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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无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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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遇在熙攘的街道上,你一身白衣,气宇轩昂,轻摇着扇子,闯入了我的视线。
那年,初遇在熙攘的街道上,你提着兔子灯,小鹿般眸子轻轻眨着,无邪的天真,镌刻在我的心头。
青石板上的痕迹在岁月的侵蚀下越来越清晰,可,还有谁,记得那个明媚、娇嗔的少女?
小雨淅淅沥沥,旧人的伞在雨中接受洗礼,可,还有谁,记得那个伞下身着白衣、温柔浅笑的少年?
时光带走了一切,旧人的哀叹消逝在风中。
屋檐下的风铃声阵阵,璀璨的星光点缀着黑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亘古不变。
旧时的欢乐,旧时的人,却留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再也无人提及。曾经的痕迹消失的干干净净,仿若从未来过。
是谁将所有的痕迹抹去?
又是谁带走了所有的念想?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字字的执着,氤氲在笔下;字字的深情,浸染在笔尖;字字的无奈,流连在笔间。桃花笺上渐染的血迹,绘成绝美的桃花,花开瓣瓣,朵朵盛开。
那年的初遇啊!如今不过一座孤坟,埋葬所有的往事;一处茅屋,矗立在这山间,隐藏所有的青春年华,所有的红颜如花,最后,有的只是那一抔黄土,叹其不幸,哀其薄命。红颜枯槁,蓝颜不在,世事缥缈,晶莹的泪珠如露珠滚滚,立在那如花般美艳却又苍白的脸庞上,渐渐地渐渐地凝聚了一切。
那年那月那日那时,那个娇俏的小姑娘走进了我的心,我甘愿背弃一切,只为了与她长相守,不分离。
那年那月那日那时,那个温润的男子走进我的心,我宁愿背弃家族的使命,只为了与他长厮守,不分离。
从一开始的相遇,我便知道,他并不似表面的温柔,他是蛰伏在世间最凶残的人,但,我还是不由自主的爱上了他,只为了他那句温柔的“姑娘”。
如果说,一开始与她的相遇只是当年布下的一个局,最后的沦陷却是心甘情愿,最后的最后,终究是一场错上加错。
那年,长安城的烟花璀璨炫目,熙攘的街道上,沧月看到那个怀抱着兔子灯的少女,一身白衣,稚嫩的容颜还未长开,便已绚烂夺目,沧月不惊有点呆了,谢家嫡女谢玉烟,果真是个尤物!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谢玉烟怀中的兔子灯落在地上,被凌乱的人群践踏、踢走。谢玉烟蹲下小小的身子,在慌乱的人群中摸索着。沧月站在这里,嘴角勾起一抹笑,望着那个已经拉着沧月外袍的小姑娘。谢玉烟抬起头,白净的脸、翕动的鼻翼上沾染了些许灰尘,茫然的大眼睛闪啊闪、眨呀眨。沧月扶起谢玉烟,温润一笑,道:“姑娘。”谢玉烟松开沧月的外袍,道:“多谢!”
沧月望了望顿时没有了人的街道,道:“姑娘,此处很危险,你一个姑娘家早些回去。”
谢玉烟理了理手中的兔子灯,兔子灯经过刚才一乱,早已不堪入目,但她依旧抱在怀中,白色的衣裙也变得泥泞,她偏了偏头,微微笑着,露出可爱的贝齿,道:“大哥哥,你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你会送我回去的,对吗?”
“我?”
“对啊!”谢玉烟眼睛里也带着笑意,道:“大哥哥,你送我回去吧!我会报答你的!”
“你报答我?”沧月不惊想笑了,这小姑娘初生牛犊,就这么相信一个陌生人。
谢玉烟道:“大哥哥,我家很近的,你送我好吗?”不知为何,谢玉烟的眼睛里带着乞求, 沧月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送她回去,应该,并不妨碍原计划。
长长的街道上,灯火已阑珊,皎洁的月光将两个前行的人的影子拉长,再拉长,多年之后,每当沧月想起这个场景时,嘴角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丝笑容,那是他与她的初遇。
沧月走到谢府前停下了,道:“快些回去吧!”
谢玉烟嘟囔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沧月不语,站在那里,抬眸望着谢府二字,眸子中闪过一丝杀意。感受到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袖子,沧月低下头,看着谢玉烟。
谢玉烟道:“大哥哥,我觉得你很有意思,以后可以经常来找我玩吗?”
