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美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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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目连静静地立在屋外，他没有进去，但是作为神明，他仍然能够清楚地看到里面瑟瑟发抖的身影。
其实他就像大多数拥有供奉的神明一样，很少离开神社，毕竟哪怕他不离开那里，也能够清楚地听到信徒们的祈愿。
可是这次连续两次离开，竟然都是因为那孩子。
一目连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要把她送到人类的地方就会有人救她，可在回到神社后，他的眼前却总是浮现出之前看到的画面。
神明是没有时间观念的，当夜晚的风传来浓重至极的血腥味时，他正背靠在神社中最大的柱子上发怔。
他本来没有想过去看看的，毕竟树林里每天晚上多的是生物互相捕食。
在高傲的神明眼里，向来是没有它们的存在的。
一目连倒是没有那种鄙夷的心态，可是在他诞生的这许多年里，就算是开始时会忍不住去救助弱小可怜的生物，可到了最后，也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那孩子的味道被狼的血液冲击的一丝不剩，一目连到现在还有些庆幸，如果不是他突然想起好友的晚宴，并在途中闻到了人类的味道，那孩子只怕早就被周围的野兽吞噬殆尽了。
可哪怕是他到了那里，也不由有些心惊。
遍地的鲜血让人单单只是看到就不由毛骨悚然，第一眼就能看到硕大的狼的身体，它脖子上的血肉几乎被彻底戳碎，碎肉星星点点地洒满了它的身躯。
它已经没有了呼吸，可是那孩子还是趴在狼的腹部，手中的小刀疯狂地一下下地在它的脖颈进出。
她穿着灰黑色的吴服，在夜色中与狼的身躯几乎融为一体。
当被云遮住的月光终于突破束缚的时候，一目连才看清那鲜血淋漓的伤口。
让他有些呆愣的，却并不是这深可见骨的伤。
而是他看到了那孩子的双眼，凶狠的，坚决的，却又极其冷静的眼睛。
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类眼里看到过这样一双眼睛。
就在一目连都要以为那孩子就是一只可怕的小狼崽的时候，他又清楚地见到了之后的一切。
直到太阳彻底升起，那孩子也晕死了过去，一目连才有些回过神来。
他只是突然之间不知道怎么去评价人类，在他的眼里，自己的信徒从来都是善良可爱的，他们在他耳边的祈愿，哪怕有些是肮脏的欲望，有些是自私的怨怼，他依旧能够毫无波澜的听着。
正是因为他觉得人类本就应该是弱小的，可怜的，所以他才能够完全不在意人类的自私和欲望。
可是现在，他突然之间意识到，原本的想法是错误的，人类并不仅仅只是弱小的，可怜的，他们还可以是这样强大的生物。
这让一目连的心情有些难以形容的复杂。
再回想起那些披着祈求神明的外衣下赤裸裸的私欲，他突然间感觉有些迷茫。
一目连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孩子的双眼，很突然的，他感觉自己想要再去看看她那双极其冷静的眼睛。
可是等他站在屋外，看着里面孩童稚嫩幼小的身影蜷缩在地面上颤抖的时候，突然之间又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人类还是那么的脆弱，他们的身体不堪一击，他们那么需要有人来保护。
人类又是那么的顽强，能够做到在神明看来都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样的人类，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守护他们呢？
一目连拿出曾经惠比寿送给他的旗子，用风把它轻轻插在二月蜷缩起来的身前。
睡吧，他想，这是能带来好运的鲤鱼旗。
一目连有些好笑地离开了，他可真是，被个孩子给上了一课呢。
不过，这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二月都快忘了，很早以前她是个这么幸福的小孩。
她有温柔的母亲，有疼她的父亲，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妹妹。
母亲怀里抱着妹妹，父亲把她的小手攒在他的大掌里。
她穿着一件特别漂亮的新衣服蹦蹦跳跳，那是母亲亲手做出来的，父亲会训斥她慢些走，妹妹一直在母亲怀里笑个不停。
她还梦到了自己更小的时候，妹妹还没有出生，她还不会自己吃饭，母亲温柔地搂着她拍她的背，父亲把难得省下来的粗粮弄成饭糊喂给她。之后母亲还会温柔的嘱咐父亲如何喂她吃东西。
她甚至梦到了阿婆，阿婆就住在他们家的旁边，她家里有好多好多面团，阿婆特别喜欢她，每次看到她就偷偷地塞给她一个又大又圆的面团，然后告诉她要躲着别人再慢慢吃。
