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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A是被一道喊叫所惊醒的。
      “你做了什么!”
      A睁开眼,表情仍有几分意识不清后的木然。一张恨怒交加、扭曲到极点的面孔映入他的视线,这刹那,他感知到对方的痛意——在那双盈溢着痛恨的眼睛里,正夹杂着盛满悲伤的泪光。
      这痛意强烈得叫他怔忪,他恍惚地眨了下眼,紧接着,就被人从地上硬生生地揪了起来。他这才注意到,大厅内已经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盯着他,表情复杂又艰涩,就像是他刚刚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大事。

      他冷静得略显不合时宜地开口:“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像是一颗炸弹突兀地冲进原本平静的海水中,嘭地一声爆开,霎那间,众人的情绪蓦地高涨,数道用以压抑怒意的深呼吸声先后响起。这一刻,A仿佛闻嗅到火药的气息,除外,在众人的表情里,他还隐约察觉到一丝荒唐感,似乎在不可置信于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的这一事实。

      然而,此时的他,的确是什么也不知道。

      僵局被一道因情绪不佳而略显干涩的嗓音打破,一个男人道:“先把他关进禁闭室吧,等明天再来处理。现在,我们需要立刻统计伤亡、收拾残局。”

      在男人的指挥下,众人开始行动。男人的嗓音让A感到熟悉,他不由循声望去,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却刻意地撇开头没有看他,好似在躲避他的目光一样。

      A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像房间里的大部分人那样对他充满愤怒,他对他的情绪,更像是一种信任受挫后的失望。A盯着他,观察他,想确认他是否会一直避开自己的目光。而直到他被人强行带离这个房间,都没能等来对方的回应。

      被关押到禁闭室里的A,独自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闭空间内。漆黑、孤独并没有让他产生丝毫不适,正相反,他觉得自己此刻正需要这种绝对孤寂的环境,来帮助他集中精神,挖掘自己不知所踪的记忆。

      当意识刺破那一层层包裹在脑内的屏障,一阵阵细微又尖锐的痛感也游窜进脑神经所布满的各个地方。A本能地痛哼出声。一幕幕看似无关的画面于他的脑海中逐一闪现,他恍惚地意识到,这样的情景与痛感,恐怕,自己早已经不是初次经历。

      他是个经常失忆的人吗?

      疑问还遗留在他的心中盘旋时,最后一道屏障被他刺破,所有的画面轰地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整个意识。他就像是一支被保龄球击中的目标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嘭地一声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在梦中,他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作为绝无仅有的智能指数、道德指数均超越检测范围的世界第一人,除了尚处于摸索世界阶段的童年时代,几乎是从少年时起,他就一直身处于这个世界的权力巅峰,混迹于困扰世界的或大或小的重重问题内。因年纪增长所带来的变化,也不过是从由他人辅佐到独揽大权。

      对这个世界,他的内心深处是厌倦的。智能的极度高超促使他很难感到兴奋,只因万事万物的发展、变化,几乎都在他的预料之内。有时,他想要尝试去做一些疯狂的事情,用以排遣自己内心深处的倦怠。然而同样远超众人的道德指数又叫他根本做不出任何有可能妨碍、伤害到他人的事情,甚至连自杀这种看起来十分有趣的行为,也因他的道德指数所带来的“利他思维的程度”而难以落实——作为智能指数、道德指数均超越检测范围、情商也处于一般偏上水准的世界第一人,他的离世无疑要对他人构成难以估量的损失。所以他只能好好地活下去。

      在百无聊赖、日复一日的生活里,他渐渐找到了一种排遣无聊的方式——屏蔽自己的记忆。

      ……

      “醒醒!醒醒!”
      啪啪,谁在不轻不重地打他的脸。
      叨扰耳膜的呼喊伴着面部的痛感,将A从睡梦里拖拽出来。他才刚张开眼,就被对方揪住双肩,扯得半坐起来。
      “你终于醒了!快,起来,我救你出去!”对方蹲坐在他的身旁,目光担忧地看着他,脸上是自然流露的情真意切。

      置放在一旁的蜡烛,散射出柔润的火光,将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映照出来,使A得以清晰地观察到他的外表。

      这个少年稚嫩、青涩,眼目澄澈,心思单纯,他的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叫人一目了然。盯着他的脸,A不禁想到,如果这个少年愿意,恐怕,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会对他产生丝毫的负面联想。

      “F,你还活着。”A皱起眉,略带诧异地脱口。

      少年眨了下眼,神情顷刻转变,无害、纯稚的焦心转瞬消散,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恶意满满的凶狠!