沧月微笑,道:“赶紧回去吧!”
谢玉烟不管沧月怎么想,用尽力气将沧月的身体拉斜,在他耳边道:“大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在东街巷口处,有一个小角门,那里没有人看守,你可以从那里进来。”如幽兰的气息在耳边轻轻散开,沧月的心中似是划过一根羽毛,轻轻的,柔柔的,一抹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散开,蔓延至全身。
谢玉烟琥珀般的眸子看着沧月,纯净的眼睛仿若一汪泉水,空灵般的声音带着些许落寞,道:“大哥哥,这个家里都没有人和我一起玩,你陪陪我好吗?”
沧月顿了一下,终究应了一声道:“好,每月十五我来找你,不过,这件事不可以和任何人说,包括你的父母知道吗?”
谢玉烟惊喜地点点头,略带婴儿肥的脸上绽放绝美的笑颜。
沧月扯了扯嘴角,笑道:“回去吧。”
谢玉烟点点头,蹦蹦跳跳地离开,脑后的两根发带在空中划过优美的曲线。在即将跨过门槛时,身后传来沧月的声音“记住我的名字,沧月!”
谢玉烟回头,身后已空无一人。仰起小脑袋四处张望,始终发现不了沧月,只得作罢,回府。
待谢玉烟的身影消失在府中时,沧月缓缓地走出来,站在谢府前,眼中的阴狠久久不能消逝。
每月十五,是月色最美的时候,树影婆娑,一长一短的影子在月光下翩跹。大大的手掌包裹着小巧玲珑纤细的手,走在长长的街道上、山林中。
那日,悬崖边,沧月坐在高高的树上,翡翠绿般的叶子遮住沧月修长的身体,一袭白衣若隐若现。在最接近崖边的地方,同是一袭白衣的少女在月下翩跹起舞,莹白的月光洒在身上,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乳白的光芒,纤细的腰肢,灵活的手臂,细长的手指,优美而又略带妩媚的身姿恍若一道绚丽的风景,与天地融合。沧月的眸子暗了暗,谢玉烟!
须臾间,谢玉烟已经站在树下,仰起脸,问:“大哥哥,你会吹箫吗?”
沧月起身,从树上一跃而下,道:“回去吧!要天明了。”
“可是,大哥哥......”谢玉烟声音里略带了一丝委屈。
沧月不语,只是上前一步,携了谢玉烟的手,离开。
年年月月的十五,沧月都准时从谢府将谢玉烟接出,有时,沧月会环住谢玉烟的腰,用轻功带着她在空中领略不同的风景,夜风拂过,吹起缕缕发丝,白色的衣袍和衣裙交织在一起,浑如一体;偶尔,沧月牵着谢玉烟的手,流连在地下赌场,谢玉烟依偎在沧月的身旁,紧紧地拉着沧月的衣袖;也有时,往返在夜市的街边的小摊上,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小小的混沌,小小的汤匙,偶尔的笑语声,安逸而又温暖;冬日的的雪天,在一棵枯树下架起火堆,边烤火边喝酒,第一次喝酒的谢玉烟只一口就醉了,酡红的脸蛋、迷离的眼神,一不小心就醉了身边人;春日的夜晚,花香漫漫,坐在绿油油的草上,喝着沧月带来的青梅酒,酒的清香沁入肺腑,甜入心间;夏日的晚上,坐在栀子树下,沧月会摘下一朵栀子,别在谢玉烟的鬓间,只需片刻,发间便满是栀子的清香;秋季的枫叶红了半边天,站在山顶,看着山下灯火通明,温馨的橘黄的灯光带着一丝安宁。这是属于谢玉烟与沧月的记忆,独属的记忆。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光阴荏苒。
又是一个月圆夜,谢玉烟看向牵着自己的男子道:“大哥哥,明日我就及笄了。”
沧月淡淡道:“我知道了,明日我会给你送份大礼。”
“真的吗?大哥哥,可不可以提前告诉我是什么啊!”谢玉烟的声音里带了丝兴奋,小小的脸上有的也是甜甜的笑容。
沧月停下脚步,低头望着只及自己胸前的少女,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道:“既是大礼,自然要到明天才可以知道!”
谢玉烟偏头想了片刻,伸出小指道:“那我们要拉钩,大哥哥,你不可以失言!”
