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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十一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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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第一节课,学校开展了关于游泳安全的讲座。
教育局很重视学生的游泳安全教育,算是每年入夏后的例行公事。
阾水镇的学生几乎都是从小听到大,每次都是重复的内容。再加上会场人多闷热,余阾听着听着就昏昏欲睡。
“不要去没有防护措施的江河湖泊及海边游泳……”
阾水镇靠海,江河湖泊也很多,每年都能收到哪家孩子出事的噩耗。
民间传说溺水死亡的人,死后魂魄会困于长眠之地。久而久之会增生怨恨,想要把活人也拉下水。阾水镇把这种魂灵叫做水鬼,是充满恶意的厉鬼。
很多大人为了让自家孩子少去水边玩,都这样哄骗孩子。
余阾也被骗过。
小时候,余阾的爷爷奶奶和他说,水鬼专门跟着不听话的小孩子,等他们靠近水边就拉他们做替死鬼。然后水鬼就可以去投胎,不用在冰冷水里泡着。
小余阾听大人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吓得不行,有段时间连洗澡都怕。他那时做梦总是梦到水鬼,后来梦得多了,记忆开始错乱,总觉得自己真的地见过水鬼,甚至能描绘出水鬼的模样。
这是余阾心里的秘密,从没和别人讲过。后来上学了,明白这世界并无神鬼,有的只是活人的执念。
但他没能从那种恐惧中脱离,即使水鬼的存在违背他所有的认知,他依然固执地不肯承认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这也是余阾至今不会游泳,也不愿意学的原因。
“今年非常不幸,依旧有学生溺水身亡……”
讲座还在继续,余阾没兴趣听,闭着眼睛开始补觉。
“同学们不要心存侥幸,觉得自己运气好,是个例外……”
如果能躺着睡就更好了,神志不清的余阾开始做白日梦。
阾水中学周三下午只有两节课,余阾他们班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很多学生收拾完书包,带到体育场,下课后就直接可以回家或回宿舍。
余阾把书包放体育场旁的凳子上,活动关节,准备待会课上的热身跑步。
旁边同班女同学放下书包后,开始聊天。
余阾不好意思待在这,抬腿准备离开。
“陈安康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好担心啊。”其中一个女生忧心忡忡地说。
听到这个话题后,他没有动。
他还记得周一班主任吩咐的事,当时他没有找到陈安康。
“你不知道吗?他们家已经搬到其他城市去了。我就住他们家附近,房子已经空下来了。”
她们发出惊呼:“啊!什么!”
声音引起了附近同学的关注,感受到其他视线,女生们不得不小声一点,遗憾道:“那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后面的话余阾没有再听下去。
有哪里不对。陈安康全家搬家,那他也需要转学,班主任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周一还让他去拜访陈安康。
这件事意义在哪?况且班主任当时担忧的表情很真实,确实有联系不上他的焦虑。
陈安康真的是转学这么简单吗?
余阾脑中闪过一些画面,还没抓住它们,头就开始痛了。太阳穴位置一跳一跳的阵痛,迫使他没精力再去多想这些。
跑完三圈,体育老师就让他们自由活动。高三了,体育课没有授课安排,一般把时间交给学生自己安排,让他们放松一下。
余阾去小卖部买了瓶水,一个人坐在阴凉的地方休息。
男生多数在篮球场上打球,女生则三三两两坐着聊天,也有认真的学生还在做题背书。
他看着这些场景,却没有自己处在他们当中的实感。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但是余阾不想沉浸在颓废的空虚里,他走到篮球场上,和其他同学一起打球。
运动起来就不用思考,也就不会难过。
今天是阴天,篮球场上不晒,但来回跑还是很热。
他们班只占了一个篮球场,但人又很多,基本就是拿到球就投,也不讲什么规则。
余阾的视线跟着球转,但眼神很散,总是对不上焦。他的头还是很痛,一阵一阵的,和脉搏的跳动频率重叠在一起。汗一直往下掉,但他还是赖在球场不走。
最后在他运球时,被断球的同学撞了一下,疼痛加剧,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手肘先触到地,然后头也撞到了。
意识模糊地听到很多人焦急地喊他名字,他无法作出回应,慢慢地,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余阾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这个场景是他过去的记忆。
他提着桶,拿着鱼竿,正准备去钓鱼。
是一个台风即将登陆的早上,路人没有行人,只有时不时吹来的呼呼风声,及吹倒物件,倒地时的声响。
空无一人的街上,他走得很慢,也很稳。
余阾仿佛从第三视角看着自己走着,他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那是离家不远的一个荷花池,湖上屹立着了开得极盛的荷花,荷叶密密麻麻地铺在湖面,也有些同荷花一样长出水面,缠绕在一起。
只有湖边还有些空隙,能瞧见清澈水里游动的鱼及湖底的石头。
这种湖里只有人工放养的锦鲤,颜色各异,有大有小。
湖边挂了警示牌:禁止钓鱼,禁止游泳。
余阾就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梦中的自己,不为所动。
梦里的他没有看到警示牌,找了块圆滑又大小合适的石头坐着,就垂放下了鱼钩。
没有挂上鱼饵。
他执着鱼竿,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天,从早上到正午,从正午到傍晚。
台风没有登陆,鱼也没有咬钩。直到天色开始暗了,他才收拾好工具离开。
提着的桶还是空着的,和来时一样。步履依旧不急不缓,路上还是只有他一人。
他忽然想到落下东西,转身回去。
重返时,整片荷花池已经衰败了。颜色艳丽的锦鲤不见踪影,湖水乌黑一片,并不反射任何光亮,像死物一般一动不动。满目疮痍,唯一的颜色是诡异的落日余晖绣在乌云的边界,却穿透不了云层到达他眼底。只有从湖底不时冒出的气泡,方能证明这并非一幅冻住的末日画像。
天空划过闪电,雷声却没有跟着一起。云层很低,暴雨即将来临。
这个梦境世界里只有他自己。
然后余阾一脚踩空,感受到极速下坠的失重感,眼一睁,醒了。
真实世界里雨已经开始下了,醒来的余阾第一时间就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然后才发现床边坐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