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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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大郎他们回来的两天后。
老村长反而比她醒得还早，虽然还不能下地走路，只能躺在床上休息。
这次昏迷，反而让村里人看清了老村长对整个村子，对他们的重要性，一听说他醒了，都争着抢着要来看望他，这倒有些让老村长受宠若惊。
可是有些惊讶的同时，更多的却是一种感动。
自己危在旦夕的时候，能有这么多人帮助他，想着他，仅仅只是这份心意就已经足够了。
他听说了村外木屋的事，却有些惋惜，毕竟那是十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他这个年纪，又刚刚经历了那般凶险，现在来看，已经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命重要了。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天早上，有人发现时，就已经被烧成那样了，村里人啊，都说是因为，因为他们触怒了神灵…”
老村长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却并没有说什么。
她的身体本就不好，他又何必再拿那些肮脏的事来让她伤心难过。
村民们也不清楚那些人可怕的心思，在他们眼里，那就是些可怜的逃荒者，因为一场毫无缘由的大火失了性命。
二月听到这件事，沉默了好长时间，倒也不是在多想什么，只是因为她才刚醒，脑子还有些迟钝，一时没能转过弯来。
直到觉得脑子清明点，再次回想听到的话，她却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
她的面部表情有些淡漠，却并不是心里毫无波动，只是因为长时间不需要她特地露出什么表情来表达情绪，她有些忘记了而已。
那些人啊，他们终于也死了吗？
她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那些人早就该死了啊，开始时他们仅仅是因为饿急了争抢食物，后来就可以因为别人的善意而偷盗，再之后，就是□□侮辱漂亮的女孩，再残忍地杀害她们。
这样一群已经彻底解放自己恶意的人，如果他们活着，是不是就会有更多的人因为他们死去？
可是，他们生来就是坏人吗？
不，不是的，仅仅是因为这个可怕的年代才造就了他们啊。
如果不是因为饥荒，不是因为早就毫无牵挂，谁会走上逃荒的道路？
没有粮食的恐惧，饥饿的折磨，疯狂的人群，每天每天都能看到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死去。
他们能够活着来到这里，本身就已经是如此了不起的事情了。
这一路上，没有人是朋友，没有人是依靠，弱肉强食的规则那么鲜明而残忍，只是一丁点微弱的善意就可以让他们铭记一辈子。
这样的他们，值得被怨恨吗？值得被原谅吗？
她不知道。
这长久的沉默看在外人眼里，却是伤心地过了头，让他们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去宽慰这孩子。
二月眨了眨眼，突然用有些嘶哑难听的嗓音开口道:“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我们把那些人埋在了木屋旁边的林子里，我带你去吧？”二郎看着他救回来的小姑娘，有些担心的回道。
二月愣了愣，才有些局促地看向站在塌边的几个人。
一个慈祥爱笑的老妇人，两个高大健壮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个坐着的中年男子。
他们看着她的眼睛里，有什么呢？
可怜？担心？
可怜她？担心她？
有一瞬间，二月想要钻进被子盖住头顶，然后用手遮住耳朵，最后闭上眼睛，把自己重新埋入那片黑暗。
她觉得有些害怕。
这样毫不掩饰的情绪让她陌生极了，就像是很久之前母亲刚刚病死的时候，那些人看她们一家时的眼神一样。
那时候，二月只有五岁，她非常不喜欢有人那样看他们。
她觉得自己并不可怜，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可是后来，她就真的只能靠着他们的可怜活下去。
慢慢地，就连那丝可怜都再也没人给予她了。
二月紧张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她两只手紧紧地揪着被角，半晌才就着坐在床上的姿势朝着二郎弯了弯身子。
“是，麻烦你了。”
今年，她十岁了吧？
二月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她只记得自己五岁之前似乎母亲有教过礼仪，只是后来，再也没用过而已。
现在能够做到，不是因为她把从前的回忆记得有多么牢固，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作为她记忆里所剩不多的美好，大脑把它回忆了太多太多次了。
一遍又一遍地，在夜深人静时，唯一能够拿来回忆的东西。
“不，你太客气了”二郎有些意外，也立刻回了一礼。
旁边的医师看了看小姑娘，才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道:“她的伤虽然有些重，但万幸休息得好，还用了上等的药，现在下床倒是不打紧了。”
“那么，二郎就带这孩子去吧”老妇人接话道，“还有大郎，今天的农事还没做完吧？”
大郎和二郎依次出去了，她才上前一手轻轻拉住二月的手，一手在她背后拍抚着道:“好孩子，快松些。”
医师一看，才发现这孩子的全身都紧绷着，抓着被角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都泛白了。
他不由想道，幸亏这孩子的伤是在昏迷的时候好的，要是醒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二月先是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听到她的话才惊觉自己的身体居然僵硬到这样的地步。
