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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烟花烟花满天飞你为谁妩媚
      不过是醉眼看花花也醉
      流沙流沙漫天飞谁为你憔悴
      不过是缘来缘散缘如水
      ——《飞天》
      烟 花
      我生于秦淮河畔,名唤子烟。我的丫鬟小翠说很多人都知道我,称我为烟花。
      人们都说烟花是绚烂的,我却素爱淡雅的色彩,尤其喜欢湖水蓝,似乎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
      今年六月阳光灿烂的时候,我就快到二七年华了,据说那将是一个女子最美丽的年龄。我很少有机会出门,妈妈说外面世界挺乱的,我也便安守于自己的小屋,跟着四位师父学着弹琴、下棋、吟诗、做画。师父们说我很有天赋,是他们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我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因为这些对我而言并不难。我喜欢花园的风、花、草、池塘、小鸟,而琴棋书画与这些都是相通的,所以每次上课我都会很开心。
      生日前夕,妈妈特地用上好的绸缎配着白纱给我做了一件新衣,是我最喜欢的湖水色,小翠说我穿起来就像是一朵幽兰,我却更希望她说一朵水莲,虽然我也知道水莲是没有蓝色。
      生日那天,我第一次在脸上薄施水粉,将两鬟放下束成云鬓,穿上了那条湖水色的长裙。看着小翠夸张的讶然表情,我明白自己今天很好看。妈妈说今天会有很多客人来,我心里有几分害怕,长到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几个外人呢,当然除了师父。我不怎么想见他们,但妈妈说我一定要见,因为我已经长大了,要学着做很多事情。想想妈妈说得也对,及簪对女子而言就意味着成年了,我怎么可以还那么胆小呢?
      到了该出去的时候了,小翠都催过好几次了,我心里好害怕,最后终于鼓足勇气,咬了咬牙步出了闺阁。客厅里真的好多人而且好闹,我不怎么喜欢这种吵嚷的气氛,幸好妈妈说我可以留在楼上。那些人看不到我嘟着嘴的模样,因为我前面有一层薄纱帘挡着。但妈妈很快告诉我可不能再嘟着了,因为不久薄纱就会被掀开。
      我的面前摆放着古筝,妈妈示意我可以开始弹了,这样很好,全神贯注地弹奏我就可以不那么紧张了。我弹奏的是《春江花月夜》,这是唐代张若虚的诗作,洗去了六朝的浮华,留下的只有空灵与清美。一曲终了,整个阁楼一片寂静,这样的效果是我意料之中的,有谁能抵御如此轻灵飘渺的音乐?!妈妈让人徐徐拉开了帘子,楼下发出了一片惊叹声,这样的声音让我很不自在,感觉自己似乎成为了观赏品,十分讨厌这样的感觉。我悄眼望了望这些人,大多是些俗人,油头粉面的居多。斜眼扫毕,坐在最右边的一位白衣文士安静地坐着,与吵吵嚷嚷的人群完全不同,我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妈妈示意我可以离开了,小翠缓缓放下了帘子。我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竞价声,这就是我的命运,从小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件被拍卖的商品的,这是我无法抉择的,从我婴幼时被卖给妈妈的那一天起就决定了,所以我只有面对。但是妈妈对我算还可以了,因为她会让我自己决定面对哪些人,所以我还能忍受。
      小翠送来了竞价条,对于这些价格我并不关心,我只关心那些出价位在前十名的客人们本人,毕竟妈妈对我的宽容也是有限度的,从小抚养我长大的花费并不少,我不能怪她什么。
      小翠依次将前十名的人指给我看,当指到第九个时,我感觉自己都快绝望了,全是些大腹便便或满脸红油的家伙。最后,小翠指了指坐在最右边的那位白衣文士,我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点头示意就是他了。
      那天晚上,我心里挺紧张的,虽然我明白自己是卖艺不卖身,但第一次接触陌生男子心里实在颇有几分忐忑不安。小翠点上香茗就想离开,我抓住她的手希望她能留下来陪我,她无奈又鼓励性地朝我笑笑,然后退了下去。
      听到外面脚步声响,我知道是他到了。其实那一晚并没有我想象中恐怖,后来回想起也觉得实际上没有必要那么紧张。可那毕竟是我第一次见陌生人,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成熟是要在经历过很多的第一次后才能真正实现。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文学、人生、兴趣等,具体内容我也不记得很清楚了,只是觉得很开心。天快亮的时候,我抚琴一首作别,他很明白地起身告辞。推窗望了一下天,已经开始飘起了蒙蒙细雨,于是递给他一把青伞,道谢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小翠问我昨天和他的情况,我微笑地告诉她志趣相投,相处还算愉快。小翠歪着头看着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我直视她挪揄的眼睛,坦然告诉她:“知己可以,但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小翠好奇地问。“成熟稳重,才能给我以依靠感。”我认真地回答。“那他怎么样呢?”小翠追问道。“文才很好,相貌英俊。但尽管比我大两岁,可感觉心智还不太成熟。”我实话实说。“心智不成熟?你才多大?又从来没迈出过院子。我看他就比你成熟多了。”小翠不解地问。“可我的心比较成熟啊。他从来没经历过磨难的世家公子怎会真正了解我呢?!”我叹了口气,眼睛转向了窗外蒙蒙细雨下的景色。像我这样长大的女孩子,尽管不愁吃穿,甚至可以说得上锦衣玉食,但是内心的苦痛又有谁知道呢?也许我的脸可以随时灿烂如花,但我明白,我的内心是极其忧郁的,一种天生的忧郁却又那么骄傲,需要一颗成熟的心才能包容。
      第二天傍晚,翔又来了。又像昨日一般天南海北地聊天,天亮快离开的时候他递给我一纸笺,说是回家后一时兴起,清晨为我写的一首词。我展开一看,是《雨霖淋》,虽然我自负文采,但还是挺欣赏他的词,感觉深得古韵之致。词的内容是写雨的,但有一种淡淡的情思蕴涵其中。他走了之后,活泼的小翠要过笺纸看了后欣喜地对我说:“好幸福哦!有人为你写词。”我微微一笑,不知是天生敏感还是怎么的,总觉得这首词好像不是专为我而写的。不过他既然那么说的,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女孩子的虚荣心总是比较重吧,我也不能免俗。
      岁月如梭,一个多月就这样过去了,基本上每隔两三天翔就会来一次,我们一起谈诗论画,闲聊畅谈人生,过得很快乐。姐妹们都很羡慕他的人品和文才,于是老把我和他拉到一块儿,我解释自己并不爱他她们总不相信。的确,其他的客人,俗气的偏多,偶尔仅几个有点素养看得顺眼,翔温文儒雅又文采出众,在其中的确称得上人杰。只不过总感觉他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而且我们之间的关系太朦胧,他并没有挑明说什么,我也不去多想将来的事了,反正我还小不用想那么多。
      转眼到了秋天,姐妹们相约出去郊游,能到外面去我当然很开心,小时候就从书上了解到自然的如画美景,早就想出去看看了,一直没什么机会。临出发前一晚,兰问姐妹们:“如果一个陌生人和我们一起去,没有关系吧?”我们开玩笑地问:“是不是你想和那位在一起啊?”她羞涩地点了点头。我们自然不会反对,姐妹的归宿是我们一直关心的话题。
      那天,我们相约去郊外爬山,沿着林间小道向上走,一路有说有笑的,感觉就像一群刚飞出牢笼的小鸟。我们采摘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微风中夹杂着自然的清香令我们心旷神怡。第一次看到兰的意中人峰,的确称得上风流倜傥,可是我总觉得他太喜欢和其他姐妹们在一起闲谈,让我怀疑他对兰的专一程度。但我似乎看不出兰有什么不高兴的神色,也许她觉得那很正常吧。山上有一座寺庙,尽管清幽却香火鼎盛,走进大殿,慈眉善目的观世音菩萨塑像坐落在正中,颇具威严感和神圣感。兰向姐妹们提议:“不如我们在此结拜吧!”“我们本来就是姐妹呀!”冰说。“结拜的意义不一样,以后我们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兰郑重地说。“好啊,我举双手赞成!”乔高兴地说。于是,我们说了各自的生辰八字,丽是大姐,素是二姐,雅是三姐,柯是四姐,冰是五姐,兰是六姐,乔是七姐,我自然是小妹。于是,我们一起虔诚地跪下磕了三个头,让观世音菩萨见证我们八姐妹的金兰情谊。在庙宇的缭绕香火中,在大家庄严的表情下,虽然我一向不怎么信佛,但那一刻我的心是真诚无比的,也无法不虔诚。
      日落时分,我们踏着太阳的余辉顺着蜿蜒小道回家,还顺带扯了一些藤蔓挽成环状,互相开玩笑似地追着戴在对方头上,可是姐妹们多躲散开了。毕竟这不是在我们院子里,不能太显眼了。
      晚上,累了一天的姐妹们聚在一起唧唧喳喳地闲聊,当然,聊的重点就是峰,大家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英俊又是世家子弟,但过于消瘦,还有几分自大,不过这些只是小疵而已。姐妹们好奇地追问兰和他过去林林总总的趣事,兰一边讲述一边忍不住地笑,脸上洋溢着一种恋爱中的女孩儿特有的幸福感。不时,他们也会把话题扯到我和翔身上,我认真地告诉她们我和翔只是普通朋友,她们笑嘻嘻地露出不相信的神情。我知道自己是很难说清楚的,和翔在一起我是很快乐,那种真正的知己,谈词论赋聊人生,可是他身上总缺少点什么,让我始终无法把他作为一生相守的人来爱。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月,翔还是每隔两三天就会来一次,我们仍然每次都是弹情论画做诗。我虽出生低微,脾气却十分倔强,一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翔大多都能包容我的任性甚至无理取闹。有时候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就在他的呵护下一生也不错,但是总感觉离爱有一定的距离。
      秋叶飘飞,转眼已是深秋时节。一日,兰告诉我们次日峰和其朋友在枫山华亭聚会,想邀请姐妹们一起去。反正没什么事儿,况且看到兰那兴奋的神色,我们也不好意思说不去。
      深秋的清晨,我们一共十多人在华亭聚会。因为年龄相仿,最大的盟也不过虚岁双十又二,所以大家天南地北地聊天,特别是有活泼的兰和乔,气氛不至于冷清。不知怎么的,大家就某个问题争论起来,我自然旁征博引地据理力争,他们惊讶地说我看起来文静,实际上却这么牙尖嘴利。冰说子烟一直都是我们怡心院的才女,特别擅长辩论。我笑了笑,外面的人多以为我们都应该温柔舒婉,只修些歌舞之类的才艺,殊不知其实我们姐妹们大多兼修其他,有时也会相互闲聊论辩。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性格特征,丽的稳重淡然,素并兼悠然与急燥,雅的博学内敛,柯的温柔静婉,冰的深沉柔婉,兰的开朗热情,乔的活泼稚气都是一道道独特的风景,只有真正走近才能真正了解。日暮秋风凉,大家话别,晚上谈论的就是峰和其朋友每个人的性格特点了,又是一个嘻嘻哈哈的长谈之夜。
      以后姐妹们和峰及其朋友们又聚会过几次,因为不可能约在大家都有空的时间,每次聚会最多六、七个人了。我因为总有事儿就没有再去聚过,虽然我一直觉得年轻人多挺好玩的。这样又过了两月左右,后来听说显喜欢上了柯,蒙和杉都喜欢上了乔,我们笑言兰就像媒婆。
      一天,乔告诉我峰的朋友们中有一个人特讨厌,最喜欢损人气人了,她让我“出马”对付他。刚开始不觉得什么,后来常被乔和兰聊到他们的种种事儿,总听闻“凯”这个字,特别是看到乔的一张俏脸气得不得了的样子,我也不禁对凯起了好奇之心。
      初冬的一天,我第二次在枫山华亭和大家聚会。乔暗地里按了按我的手,瞟了一个身着淡青色衣服的青年男子一眼,说那就是凯了。我悄眼望去,那是一个脸上带着不羁笑容的约摸二十左右的男子,眼底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傲岸。中午的时候,峰说亭间风大,提议到山间开的一家小饭馆去吃饭。这是一间简单的饭馆,无论是从外观还是内部设置而言,但我很喜欢这种天然的感觉,心情随意自然地放松。席上,与凯的谈话可以用“交锋”二字来形容,他的睿智与机敏的确令我惊叹,广征博引,抓语病与漏洞的本领丝毫不亚于我,给我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而乔、兰笑嘻嘻地看着我们你来我往地唇枪舌剑,那种终于找到人为她们“报仇”的得意神情明显流露。
      夜晚回到院子里在飘香阁聚会,聊的重点就是对凯的批判。乔、兰七嘴八舌地向姐妹们诉说凯的种种可恶形迹,我在旁边点染一二,看着姐妹们一会儿开怀大笑一会儿义愤的样子感觉挺好玩的。其实就我自己而言,却并没有觉得凯真有多可恶。
      一天,翔告诉我他正在准备次年春的会试,所以要刻苦攻读一段日子,不能常常来看我了,我点点头。以后的日子,翔每隔七天才会来一次,我有几分失落,当时我自己都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失落的感觉,因为我心里明白他的确不是我所爱的类型。我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后来渐渐明白,也许对于翔,我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习惯了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们从没约定过什么,我也不喜欢对男子提出什么要求,但到了翔该来的日子我的心里还是有几分期待。每次翔来了,我更多的时间是督促他攻读诗书,而我的小孩子脾气收敛了很多,不再那么容易发脾气,我不想翔在这么辛苦的时候还为我分心。翔感动地笑言我的陪读是红袖添香。对于他的某些暧昧的情话,我没再明显拒绝,如果因为我的拒绝而使他分心没有实现理想,我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因为他尊重我真心对我好,不爱他所以对他更好也算是一种补偿吧,况且他还是我的知己。看着我对翔无微不至的关心,怡香院里的姐妹们当着我和翔的面都常常取笑我们,认定我们相爱了。姐妹们单独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努力跟她们解释她们笑嘻嘻地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后来我也懒得再做解释了,况且我也不想这些传进翔的耳朵里影响他念书。反正我现在又不用做什么决定,一切都等到他考完试之后再说了。
      在翔攻读诗书那段日子里,我的空闲时间也比较多。乔和兰就常常拉着我去参加他们的聚会,到森林爬山、河边玩水、郊外田园散步……。显对柯的追求十分明显,随时都在和柯静静地聊天。在院子里不喜欢说话的柯和显在一起话语也明显增加。而蒙和杉对乔明显地好,尤其是蒙绝对是百依百顺。而乔特别喜欢和峰、兰一起玩,老开他们的玩笑。我和凯聊天总容易争论,不过到后来大多是凯让步,但凯一般是表面上承认我正确但可以明显听出来内心根本没有认为我对。后来笙又加入了我们,他比我大一岁,我逼着他叫我姐姐,刚开始他不承认,但没过多久就真的叫我姐了,所以我有了一个用“姐姐”名义压下去可以“指挥”的弟弟。因为年轻,偶尔我们也会有不和谐的空气气氛,但也因为年轻,愁云很快也会消散。
