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张斌

14、十四 东管乡

　　东管乡是一个大乡镇。西有孤山阻隔 东有稷王山环抱。南与运城临猗结壤。孤山高高耸立，雄踞一方。上有柏林密布松树缠绕。自古以来就有王莽篡位刘秀避难于柏林庙之传说。每年清明佳节当地老百姓为了迎接风神爷欢庆来年的好收成都来柏林庙集会。柏林庙搭台唱戏，各地杂耍小吃，经商贸易，锣鼓喧天，跑马点铳，群众载歌载舞，都要在这里热闹好几天。这一历史传统一直延续了几百年。孤山怀里盛产白水杏。每年二月杏花开放，招引四方游客前来观赏。白水杏软甜可口，味道极佳。据说还进过贡呢。孤山泉水也很有名气。自古以来就有“千里取水除百病，常使扁鹊泪满襟”之说。小淮村是董永故里。千百年来“孝”传大地，“德”美神州。所以东管乡人民不但勤劳刻苦而且以孝为本。“孝”已成为东管乡传统的美德。稷王山与太行山相连。沟壑纵横，丘土连绵。自古以来盛产粮棉，尚有果香飘扬，桃李盛开之美。经过千百年老百姓辛勤耕耘，抛洒汗水这里的土地渐渐粮丰林茂，山青水秀。虽有沟壑但空谷苍翠，草绿花鲜一派郁郁葱葱。站在崖边大声高呼回声荡漾，妙不可言。远眺时雾霭茫茫，或有鸟鸣，或有鹰沉，或有兔悲，或有狐狼追逐更是一凡乐土。自改革开放以来，东管乡中间修了一条一级油路。南通运城、山门峡、西安、郑州。北达河津、侯马、太原。现在各村道路硬化都与乡镇沟通。有了这样的方便交通。现在的老百姓都改变了经营模式。种什么能赚钱就种什么。所以大家的日子很快都富起来了。家家户户都住上了高楼大厦。因为有了钱装修吃饭穿衣都和城里一样。地面上桃果飘香，梨杏点缀，冬枣、葡萄、各样蔬菜也不少。每年三月都要举办一次桃花节盛会。四面八方游客、政府官员、果商都来东官乡洽谈贸易。期间也有集贸、文艺、餐饮、农家客饮服务。规模之大、游人之多、时间之长都是空前的。
　　东管乡一共三十个行政村，十二万余口人。在各村汇报工作的时候，领导总是让几个大村的村长先说，小村放在后面。时间如果有富裕的话，就让他们也讲一下，如果时间不多，那就免谈了。
　　陈庄不算大村，但也不算小村，在乡里排名第五。再说这几年喜生把村里的工作也搞得有声有色，多次受到县、乡政府的表彰，所以每次发言和汇报都少不了陈庄。乡政府对陈庄的工作历来是相当重视的。可是喜生书记这次总觉得自己底气不足，他知道自己前面的几个村子最近都上了大项目，气派很大，声势也高。县上和乡政府多次表扬他们，自己今天带来的项目只不过是一个“洗脚盆”，他觉得实在无法张口。所以，他一来就坐在乡政府会议室的后面，和那些小村的村长闲聊着。今天他的心情十分沉重，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虽然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信心十足，可是和大家的项目比起来差别太大了。不是差别太大，而是牛头不对马嘴。他有些后悔了，他胆怯了，他害怕了。他料到他今天准会受到领导的批评，甚至比这更严重。喜生的想法总是和大家不一样。好像自己在“变法”，可是要他改变计划去掉“洗脚盆”这个项目他做不到。因为他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只是没有跟上形势，不符合乡政府的要求。喜生这人就是怪。他觉得一个人或者一个领导在社会上能够做出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奇怪的事情，对社会有益的事情，能够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那才感到快乐呢！就像他率先提前两年让他们村实行责任制一样。现在他们村的经济发展很快，在前两年收入就远远地超过了其他村。因为这件事他的威信提高了。领导对他的看法也不同了。今天他觉得目前在他们村抓精神文明才是最重要的。只少他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的村和别的村不同。陈庄的经济已经搞上去了，但并不是说他们村的经济不需要再上了，已经满足了。他想，在搞精神文明的同时也能抓经济建设。尽管他是这样想的，但心里总还是不安。因为领导和今天在座的所有人不一定能和他想到一块。今天他一来就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他觉得周围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他。他们心里一定想：喜生今天怎么啦？