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她并没有躲避，依着老妇人的动作慢慢放松自己。
这个世界上，每一丝来自别人的善意，都应该被好好珍惜着。
这是二月直到现在才慢慢理解的事。
这时候，二郎进来了，他和母亲说过已经准备好了牛车，才转身对二月道:“我扶你？”
“不，不用”二月连忙摆手拒绝，她一把掀开被子就打算下榻，脚踩在地上的时候，被老人扶了一把，晃了晃身子才站稳。
二郎也没坚持，毕竟那是个半大的女孩子了，由他来扶确实有些不妥。
直到二月适应了眼前突然的黑暗，她已经被老妇人牵着坐到了牛车上。
她抬头看向这位老人，她的脸上满是皱纹，却越发显得那双眼睛尤其的温柔。
最终二月没有再说什么感谢的话，可是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老人，直到二郎拉着她远去。
医师也出来了，看到这番情景有些感慨地道:“还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一瞬间，老妇人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想到那孩子刚刚的动作和神情，她不由更多了份疼爱。
大郎和二郎都长大了，他们不再那么需要她，依赖她。
之后，他们会有自己的妻子，会有自己的孩子，过自己的生活。
所以，她才想要个女儿啊。
也许，可以和丈夫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收养那个孩子。
村外，二郎远远地站在树下，他靠着牛车，看了看那个沉默地站着的小姑娘，却并没有打算过去。
这一趟，他只负责小姑娘的安全。
二月立在那个土堆前，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想要来看看他们。
或许是因为，他们虽然可恶，但到底没有驱逐她？
只凭这一点，在她心里就已经足够了。
“看来，你的伤已经好多了。”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二月一惊，她扭头去看，就看到了正低头看着她的奇怪男子。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二郎已经走过来了。
“这位大人是为父亲大人治病的人，还有你们用的药，都得多亏了他呢。”
二月这会儿才看到了他背着的有些奇怪的药箱，虽然有些失礼，可是她总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啊。
她是对面貌这方面不太敏感的人，其实自己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只是一路上看到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些甚至第一天还和自己说过话，第二天就只能看到他的尸体了。
之后她就慢慢习惯于不再关注别人的样貌，因为这样做没有任何的意义。
可是这个人，他的特点太过鲜明，以至于自己第一眼就记住了他。
“真是太麻烦您了。”
不过，既然他帮了自己，还是应该好好感谢的。
二月一般很少说话，她的嗓子早在小时候就哭伤了，之后一直没养回来。
慢慢地，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难听，就更不会主动开口说话了。
大概这也是她能平安活到现在的一个原因吧？
毕竟谁会对一个声音难听又脏兮兮的小男孩投去视线呢？
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去怀疑她的性别了。
可是现在，她突然有些自卑，这样的她，值得那样温柔地对待吗？
二月的眼前再次回想起那个老妇人的眼睛，里面的善意几乎要将她淹没一样。
大概他们都认为自己的声音是很长时间没说话所以才有些难听的吧？
可是，这是很容易就发现的事，以后，等他们发现自己的声音，会不会就突然厌恶她？
二月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心里下定决心以后还是要少说话的好。
“不，只要我的药有效就好，毕竟还得靠它来维持生活。”他的声音和语调也很特别，二月在心里想道。
二郎看了看小姑娘，才转身对这人道:“这次，真是感谢您的一番好意，我们一家无以为报。”
“报答就不用了，只是，既然病人已经好转，那么我也要离开了。”
“离开？您不多留些时日吗？”二郎虽然有些遗憾，却早有预料，倒也并不惊讶。
“不用了，这段时间多谢款待。”哪怕是说着感谢的话，他的声音依旧平淡而优雅，“只是，若再呆在这里，只怕会让主人家不快。”
“怎么会？”二郎却没有再说挽留的话，只是和二月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起目送着他慢慢远去。
他想，这样的人，只怕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了。
卖药郎走出了好远好远才停下脚步，却不是他还有什么留恋，只是主人家已经到来了啊。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青年，只见他里面穿着简单的和服，外披一件蓝色的羽织，粉色的头发遮住了半个面部，在一侧用发绳束成一股，异于常人的尖耳，还有身后盘绕的龙都在说明着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您来到访，是吾的荣幸。”
就在一目连以为听不到他的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声音却依旧优雅而缓慢，“风神，太过温柔在人间是场灾难。”
“听您的教诲。”一目连有些愣了愣，却是立刻接话道。
直到他的背影逐渐消失，一目连才摸了摸身边的龙，微笑着道:“看来，这位大人果然如同传闻一样呢。”
一样善良，一样温柔。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离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