      那个冬天,是一个快乐的冬季,青春的生命在那个季节格外亮丽。说心里话,凯是我真正喜欢的类型,幽默风趣,我们在一起总是斗嘴但到后来他都会让着我,实际上他也挺呵护我的,不过是不同于凯的方式。爬山的时候,我累得走不动了他会接过我手中的东西;吃饭的时候,他会有意无意地坐在我身边,不经意地为我夹菜;寒风吹起的时候,他会随意地走在我身边为我挡风……一种甜蜜的感觉在心底蔓延。但是,凯太喜欢开玩笑了,没多少时间是正正经经说话,对于他的态度我总不能确认。有时他会若有若无地表白,刚开始我不回应,担心是他的捉弄。但不久他也会对我的姐妹们开类似的玩笑,于是我便对他的任何玩笑似的表白不再有回应,也许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误解吧,我对自己说。而且我们认识的时间不过两个月,没有经受多少时间的考验,我能确认的是那种细水长流的感情。
      一天,大家又一起到枫山华亭去游玩,大家都在亭子里休闲聊天,我独自漫步到山边一座石桥上,默想着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在想什么呢?”凯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没什么啊,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我回过神来。“我关心你呀!专程过来看你。”凯笑着说。“哦,原来如此,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我故作惊讶地问。“我一直都对你这么好啊!”他用夸张的语调笑着说。“我怎么没有感觉到?”我望着远方崖边斜伸出的一棵树干虬盘曲回的卧龙松,也学着他夸张的语气说。“我喜欢你。”他说,仍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信你才怪呢!”我笑着说,心却一惊。“真的。”他收敛了几分笑容。“别开玩笑了!看到崖边那棵卧龙松了吗?”我避开这个话题,指着远方说。“的确有一种岁月沧桑感。” 他淡然一笑。我们在桥上站了近一个时辰,聊了许多其他的话题。然后我们回到亭中继续同其他人的聚会。喜欢和他聊天,不用多解释,就明白彼此的意思,是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但是,他的表白太快了,我们还没有认识多久啊,我不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还是仅仅一个玩笑。
      第二天,凯到了我的潇雨阁,这是他第一次来怡心院。我很开心,与他唧唧喳喳地聊天,在他面前,我一直都是真性情流露,从来没什么淑女样。夜幕来临的时候,我让小翠去叫妈妈置办几样可口小菜。对酌几杯后,他说:“子烟,我喜欢你。”“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开玩笑吗?”我掩饰住心里的波动。后来我想逃离这个话题,可凯老是围绕着这个主题不放,“以后我的儿子一定要娶你的女儿。”最后他开玩笑似地说。撤去饭菜后,我坐到琴桌前为凯弹了一曲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一曲终了,凯叹道:“真没想到你的琴弹得这么好!”“你以为我整天只知道和人吵架啊?!”我得意地说。“我从来没有那么认为啊!”他笑了。“今天的月亮好圆哦!” 我踱到窗户旁望着天上的明月说。“子烟,我喜欢你。”他突然拉住我的右手说。“快放手!”我又惊又怒。“我是真的!”他的手丝毫没有放松,反而将我的手握得更紧。在惊慌羞怒的情况下,我没有多想,左手顺便拿起梳妆桌边随时预备的防身刀就向凯的手砍去。虽然我尽量放轻力道,但凯的手臂立即被划了一条寸长的伤痕,血涌流了出来。他愣了愣,我也呆了,时间在霎那凝固了一秒。“对不起。”他冷冷地说。我没有回话,呆呆地望着他的手臂,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不知道那双眼睛里会是怎样的一种神态。他转身向外走去,我想叫住他为他包扎伤口,可喉咙里却什么话也没有发出来。就这样,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他人呢?你们怎么了?”小翠托着一个水果盘进来,疑惑不解地看着我空空的房间。我木然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哦!没什么,你也早些休息吧。”小翠盯着我的脸,想要再说些什么,我转过身去放下床帘,合衣睡下了。随后听到门“吱——”地一声响,我知道小翠出去了。我起身,坐在窗旁,独自想了许久。
      那个冬天,我还是常常去参加聚会,却再也没有见过凯。只是偶尔听峰或者兰说起他的一些事情。那段日子,我一直幻想有天可以见到他,我会告诉他那次我不是有意划伤他的,更不是故意看着他流血却不管不顾,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想法一天天淡化了,我明白他是故意避着我了。
      离翔的考试日期越来越近了,我独自吞噬着寞落与悔意,却不敢表现出来。不管最后怎样,我希望翔能全心全意对待他人生中最大的考验。而且,我一直不愿承认凯因此就永远消失了,我以为将来我们还会相见,未来对年轻的我而言是遥遥无期的。我如同对待兄长般各方面都尽量为翔考虑周到,随时督促他的学业却尽可能不给他压力。可以说,我第一次尝试着对一个人好,毫无杂质地关心他的一切。整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年开春,春风犹寒,柳条已抽新芽,山花烂漫盛开。在考前半月,翔却对自己现在的实力迟疑了,晚上喝完一壶酒后,他犹犹豫豫地说他今年就不考了,打算下春再考。我鼓励他尽力去试,毕竟他已准备这么久了,功亏一篑是最不智的感觉。酒醒后,他对我歉然一笑,解释昨晚不过发发牢骚。我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考试前两天,翔来了,这是我们的约定。我告诉翔次日就不要来了,考前一天好好地放松,晚上早早休息。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他的妹妹,就如同他的姐姐。其实,当考试时间临近,紧张与轻松同样存在于我的心底,紧张的是担心他考前存在的烦躁状态;轻松的是陪他复习这几月来,我也一直感觉好累,压抑了自己的个性与脾气,感觉就好像自己要参考一样,如今就如同自己也要解放了。
      春闱之后,翔来过潇雨阁一次,是来道别的,他即将起程回老家探望祖父母。随意地问了问他考得怎样,他说反正考完了,也不想那么多,我就没再多问。这一别,竟然会达一月半之久,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在我与凯、翔都失去联络的日子里,姐妹们的故事一直在继续。显对柯的追求到了炽热的程度,常常为她借酒发痴言傻语。其实连我们也没弄懂柯,她好像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女子,因为妈妈不喜欢显,她一直便说要拒绝显的追求。但是,每次聚会时,只要显在场,她就会走过去很自然地与显呆在一起,所以我们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看着显的痴情与难受,后来的院子夜谈会,我们有时也列举出显的优点试探柯的想法,希望能撮合二人,可柯总是摇头说妈妈告诉过她不要和显在一起。对于我们而言,实在很难理解妈妈的想法对她怎么那么重要,但在一次次的劝说无效的情况下,最后也只得作罢。
      兰与峰感情进展顺利而且稳定,但无论谁都看得出,兰付出的感情远远超过峰,虽然爱情是不能斤斤计较的。峰没有热恋中的人特有热情,就大多数女子而言这是无法忍受的,但兰似乎无所谓。另外,还有一个美丽聪慧的乔时常和两人一起玩,兰却毫无不快的迹象,我不得不佩服兰的宽容大度。时间久了,我也明白乔不会喜欢上峰的,峰还够不上乔的白马王子的标准。但峰是否喜欢上了乔就很难说了。
      杉对乔百依百顺到近乎痴傻的地步,只要是乔说的话,他绝对百分百做到,即使是扮动物跳之类。不过对于聪慧的乔而言,是不会喜欢上一个连自我都没有了的男子。蒙的学识涵养都不错,又温柔体贴,只是言辞方面不怎么样,常常被姐妹们一顿抢白,就无言以对了。
      笙是一个很听话的弟弟,虽然有时候也有小孩子脾气。我就仗着“姐姐”的牌子时常对他“敦敦教导”,他也很乖。当别的姐妹们也羡慕我有这么好的一个弟弟,也要做他姐姐时,他说他只有子烟一个姐姐,我很开心。当聚会时,他们有时候开玩笑地将我和笙连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截然否认。我不希望把这个年轻人的聚会场所弄成了婚配所,否则那将是一个闹剧。再看看笙在那一群人中最小却时常故装成熟的样子,更感觉他的纯真。对我而言,年龄相仿的人就是孩子,虽然他们常常说我自己的性格其实就是小女孩儿。也许,我是小女孩儿吧,所以更需要一个能容忍我脾气的人呵护我一生。
      也许,我对别人的故事一直很清醒,就是人们常常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多年以后,当我回首往事,其实发现,自己也是局于其中之迷。不过那已经是我消磨了一千多个白昼黑夜来验证出这个真理。而青春的季节就这样流逝了,不过也许只有经历了才能成熟吧。
      在发榜的那天早上,我很早就醒了,踌躇再三还是让小翠去看是否有翔的名字,我独自在房间里忐忑不安地等待。我自己不敢直面这个结果,如果榜上无名,我明白那对自尊的翔的打击之大。半个时辰后,小翠回来了,从她低埋的头和欲言还休的表情我便知晓了结果。但我仍然想证实一下:“怎么样?”小翠低声说:“没有。”其实从考前翔想临阵退缩我便不抱多大希望了,但是还是残存一份希望,毕竟那是他理想。
      后来的日子,我一直想着翔将如何面对这个打击。随着日子一天天的流失,而他却不见踪影,我就更加担心他是否因为结果而不敢面对我。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他是否金榜提名,我只关心他的快乐。那段日子,我奇怪于自己关心翔甚于凯,也许是习惯了翔的存在,也许是女性特有的同情之心,也许是日久生情……反正,我发现我也许对翔不再仅仅是友情了,我喜欢上了他,虽然并非百分百。这段日子,我第一次尝到了思念一个人的滋味,那是每个午夜的彻骨相思,看到每个与他相关的物件的睹物思人,为他担忧,为他忧郁,情丝在不断蔓延伸长。
      在很久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拷问自己,自己当初到底是更爱凯还是翔。凯是我喜欢的性格,可为什么凯的消失并未令我那么感伤与刻骨相思?翔却让我那么挂念与苦苦相思?我自己都一直处于迷糊状态。于凯,也许因为我以为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或者说相处时间太短对那份感情总觉得不真实吧,那段感情一直虚幻却又真实地存在我的生命之中。

      枫山附近有一座幽雅的兰心小筑,这里的女子能歌善舞,琴棋书画皆通,是典型的清倌才女。这里还有一个聆琴阁,新来的女子名为羽儿,每逢三、六她会见一次客,她的脸上一直都蒙着白色的面纱,且从不曾取下过。人如阁名,按照默认的规定,她不会以本面目示人,她的任务就是为前来的客人抚琴。那个女子就是我。
      枫山是我和凯相遇之地,这里有着江南特有的安谧与飘逸之感,清新灵韵之美在山间流动。我喜欢这里,宁愿只取二成的银子,与这里妈妈达成协议随心留在了聆琴阁。喜欢夜间抚琴的感觉,琴声在山间悠扬婉转,天然之音在林间环绕飞转而上,与自然山水融为一体。在这里,我就是我,一个真率随性的人,放下白日的面具,享受属于我的夜色,我的琴声无人听懂则是自娱,有人欣赏则是共怡。我的思想与情感都融于琴声当中,营造一份属于真我的天空。
      一日黄昏,我正在房间里独坐,无聊地摆弄窗前的珠帘,忽听外面有萧声响起,好像是李商隐的《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曲子。聆听之余,我也忍不住抚琴与其合奏。那边的箫声在一曲奏毕后停了一下,俄尔又响起来了,是李煜的【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我步出房门随着琴声的方向踱到石桥边,惊讶地发现站在石桥上吹箫的人居然是凯。我默默地看着他,这个我曾经深深地思念过的男子,而一次次的失望让我过去一度以为将永远不会再出现的男子,如今,他就真实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内心波涛汹涌,面庞却平静得如夜色的湖水——不仅因为面纱的遮盖。我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聆听箫声,直到他的离开。那夜,夜色如水,因为凯的再次出现,因为翔的失去踪影……心绪烦乱难眠。
      此后,我又听到过几次箫声,有时我会在阁楼上与其和奏,有时会忍不住走下楼就那么站在石桥边看他吹箫的背影,但我一直没有走上前去,有时候我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考虑些什么。直到一个夜晚,我又随着箫声走到断桥边,他在一曲毕后并没有像往常另一个方向走,反而向我的所在地走了过来,在惊慌之余竟然不知所措立在了原地,不过一会儿就恢复常态。“你喜欢听我吹箫?”凯问。“恩”,我傻傻地回答了一个字,一会儿就发觉不应该这样顺从他,于是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桥上看到你几次了。”他漫步经心地说。“你的萧吹得不错。”真没想到自己那么大意,竟然让他早就发现了,脸有些发烫,不过心里暗自庆幸有面纱遮住不会过于失态。“你想听什么?”他突然问。“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我脱口而出,说了之后突然有些后悔,那是我为他弹奏过的曲子,万一他怀疑我怎么办?他愣了一下,随即就自顾自地吹起箫来。“时间晚了,我回去了。”很想和他呆久一些,却怕他看出些什么,于是我毫不在意地提出要走了。“好吧,再见。”他也毫不在意地说。对于他的回答,我又是失望又是开心。失望的是他连一点挽留的语言都没有,开心的是他说这话的对象是一个陌生的白衣女子,可见他并非滥情之人。
      后来又在箫声的指引下与凯见过几次,闲聊中凯知道了我是兰心小筑的“羽儿”,也知道了我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惯例,因为担心他识破我的真实身份,我们聊天的时间并不多,为了与子烟区别开来,我很少与他争论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也许我们都称不上君子,但我们就那样淡淡地交往着。
      当翔不在我身边的那段日子,我才发觉他对我的重要,我总担心他因为考试失利而做出什么傻事。其实后来回想,也许那时我是喜欢上了翔,但刚开始我对他更多的应该是怜爱与关切。而凯,这个离开了我近一个月却偶然出现在“羽儿”面前的男子,到底是否还深爱着“子烟”呢?这一切我都不能肯定。于是,我经过几个不眠之夜后,最终决定用一个方式去求证。
