经伐髓的清天玉神膏，将最后一丝魔气也逼出体外，再服用生血的药物，这才算度过了此劫。”
说完她取出昨晚苏棠从她卧房里找出的玉瓶，“师妹，这便是那清天玉神膏了。昨夜之事，我还未曾向你道谢，此处还有半瓶，便做谢礼与你吧。此物对修炼肉身有些好处，能够洗去体内杂质，你日后肉身修炼若是跟不上修为境界，便可服用一点。其他功效你以后有时间去查阅《药谱》，便可一一得知了。”
这玉膏乃是正道中人梦寐以求的一种超品灵药，修炼肉身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能够驱逐魔气，锤炼心神，甚至可以消除心魔，对进阶大有裨益。她却说得轻描淡写，为的便是不要给苏棠太大心理压力。
苏棠不懂药，也不知此物珍贵，因是师姐所赐便欢欢喜喜地接了过来，珍而重之地收进乾坤袋，又有些不好意思：“昨晚情况那般凶险，我也没能帮上师姐什么忙……”
“师妹已是帮了我大忙了。”柳风月淡淡笑道。
她当时借助符篆破空而回，一时其实没想起这缥缈宫内已有了别人，重伤见到苏棠时也有所防备。但现在回过味来，便意识到在这归处有个人等着自己、挂心着自己的伤势，是何等幸运之事，心头既柔软又温暖。
柳风月没回沐清殿，反而牵着苏棠一路到了她所住的偏殿门口。苏棠原本不依，突然想起另外一事，心头一跳，也不敢再拖延时间，连忙自己乖乖进了殿中，又劝师姐快些回去休息；待柳风月离去之后，她这才重新偷偷溜出房间，一溜烟冲向缥缈宫正门口。
——果不其然，一道大红色的身影已足踏飞剑，在门前回旋不止，手中还提着个不住挣动的活物。舒英皓今日也准时准点地来这缥缈宫门前报到了！
见苏棠出来，他将手中金首银冠兽的幼崽冲她一扬，口中道：“还以为你不敢出来了呢！”说完便御剑缓缓下降了一截。
见他嚣张一如往日，苏棠此前已经沉寂的怒火再次熊熊燃了起来。此时师姐受伤，她着实不想拿此等烦心事去扰乱师姐养病。可不管她如何作想，这舒英皓天天跑来，不肯善罢甘休，还是很可能会惊动到师姐！
说到底也是她没用，若她能早早摆平这舒英皓，不容他缠歪这许多天，又哪会有这等烦恼？
“你到底怎么着才算个完？”她冷声道。
见她脸露怒意，舒英皓以为是她终于忍不得了，心中稍微畅快了些，也便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来：“就像之前说的，你出来，给我赔礼道歉！就不用下跪了，只消连鞠上三躬，说舒师兄，对不起，我不该抢你的战宠还颠倒黑白、侮辱于你，我给你赔不是了——这就行了！”
“你想都别想！”苏棠哼了一声，脑中飞速转动着。
见她还是不肯，舒英皓颇感不耐，道：“那就怪不得我了！”说着纵身跳下，将灵兽幼崽往前一扔，飞剑疾疾跟上，就要将它一剑斩首。
“舒公子！”
绡绿带着另几名亲随赶到，一上来便见到这一幕，立时便沉下了脸，纵剑上前。
以她结丹期的修为本可以轻松压制舒英皓，却因顾忌对方身份，不敢对他有所动作，只能出手去抢那只半空中的可怜幼崽。
这几天也颇与这群亲随过了几次招式，舒英皓此时早有准备，他双眼突然圆睁，眸子之中隐隐浮现两道飞速游动的阴阳双鱼。
这便是传闻中的阴阳法眼了。
法眼一出，以他为中心身周半径十丈之内，所有生物的动作都是一滞，就连那只幼崽扑腾的速度都慢了许多。众位亲随更是如同身陷泥潭，举手抬足无不十分困难。
绡绿毕竟修为远高于他，受到的影响有限，顺利赶在对方飞剑之前触及了那只幼崽。
然而手中并无触及生物的实感，随后她眼前一花，那幼崽化为点点碎光消失，代以一道淡淡的黑色太极鱼形的虚影，沿她手臂飞速攀上。
被那虚影触及的皮肤钻心地痛，她心中大惊，再不敢冒进，只得抽身而退。低头看时，只见手背上起了许多红泡，那虚影竟是直接穿透灵气罩腐蚀了皮肤！
舒英皓扬眉道：“当我可欺么？此前差点被你们把事情坏了去，那之后我每次都做足了准备才来。就凭你们这点本事，还想拦住我？”先前扔出的那只幼崽根本就是假的，乃他用法眼幻化而出。
绡绿咬牙道：“舒公子果然厉害，阴阳法眼名不虚传。”
阴阳法眼固然神异，可若不是绡绿不敢直接对他出手，更不敢动用自己的诸般神通，生怕伤了他，又何至于束手束脚至此？再说别人念着此处乃是宗门之内，双方都点到为止，故而不曾严密防御，反观他本人，阴阳法眼可是实打实的杀招，代表他此时全力以赴、不曾有丝毫容情。
双方实力有所差距，即使他全力施为，也不至于产生大危害。令人心寒的是这种态度。
舒英皓落在地上，手一翻再度拎起那只幼崽，冲苏棠喝道：“想好没有？要道歉就赶快！”他心知要是松手便很可能被旁边众亲随窥着空子将它抢走，因此干脆便不撒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门口忽地漫步走出个人来，声音清淡地问道：“怎的都在这门口聚着？”
说完微微抬眼，好像才看到红衣张扬的舒英皓一般，讶然道，“舒师弟，今日倒是难得，怎得了空儿到我这里来了？”
“——主人！”
众亲随怔愣片刻，而后纷纷落下地面，低头行礼。
走出来的自然不是旁的谁，正是这缥缈宫的主人，柳风月本人。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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