沧月看着少女伸出的葱玉般手指,犹豫着。少女抬头,示意,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遮不住。沧月最终伸出小指,那个小指上带着一丝淡淡的伤痕,谢玉烟勾住沧月的小指,浅浅笑道:“大哥哥,我们拉过勾了,不可以骗我哦!”
沧月道:“我知道!”
谢玉烟温柔一笑,道:“大哥哥,今日我要为你一舞!”
沧月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揶揄,道:“好啊!就让我提前看一下你明日的及笄之舞!”
谢玉烟莞尔一笑,道:“大哥哥,每次你都能知道我要做什么!”
沧月笑道:“时间久了。”
谢玉烟微笑,道:“那大哥哥可要看仔细喽!”
初冬的枯桠,在皎洁的月光下散发无尽的遒劲之力,寂静的夜晚,只有偶尔的珠玉相击的声音,月下白衣翩跹,绝美的容颜中带着些许娇媚。倏忽间,月光消失,天地为之一暗,沧月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起火,黑暗中燃起的火堆是唯一的光明,也给冷寂的黑夜里带来一丝温暖。谢玉烟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翩翩起舞,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凄美,沧月定睛再看,那抹凄美早已转换成温柔浅浅的笑意,沧月摇摇头,怕是近来过于劳累,看错了。
细细的雪飘飘然,密密地洒在谢玉烟的秀发上,弯弯的眉毛上,秀气的鼻头上,微笑的嘴角上。白色的衣裙与洋洋洒洒的雪融为一体,天地的沧桑,世人的渺小,无尽的悲凉从那舞中源源不断地传递出来,沧月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那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鲛人落泪为珠,蓝田玉虽都是珍贵之物,终究抵不过沧海桑田,瞬息变换。不知什么时候,谢玉烟停了下来,微红的脸蛋,纯净的眼眸中透出无尽的期待,道:“大哥哥,可好?”
沧月点点头,道:“不错。”
“大哥哥,这支舞你是第一个看到的。”谢玉烟微微仰起头,看着沧月的眼睛,她不希望错过从此刻开始沧月所有的表情,眸子中的认真也是前所未有的!
沧月仿佛没有看到谢玉烟眸子中的认真与期待,只是淡淡说道:“不错,挺好的!明日你定可以一鸣惊人!”
谢玉烟见此,似有些不甘心,但始终不曾多说一句,道:“大哥哥,谢谢你!”
沧月似乎有些不明白,看向谢玉烟。
谢玉烟坐在火堆旁,伸出纤细的手,不经意间撩起的袖子露出一抹淡淡的红色,在白暂细腻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火光映衬下的姣好的容颜也沾染了丝丝尘世气息,许久,谢玉烟方道:“大哥哥觉得今日的舞好在哪里?”
沧月停下正在擦拭长剑的手,缓缓道:“今日你的舞有一种莫名的悲哀,不似往日的空灵,沧海桑田一粟,世事变化无常,无需在意他日会发生什么,珍惜当下即好!”
谢玉烟微笑,道:“大哥哥说的很对,世事变化无常,珍惜当下就好!”
沧月心中划过一丝狐疑,道:“你今日怎么了?”
谢玉烟微笑,嘴角的梨涡浅浅正相宜,甜美的笑容晃了心神,道:“大哥哥,明日我就及笄了,及笄宴在城中最高的地方——醉仙楼举办。”沧月不语,谢玉烟顿了顿,又道:“明日过后,我的时间就不多了。”
沧月突然失声道:“什么意思?”心中前所未有的慌乱占据了整个心房,那种感觉令人窒息,谢玉烟的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要嫁给太子殿下,需要学很多东西,时间不多了。”
沧月稳定心神,问:“什么时候出嫁?”
“三个月后。”
沧月手中的帕子无意识地擦拭着长剑,光滑如镜的剑身映衬着自己的模样,紧锁的眉头,眸子中分明没有一丝情绪,却依旧透出无限的惊慌失措,沧月停下手上的动作,沉声道:“既然时间不多了,那就好好地认真学,毕竟都要嫁为人妇了,当然,也不能......”
谢玉烟突然出声打断了沧月,温柔甜美的声音里带着坚决,道:“大哥哥,以后,你会记得我吗?记得今晚这支舞吗?”认真地盯着沧月的眼睛,接着说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大哥哥,你会记住这句诗吗?你会记得有一个鲛人在岸边苦苦等待自己爱的人,以泪化珠吗?大哥哥,这些你都还会记得吗?”