      那夜,凯来到兰心小筑,他来“羽儿”的聆琴阁日子并不多,我很开心却很有几分忐忑不安,于是让小翠(她同羽儿一样薄纱覆面)去沏茶来。在闲聊了一阵后,我开始讲述了翔的故事,告诉他自己并不在意翔是否功成名就只是关心翔的近况,并询问他对翔无音讯的看法。凯始终面带微笑听我的讲述,不时插入自己的意见,鼓励我去找翔问清楚。那刻,我的心情十分矛盾复杂,一边讲着翔的故事,一边又一直犹豫着接着是否该讲述凯的故事。毕竟凯自己是故事的主人公,我怕一不小心,就被他拆穿了,那我岂不尴尬?该怎样讲述我和凯之间的故事才不会被发觉呢?!在犹豫不决中,妈妈有事让我出去一趟,我也想借机清理一下思绪。半个时辰后,我刚到聆琴阁门口,就看到小翠出来了,有几分惊慌地把我拉到院落一个僻静处,告诉我凯可能发现我的身份了。我不由一惊,询问详情。小翠说我离开后,凯就直接问她“你家小姐是否是怡心院的‘子烟’?”小翠急忙否认了,并问他为何出此言?凯说“你家小姐讲的故事与我一个朋友的故事很相似,而且,我现在发现你也很像她身边的侍女。”小翠自然是极力否认,但她说凯仍然持怀疑态度。听到小翠的话,我感觉自己丢面子大了,怎么这么轻易就让凯认出是我了呢?于是打定主意不再讲述凯的故事,并且绝不承认自己就是“子烟”,反正他又不可能摘下我的面纱看到真面目。回到房间后,凯开始旁敲侧击地想问出我是否就是子烟,我反正抵死不承认,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起身告辞,但我看到他出门时好像长舒了口气,仿佛如释重负一般。那夜,我的心理重压并没有想象般地轻松多少……
      屈指算来,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翔的踪影,我真的好担心他,思虑再三,我终于下定决心放下女子的矜持,让小翠前去刘府打探消息。半个时辰后,小翠回来了,说是刘府人说三公子早已经回来了,只是很少出门。我便给小翠一封信让她亲手交给翔,信里隐晦地告诉翔不管他现在如何只要他开心就好,然后就在潇雨阁等回音。不久,小翠回来了,也带来了翔的回信,他说因为回来后一直挺忙所以还没来得及到潇雨阁来看我,隔两天就过来。明晓是借口,相处的时候我尽量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到与考试相关的事情,就这样,我与翔恢复了联系。但同时,那时的我却并不知道将永远地失去凯,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我与凯一次次地相遇又一次次地错过彼此,如同参与辰没有交汇,永远只能追寻彼此的踪迹……
      翔回来后,像往常一样不时过来看我,有时我们之间也会有些小矛盾,不喜欢泼妇般争吵的我通常都是冷处理,一般都是他先低头于是我们又会和好如初。时间一天天地流逝,“羽儿”很少遇到凯了,有时相见没多久凯就会有事离开,“羽儿”的骄傲让她也不便多留。一个多月后,怡心院的姐妹们聊天时,兰无意中提及凯已经有了未婚妻,兰还笑着说那女孩的名字同我一样也有一个“烟”字,名为“凝烟”。我的心一震,神色一变旋即恢复正常,谈笑风生的姐妹们没人看见我的异样,除了知情的小翠。她关切地望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示意没事,她也乖巧地没多说什么。那个夜晚,我翻来覆去地基本上没怎么睡着,直到快天亮了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凯的离去并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多少变化,至少表面如此。他在我心中就如同一个秘密,因为姐妹们都不知晓而沉在湖底,偶尔会浮现在脑海里。后来,翔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主角,其实在以前全心陪他考试的日子里,我就想过一旦他考完后我们是否会像以前一样好,这一直是个问号。待到现在真的没有了其它的外压,我感觉彼此之间似乎又缺少点什么,但这念头也仅仅一闪而过。总的来说,甜蜜的感觉还是那段日子的主旋律。因为凯的退出,我真正地爱上了翔。而后来发生的诸多事,也证明了翔也许不是我最深的爱,却是我最痛最伤的爱恋。
      一天,翔像往常一样来到了潇雨阁,但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一开始就不停地喝酒,我疑惑地看着他,劝他少喝点。他口中答应着,手上的酒杯却没有停下来。他是个一喝酒就会脸红的人,不久就醉意就明显地出来了。他开始点点滴滴地述说他对一个女孩的爱意,情深似海,却怯于表白,但那个女孩好像一直都不懂得。我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以这种方式在表白,心有几分慌乱。最后,他告诉我刚才他还和那个女孩见过面,她就是雯——他的表妹。那一刻,我感觉忽地从天堂掉进了万丈深渊,前一刻还以为一年多的感情即将有了结果,却不料原来一切都是自作多情。我的心像被无数根针同时在扎般地难受,表面却装作没什么的样子,不断地劝解着痛苦憔悴的翔,鼓励他振作起来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向雯表白。夜深了,我让小翠叫了一辆马车送醉熏熏的翔回府。我无力地靠在背椅上,满心的心酸与苦痛,突然间想狂笑,我这样的风尘女子怎么能配得上世家子弟?眼睁睁地看着蜡烛里的火苗被微风吹得跳来跳去,眼泪就扑簌簌地就流了下来。这么久了,本以为心心相印,却原来仅仅是他的“红颜知己”而已,并非“一生之所挚爱”。本是六月炎热天,全身却冷得直想发抖。“别这样,子烟!”小翠回房了。“小翠,我是不是很傻?自作多情?”我第一次感觉自己那么无助。“不是你想象那样的!”小翠握住了我的手,惊叫道,“你手怎么那么冰凉?”我摇摇头:“没事儿,可能因为是晚上吧!”“你会生病的!快到床上去躺着!”小翠想把我拉到床上。“没事儿的,你帮我把披风拿来就行了。” 我努力地对小翠挤出一丝笑容。“子烟,你这样子好让人心疼。”小翠把披风盖在我身上。“会有人心疼吗?”我转过头盯着小翠,惨然一笑。“你至少还有我啊!”小翠抱着我的肩说。我没有说话,斜靠在小翠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温度,可心里的痛却一点没有少,眼泪又流了下来。那个夜晚,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心痛,什么叫做心如刀割。
      次日,我头痛昏沉沉地难受,很早就醒了可赖在床上近午时了才起床梳妆。看着镜中憔悴苍白的面容,心又掠过一丝疼痛,我仔细地将脂粉敷在脸上再抹上胭脂,脸色立时红润了起来,我冲着镜中的自己鼓励地笑了笑,除了精神有几分颓靡之外看不出多少异样。“你起来了?”小翠进来了。“反正现在都已日上三竿了,不想呆在屋里,不如出去逛逛吧!”我回头对小翠笑了笑。小翠疑惑地看着满面笑容的我,点了点头。走在街上,即使撑着伞,正午的阳光仍有几分炙热,可这样的热度对于冰凉的我心却正合适。“小翠,这种布料好不好?”我笑着问。“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大花吗?”小翠反问。“有时候品味是会有变化的嘛!”我娇嗔道。“好啦,你喜欢就买了。”小翠说。临近傍晚时分,“这么多的布料和胭脂水粉,我们该回去了吧?”小翠喊道。“那就回吧。”我看着小翠手中的沉甸甸的物品,再看看自己也是,不觉笑了。于是,我和小翠两个“苦工”步履阑珊地回到了怡心阁。寂静的夜里,我看着那些大花布料和胭脂水粉,脑海中晃过翔的身影,不由沉沉地叹了口气,“女为悦己者容”,而他现在却正为另一个女子黯然神伤,在如花岁月中我的爱却空付流水,皓月当空,“伊人独憔悴”。
      后来的一个月,翔来潇雨轩更加频繁,基本上两三天就会来一次。我清楚地明白他不是为了来看望我,而是因情感的煎熬需要一个地方诉说与疗伤。他不知道,每次当他述说与雯在一起的细节,他对雯若隐若现的暗示,他与翼深厚的同门友谊(雯的另一个追求者),三人之间的微妙感觉……就像一根根针刺在我的心底,痛得钻心。对面坐着我爱的人,可他在我面前倾吐着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意,而我却扮演着红颜知己的角色,安慰受伤的心灵,鼓励他去追求另一个女人,为他出谋划策。一次次,我告诉自己放弃吧,放弃对他的爱,可每一次看到他的颓废痛苦,就忍不住跟着伤心痛苦。这一个多月以来,翔用看不见的刀子一次次将我刚刚愈合的伤口重新割开洒上盐,我经受着如同刑法中最残酷的“凌迟处死”的煎熬。可看着他的伤心难过,我又无法忍心弃他不顾,陪着他一起伤一起痛。这段日子,我没有再去过“兰心小筑”,一是很少再遇见过凯,二是自尊如我都不知道该与凯说些什么。这一切,我只能默默地承受,习惯了夜间的失眠,习惯了半夜起来写下诗词记录心情,甚至习惯了自己无缘无故的感伤流泪……
      八月十日,我就是二八年华了,这翔早就知道了,早在七月中旬他就说那天他一定会过来给我过生日。八月六日晚,翔又提到我生日那天怎么过?我笑着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游西湖吧。翔说好的,他一定过来陪我。八月七日晚,翔又在潇雨轩微醉了,谈到雯与翼的一起游山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我等他祝我生日快乐,但他始终没有说,后来天晚了就回刘府。
      我以为他是想等到第二天再给我祝福,不过也有点担心他忘了,也不想提醒他,我想知道我在他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分量。十日清晨,我很早就起床梳妆打扮,特意选了一条粉红色的长纱裙,并在腰上系着玉佩,喜欢环佩叮当的感觉。从早上到中午,我百无聊赖地等着翔的到来,姐妹们一个个祝我生日快乐,我掩饰住内心的无奈与疼痛回复一个个笑容。我期待着翔能记起我们之约,记得那个一同去西湖的承诺,也许,他是要给我一个惊喜,我不断默默地安慰着自己,可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也被夜色赶走时,我绝望了,我清楚地明白他已经忘了这个日子。可我还是想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他在零点之前能够记起赶过来,我就原谅他。还有最后半个时辰了,我望着滴壶的水一滴滴地往下落,往下落,只要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响我都以为是他来了,跑过去开门,可回予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每次都如同刀割着我心,我的心在这天已经变得千疮百孔了。当最后一滴零点的水从滴壶滑落,一天伪装的坚强在刹那间崩溃,我无力地瘫倒在床上,伏在被子上痛哭流涕。“子烟!子烟!”小翠走上前来,拍打着我的背。我不想也无力回答,只想任凭自己的感受一次哭个痛快。小翠坐在床沿上叹了口气,不时数落翔几句。“小翠,帮我打盆洗脸水来。”哭了半个时辰后,我抽噎着说。“好的,别再哭了。”小翠答应道。洗过脸后,我凝视镜中容颜憔悴的人儿,心又是一阵疼,其实翔心里根本没有我,如果是雯,他一定不会忘记她的生日。我一定要离开他,离开痛苦的源泉,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第二天清晨,我感觉头痛欲裂,全身像火烧般难受。“小翠,我感觉好难受,可能风丹又发了。”我对走过来的小翠说。“子烟,你的脸怎么肿了?天,你的身上全是红疙瘩!”小翠撩开帐子,几乎是尖叫着说。“小翠,我好像要死了的感觉。”我幽幽地说。“不会的,我去请医生。”小翠急道。隔了一段时间,我听到匆匆的脚步声,努力睁开眼,看到妈妈和姐妹们都在身边焦急地看着我。“子烟,你怎么啦?”妈妈急切地问。“没什么的,妈妈。”我有气无力地回答。“大夫来了。”小翠带着一个头发半百的老者进来。老者仔细看了看我的脸,“姑娘,把你的手伸过来。”我听到一个和蔼的声音,尽力抬起手伸了过去。“大夫,她这是怎么了?”妈妈焦急地问。“她是属于敏感性体质,身子又比较弱。”老者回答,又问我:“姑娘,你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吧?”“子烟以前也出现过几次身上起一些红疙瘩,但通常一两个时辰就自动消失了,最近虽然有些频繁,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吓人。”小翠替我回答。“大夫,她这样要不要紧啊?”妈妈急问。大夫沉吟了一会儿:“她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这是皮肤严重过敏,就是俗称的‘风丹’,轻者过一两个时辰自己就好了,重者呼吸窒息而亡。”“那何药可治?”丽问道。“其实这位姑娘自己也应该知道,只有查出过敏源,杜绝与过敏源接触就可以了。”老者回答。“那怎么可以找到过敏源呢?”乔插问。“这……比较难!这样说吧,大多数过敏体质都是对花香过敏,或者季节性过敏,也有的人对蚊虫叮咬过敏……这位姑娘天生就属于过敏性体质,我刚才把了她的脉,脉象混乱,心绪不宁。”老者凝视了我一眼,接着说:“我给她开几味药理顺内部气息,用桑叶螳螂做引,一日服用五次。她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切记不可大悲大喜。”我暗想这老者的确医术过人,连我最近的心情不好都能看出来,看古之小说里有为情所困而香消玉陨,本以为有几分夸张之辞,现在轮到自己竟然真的为情所病了。
      “妈妈,我想到其他地方去住一段时间!”晚上,病情稍微好转了些,我对妈妈请求。妈妈看到我这样子,叹了口气:“儿啊,自己好生静养,别在那里再胡思乱想了。”“谢谢您,妈。”我泪眼婆娑地说。“你想到哪里去呢?到外地,妈可不放心。”妈妈说。我沉吟片刻,说: “那我去姨妈的‘兰心小筑’吧,那里环境清幽,反正我都好久没有去那里了。”“妈,我请求您一件事,行吗?”我接着说。“说吧。”妈妈抚摸着我的头说。“如果翔问起我,求您千万别把我的去处告诉他。”我恳求道。“傻孩子!妈都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妈妈爱怜地说,“好吧,妈答应你。”第三天清晨,我和小翠收拾好行李一大早就去了郊外的“兰心小筑”。
      又到“兰心小筑”,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姨妈让我安心在“聆琴阁”静养,只是按老规矩“羽儿”每隔三天会弹琴献艺。才到“兰心小筑”的日子,“风丹”时常复发,短则一天数次,长也不过四五天就一次,让我不敢见人,因此我十分庆幸“羽儿”一直以来都是白纱覆面,免去了我“毁容”的尴尬。偶尔妈妈和姐妹们来看我,有时也会听到翔的消息,比如在我走的当天晚上他就来到“怡心阁”找我,然后三五天就会来打探我的近况,她们也告诉我她们也遵照我的嘱咐守口如瓶。尽管离开了,对翔的爱与思念却一直没有断过,但我告诉自己必须忘却他。时间会消磨掉一切的,等到他忘记你的那一天,自然就无所谓情与怨了,我对自己说。隔了一个月,果然听说翔很少再到“怡心院”了,我不由轻笑,却也有几分怅然。
      在“兰心小筑”的这段日子里,有几次也听到了箫声,我按捺住想出去的冲动。是啊,如今就算与凯见了面,又能说些什么呢?“使君已有妇”!后来的一次,我忍不住地弹琴与其合奏,没有想到凯竟然来到了“聆琴阁”。开门后看到居然是他,我默然无语。“好久不见了,羽儿。”他开口打破了沉默的空气。“是啊,好久不见。”我回答,感觉似乎过了一世纪。“最近你很少到‘兰心小筑’来?和他在一起挺开心吧?”凯似乎随意地问。“恩。”我很想说我在这里都快一月了,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于是只好“恩”地一声作答。“你最近也很少到‘兰心小筑’来了吧。和未婚妻在一起的感觉如何呢?”为了不使空气那么沉闷,我反问。“挺好的。”他笑了笑。“好久没有琴箫合奏了,同一曲?”我的心幽然一叹,却用欢快的语调问道。语毕,李商隐的《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曲调已经响起,我抚琴和奏,箫声与琴声交织在一起,我沉浸在音乐之中,真想这样一直弹下去,可是一首曲子毕竟就那么点时间就完毕了。凯起身告辞了,我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这段时间被伤得太重了想要一个倚靠,“不要走,多陪我一会儿,好么?”尽管是祈求,我仍尽量保持平常语气。“好吧!”他愣了一下,答应了。“我们出去走走吧?”我说。他没有多说话,跟着我走出了房间,也许也看出来我的心情不好。夜晚的秋风很凉爽,我们更多的时候都是沉默,就那样默默地走过了那个夜晚。我心很感激他能在此刻陪我,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也暗想过假如当初……可是物是人已非,我不会想拿他去替代翔,那对他太不公平了。