      “是的,我还活着!相反的是,你就要死了!”他一把握住A的手腕,似乎是想固定住他,另一手不知拽了什么,一瞬间,好像是触动了机关,一条坚固的丝线从A的脖颈处弹射出去,直抵天花板,牢牢地黏在壁面。

      A被吊了起来,他双脚离地,脖子被丝线紧紧勒住。他感到呼吸困难、眼前发黑,意识愈发模糊。

      要死了,他就要死了。

      天啊,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的危险。

      然后?

      然后他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而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的刹那,他想,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吧。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梳理自己的情绪,为自己的死亡赋予任何意义,仅仅是带着一种“啊,我死了”的细微知觉,便陷入了或许是永恒的黑暗里。

      再度恢复意识的A口中呢喃:“死亡并没有那么有趣。”随即,他睁开眼,医院病房的浅淡色调闯入眼帘,而那种无论怎样开窗通风也散不掉的医药味也随之涌进他稍显迟缓的嗅觉。他深吸口气,却牵动了脖颈处的肌肤,一阵阵刺痛传来,他闷哼一声,就听旁边有人惊喜地开口:“你醒了!”

      A转过头。是他,那个在以为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后仍不愤怒、只是失望的男人,M——A从前的辅佐者、而今的副手。

      “A!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还好你没有事,如果你出了事……”

      A打断他,“F呢?”

      “已在今早10点时执行死刑。”

      A对F的死因心知肚明,但他并不能表露出来,他故作疑惑地问:“死刑?”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可思议,我也很惊讶F居然可以这样狡猾。三年前他诈死逃过监禁,在暗中经营了一些人脉,这些人有意无意地帮助他潜入这里,摸透了我们的作息时间、行为习惯。我想,这要归功于他超越检测范围的情商吧。昨天,他开启了人种净化装置,我们失去了全球三分之一的人口,除了我们的总部不在净化装置的照射范围内,所有智能水准在150以下、情商在150以下、道德水准在170以下的人类均已灭绝。最初,我们以为是你干的,因为你昏迷在操作室。”

      A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尽可能地不与M对视,他知道自己的情商不及M,一定要小心仔细地藏好情绪,以免被他看穿。
      “昨天是星期三,每星期三我都会屏蔽自己的记忆,你知道的。而且我记得,我昏迷前并不在操作室,而是在客厅,你可以调查监控视频。”

      “是的,真对不起,我当时没有想清楚,屏蔽记忆后的你会昏迷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内,谁都可以移动你。”M目光紧紧地盯着A,就像是在期盼他的回应一样。

      然而A仍旧不看他。他宁可叫对方暂且失落个一时半刻,也不想冒险让其察觉到自己的丝毫不妥。
      “当时你们所有人都在参加聚会,只有我一人缺席。所以发生那样的事情,你们立刻联想到是我,也是十分正常的。何况我还晕倒在操作室,看上去就更是铁证如山吧。谁会想到号称铜墙铁壁的世界政府总部会让一个外人潜入进来?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不论如何,还好你平安无事!”M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一把抱住A。A回抱住他,视线却顺着M
      的身后扫向墙壁上的大屏幕。屏幕里的主持人正讲解着这次人种净化事件的“始末”。

      与天之骄子的A迥然不同,作为情商超越检测范围、智商超越一般大众而同样是天赋奇高的F,却因道德指数不足30而被判定为“危险份子”。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活在他人的戒备与监管当中。五年前,A曾将他带到身边亲自教养,意图提升他的道德指数,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里无疾而终。直到三年前,年仅10岁的F,为逃脱监管而唆使监管人自杀,监管人死后,众人更加直观地意识到F的危险性,A因此下令剥夺他的行动自由,随后却传来他的死讯——多半是他利用自己高超的情商,说服了看守他的人员帮他诈死。