他怎么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呢？他感觉到了，大家一定是这么想的。那些大村，比如东张村的村长兼书记赵玉刚，因为他们村大，二十几个居民组，八千多口人，是东官乡最大的村。所以他一来就早早地坐在最前面一排，和书记、乡长的距离最近。他们村最近上了一个大项目：就是搞了一个运输公司，这个公司有一百部卡车和客车。那天县上领导参观的时候，几十亩的广场摆放的全是新车。玉刚陪着领导在广场上走来走去，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就象美国总统在联合国大会上一样。所以他平时开会总是第一个坐在离主席台最近的位子上，近距离和领导交谈，显示着自己高高在上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的权利和地位应该比别的村优越些。只少他是这样想的，其实别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即使他没有来，或者迟一点到，那个第一把交椅的位子也只好空着，别人是轻易不会坐的，似乎这已经成了一种惯例。
　　另一个当然是赵村的书记兼村长，她的名字叫李玉凤。赵村比东张小一些，有二十个居民小组，六千余口人。李玉凤是乡里唯一的女村长。她今年二十五，大专学历。高高的个子，皮肤又细又白，眼睛明亮，又黑又大。她一来会议室就活跃了！她的父母亲都是城里的高级知识分子，也很有钱，她完全可以在城市找一份很好的工作，不知怎么回事她非常喜欢农村。所以，她回老家了，和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们生活在一起。不用说，不管任何人一看都说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再加上她有文化，水平高，有胆识和那个很好看的脸蛋。所以，她一来大家都不得不刮目相看，仿佛她的到来也给会议室增添了无限光彩似的，一下子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到她的身上了。自从她担任了赵村的书记以后，就搞了一个千亩苹果基地，全部采用科学管理，受专家亲自指导管理很受人注目。她还计划搞出自己的品牌把苹果销售到外国去，让自己村的老百姓很快过上好日子。她一来就坐在第二把交椅的位子上和玉刚挨着。他俩在会议还没有开始以前总是谈得那么亲热。玉刚觉得自己是东管乡的大户，项目也十分令人刮目相看，所以只有他才配和这样漂亮的女人交谈。玉凤也觉得自己村除了东张没有比自己村再大的了，而且自己的项目也十分醒目，所以她觉得自己和东张村的村长坐在一起，排列第二也不失自己的身份和威信。啊！女人天生就有这种心眼。玉凤本来官瘾就很大，爱指手划脚，高高在上，认为自己从来就是当官的料。所以，她对这个职位非常喜欢。不管工作有多累，困难有多大，她都能坚持下去，而且把它搞好。她又好胜工作不愿意落于人后。她更不愿意让领导小看自己，说自己没能力。如果让她受到领导的批评她会几天几夜的哭下去。乡政府的领导都知道她这个性格所以在工作上只表杨不批评。这样玉凤觉得自己活得很幸福；她不求什么，只求高高在上。这就是她的性格。她的穿着也不像现在女人那样袒胸露背，她知道入土随乡。有时热了穿件短袖，冷了就穿羽绒，颜色并不怎么鲜艳，和乡下女人差不多，只是质量好些。因为这些衣服都是爸爸妈妈从城里买来的。但今天似乎有些特殊。穿着很新鲜不说而且身上还有股香味。
　　在玉凤后面坐的李庄村的村长兼书记吴才旺，他瘦瘦的身材，高高的个子，长着一副白面书生的脸蛋，线条十分高雅。他的皮肤白得非常柔和。多情的眼睛让女人十分羡慕。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衬托出粉红的嘴唇。一双漂亮的手女人看见巴不得亲吻。他仿佛很有才气，最让人想到的是他象一个诗人或者艺术家。他的头发很长，发型和女人差不多。尤其是他笑的时候那种媚斌，那种自然的艳丽和光彩能把女人的心一下子抓在自己手里。这实在太神奇了。这并不是他故意做出来的，是天生的，是上帝和他父母亲给的。这种自然美随时都可以表现出来。在说话的时候，开玩笑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得非常优美。他一来就坐在玉凤身边和她嬉笑言谈开来。而且一点儿也不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今天他见玉凤打扮和过去不一样。还从她身上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又见她皮肤细腻白净心里十分高兴。