      记得有人说过:“没有爱过的人不懂得爱。”当我经历了翔的感情上的“离弃”,忽然也了解了凯当初为何会断然离开。在被翔的倾诉伤害的日子里,我经历着身心双重煎熬,也曾怨过凯不懂得坚持,就轻易对爱放手,让我们永远只能遥望却不能执手。但现在,我却明白了,在对方不爱你的情况下,接近爱也就等于接近伤痛。惟有离开,才可能找回自己找回快乐。离开,不是因为不爱,而是爱得太深了,生命不能承受如此之重。
      回到“怡心院”,已是两个多月后的深秋了。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同样生活,偶尔想到翔还是会难受与心痛,但总的来说已趋于淡然与平静了。改掉一种习惯是需要时间的,翔无微不至的关心就是我的习惯,不过我一直都在学着淡忘掉过去的一切,学着日渐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忘情忘爱才不会伤痛。
      十月的一天,“子烟,刘三公子刚才过来找过你。”我才从外面回到屋里就听到小翠开心地对我说。我一愣,一个我以为将永远消失在我生命中的人又突然出现,无疑于平地惊雷。说实话,如果说当初伤心欲绝地呆在“兰心小筑”,尽管决绝,却仍希望他能想尽各种办法找到我,此刻的我却是没有多少感觉了。等待得太久,失望的次数太多,就会疲惫得失去等待的意蕴了。“以后他再来你都说我不在。”回过神来,我就对小翠说。“可是……”小翠疑惑地看着我。“没有可是啦!”我笑着拍拍小翠的肩膀,“好好休息吧。”不欲相见,我知道自己承受不起再一次的伤痛,就这样算了罢了吧。
      连续七天,凯每天都不定时地到“怡心院”找我,这是小翠告诉我的。不过这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我虽然有心却也并非特意避开他,但我们总是错过,于是我也便释然地一笑了之了,这也许是天意吧!后来翔果真没再来了,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在基本上我以为我们不再可能再见面的时候我们竟然相遇了。当然与其归于巧合,不如说是翔的坚持。那天,我刚回到“潇雨轩”,就迎面碰到了前来开门的翔,还伴随着小翠那“终于等到了!”的欢呼声。我诧然了一秒钟就恢复了正常,客气地说:“您来了?是想听曲还是陪您喝酒聊天?”“子烟——”翔尴尬地望着我。“您有何吩咐?”我“谦卑”地说。“子烟,你不要这样。我承认是我错了。”翔嗫喏着说。我看着这个曾经我深爱过的男子在我面前放下尊严认错,心里一阵地疼,“来者是客,在我们这里,客人是不会有错的。”我听到自己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那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翔无奈地说,转身步出门外。“子烟——”小翠似乎看不过去了。我朝她摇了摇头,背过身去咬着唇没有挽留翔。
      弹指一挥间,过去一年了吧,很久没有提到姐妹们的情况了,实际上朝夕相处的我们时刻关心着彼此的情况,见证着岁月中的那些欢乐与忧愁。显在屡次追求柯不遂之后选择了离开,柯在失去之后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感情,柔弱的柯居然一反常态地向显告白,两人终于在一起了。但是,柯的个性太内向了,性格开朗的显始终猜不透柯有时为什么会莫名地哭泣,到底内心在想些什么?显很苦恼,时常向姐妹们求助,可连我们也问不明白柯的想法,一次次地尽力帮忙,却似乎没什么效果。后来,身心疲惫的显向柯提出了分手,柯流着眼泪极力挽回,于是又分分合合数次,最后爱得伤痕累累的两人还是分开了。柯在分手之后的半年里,时常在半夜里哭醒,也变得更加多愁善感了。我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就如同一段因性格不适合而造成的爱情悲剧传奇。兰与峰之间感情发展良好,开朗热情的兰为峰改变了许多,宛若“贤惠的小妇人”。刚开始姐妹们觉得兰专心地爱着花心的峰是不是太傻,但后来证明兰的痴却是另一种聪明,她即将获得自己所想要的安定,因为峰已经许诺半年后将迎娶兰。但如若换了个人,却不会有很幸福的感觉,因为峰对乔早已超出了一般的情分。但在爱情中,冷暖自知即可吧。乔依然寂寞地美丽着,杉与蒙还是没能获得她的芳心,曾有一时间,高大英俊的海闯进过她的生活,可正当姐妹们认为他们将在一起的时候,却又不知为何分开了,关于这点是个秘密,乔喜欢探听每个姐妹的故事,她希望无间距地了解大家的感情生活,但却小心守护着自己的秘密。笙还是很听我的话,峰及其朋友们曾对我们瞎起哄过,兰也问过我的想法,我一笑了之。笙还那么小,他自己也不过和大家一起好玩罢了,又岂会真的什么呢?只有一次,在枫山华亭的聚会上,他曾对我说:“子烟,我是因为你才来聚会的。”“怎么又忘了?你该叫我姐姐的!”我笑了笑,接着吓唬他,“对长辈说假话是要遭天打的!”他神情一肃:“如果我没有呢?”“走,我们快过去和他们一起对对子吧。”我不敢继续这个话题,突然之间想到了凯,走过去加入热闹的一群人。后来,总想也当姐姐的乔终于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即单日乔当姐双日笙当哥,可两人还是时常为这个问题争论不已,有时看着他们我就会想起总和我争吵的凯,可也仅仅想想罢了。在后来翔告诉我爱上雯的日子里,身心憔悴的我也极少参加聚会了。
      一段感情在没有用尽的时候,两个人总是会被情感的牵扯连在一起的。尽管我十分冷淡,翔仍然隔三差五地前来看我,慢慢地,我心中的积雪也渐渐地融化了,对他说话也不再那么生硬了,但总感觉两人之间还是有些隔阂似的,不像以前那么融洽了。十一月的一天,我和小翠前往佛塔寺烧香,回到“潇雨阁”我才发觉头上的玉钗没了。“小翠,我的玉钗可能丢了!”我焦急地说,一边在梳妆台上一阵乱翻。“是么?” 小翠走过来,“我帮你好生找找,兴许今天没有戴出去呢!”“我记得今天的确戴了的!”我找过梳妆台,又到床上找。我和小翠基本上将房间翻了个转儿,还是没能找到玉钗,最后我无望了,黯然地坐在床边。“不就一只玉钗吗?明儿咱们去照原样买一支不就得了。” 小翠走过来说。我摇了摇头:“不一样的。世界上没有同一支玉钗了。”小翠疑惑地看着我,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我也不想多作解释。她不知道,那支玉钗是翔以前送给我的礼物,这段日子我一直都在思考是否重新和翔在一起,难道这是在预示着什么吗?“三公子来了!”耳边响起小翠促狭的声音,“快去安慰安慰子烟吧,她的玉钗掉了。”我抬起头,看到翔微笑着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你呀!总是这样容易不开心。”顿了顿,他像变戏法般掏出一支玉钗来,接着说:“你看!”“你在哪里找到的?”我惊喜地从他手中接过玉钗,仔细地看了看,的确是我丢失的那支,上面还有一丝我以前不小心划过的痕迹,当时我还懊恼了几天呢!“在佛塔寺后院。”翔微笑着说。“今天公子也去那里了?”小翠抢先说出了我的问题。“这说明我和子烟有缘嘛!”翔故作神秘地说。我也有些相信是上天的安排了,但感觉不会这么巧吧?“你今天早上来找过我吧?”我试着问。“什么事都瞒不过子烟,”翔笑着说,“妈妈说你去佛塔寺烧香了,我就想过去看你。可没能碰上你,却在后院拾到你落下的玉钗,也算一种缘份吧。”我想,以前发生过那么多喜怒哀乐,也许是老天故意给我们的考验吧,这一次,我宁愿相信是上天安排我们在一起。
      在此后的日子里,翔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们的新感情,我也尽量不触及往事,甜蜜的感觉似乎也回到了初识的日子里。临近腊月的时候,翔说想带我回浔阳老家过年顺便拜见父母,我羞涩地点了点头。第二天清晨,我和翔一起去“云霄阁”禀报了妈妈,妈妈露出为难的样子,她不希望我正能大把赚银子的时候就这么快地嫁出去,我明白她辛苦地教养我当然是希望有所回报的。我让妈妈出个价,妈妈犹豫了一下张口要了千金。翔却有几分踌躇了,我知道以他现在是绝对没有这么多银两,我示意他先答应下来。回到住处,我问翔如今能筹集到的银两最多是几何?翔说他自己现在仅有六百金,可以向几个挚友借到一百金左右,剩下那三百金却不知如何是好?我让小翠将我珍藏的百宝箱拿出来,里面有猫眼、祖母绿宝石等名贵首饰,算了算大概能值得到三四百金交付给了翔。翔感动地看着我,说能遇到我乃是他今生的幸运,以后一定会好好待我。我倚在他肩膀上,只轻声说了句:“记得你今天所说的话。”然后我和翔一同走出门外,告诉了姐妹们这个消息,姐妹们欢呼雀跃,仿佛比我自己还高兴。姐妹们还嚷嚷着要翔在京城最有名的“会宾楼”设宴,翔答应从浔阳回到京城就请客。
      冬月三十的早上,小翠替我收拾好了细软,就默默地站在我后面看着我对镜贴花黄。我也满伤感的,转过头去故意用愉悦的语气说:“小翠,今天我的妆画得好么?”小翠用低低的口气说:“子烟,我舍不得你走。”我站起来抱住小翠:“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呀!”“反正就走两个月嘛!”我安慰小翠说,“等开春我就能回京城来看你了。”小翠哽咽地说:“那也要两个月呀!子烟,我好想跟你一块儿去。”我忍住想哭的冲动,拍了拍小翠的肩膀:“傻孩子,我也想带你一起去呀!可是妈妈不会答应啊,以后我会想办法给你赎身的!”小翠说:“子烟,我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不要让别人给欺负了。”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仍然强笑着说:“你看你子烟姐姐这么凶,谁敢欺负我啊?”走出“潇雨阁”,妈妈和姐妹们都聚在“怡心院”厅堂里,我和姐妹们一一拥抱作别,最后我走到妈妈面前,对着妈妈跪下:“妈妈,谢谢您十七年来的养育之恩,子烟永远铭记您的恩情。”妈妈连忙将我扶起来,哽咽着说:“儿啊,如果在外面受了委屈,就回到‘怡心阁’来吧,这里永远也是你的家啊。”我的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了下来。“傻孩子,都快成大人了!还哭什么?!” 妈妈用手绢擦干我的眼泪,又转过身去对翔说:“三公子,你要好好对待子烟啊!”翔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子烟受委屈的。”翔扶着我上了马车,我探出窗外,向姐妹们挥手作别。
      从没出过远门的我以前总是很向往那只有在书中看到过的广阔世界,所以在离别的愁绪淡化之后,我便对沿途的景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到一个地方看到新鲜事物,便与书中的描绘一一印证,且唧唧喳喳地缠着翔求证个不停。翔就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有时会饶有兴趣地讲解,有时候却因为旅途劳顿敷衍而已。以前总觉得如果能出外旅行是件快乐的事情,此次长途旅行却让我真正了解到了人们所说的羁旅劳顿。连续赶了十多天路,少了最初的新鲜感,尝到了旅途辛劳,沿途的景物对我吸引力就没有那么大了,只是到了名胜景点才会强打几分精神观赏。有时候,看到我困倦的样子,翔也会爱怜地问我:“跟着我回家辛苦吧?后悔了吗?”我也习惯性地微笑着摇摇头。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再苦也会有一种淡淡的甜蜜感。
      由于中途遇到了几场暴雨,所以时间比较仓促了。进入江西境内后,为了赶在腊月底前回到浔阳老家,所以翔征求过我的意见后,决定再雇一名车夫星夜兼程赶路。那个黑夜,是我生活的转折点,借着天上的星光,马车在一座不知名的大山下的小路上曲折前行。马车突然间就停止了,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动,我感到很奇怪,探出头一看,几个蒙面大汉突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挡在我们面前,车夫被吓得不敢动弹。“里面的人都出来吧!”为首的一个蒙面大汉吼道。我被吓着了,没有想到书中的描写的抢劫会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我回过头望了望翔,他此刻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汗珠正从额上渗出一滴滴地流了下来。“好,我们马上出去。”我听到他似乎好不容易才发出的颤音。我把马车的布帘子猛地一掀走了出去,翔也随后走了出来,可我发觉他的双腿似乎在颤抖,突然之间,我有些瞧不起这个我曾深爱过的男子。虽然心底同样害怕,但我却不希望他在这些歹徒面前显出这副窝囊状。我仔细打量着这伙歹徒,大约七、八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你、你们想干什么?”翔颤抖着说。那伙歹徒一直盯着我看,此刻却恍惚回过神来,为首的那个黑壮汉子“嘿嘿”地干笑了几声:“当然是劫财啦!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现在又——”“三哥,那妞可真他妈的美!”他旁边的一个精瘦汉子说,“不如咱们把她给带回去做咱们大哥的压寨夫人吧!”“你们、你们别伤害她!”翔努力挤出这几个字,可声音却是那么的微弱无力,几个歹徒当场就狂笑了起来。“就凭你——”精瘦汉子满脸不屑,“信不信我一刀把你这文弱书生宰成两半!” 说完,还顺便将手中的钢刀在空中舞了几下。翔下意识地往后推了两步,歹徒又是一阵狂笑。我看着翔的懦弱样,感觉一阵心伤与心寒,虽然我明白他只是一介书生,心里也并不希望他为了我和一群亡命之徒搏斗受伤,但我希望他至少能有个男人样,在气质上态定若闲一些,如今他却怯懦得让宵小之徒耻笑,连我也感到一种深深地耻辱。“老七,你带领两个兄弟先去把财物先搬下来!”为首的黑壮汉子下令道。“好呢!”一个瘦高汉子答应到。说完,三个蒙面汉子就利索地爬上马车,将里面的一些细软和我们为翔父母买的礼物搬了出来。然后,为首的那个黑壮大汉指着翔说:“你现在可以走了!”翔迟疑地看着我,怯怯地问:“那她呢?”精瘦汉子首先就忍不住了:“你他妈的还想着带这妞走呢?要不是老大说不要轻易杀人,我现在就一刀宰了你。”我看着翔那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你走吧!”“那你怎么办?”他低低地问。“我自会想办法脱身的!”我说了一个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谎言。“那你,自己多多保重了!”翔颤颤地说,似乎带着几分哭音,转而飞快地跑进马车,吓呆的马夫也回过神来,扬鞭一打,马立刻就狂奔起来。其实,他何尝不知道那只是一个谎言呢?我只不过给了他安抚良心的借口罢了。我转过头去最后一次看翔,马车绝尘而去,我看到他也正回过头,我不知道他的眼里是否和我一样有着泪水。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从此,这个男人在我心里已经死了。“带我去见你们老大吧!”我冷冷地对那群歹徒说。他们似乎很惊讶我冷静的态度,大概原以为我会大哭大闹一场,既而他们很高兴地形成包围状带着我往山上走,我抬起我高傲的头木然地跟随着,甚至没有感觉到山路的崎岖难走。“哀莫大于心死”,此刻我的心已经死了,心已经死了的人又有何可惧的呢?