      对A满心嫉恨、对世界充满仇恨的F一手策划出这次事件。他杀掉了地球上三分之一的人类,又想将这样的大罪嫁祸给A。他知道每星期三A都会屏蔽自己的记忆,到时一定不会认识自己,因此他假装救人的样子,想将A骗出禁闭室,给人以潜逃的假象,再找机会杀掉他,伪装成畏罪自杀。然而当他叫醒A时,他发现A已经恢复了记忆,便只好选择提前动手,将“畏罪自杀”的时间提前——他本想趁着A失忆的这段时间,将过去对方死命地向自己灌输“美德”的行径报复回去,让其感受一下被人教授“恶德”的滋味——就如曾经的A想通过教养提升F的道德指数一般,F也想通过影响扯低A的道德指数。

      幸好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处于维修中的禁闭室监控设备居然奇迹般地自动恢复正常,也叫性命垂危的A被人及时地救援下来。

      ……

      终于将M打发走的A,独自在病房内享受自己的个人空间。
      他看着屏幕上播放的昨晚的会议内容——当时,这些人在以为罪魁祸首是他的情况下,商量着要如何处置他。
      一切都在A的预料之内。道德水准偏低的群体倾向于严厉处置他,因为己身正处于随时会被淘汰净化的范畴内。而道德水准偏高的群体也不约而同地呈现出相同的趋势,尽管许多人的智能水准、情商水平均高于平均范围,或者说,正因如此,正因自己是直接利益的无关者,才促使‘利他思维’的全然发挥,他们更加倾向于严厉处置罪魁祸首来达到保全他人生命利益的目的。只有那些道德水准处于一般水准的群体,在衡量A的过失时,倾向于计较他过去的一切功过,综合性地判断他的存在利弊。用更加通俗的话讲,便是顾念旧情——他毕竟为这个世界劳心劳力了二十几年,自少年时期开始,就一直在或大或小的繁忙事务里打转。

      毫无疑问,这场会议的目的在F的存在暴露出来后便胎死腹中,再没有理由去审判A了。但A仍旧乐衷于观察这些人在以为他是罪魁祸首时的表现。

      无论是道德水准偏低,还是偏高,当这些人都有志一同地选择忽视掉他过去所有的付出、劳苦、功勋,而只因为这一件事情,尽管的确是一件出乎寻常的大事,但就因为这一件事情,而倾向于否定他整个人的正面意义,严厉地处分他,严厉到或许要直接处死的地步——道德水准的高低,在这些人和他的关系中,究竟还有何意义?

      象征着道德水准的利他思维的定律是“他人大过自己”,“多数胜于少数”。然而少数者的正义又在哪里?

      陷入思绪的A从病床上爬起,他走到窗前,眺望窗外的天空、医院内的花园、那一个个漫步其间的病人。这个世界是美的,这些人组成了这个世界,然而生态需要平衡,过量的人口只会导致全体的资源衰竭,因此牺牲在所难免。何况尾大不掉的弱势群体始终是全体人类的重担,既要纳税扶持、还需拉扯拖拽,情商高的要照顾情商低的,道德指数高的要教养道德指数低的……这些人力、精力上的损耗,同样也在给人们的生活增添负担。

      A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能被人知道的大事,但他并不感到后悔。是他在暗中帮助F诈死成功,也是他一步步地引诱F实施了那样恐怖的计划。就连F能顺利地潜入世界政府总部,并摸清他们的作息、习惯,也是在他的默默帮助下。禁闭室的监控设备也并非真的故障,更加不是突然自动恢复,这都是他很久以前就在操控端口设计好的,到了他所设定的时间,便会自动恢复工作常态。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全其美的。

      第一,解决了地球过量的人口,解放了全体人类的负担,也净化了尾大不掉的人种。
      第二,除掉了一个道德指数过低的高危份子。
      第三,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和他有关,他保全了自己,也就是说,他为全体人类保全了一个智能指数、道德指数均超越检测范围的领袖,这有利于全体人类。

      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的A,反思着这次事件中的自己和他人的表现,惯常冷静得近乎毫无波动的脑海里却不禁生出了一个问题:

      道德的界限,或者说,善恶,真的是那么泾渭分明的东西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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