便笑道：“玉凤，今天怎么啦？打扮得这样漂亮？是不有对象了？他是谁？能不能让我们瞧瞧？他应该生活在城市里，是个大学生吧？他一定很帅，你很喜欢，是吧？”玉凤骂道：“别胡说！再说我撕你的嘴！”其实女人都这样，只要在出头露面的时候总要这样。尤其是在政府开会这样的集体场合。这时她只和才旺说话，这让玉刚很不高兴……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因为他长得太胖，脸上的肥肉一定是酒肉吃得太多了。而且他还不停地吸烟，那烟雾不时地喷到女人的面前，人们在后面看到，玉凤不停地用手把喷到自己面前的烟雾搧走。才旺不吸烟，而且身上的衣服也很干净，他平时也爱打扮自己。这正是女人所喜欢的，看样子，玉凤很喜欢和他说话。
　　“你今天给大家汇报什么项目呢？说说看，让我听听……这家伙！说呀？……”玉凤一边说一边指着他的头发笑道：“你们瞧！这个头，象个诗人，更像个艺术家。所以，他的汇报一定很精彩！一定和我们不同。”她说着又回过头来去问玉刚道：“你说对不对？”玉刚见美人问他，这会正愁没有机会和她说话呢，便立刻道：“对！对！玉凤说得太对了。我想一定会！他的项目一定很精彩！一定比我们好！”才旺见他俩联合起来打趣他，心里很不受用便冷笑道：我能有什么好项目呢，还不是照猫画虎，随大流。你们两个是大户，又是乡里的红人，领导把你们当鲜花一样地捧着，象神一样地敬着，象娘儿们似的爱着……”他说着又瞅了玉凤一眼。玉凤觉得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冲自己说的，便急了，用手在他身上捣了一拳（不过是轻轻的一拳）笑道：“放你娘的屁！”又笑着说：“你不是也有一千亩桃园吗？你们村又是开发区，政府每年都给你们拨好些钱，自然经济发展快，村容变化显著。我们村如果能列入开发区就好了。”接着她又小声又神气秘秘地把头凑过去问他：“你是怎么弄到这个好处的呢？上面有关系是不是？能不能帮帮我，看你的面子，把我们村也弄到开发区里面，只要你能帮我办成这件事，我一定好好谢你！请你吃饭。你说行吗？才旺，就算我求你啦，请你帮帮我！”这时才旺只是看着她冷笑道：“这件事还用你求我吗？我想你们女人，尤其是象你这样漂亮的女人，到上面跑一跑，和领导坐下来谈一谈，叙一叙，烟酒烟酒时间长了，保险就批了！只要你愿意跑。”他又说：“玉凤，我敢说你跑一回比我十次还管用呢！”玉凤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才旺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说现在你们女人比我们男人好办事呀！尤其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玉凤气得用手在他身上拧了一下：“你这个坏蛋！你胡说些什么呀！我们女人怎么啦？”玉刚这时也凑过来说：“玉凤，难道你还听不出来吗？他说的研究研究就是烟酒烟酒。就是让你陪陪他们吃吃饭呀，玩玩呀甚么的。他在侮辱你们这些女人，他说你们女人凭一个漂亮的脸蛋就可以搞到一切！”玉刚的这种解释真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玉凤难道连这一点还不明白吗。她觉得一些话说得过于明白反而不好。
　　“最近我们村又打了两眼深井。”才旺得意洋洋地说：“全是政府拨的钱，我们连一个子儿也没掏……”因为沾了国家的便宜，才旺更加高兴，在玉凤面前他就象小孩子比别人多得了大人的赏品似的那样沾沾自喜。“玉凤？”才旺把身子往玉凤身边挪了挪把嘴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咱们两个村是近邻，明天咱俩到县上跑一趟，和领导谈一下，把你们村也列入开发区。开发区的头头老杨我认识，我看这事一定能成……只要你们村能列入开发区，政府就会给你们村下拨一批资金。国家的钱不要白不要！这样以后搞农田林网，修路、打井……这样你们村的经济一下子就上去了！”玉凤听了这话十分高兴。她和才旺坐得更挨了，说得更亲热了。她笑着说：“真的吗？那我们明天一定去！到县城我请你吃饭。你觉得那家饭店好呢？------”这让玉刚很不高兴。他见玉凤撇下自己和才旺合作，便过来说：“你们两个以后有什么运输上的活尽管对我说，我会帮忙的。今后咱们三家合伙干吧！”玉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看着玉凤的脸，十分关心她的态度。才旺他才不理呢，他连看他一眼都不看。聪明的玉凤见他小看才旺，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不能不理他，便笑道：“一定，一定，我们一定会的。”才旺也不得不表示一下态度：“当然，那是一定的。”