      记不得到底走了多久,我就那样静静地随着他们东拐西弯,脚底都被石头弄得生疼,若是平时我早已大叫起来,可现在,我只有咬牙忍下去。也许过了一个多时辰吧,我们才到了一个地势险要的山寨。山寨的门口竖着一杆大旗——“九龙寨”,我随着他们走进一个宽敞的大厅,里面正上方摆着一把虎皮大椅,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端坐在上面。我旁边的精瘦汉子一进大厅就笑着说:“大哥,今天咱们银子虽然没劫到多少,但给你带回个美娇娘做咱们的压寨夫人,你看怎么样?”那个中年汉子大笑着说:“五弟,看你这样子,就把她赏给你做媳妇,如何?”精瘦汉子连忙摇头,说:“大哥都还没成亲,小弟怎敢啊?况且,这么美的娘们被我们抓到了,不是明显上天送来的压寨夫人吗?”他又向坐在右边首席的一个军师模样的人说:“二哥,你说对吧?”“大王,老五一番好意,你就接受了吧!”那个军师模样的人说。“恭喜大王获得新夫人!”下面椅子上坐的几个大汉都站起身来抱拳说。我冷眼瞧着他们自唱自戏,完全没人管我的想法。可我现在是砧板上的肉,问我何用?我暗叹自己的傻气。“那好吧!既然众兄弟都这样说,我再推迟反倒显得矫情了。”那大王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就选个吉日良辰,大王也好早日成亲啦,哈哈!”站在前面的黑壮大汉说。“明日即是吉日。”那个军师模样的人掐指一算后说道。“咱九龙寨也好久没有办喜事了,大王,就明天吧!”精瘦汉子说道。“好,明天九龙寨大宴,兄弟们不醉不休!”大王点了头,“来人,先把新夫人带到后院。”
      我进了屋,其中一个小喽罗说了句:“请新夫人好好休息!”说完,就转身出去站在门外。我明白,他们的任务是看着我。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设置比较简陋,但却收拾得比较干净整齐。我没有眼泪了,如果说有,也早就流干了,如今的我,就如同活死人一个,我只是坐在椅子上发呆而已,说是发呆,实际上脑袋里一片空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门外一声“大王”,才恍惚回过神来。我听到进屋的脚步声,连头也懒得抬起来,依然坐在椅子保持原有姿势不变。“你不怕我?”我感觉到有一股凌厉的目光盯着我。“是的。”我冷冷地回答。他没有说话,仿佛在研究我说这话的真实度。“为什么你不怕我?”隔了一会儿,他问。“我为什么要怕你?”我依然冷冷地说,“就因为你是他们的大王?”“我从来没有见过到这山上来了,却不怕我的女子。”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自然的傲气。“哦,那么我就是那个例外!”我说。“我感觉我真的有些喜欢你了。”他说。“哦!”我不想说话。“明天我们就要成亲了,你想说什么?”他问我。“我说什么结果不都是一样?”我的语气依然冰冷。“你倒挺聪明的!哈哈!”他大笑了两声,“明天再过来看你!”他转身离开,出门时对两个小喽罗低声吩咐:“照顾好新夫人!”我一个人在寂静的夜里,回想那些人那些事,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我想到了凯,如果我死了,他会不会伤心难过呢?不过,明天一切都结束了。后来,我也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近正午了,窗外的阳光射了进来留在床塌上,我起身看了看窗外,好久好久以来,没有这样静下心来感受自然了。“哟,新娘子终于醒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听其声,应该属于比较泼辣那种。“这位是二嫂子。”跟进来的三十岁左右的妇女指着前位妇人说。“看新娘子这样子,应该还没满二十吧!我的年纪应和你母亲差不多,我就腆着老脸做你一回嫂子了!我旁边这位是三嫂子。”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拉着我的手说。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微微一笑。“新娘子害羞呢!”二嫂子笑道。“二嫂,我们是来给新娘子打扮打扮的,你可别净顾着闲聊,忘了正事啊!”“对啊,你看我这记性,一聊起来什么都忘了。”二嫂子笑着数落自己,“来,新娘子,穿上大红喜服。”我看着那红艳艳的喜服,那是每个女孩子从小的心愿,可如今,我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穿上它。我顺从地穿上,三嫂、四嫂走过来为我梳妆打扮。“哟,咱们新娘子这一打扮,真是美若天仙啊!”三嫂故作夸张地惊叹道。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古人云“红颜薄命”,今朝又将应验了!“等会儿有人会送午饭过来,新娘子暂时就在此歇息,等着晚上拜堂成亲吧。”三嫂说。我点了点头。“那我们先走了,晚上再来接新娘子啦!”二嫂笑着说。然后她们就走出门去。中午的时候,有人送来饭菜,那种很典型的农家大鱼大肉,我不怎么想吃,但还是勉强自己尽可能多吃些。然后,我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夜幕降临的时候,二嫂和三嫂来了,说是来给我盖上喜帕,然后再让萍丫头搀我出门。我步出房门,喜帕挡住了我的眼睛,看不到外面到底如何布置,只感觉到人声鼎沸,
      一个个喜气洋洋的感觉。“到大厅了,小心前面门槛。”萍丫头轻声提醒我。我小心地迈过去,再走了几步,小萍就停住了。然后就是以前小时候梦想的拜堂场景,但此刻我的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是这样度过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拜堂的礼节动作。“送入洞房——”随着最后一声大喊,小萍搀着我往外面走去。走出去的时候,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先回去,我和兄弟们喝完酒后再回来陪你。”我没有说话,就任凭小萍把我领着走出门去。回到房间,小萍说:“夫人先歇息吧。”我撩起盖头,说:“麻烦你去置办一些酒菜来,记得再搬坛酒。”“夫人不说我还忘了,你还没吃晚饭呢!酒是为大王准备的吧?”“恩!”我回应了一声。“夫人对大王真好!”小萍笑道,然后便走出去了。不久,菜肴和酒便由小萍叫了两个小喽罗送来了。“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小萍问道。我本来很想和她聊几句,但又担心这样最终会害了她,于是摇了摇头,她也就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都已挂在正中了,才听到有人对外面的人说:“今晚这里你们就不用守夜了!”我赶紧将盖头盖好,然后便听到“吱——”地两声,门被推开又被关上了。“娘子,让我好生看看你。”他似有些许醉意,伸手揭开了我的盖头,惊叹道,“此刻才发觉你真的好美!”我突然很感谢自己是在“怡心院”里长大的,学会了在觥筹交错中应酬。于是我笑意盈盈地反问:“是吗?”“嫁给我,你会不会觉得委屈?”他问。在一愣之间,仿佛几百年前也有个人这样问过我,“怎么会呢?你可是大王呀!”我巧笑倩兮,“你看,我还一直等着大王一起吃饭喝酒呢!”然后,我努力想出千般理由让他喝酒,目的就一个,把他灌醉!当酒坛子快空了的时候,他似乎已经醉了,伏在桌上。我牵扯了一下他的衣襟,连喊数声:“大王?大王——?”他却没有回应。于是我偷偷取出藏在身上的护身匕首,轻轻地走过去。我想一刀刺过去,手却在那里不听使唤地发抖,最后我咬咬牙,闭着眼向他后背刺去。却听得“哐——”地一声,手臂一麻,匕首掉到了地上。“你,你怎么还——”我惊恐地发现他正悠闲自得地站在我面前。“还没醉,是吧?”他的嘴里有一丝讥笑,“我堂堂一个大王岂会饮那点小酒就醉了?”“那你为什么要装醉?”我惊讶至极,“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我并不知道你要杀我!”他的眼里射出一股凛冽的光,“但你不觉得你昨天的冷若冰霜与今天的热情似火相差太大了吗?”我这才发现我的“聪明”在这些老江湖面前真的毫无用处。“你为什么要杀我?”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寒意。“你毁了我一生的幸福,毁了我的爱情!”刹那间,我泪流满面,“让我变得一无所有!”“老三和我说过了,那样懦弱的男人你也要?”他寒冷的语气中透着一股鄙夷与怜悯。“我现在已经不爱他了,”我绝望地喊道,“可是我却恨你们这群歹徒!”“歹徒?” 他冷笑了几声,说,“如果天下太平,过得了安稳生活,谁愿意出来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无语,只是流泪。“我先出去,明天再来看你。”他转身走出门去。我拾起地上的匕首就往自己的心窝刺去,然后就倒了下去,我看到他转过身来那惊讶的神情。“你,你这是何必呢?”他抱着我说。“我、我杀不了别人,至少,我可以、可以杀掉自己。”我带着绝望的微笑。“来人呀——”他猛吼着。我感觉到一股钻心地疼,感觉自己的灵魂正渐渐远离了自己的躯体,终于,我可以不再忍受这世间的纷扰,红尘错爱了,就让一切都结束吧。慢慢地,我已经无法支撑我的头的重量了,我感觉到自己就快失去意识了,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醒啦,我去告诉大王。”我在恍惚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然后就听到一个女孩子的清脆声音。“别——”我的头好晕,心口好痛,“小翠!”“你怎么啦?”女孩子看到我痛苦的表情,关切地问,“我不是小翠,我是小萍,你忘啦?”对了,我现在不是在“怡心院”,我是被一群人劫到一个山寨里来了……我记起所有的事情了,我闭了闭眼,真的好希望张开眼时过去种种都是一场梦啊,可是这房间摆设,还有小萍都证明了这是现实。“你还好吧?”小萍又问道。“还好——”我虚弱地回答。“你可不知道,你出事那晚真吓人,我们大王都急死了。”小萍唧唧喳喳地说,“他叫来了王哥,就是我们这里的大夫,可王哥说不行,后来还让人下山去请大夫……”我闭着眼睛听着小萍的话,突然一阵酸楚,翔为了自己弃我而去,素不相识的人却极力拯救我的生命,天下还有这样可笑的事情吗?!“大王——”小萍喊道。“小萍,你先去休息吧,这几天你也累着了吧!”大王走了过来,对小萍说道。“几天?”我惊讶地问。“你不知道吧?你已经昏迷三天了,大夫说你要是再不醒啦,就可能——”小萍接口道。“快下去休息吧。”大王打断了小萍的话。小萍吐了吐舌头,转身走了出去。“你感觉怎么样?”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我问。“不为什么!”他依然是不带感情的口气,“好死不如赖活着。”“饿了吧?我刚才应该让小萍端碗粥来的。”他看着默然不语的我说。“是有些饿了。”我回答。死过一次的人觉得什么都淡了,包括是生还是死的问题,我只想一个人静静,正好借此机会支开他。“那我去告诉厨房。”他说完,就走了出去。过了一段时间,门又开了,居然是他亲自端了粥进来,我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吃了下去。“你安心休息吧,我孙海向来不会勉强女人的。”他把碗收拾好走出去的时候,背对着我说。原来他叫孙海,我默默地记住了。
      在床上呆了两天,身体一旦好些了我就忍不住下床,可却只能呆在屋里闲着无事可干。“夫人,吃午饭啦!”一听这清脆的声音,我就知道小萍来了。“你还是叫我子烟或者姐姐好啦,那样喊着我听着怪别扭的!”我对小萍说。“子烟姐,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小萍笑嘻嘻地看着我。“是吗?”我说,“就是老呆在房间里挺闷的。”“那我去告诉大王让你可以随处走动好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小萍就蹦蹦跳跳出去了。一会儿,小萍就跑回来对我说:“子烟姐,大王说可以啦,不过你大病初愈,万一出什么事儿我又不能照顾你,一定要有人陪着我们才行。”我心里暗想不过是要人监视我罢了,其实,这山寨背靠悬崖绝壁,前面又有人守卫大门,我又没有翅膀,根本飞不出去的,不过能到处走动也总比软禁在这屋里强啊。“小萍,那你现在陪我到处走走,好吗?”我笑着问。“好啊,我带你去后山吧,那里比较好玩!”然后小萍随便叫了门外的一个小喽罗跟着我们去了后山。
      山上的空气真新鲜,混合着花香和青草的味道,我贪婪地呼吸着大自然的气息,心中的郁闷也减少了许多。“小萍,你怎么会到山寨上来的?”我奇怪于这样一个单纯可爱的姑娘会在这虎窝里。“我爸妈穷得没法过了,就把我卖给李员外家当丫头,受尽了虐待,我甚至想到了自杀。”小萍的眼里有些水雾,“后来,大王到那里去打劫,我就求他把我带到山寨里来了。”我拍了拍小萍的头:“以前的事就别再想了。”“子烟姐,其实这里的人都不坏的,特别是大王,你别看他平常说话冷冰冰的,心却蛮好的。”小萍看着我说。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那悬崖峭壁,难道我真的要在此处生活吗?唉,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了,谁知道明天的事情呢?“这里居然有芦苇呀!”我惊叹道。“是啊,你喜欢我们可以折些回去啦!”小萍笑了笑。折了一大把芦苇在手中,我们就坐在草地上,小萍唧唧喳喳地告诉我“九龙寨”的一些趣事,我静静地听着不时插两句言。我望着天空翱翔的大雁,暗叹自己何时也能如它们一样自由自在呢?“子烟姐,你不喜欢呆在这里吗?”小萍突然问我。“为什么这样问呢?”我的心事被她看破了,于是反问。“我觉得你跟我说话都心不在焉的,还老望着天!”小萍直率地说。“没什么的,天也晚了,我们回去吧!”我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小萍也站起身一起往走。
      “小萍,帮我找个花瓶来,好吗?”回到房间后,我说道。“我去帮你找找!”小萍答得很快,然后就跑出去了。“你去采芦苇了?”听到脚步声我还以为是小萍,回过头原来却是孙海。“是啊。”我随口答应着。“来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孙海问道。“子烟姐,花瓶找到了。”我正在犹豫是否告诉他,就听到小萍的声音。“你叫子烟?”他明知故问。“大王也在呀!”小萍的脸跑得红扑扑的。“恩。”我答应了一声。“姐的名字很好听,是吧?”小萍插言道。“你身体刚好,还是早些休息吧。”孙海的语气依然冷冷的,“小萍,你和我一起出去。”小萍朝我扮了扮鬼脸,跟着孙海一起走了出去。