还有那些漂亮的小姐姐们，她们一个个穿着好看的新衣服，有说有笑的从她家门前经过，看到她时，还会把她叫到面前亲亲抱抱。
二月的肚子一直是饿的最快的，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吃不饱过。
她看着梦里那一张张熟悉至极，却没有恐惧，没有怨恨，没有绝望的脸，哪怕她的大脑清楚地判断出这就是个梦，也不能阻止她瞬间地泪流满面。
就是因为太过美好，太过真实，才显得现实是如此的绝望。
二月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分裂成了两个人一样。
一个是穿着新衣服，吃着饱饭，在梦里无忧无虑的快乐的天真小姑娘，一个是冷眼旁观却泪流满面，早已经被生活伤的面目全非的逃荒者。
可是哭着哭着，她却忍不住想笑。
这里一定就是天堂了吧？
他们一个一个生活的那么好，那么开心，没有让人绝望的饥饿，没有痛苦和恐惧。
在这里，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母亲没有因病死亡，父亲也没有因为思念过度而发疯，妹妹没有被狼群咬死，阿婆没有尸骨无存，那些女孩没有被人□□致死，还有好多好多她曾经见过和没见过的人，所有人都活得那么幸福而满足。
这就已经足够了吧？
她看着渐行渐远的家人，看着向他们尽情撒娇的自己，二月再也忍不住哭了，她在梦里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撕心裂肺，哭出了她所遭受的所有苦痛和无助，所有恐惧和绝望。
直到把所有的泪都流干了，再也没有力气去哭的时候，二月才哽咽地停了下来。
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现在喉咙都是火辣辣的疼。
很突然的，二月不想停下来，她就像个还没离开过父母的孩子一样，想要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向大人述说自己的委屈。
可是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二月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听到了。
她的声音沙哑而难听，又因为刚刚哭过了，时不时打个哭嗝，就连话语都有些不清楚。
“母亲死了，家里就只有父亲，妹妹和我三个人，妹妹才两岁，话都说不清，好傻…”
“我哪里知道父亲会疯，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啊…”
“父亲不光疯，他还傻透了，他居然被人给拐跑了，那天，我整整找了他一整夜…”
“我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那时候，我突然也不想活了，我想死…”
“可是，妹妹哭了，她会叫姐姐了，一声声地叫…”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死不了了…”
“妹妹五岁了，她很好看，很懂事，会乖乖的等我拿着别人施舍的食物回去，她还会对我说，姐姐，我不饿…”
“可是，她还是死了…”
“就在我面前，被狼群活活吞噬…”
“那天，我不知道的，我不知道她会偷偷上山找野菜…”
“等我去找的时候，她被几个狼围在里面，她那么疼，看到我的时候，还偷偷对我笑…”
“我差点疯了，我想冲过去，可是他们死死地压着我…”
“那次，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二月觉得她该哭的，可是她哭不出来。
这些事，她一年又一年的压在心里，重的她都快喘不过来气了。
“开始时，有人劝我看开些，甚至他们害怕我也去死…”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死…”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就是想看看，上天还能从我身边拿走什么？命吗？…”
“那年饥荒，因为没有粮食，村里人一个接一个的全死了，可是我还活着…”
“一路上，阿婆死了，送我小刀的工匠死了，那么多漂亮的上等人也死了，可是我还是活着…”
“那天，他们掳来那些女孩的时候，我就躲在佛像后面眼睁睁地看着…”
“他们不知道我也在…”
“我不敢动，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害怕了…”
“所以，我输了…”
“我不敢死了，我只能自私地活着了…”
二月沙哑却平淡至极的声音渐渐消失，她最终累极似得闭上了眼睛。
所以她也没有发现，在她身前，似乎有一点青色的灯火忽隐忽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美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