许久,沧月都没有回答谢玉烟。
谢玉烟淡淡地微笑,道:“我该回去了。”
沧月牵起谢玉烟的手,送她回谢府。谢玉烟余光扫向身边的男子,这段路,将是最后一程了。到了谢府门前,朱红的大门打开,沧月松开谢玉烟的手,谢玉烟道:“天冷,早些回去。”说罢,转身进府。沧月看着谢玉烟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仿佛一样重要的东西丢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醉仙楼已经被全部承包,谢府嫡女今日及笄,皇帝、太子、众位朝臣全部在醉仙楼,此时,也是城门守卫最为松懈的时候。
沧月看着城楼上稀疏的士兵,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今日,正是报仇雪恨的好日子。
一袭白衣的谢玉烟端坐在高台上,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者为其挽发,一支白玉簪斜插入鬓,清新脱俗,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皇上抚掌赞道:“谢家有女初长成,甚好!甚......”
皇上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城门上空的狼烟吸引了目光,定睛一看,顿时厉声道:“去城门!”
众人看着那狼烟,皆是一脸凝重,跟随在皇上身后,迅速前往城门。
沧月看着那明黄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上,冷笑道:“百里墨轩,谢天,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的忌日!”
皇上百里墨轩道:“沧月,当年我既能灭你全门,今日也定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趁皇上说话的间隙,谢天冷冷地问谢玉烟:“不是让你早点动手吗?他怎么还活着!你是不要命了吗?你这又是置我谢家于何地?”
谢玉烟低着头,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沧月将箭搭上弓,城墙上的箭也源源不断地射向沧月,沧月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沧月的眼中划过狠厉。手指松开,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城墙上的太子应声倒下!
太子捂住伤口,嘴角的鲜血越来越多,眨眼之间,失去了呼吸,皇上抱住太子,眼中尽是血丝,狠声道:“捉住沧月!碎尸万段!”
突然,一道清冽的女声传遍城楼上下:“住手!”
所有人都停下了。谢玉烟缓步走向城楼边,看着城楼下的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沧月,道:“我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是皇上的儿媳妇,是谢家嫡女,往日的恩怨,我希望能够用我一人的性命来了结!”
百里墨轩冷冷道:“谢玉烟,你以为今日你死了所有的事就可以平息了吗?啊?若你听从命令早日动手除掉沧月,今日,太子又怎会殒命?”
百里墨轩的话掀起轩然大波。沧月一脸复杂地看向城楼上的女子,刚刚及笄的少女,梳起发髻,一支白玉簪,冷艳而又孤傲,这个少女是谢家嫡女谢玉烟,是每月十五与他见面的少女,更是可以悄声无息杀死他的少女,可,那么多的时间,她从未动手,少女昨晚的话闯进脑海“我的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
谢玉烟微笑,道:“今日之恩怨,皆由往日百里、谢家与沧家而起,今日我谢玉烟以己之身葬往日恩怨,希望百里、谢家、沧家能够放下恩怨,还天下一个太平!”
言罢,从城楼纵身而下,百里墨轩夺过身边士兵的弓箭,一箭射向谢玉烟,众位士兵纷纷跟随射向谢玉烟,箭箭穿心,鲜血氤氲而散,渐渐染红了身上的白衣,最后的最后那白衣更像是火红火红的嫁衣。
沧月望着谢玉烟一跃而下,心沉了,丢掉手中的弓箭,冲到城楼下,接住早已鲜血淋漓的少女,一支冷箭射入沧月的肩上,沧月抱着谢玉烟撤离,手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谢玉烟,我不准你死!睁开眼睛!不要睡!不要睡!”
谢玉烟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沧月,我们、认识五年,可、可一起的时间、只有、只有六十天,沧月,我、我喜欢你,如果、如果我还活着,娶我、可好?如果、如果我......”
沧月粗暴地打断谢玉烟的话,道:“没有另一个如果,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沧月的妻!”
谢玉烟嘴角弯起优美的弧度,浅浅的笑容逐渐凝固。
沧月停下,轰然跪倒在地,少女的身体渐渐变凉、失去了往日的柔软与温暖。沧月埋头,紧紧地抱住谢玉烟,喃喃道:“谢玉烟,醒来好不好?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带你去?我们还有好多个六十天、好多个五年没有一起,醒来好不好?醒来好不好?”
那日,我们只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却忘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多年后,在一片茂密的山林中,一座孤坟、一座茅屋静静地矗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