      “你来这里也十多天了吧?”孙海沉吟道。“刚好十天。”我纠正道。“你对我的感觉如何?”孙海接着问。“小萍说你虽然表面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人挺好的。”我回答道。“我问的是你,不是小萍。”“差不多吧!”我迟疑地说。“那你会喜欢上我吗?”他又问道,眼睛盯着我。“不会。”我毫不迟疑地回答。“因为我是个粗人?”他逼视着我。“不是,你很好!”我躲开他的眼光,“只是你出现得太晚了,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你还想着那个懦夫?”他满脸的不屑。“是另外一个人。”我轻声回答。“你先回去吧。”他叹了口气说。我想再说些什么,可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出去。其实孙海对我的好我不是不明白,只是,有的人你只会心存感激,感激不等于爱。
      第二天中午,我感到好像有什么不怎么对劲,打开房门看到外面的人都行色匆匆,很混乱的场景。我随便拉了个小喽罗询问,回答了句“很多官兵来围剿了!”又急忙走了。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正想过去找小萍,却看到她也正往我这里跑来。“小萍,到底怎么回事?”我问道。“子烟姐,官兵来围剿了,听他们说这次有很多人!”小萍把我拉进了屋说。“以前没有官兵来围剿过吗?”我奇怪于小萍如此惊慌。“这次不同的,”小萍有些担心地说,“大王的神色从来没有这样沉重过。”“九龙寨一共多少人马?”我问道。“1000多吧!”小萍迟疑了一会儿说。“那官兵多少人?”我又问。“不知道,听说至少5000人。”小萍的忧虑显于言表。以一敌五,不管九龙寨的人再怎么能打杀,要想取胜都很困难,我暗忖。我突然发觉自己竟也担心起“九龙寨”的安危来,我不是一直想逃离这里吗?我和小萍就坐在房间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外面的消息。
      “小萍,要不你去打探一下吧。”一个时辰后,我看着焦灼不安的小萍说。“那好,子烟姐,外面很乱你可别出去,我等会儿就回来。”小萍嘱咐了几句就跑了出去。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感觉自己挺矛盾的,到底希望官兵取胜还是“九龙寨”呢?官兵胜了,也许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可我又不忍心“九龙寨”的人受到伤害,真是两难!这样左思右想,忽然我发觉自己真的很幼稚,胜负岂由我这个小女子的想法而决定,不过庸人自扰罢了,这样想着也便静下心等小萍回来。
      “子烟姐,‘九龙寨’已经死伤近一半人马了!”小萍满脸惊慌地跑回来。“别急,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知道结果。”明知无用,我仍安慰着小萍,“那官兵呢?”“官兵也死伤了约两千人。”小萍的眼里满是无助,“但他们现在还是我们的两倍多啊。”我无语,严峻的形势是无法回避的现实。小萍伏在我的肩上,说:“子烟姐,我们怎么办啊?”“别担心,小萍,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能明白她的惊慌无助,但除了说几句安慰话自己也无能为力。
      “大王让两位到大厅外的院坝去。”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一个喽罗走进来说。“到底怎么样了?”小萍焦急地问。“去了就知道了。”小喽罗面无表情地说。我和小萍惴惴不安地来到院坝,才发现那里已经站满了人。“人都到齐了吧?”孙海站在一个至高点上,声音雄浑,不怒自威。“都到齐了,大王。”一个喽罗回道。“大家听好了,从现在开始,官兵将让开一条道路,大家就从那里下山,各自安生去吧。”孙海满脸沉重地说。“可能吗?”“官兵怎么会轻易放我们下山?”……台下的人顿时像炸开了锅,心存疑惑地纷纷议论起来。“大家不要吵,都静静!”七当家在旁边喊道。“这是真的!”二当家语调不高,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大家耳中,“官兵派人过来和我们谈妥了,为了避免‘九龙寨’更多的不必要伤亡,官兵答应了不伤害你们,现在大家就可回去收拾收拾准备离开。”台下的人却没怎么动,似乎还在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还不快走,愣在这里算什么?”暴躁的七当家吼了起来,“这可是用大哥的命换来的!”全场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我们愿意和大王共生死!”几个血性汉子喊了起来,跟着喊起来的人越来越多。“胡闹!”孙海青筋都快冒起来了,“死了这么多兄弟还不够吗?还要把大家的命都陪上?不想想自己,也不为你们的妻儿老小想想?”全场逐渐静了下来,“现在寨中的兄弟先护送妇女老小、受伤的兄弟下山,老三,你带着兄弟们接送一下,务使大家都安全下山。”孙海说,接着大吼一声,“解散!”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往大厅走去。场坝上的人骚动起来,几位当家的就开始各行其职,指挥兄弟们帮着疏散山寨的人员。我看着场地的一片混乱,看到大家匆匆的步伐与紧张的神色,一种“树倒猢狲散”的悲哀涌上心头,我突然想去看看孙海。“小萍,我们去看看大王吧!”我对愣在当中满脸迷惘的小萍说。“恩,子烟姐,大王现在一定很难受。”小萍说。
      走进大厅,我看到孙海坐在那张虎皮大椅后,神色黯然,仿佛在瞬间老了十年。我和小萍静静地走到他跟前,他沉默了一会儿,既而问道:“你们怎么还没有走?”“来看看你。”我望着他。“现在看过了,你们可以走了。”他挥挥手说。“你们和官兵谈和的具体条件是什么?”我问。“告诉你也没什么。”孙海沉稳地回答,“我们把抓到的官兵作为人质,他们放我们的人走,最后我任由他们处置。”“大王,你会被处斩吗?”小萍小心翼翼地问。“也许吧。”孙海回答。“大王——”小萍颤声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二十年后不又是一条好汉吗?!”孙海粗犷地笑道。我凝视着他,那是一种英雄末路的豪放。“小萍,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孙海长长的一声叹息,看了看小萍,又将目光放在我身上。“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小萍的。”我明白他的意思。“那好,你们可以走了。”孙海右手往外挥了一下。“我还想问一个问题,”我顿了顿,看到孙海没有反对,接着说,“你会被官兵带到哪里去?”孙海愣了一下,既而回答:“听说是要押送到京城!你想来送我最后一程吗?好意我领了,不过不必了!”“我们走了,你保重。”我拉着小萍走出了大厅。
      “子烟姐,大王真的会死吗?”回到房间,小萍泪眼汪汪地看着我。“不会的。”我安慰着小萍,心里也暗自下了决心,“快些收拾下山。”“我们去哪里?”小萍迷惘地问。“京师。”我边说边收拾行李,然后和小萍一起往山下走去。
      傍晚时分来到山下,途经那次被劫的地点,想起往事,一种恍若隔世为人的感觉。“小萍,今晚我们先找个客栈歇歇。”我对小萍说。“听你的,子烟姐。”小萍回答。在客栈里,我躺在床上没怎么睡着,想到京师,想到姐妹们,想到凯,想到“九龙寨”,想到孙海,想到身边的小萍……每个人、每件事在脑海里错综复杂地盘旋。“子烟姐,你也还没有睡着吗?”半夜的时候,睡在旁边的小萍小声问道。“恩。”我回答了一声。“你在想什么呢?”小萍接着问。“很多人很多事。”我回答。“你现在心里是开心还是伤心呢?”小萍又接着问。“都有吧。”我叹了口气,“早些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出了“九龙寨”,就如同从一场梦境回到现实,我要去面对一切了。
      我和小萍雇了一辆马车,白天快马赶路,晚上就留宿在城镇的客栈里。一路风尘仆仆,也无心留恋沿途风景,十多天后,“我们快到京城了吧?”小萍看着日渐热闹的沿路景象说。“是啊,可能今晚就能到了。”我微笑地看着她。“这儿可比我们那里繁荣多了。”小萍感叹道。我微笑着没有说话,近乡情怯,以前盼着回京城,如今回来了,却有种“物是人非”,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感觉。
      马车停在“怡心院”门口,我看着挂在前檐大红灯笼,不由感慨良多,到外面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这里。我对小萍说:“到了,下车吧。”尽管我已告诉过小萍这里的情况,并答应一定好好保护她,她看起来还是有几分胆怯。“别担心,我们进去吧。”我朝她鼓励性地笑笑。“子烟回来了。”冰首先看到我,喊了起来。接着,“在那边过得怎么样?”“还习惯吗?”“我们快想死你了”……丽、素、乔、兰也围了过来。一时之间,我竟无语以对,只好说:“总之一言难尽,等找个空闲时间再给你们细细说。”我看着小萍尴尬地站在一旁,于是拉过她,向姐妹们介绍:“这是小萍,也是我认的妹妹。”“子烟的妹妹自然也是我们的妹妹,”乔笑着对小萍说。“一路旅途劳顿了吧,大家别老站着说话,让子烟回房休息吧。”丽关切地说。我感激地笑了笑,就带着小萍回到了“潇雨阁”。“子烟——你回来啦。”推开门的时候,小翠正在整理房间,听到有声音转过身来,惊讶地喊道。“小翠——”我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子烟,你不在的时候我好想你啊!”小翠像在笑又像在哭。“我也是呀,我差点都见不到你了。”我感慨地说。“到底怎么回事?”小翠急着问。“等会儿仔细详谈,”我拉过小萍,“这是我认的妹妹小萍。”“小萍姑娘也累了吧?请随便坐。”小翠热情地招呼道。小萍似乎有些拘束,就近椅子坐下。“别客气,就当自己的家一样。”我朝小萍微笑着说。“妈妈来了。”小翠喊道。“妈妈——”我连忙站起身来叫道。“快坐下。我听她们说你回来了,就赶紧过来看你。”妈妈仔细端详着我说,“子烟,最近瘦多了。三公子家人对你好吗?” 我望着妈妈,鼻子一酸,心里的委屈愈加严重,就要落下泪来。“回来了就好!”妈妈看我如此模样,心里可能已经明白几分,于是安慰我说。“以后我再告诉你详情,妈妈。”我低下头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女儿。”妈妈和蔼地说,“天也晚了,早些休息吧。”“谢谢妈,你也早些休息。”我由衷地说道。妈妈走后,我和小翠大致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小翠满脸惊讶既而愤怒,“子烟,回来了就好了。”小翠最后认真地对我说。“今天小萍就和我一起睡,小翠,夜已深了,你也休息吧。”我安排道。也许真是困了,这一觉我们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次日醒来的时候,全身酸软无力,连眼睛都似乎张不开了。这是十多天来赶路的结果,一旦心放松了身体就自然感觉到疲乏了。在我和小萍起床后,小翠就送来了午饭,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了,自然是一扫而光。有的平常看来普普通通的东西,在你不再拥有的时候,才会发觉其可贵。小翠笑嘻嘻地看着我们吃完,然后告诉我姐妹们都聚在“飘香阁”了,等着我们过去呢。我梳了一个简单的云髻,就和她们一起走了出去。
      还没进“飘香阁”,就听到里面笑语声声,一种很熟悉的温馨,却有一种莫名的再世为人的伤感。我调理了一下内心的情绪波动,走了进去,才发觉连妈妈也在那里。“子烟,来,坐妈旁边。”妈妈含笑对着我道。“妈妈偏心,最疼子烟了。”乔假装嘟着嘴道。“妈什么时候偏过心了?”妈妈嗔怪道,“你子烟妹妹才回来嘛!”我走到妈妈身边坐下,示意小萍不要拘束也坐到我身边。“子烟,快讲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吧。”兰催促道。然后我就开始讲述了自从离开“怡心院”后的一路遭遇,姐妹们不时插断询问,我也一一详叙解答,后来小萍也偶尔补充。聊到最后,妈妈叹道:“儿啊,你受苦了。”我笑了笑:“就算作人生经历吧!” “以后就安心在‘怡心院’住下吧。”妈妈怜道。“谢谢妈。”我感激道。“子烟出去一趟,好像长大了。”乔突然插言道。“是啊,子烟成熟了不少。”丽感慨道。我有几分酸楚涌上心头,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怎么能不成熟呢?“我有一事相求于妈妈和姐姐们。”我神色一肃,看着大家说道。“儿啊,有话但说无妨,只要能做到的,我们都会尽量帮你。”妈妈回道。“知恩图报,因此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救救孙海。”我说。“前两天,我听说朝廷抓了一个江西的大盗,莫不成就是你说的孙海?”冰问道。“我也听说了,好像朝廷比较重视。”丽谨慎道,“这事儿比较难办。”“所以我才恳请大家帮忙。”我郑重道。“是啊,请各位姐姐们一定要设法救救他。”小萍急得要哭了。“别着急,小妹妹。”丽劝慰道,“子烟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是啊,我们会尽量去做,”妈妈也说道,“至于最后是否能成那就只能听天命了。”“只要你们肯帮忙就好了。”小萍感激道。“子烟先在此谢过妈妈和各位姐姐了。”我真诚地谢道。
      “烟花”的大红灯笼又挂在了“怡心院”门口,我凄然暗忖:原来我的命运还是定在此处。对于来客,我尽量挑选朝廷官员以便寻求搭救孙海的办法。但是,尽管其中多数人口头上答应了帮忙,但我也看出来诚心的并不多。而有的则直接说明此乃属大理寺监管,爱莫能助之类。姐妹们也说其所托之人均言此案颇大,朝廷对大盗反贼一向严惩不怠,要想营救的确太难。我心里着急,人前欢笑,频频出入各大府第献艺,虽知道自己也许是空忙一场,但不到最后是不能放弃的。