　　这时西杨李村的书记兼村长张福盛也来了。西杨李村在东管乡是第四个大村，这会应该坐第四把交椅。他今天带来的项目与众不同，也十分精彩，所以心情十分好。他长着一个圆脸蛋，三十多岁，个子不高，可是皮肤十分洁白，穿着也十分整齐。他是全乡最大的养鸡户，每年有十几万元的进款，所以他也是全乡最有钱的基层领导。因为有钱他显得非常高傲，除了乡长书记他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他虽然坐第四把交椅，对前面的三位也同样很傲慢，他是开小车来的。他的车比乡长书记的车还要高级。他一来就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大中华”，打开给玉刚扔一支，才旺虽然没有吸烟的习惯，但见是高级烟也接受了一支。而且还说了一声：“谢谢！”福盛也拿了一支递到玉凤面前。他明知道她不会吸烟，但是在漂亮的小姐面前，他总是想找点借口说几句话。“你也来一支吧！”他说。玉凤笑道：“谢谢！我不会。”这时他看着她笑道：“不会，可以学嘛，来一支吧！”玉凤再一次笑道：“谢谢！这种习惯还是不学的好！”这下福盛才收回，把烟往自己嘴里一塞，用一个非常漂亮的打火机点燃。
　　“这个打火机值多少钱？”
　　才旺盯着那玩意儿问。福盛毫不在乎地说：
　　“两千元，在深圳买的。这里面有一个摄像机，你看在这里……”他把打火机送到才旺的面前，玉刚也把头伸过去。福盛兴致勃勃地给他们讲这种打火机的奥妙。“你们瞧就在这里，它摄的像十分清晰，只要在这里轻轻一按。”玉凤这会没有去看他的打火机，这玩意她见过并不稀罕，而且她见他那么高傲，心里就不舒服，因为她不喜欢骄傲。
　　“你今天打算汇报什么项目呢？”才旺问。接着他很兴致地吸了一口大中华，然后眼睛盯着那烟看了又看，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
　　“我今天汇报的项目你们听了一定会大吃一惊！”福盛用眼睛看了他们三位后说。“我们西杨村在四百年前发生过一次大屠杀，那就是十子百孙子惨案。通过两年来考证，初步可以肯定确有其事。因为这件事我还写了首诗呢，我现在就念给你们听听。”听说要念诗，他们几个也都兴奋起来。其他村的人也都过来了。只听福盛念道：
　　明朝皇帝太荒唐，误把忠相当奸党。
　　临朝不见令狐面，疑心十子已霸天。
　　谋得初二有寿宴，密派卫队尽剿歼。
　　千户人家万条命，西杨黄土被血染。
　　尸骨遍地难埋掩，狼兽行走很随便。
　　空中鸟鸦总盘旋，夜半人哭鬼泣冤。
　　遗人惊魂走他乡，落户别处改姓张。
　　此地无人长高草，秃屋孤堡甚狼烟。
　　慑得周围双百里，初二不敢有笑谈。
　　前朝皇权一人专，代代都有冤死案。
　　纵有盛世富田园，皇天日月总黑暗。
　　生在当今世界里，沐在和谐社会中。
　　我劝今人应珍惜，永跟党走不变心。
　　听了福盛的诗，玉凤心里暗暗纳闷：这家伙还看不出来，竟能写出这样好的诗，便对他产生了几分敬意。笑道：“你打算怎样呢？”福盛见玉凤喜欢心里也高兴了，他说：“你想想这是多么好的文化产业。令狐是当朝宰相，他有十个儿子，一百个孙子，居然遭到这样严重的伤害，我们要为他翻案，在我们村为他建庙立碑，写史立传，宣扬他的功德，以警示后人！”才旺和玉凤他们听了都十分感动，都认为这真是一个很好的可开发的项目。“不知上面批了没有？”才旺问。福盛说：“还没有。我们正在考证，发掘阶段……”玉凤听了兴致索然。她说：“这个项目难度很大。我问你有历史记载吗？史料、遗迹、证据、碑文……你们有吗？”
　　“是呀！是呀！玉凤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你们村外有一道厚厚的城墙，那是做什么用的呢……”福盛道：“文物人员说那就是当时十子百孙子的城堡。当时西杨村已经是千户人家，一万余口人的大村子，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这时他们看见第五个位子空着便都看了喜生一眼说：“老喜今天怎么啦他为什么不坐自己的位子？”这点小异常让大家感到很奇怪！喜生见大家看着他也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他知道他今天汇报的项目和大家都不同。可能要受到领导的批评。所以闷闷不乐！
　　这时开会的时间到了。乡党委王书记和李乡长进了会场，大家立刻停止了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