      “子烟,刘三公子想见你。”这天,小翠走进来期期艾艾地说,“你……”“不见!”我想也没想就回绝道。“那好吧。”小翠明白我的心情,转身走了出去。次日,小翠递给我一封信,说是刘府的一个小厮送来的。展信阅毕,我不由地叹了口气。小翠问:“子烟,信上说些什么?”“小萍现在何处?”我反问道。“在她的房间里呀,”小翠奇怪地问道,“与她有关么?”“说来关系也不是很大。”我把信递给小翠,“翔说当时留下我是情非得已,后来他动用关系让官府出兵围剿‘九龙寨’,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救我。”“其实三公子是爱你的,子烟。”小翠看着我说。“也许他的离开只是其懦弱个性使然。”我凝思着说,“但是,我现在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小翠明白再说也徒然,于是说道:“也许你们是没有缘分吧”。“缘起缘灭,聚散份已定”,我想起翔送给我最早的这首词句,原来一切从开始就注定了。我将信纸撕成碎片,嘱咐了小翠一句:“别告诉小萍。”小翠会意地点了点头。我看着碎纸从指间渐渐滑落进废物篮里,就让我与翔的过去灰飞烟灭吧,心里暗自叹道。
      我更加努力地设法营救孙海,尽管官兵围剿大盗乃其职责范围内之事,但据翔信中所言,孙海的入狱与我是有直接关系的。“子烟,原来陈云凯是大理寺卿的公子。”几天后,兰跑进来宣布她得知的最新消息。“子烟姐,咱们去请他帮帮忙吧。”小萍看着我说道。我迟疑了,但看到小萍那哀求的目光,又不忍心拒绝,“那好吧。”我答应道。
      我修书一封让小翠送去给凯,邀他当晚到“潇雨阁”来会面。晚上,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也不知凯是否会来。算来我们有许久未见了吧,不知这几月他怎么样了?我沉思着。“公子来了。”听得小翠的招呼声,我站起身来看着他,双目交汇之际,如同隔了百年的相望。“小翠,备茶。”我客气地对他说道,“请坐。”“你找我有事?”他问道。“我想请你帮忙营救孙海。”我坦诚地说。“你认识他?”他疑惑地看着我。于是我将那段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凯,“我知道这事儿很难,但不管怎样,我都要尽力而为。”最后我总结说。凯沉思了一会儿,“国有国法,依律他的罪名是当处斩的。”“法律不外乎人情,况且‘九龙寨’虽劫财却甚少伤害人命。”我回答。“但他们这几年来占山为王已为朝廷不容,况多次反抗朝廷招降,致使官兵损伤颇多。”凯担忧地说,“若要朝廷饶过他实在太难了。”“就不能从轻发落吗?”我问道。“若是州府审案倒也好办。”凯回答,“但此事已禀明皇上,皇上正想趁此机会杀一儆百。”“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小萍急问道。“基本上没什么可能。”凯直截了当地回答。
      “真的没有办法吗?”我也问道。“如果能帮上忙,你知道我是不会拒绝的。”凯盯着我说。“算了吧。”我叹道。
      后来的几天,看着小萍整日没精打采的样子,我的心里更难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难不成红颜真是祸水?!这天,雅过来神秘地让我支开其他人,告诉我她有一个方法可以救孙海,我知道雅虽然一向沉默少言,但实际上她的思维想法一般不依常理,因而鬼主意也特别多。她悄声告诉了我她的主意,我心一惊,问道:“如果被发现,凯是要受牵连的呀,说不定自身也难保。”雅泯然一笑,道:“只要我们大家都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我迟疑地说:“让我再考虑考虑。”雅补充道:“先别把这法儿告诉小萍,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泄露的危险。”
      晚上,我再次让小翠请凯过来见面,然后让她们都下去。凯凝视着我说:“子烟,你瘦多了。”“最近为了救孙海我已快心力交瘁了。”我淡淡一笑道。“你喜欢上他了?”凯玩笑似地问道。“你明知道我不会的。”我坦然应对。“那你怎么这么为他操心?”凯不解地问道。“知恩必报是我做人的原则,”我回道,“况且我有愧于他。”“怎么会呢?”凯迷惑不解了。“因为这次官兵围剿是翔为了救我而动用关系出动的。”我叹了口气道。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我发觉自己竟然一时不能说出口,深吸了一口气道:“雅告诉我一个法子,就是你们在监狱里随便找一个死囚当作孙海砍头。”“怎么可能有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死囚呢?”凯奇怪地提问道。“你们可以说为免孙海旧部劫人,不能在街口砍头,改在牢狱执行死刑。”我解释道,“然后你们将一个与孙海身形差不多的死囚砍头后,将面部弄花就可以了。”凯又是一阵沉默,我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如果你认为太难办,那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你去过‘兰心小筑’?”凯突然问道。我诧然地看着他,说道:“问这个做什么?”凯盯着我,固执地说:“我想知道。”“我姨妈在那里,当然去过。”我避实就轻地回答。“那你知道‘羽儿’吗?”他接着问道。“知道。”我只得回答。“其实,你就是羽儿,对吧?”他的眼光逼视着我。“你为什么老问这个问题?”我不想欺骗他,却也不愿承认,“这重要吗?”“对我来说很重要。”凯坚定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要逼我呢?”我痛苦地问道。“因为这让我困惑太久了。”凯的眼睛里分明也写着无奈与痛苦。“你的箫带着吗?我们好久没有琴箫合奏了。”我说道,承认了自己“羽儿”的身份。“你终于承认了。”凯开心地说道,“可惜今天我没有带萧。”我叹道:“我是不是‘羽儿’又有何关系呢?”“因为‘羽儿’会一直听我吹箫。” 凯笑道,“子烟,我真的很高兴。”“其实又何止听你吹箫呢?那天‘羽儿’本来是要告诉你两个故事的,”我幽然一叹,说出了隐藏很久的心底秘密,“然后问你该怎么选择?但现在似乎没有必要说了。”“那你当时怎么没有继续说呢?”凯不解地问道。“因为你太自作聪明了,太早识破‘羽儿’的身份了。”我幽幽地回答。“子烟……”凯说道,“你知道吗?当我明白你就是‘羽儿’时,我有一种深深的被欺骗感。”“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对吧?”我黯然道。“不晚,子烟,只要你愿意……”凯急道。“你愿意帮我救孙海吗?”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因此入狱,你会怎么做?”凯反问道。“我也会用尽所有办法救你。”我坚定地回答。“如果不行呢?”凯接着问道。“如果你死了,我也绝对不会活在世上。”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救他。”凯一字一顿地答道。“谢谢你。”我真诚地感激道。“子烟,对我你需要说谢吗?”凯说道。我明白一句谢谢是微不足道的,但我的内心已铭记了凯的深情,为了这个男人,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乃至生命,我默默地在心底发誓。
      街上贴出告示孙海将于后天在监牢里被斩首,我明白计划已经成功了。只是小萍每日哭得跟泪人似的,但由于涉及关系重大,我也不好告知她真相,只能劝慰她不要伤心。临到那日黄昏,我带着小萍乘坐马车到城外五里处僻静地等候凯。下了马车,小萍不解地问道:“子烟姐,我们到这里做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没有正面回答。约莫过去了近两个时辰,夜幕已经完全覆盖了大地,远远就看到一辆马车急驰而来。凯下了马车,后面跟着一个衣着严实的人走了下来,但这个人抬起头来的时候,小萍惊叫了一声:“大王——”。这个人正是孙海,凯走到我面前说:“人,我给你带出来了。”我满心感激却说不出多余的话,只说了一句:“多谢了。”那边小萍正跑到孙海跟前唧唧喳喳地说着话。我走过去对孙海说:“你还好吧?”“还好!谢谢你,子烟。” 孙海答道,又望着凯道,“也谢谢你,陈公子。”凯回道:“你对子烟有恩,就算我替子烟报答你吧。”“子烟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小萍嗔怪道。“傻丫头,万一你高兴得说漏嘴了就麻烦了。”我笑道:“安全起见吧。”“这两天我都白哭了。”小萍嘟着嘴道。“别多说了,孙海还是尽快离开京城为好。”凯插嘴道。“我想单独和孙海说两句。”我征求大家的意见。然后我对孙海说:“看得出来,其实小萍妹妹很喜欢你。”看着孙海欲说话,我摆摆手道:“我知道你认为她还小,但女孩子的心思女孩子最了解。况且,你忍心她一直生活在‘怡心院’吗?”孙海望着我说:“我现在一无所有,给不起她什么。”“只需要一颗关心她、呵护她的心就够了。”我说道,“好好待她。”孙海点了点头,我信任这个男子的承诺。然后我们回到原处,我对小萍说道:“现在你就和孙大哥一起走吧。”小萍吃惊地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子、子烟姐,你、你说什么?”我看着小萍红苹果似地小脸,重复了一遍:“现在你就和孙大哥一起走吧。”“他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又补充了一句。然后,我又把出门时带着的包袱递给她,说:“这里面有一百两纹银,你和孙大哥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生活吧。”“子烟姐——”小萍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子烟,你的心意我们领了,银子我们就不要了。”孙海拒绝道。“难道你希望小萍和你一起受苦吗?”我反问道。“收下吧,就当子烟还你前些日子的食宿费。”凯调侃道,“时间不早了,快走吧。”我也催促道:“快走吧,如果被官兵发现就糟了。”孙海抱拳道:“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然后两人坐上马车绝尘而去。
      我对凯真诚地说道:“这次真谢谢你了!我们现在回城么?”凯笑道:“你把我的马车给了他们,要走回去可得走到半夜了。”“那……”为了安全起见,我和小萍下了马车就让车夫走了,现在夜深了郊外又没法儿雇车。“我们就在附近找家客栈休息吧。”凯建议道。没别的更好去处,我只好同意了。
      走进附近的一家客栈,伙计热情地跑过来打招呼,我和凯要了比邻的两间房。刚刚梳洗完毕,就听到门外敲门声,不用猜就知道是凯了。我一打开门,他就解释道:“过来瞧瞧你住得习惯不?”我扑哧地一声笑道:“只住一晚而已,又不是长期居住,习惯与否重要吗?”他也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走了进来。“我们很久没在一起聊过了。”凯感叹道。“是啊,”我屈指一数,感叹道,“我们竟然都认识三年了。”“自从我们开始认识,你就让我摸不着心思。”凯叹然。“那是你太笨了!”我调侃道。接着,我们回忆过去的往事,聊着兰与峰、乔与蒙、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当时,笙也很喜欢你,大家还私下里帮他出点子呢。”凯笑道,“可你就像握不住的一片云,最后只得放弃了。”笙曾喜欢过我吗?我疑惑了,记忆中笙好像只说过一次“我是因为你才来枫山聚会”类似表白的话。但在那群人中,我的心中早已有了凯,又怎么会喜欢上笙呢?“他是我弟弟呀。”我仍旧说着那句话。“子烟,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凯不再调侃,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那凝烟呢?”我反问他道,“她怎么办?”。“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解除婚约。”凯的眸子闪着热切的光芒。“她是大家闺秀,你们两家又是世交,你的父母亲能同意吗?”我理智地说。“那你愿意和她一起嫁给我吗?”他望着我道,“我发誓只爱你一个”。我看着他良久,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凯点了点头。
      踱到窗前,夜风吹在脸上凉凉的,我缓缓说道:“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女子聪慧过人,且能歌善舞,一个中年文士对她一见钟情,她也倾慕他的博学多才,尽管他那时已有妻室,仍然毫不犹豫地嫁给了他。他为她专门购置了别院,从此他的大多时间都在别院度过。后来,两人又到全国各地游山玩水,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之后他们又回到了别院,并生了一个小女孩儿,两人爱若掌上明珠。”“很幸福啊。”凯道,“不过结果一定不好。”“你怎么知道?”我转过身去问。“否则,你不会用这么伤感的语气。”凯笃定地回答,“况且太顺利了又怎么会是故事呢?”我点了点头,接着说:“小女孩六岁那年,文士得急病去世了,女子很伤心。而她料不到更伤心的事还在后面。”我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满满一杯,一口饮掉后,接着说道:“文士死后,他的亲戚就将他的家产分割怠尽,却没有给女人留下什么。而痛恨夺走自己丈夫的文士正室则将她们赶出别院,只给了她们一间小柴房。不堪受辱的女子最后就自缢身亡了。”“那小女孩儿呢?”凯关切地问道。我顿了顿,接着道:“文士的正室厌恶地说她的母亲从哪里来的就把她送到哪里去。”我开始哽咽了,凯讶然地看着我:“子烟,没事吧?”我摇了摇头,接着道:“于是小女孩儿就被卖到了‘怡心院’。”凯凝视着我,说道:“那个小女孩儿就是你。”我点了点头,说道:“那时我就发誓绝对不做别人的姨太太。”“如果我正式娶你为妻呢?”凯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苦笑道:“我和翔的事闹得京城里几乎路人皆知,你的父母会接受我么?”“子烟——”凯想再说些什么。我摆了摆手,道:“凯,今生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除了嫁给你。”凯的眼睛里的光辉暗淡了下去,黯然道:“你好好休息吧,明日还要早些回去。”“希望你幸福。”我真诚地说。他沉重地走了出去,我的心随着他的脚步声一阵阵地绞痛,却无法无力改变这个事实,只能感叹苍天捉弄吧!
      第二天清晨,我回到了怡心院,刚进门,小翠就连珠炮弹似地问道:“子烟,你昨天到底去哪儿了?怎么整晚上都没有回来?小萍呢?”因昨天我只对小翠提及有事要办,让她尽量别对其他人提及,并没有多说什么,所以我仅回答:“她回老家了。因为送得太远了,所以没来得及赶回来。”“怎么没听她提起过?”小翠道,又疑惑地望着我,“子烟,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小翠,我不想瞒你。”我认真地对她说,“但这件事情关系太大了,所以我不能多说什么。”“子烟,我们不是最亲密的姐妹吗?”小翠嘟着嘴说。“是啊。”我拍拍小翠的肩膀,“但一旦告诉你了,若以后发生什么反而会对你不利,还是不知道的好。”我说的是真心话,偷换死囚的罪名谁也承担不起。小翠无奈地点点头,说:“如果你实在不想说,就算了。”我笑了笑,道:“傻丫头,昨天没人来过吧?”小翠答道:“我说你生病了,都挡回去了。”“越来越伶俐了!”我夸道。
      后来几天,我都担心着东窗事发,但朝廷那边似乎并无声响,街上也并无什么传言。再等待了些日子,也便安宁了。那日之后,凯来“潇雨阁”的时间不算频繁,但一旦相见却又过得十分开心。我们仿佛特意保持着距离,却又无法拒绝彼此的吸引。就这样,一晃又过去了一个月。
      又到金秋时分,我们姐妹们议论的主题就是韩宰相即将的北伐。对于北伐,朝廷持多种意见,一派主和,一派主战,还有部分官员认为应再准备一段时间后再进行,举国上下对此也议论纷纷,收回北方是国民的心愿,但屡次的败仗劳民伤财,街头巷尾对此也是众说纷纭,莫口一词。
      这次,凯来“潇雨阁”的时候,我们也谈及此事,凯十分支持北伐,我心知他虽然表面桀骜不羁,但却有一颗爱国之心。我虽也赞成北伐,但总担心朝廷是否对此有充分的准备。不觉夜已深了,凯轻道:“子烟,我好久没有听到你的琴声了。”我偏头问道:“想听什么曲子?”凯说:“ 李商隐那首《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我笑道:“‘羽儿’初见你就是此曲吧。”“是啊,那时我还不知道你们就是同一个人。”凯也笑道。我开始拨弄琴弦,凯竟也自怀中掏出箫来。我诧异了一秒钟,俄而沉浸于琴箫合奏之中。一曲终了,凯凝视着我,我也凝视着他,目光交错中感受其深情中似杂有几丝复杂的情绪。然后,凯起身告辞了,临出门时递给我一封信。
      我展开信,信中写道:
      “ 子烟:
      见信好!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此次北伐我已决定随军出征,明日即将出发。战场上生死难料,我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你。
      我们近在咫尺,真心相爱却不能长相厮守。自枫山华亭我就对你一见钟情,苍天捉弄,让我爱你却爱得如此艰难,本以为能拥有你了,然最终仍是分离。此次参与北伐,是身为七尺男儿的我应尽之责。若能建功立业,我将向陛下请求赐你我婚姻;若不幸败了,我也就免却了情丝纠缠之苦。
      子烟,就此告别,惟望你今后一切安好。
      凯 ”
      看过信后,我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也刀绞似地隐隐作疼。君既如此待我,子烟又以何报君呢?
      次日,我早早就起床梳妆,精心挑选了一条底部缀有兰花的纱裙,晨时就赶到城门口等待出征军队。后来,陆续有百姓集聚在城门两旁,随着出征时间的到来人也越来越多,形成的夹道似乎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出征队伍来了!”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原本闲聊的人们都朝着军队来的方向努力望着。看着这些男女老幼翘首以盼的神情,我暗忖应该也多是为亲人送行的吧。待先锋队伍经过后,远远地我就看见了副帅旁边的凯,身着戎装的他更显出一股英挺之气。我默默地注视着他,就在经过城门的刹那,他仿佛也发现了我,回过头来微微一笑,目光交错,一刹那仿佛就是永恒。
      此后,我每晚都会静静地对着夜空祈求上天保佑王室胜利凯旋,保佑凯安全归来。刚开始的几次捷报让京城百姓都欢呼鼓舞,但随后的战役屡战屡败,局势对我师越来越不利,京城里也是人心惶惶不安。我更加担忧凯的安危,决定次日去城南观音庙烧香祷告。
      第二天,我跪在观世音菩萨面前,默默祷告:“菩萨保佑!如果凯能顺利生还,我宁愿从此素衣素食,减寿十年。”下午独自在“潇雨阁”,我抚琴弹着那首“昨夜星辰昨夜风”,正陷入琴韵之中。突然“铮——”地一声,琴弦就断了一根,我呆呆地望着断弦,不由产生几分不祥的预感。傍晚,小翠神情异样地走了进来,看着她欲说还休的样子,我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情绪,故作镇静地问道:“有什么事吗?”“子烟——”小翠语气有些犹豫,似在考虑怎么措词。我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着椅子。“陈公子,他已经阵亡了。”小翠沉痛地说。她的语气很轻,可在我听来却如同雷鸣轰顶,第一感觉就是这不会是真的。明知恶耗已出,凯生还的机率太小太小,我仍情愿这仅仅是个玩笑,强打精神对着小翠勉强地一笑:“小翠,他回来了吧?你们故意合伙逗我的是不是?”小翠用同情与怜悯的目光看着我:“今天下午从朝廷传出的消息,现在大理寺卿府已经全家白衣素服,可能三日后灵柩就会送回京师。”我的心如同被一记铁棰猛地击了一下,胸口一阵闷堵,眼前蓦地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缓缓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妈妈和姐妹们正围坐在身旁。看着她们那关切的目光,我竟无语,泪水就从眼角滑落了下来。“可怜的孩子。”妈妈叹了口气,姐妹们也七嘴八舌地劝慰着我。我在被子上悄悄擦去泪水,努力稳定住情绪,免得说话时会哽咽得不成句:“谢谢大家关心,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她们关切地看着我,欲再说些什么,我把头转向了里边。待她们陆续散去后,我转过头来,发现小翠还在房间里,我朝她摆摆手,她迟疑了一下也出去了。然后,我就躲进被子里失声痛哭起来。哭累了之后,我就呆呆地望着床帐,眼中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和凯相识交往的过程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不知过了多久,“子烟,我给你熬了粥,趁热喝点吧。”不知何时小翠已经推门进来。“我不饿。”我没有吃东西的欲望。“这怎么行?你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小翠说。“真的不饿。”我重复了一遍。“你看你?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有气无力的,怎么会不饿呢?”小翠不由分说地把我扶起来坐好,然后将碗端到我面前。我任由着她,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条件反射般地喝着喂过来的粥。似乎小翠还在劝着什么话,可我一句都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头脑里一片空白。然后,我又被放下平躺在床上,再后来,小翠便出去了,我恍惚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第三天的早上,我对走进来送早饭的小翠说:“帮我梳妆一下吧。”小翠欣喜地看着我,取过梳子:“好的。”吃罢早饭,我径直去到妈妈的房间,妈妈和蔼地看着我:“子烟,想通了就好了,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山。”“妈,”我跪在了地上,“我想学《霓裳羽衣舞》。”妈妈似乎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小时候无意间我见过妈妈几次跳此舞,根据书上的描述应是早已失传的《霓裳羽衣舞》。”我实话说道。
      “子烟,你可知为何妈妈不教你们此舞?”妈妈忽然间郑重地问道。我摇了摇头,道:“我仅知晓妈妈似不欲外人知道。”妈妈凝思了一会儿,徐徐道:“此舞本是唐玄宗谱曲,杨贵妃所创,而他们最后的结局你应知道,此舞虽美却不祥,不学也罢。”我看着妈妈一字一顿地道:“子烟情愿一生悲剧也要学会此舞。”妈妈突然问道:“你知此舞为何会失传?”我认真地看着妈妈,等待着下文。妈妈叹了口气道:“此舞乃杨玉环亲创,她的八个伴舞侍女本来也都会。安史之乱,玄宗逃入蜀途中发生了马嵬之变,玉环被缢死,玄宗伤心欲绝。安史之乱平定后,玄宗被接回京城做了没有实权的太上皇。孤独的玄宗愈加思念贵妃,舞女们就精心为其编排了《霓裳羽衣舞》以解相思。表演完毕后,玄宗却突然叹道‘物是人非事事休,你们一直跟着贵妃,她在泉下想必十分孤单,你们也随她去吧。’于是好意的舞女们反而惨遭杀害,《霓裳羽衣舞》遂失传,此后世上也无人再提起。”“那妈妈又怎么学会的呢?”我问道。“《霓裳羽衣舞》乃由一人领舞,偶数陪舞,当时侍女中的一个因染重病没有参与排舞,却反而因祸得福躲过了这劫。”妈妈喝了一口茶,接着道,“她从此便不再跳此舞,但也深感此舞失传之可惜,因此临死前将此舞传给了女儿,并留下遗训:每一个学习《霓裳羽衣舞》的人都必须发下毒誓不得在外人面前表演。”“我可以发誓。”我听到寂静的房间里自己的声音。“既非为了表演,你又何必一定要学呢?”妈妈直视着我的眼睛。“那么我情愿应验毒誓。”我迎着妈妈的目光。“好吧!”妈妈不再坚持,“那你现在就对着上天发誓吧。”“苍天在上,我,夏子烟,发誓绝不在外人面前表演《霓裳羽衣舞》,否则不得好死。”我一字一顿地发誓。“子烟,起来吧。”妈妈伸手把我扶起来,道,“从明天开始每日清晨你到花园里来,不过你要有吃苦的心理准备。”
      从此,我开始清晨早起练习《霓裳羽衣舞》。如妈妈所言,此舞的秘诀不在于舞者的服饰,在于那条长达24尺的彩色缎带,每两尺同色,舞到后来一环一色,彩带环绕旋转的舞者四处飘飞,会产生一种衣袂飘飘、空中飞舞的错觉。但学起来却非易事,一不小心,那长达24尺的缎带便缠绕到身体或腿脚让人摔倒,而精华处那不停的旋转也需要舞者自身有很强的稳定性。刚开始的时候,我不但不能舞起彩环反而时常被缎带绊倒,幸亏腿上缠着绷带才没有伤着皮肉,但也时常会淤青。这样苦练了一个月,才勉强能舞起彩环,连续旋转约十个。
      今日“飘香阁”的气氛迥异于往常,刚走进就感觉到房间里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息。“子烟,你知道吗?朝廷战败已经向金朝求和了。”乔看见我进去,急急说道。“是啊,听说韩宰相都被杀了,人头要拿去献给金朝。”兰也说道。“杀就杀了,金人把韩宰相的头拿去干嘛?”素不解地问。“金人这样做是以警效尤,主张北伐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冰解释说,“以后看谁还敢提北伐了?”“听说以后每年的岁币将增到纹银三十万两,绢三十万匹。” 乔插言道。“不止呢!这次朝廷还将向金兵赔款300万辆纹银作为军费。” 雅补充道。“最近朝廷在征选女乐了,听说是要送到金朝去。”丽黯然地说。“千万别选到咱们了,我可不想到那边去!”乔紧张地说。“是啊,谁会愿意呢?”兰附和道。“可万一要是选到了怎么办?”冰无奈地说。“子烟,今天你怎么不说话?”乔突然问到我。“不管是以前的辽朝还是现在的金朝,我国每次战败都要送女乐去,这几乎成了惯例。”我淡然地说道。“可你一点儿都不担心被选到吗?”乔追问道。“生死由命,非我所能左右。”“子烟,自从陈公子死后,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什么都没有热情了。”兰盯着我说。“是吗?”我淡淡地说。“对啊,你刚才的语气也是的。”乔附和道。“也许吧。”我回答道,“有点事儿,我先回去了。”然后,我步出了“飘香阁”。
      “子烟,征选的女乐榜文上有你的名字。”这天天气晴朗,我正在花园里训练连续旋转,小翠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说。“知道了。”我答道,没有停止旋转。“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小翠奇怪地看着我,“那可是要被送到金朝去的啊!”“知道了。”我答道。“你不要再转了。”小翠拉住我,着急道,“你到底听清楚我说什么没有?”“征选的女乐榜文上有我的名字。”我看着小翠重复一遍。“子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小翠几乎是喊着说。“意味着我将要去金朝,意味着我将再也不能回来了。”我望着小翠认真地说。“那你还不快想办法?”小翠着急地说。“是我自己报名的。”我认真地说。“你疯了?”小翠的表情惊讶至极。“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我平静地对小翠说。“为了给陈公子报仇?”小翠轻声问道。“是的,为了他,也为了我们整宋朝。”“子烟——”小翠想说些什么。“别劝我,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打断了她的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
      时间过得真快,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金朝了。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开始有时间好好地欣赏南方的景色了。我静静而又贪婪地四处观望,我要将故乡的美景尽收眼底,深深地保存到脑海里,因为此生我再也不能回到我美丽的故乡了。这日天气晴朗,我也再次登上枫山,华亭里正围坐着一群聚会的年轻人,仿若当初的我们。我漫步到石桥边,风吹过我的发丝,还记得凯是在这里第一次说“我喜欢你”,还记得凯在郊外客栈对我说“子烟,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光阴流转,物是人非,现在凯都已经不在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前日到金铺特意打造的金钗,心里默道: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除了嫁给你。这不是戏语,而是誓言。如今我就要远走他乡了,愿你在天之灵可以保佑我。
      今天天气晴朗,京城的空气中却飘荡着几丝愁云惨雾,这天,张枢密副使就将亲自护送纹银三百万两,绢三十万匹,以及大量的南方特产前往金朝,与之随行的还有两百名乐工、歌女、舞伎。来送行的妈妈、姐妹们的眼中含着泪花,特别是小翠哭得跟泪人儿似的,生死离别的氛围让我也流下泪来,但我很快揩干眼角的泪水,努力挤出几丝微笑,与大家一一话别。随着军号一声长响,整个队伍开拔了,顿时,这段街道上幽幽的呜咽声一片。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江南的空气,回望了一眼繁华美丽的京城,最后一次拥抱对我有养育之恩的妈妈、朝夕相处的姐妹们、情意深厚的小翠,然后决然离去,没有再回头。

      后记:南宋开禧年间伐金失败后,于公元1208年由史弥远主持与金议和,订立了屈辱的《嘉定和议》,输送了巨额赔款和大量布绢到金朝,随行的还有一批乐工歌女舞伎。同年,金章宗完颜麻达葛因突疾去世。随后继位的完颜永济“柔弱鲜智能”,政治日益腐败,而与此同时,蒙古族迅速崛起。公元1234年,蒙古与南宋合攻金朝,金哀宗自缢身亡,金朝灭亡。
      时年仅为四十一岁,政绩卓著的金章宗完颜麻达葛为何会得突疾去世?据宋朝民间传说,随行至金朝的一名舞伎以特制的金钗暗藏鸩毒带进金庭,再以惊绝世人的舞姿获得金章宗的宠幸,寻机在章宗所饮之酒中下鸩毒,自己随后也饮鸩身亡。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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