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大人，乖》桃三隐

12、柳阴千华（2）

　　春迟倒了杯茶水，递给她。
　　难得午后阳光正盛，驱散了近几日的些许寒气。等人稍少一些，刘叔得空便给他们沏了一壶红茶端上桌，三人边喝边闲聊起来。
　　“姑娘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了吧？”
　　“是啊……很久很久……我的家人，爹娘和姐姐，他们都相继去世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所以想回来看看。”
　　听及此，春迟对她立刻油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此次出门也是要回故乡看看，看看我的父母和爷爷，他们生活过的地方。”她的眼中熠熠闪光，生活从来都不曾在她的眼中种下阴霾。
　　二人开了头，聊起这个话题，便犹如冥冥中的同命相惜，更是互生出一种疼惜爱护之情。紧接着就是一番感慨命运，唏嘘岁月的言辞。
　　谈话间，知晓了女子的名字叫做柳青青，祖上经商，已经离开五柳村许多年头，这次回来是由于听闻祖上牌位供奉在土地庙，遂想去祭奠先祖。
　　“对了！我刚才听你说，你们去过土地庙？”
　　“是的。”春迟点点头。
　　不仅去过，还睡过几个晚上呢！
　　“能给我画张地图吗？”柳青青不知从哪掏出一块素色帕子铺在桌上。
　　她拿过帕子，从包里翻出随身携带的笔，边画下记忆中的路线边疑惑道：“既然已荒废多年，你祖上的牌位恐怕也不在了，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要去？”
　　柳青青沉默了少许，突然叹了口气。“我自小听过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五柳村和这座庙的故事。”她吹散茶中的热气，声音缓缓道“我一直期望能亲眼见见，即使这里已经荒废。这是我想找到这座庙的第二个原因。”
　　“还有第三个原因？”
　　柳青青没有回答，热气藏住了她的神情。
　　“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她很喜欢听故事，自小便缠着爷爷给她讲。
　　“这个故事中说，土地庙里藏着宝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是……是真的吗？”取之不尽的财宝……她眼中闪过金光。
　　“这种话你也信？如果真这样，这座庙还会倒？”柳青青戏谑地看着她道：“只是这个故事里的人相信了罢。”
　　“你知道五柳村因何得名？”她继而问道。
　　“是因为村口的五棵柳树。”
　　“那你可知柳树何时种于此？”
　　“这……”
　　不等她道，柳青青便接着说：“相传曾有一位姓杨的公子为躲避天灾逃难北上。临走前，他折下了家门口的一截柳枝，期望有朝一日能回归故土。可他颠沛流离多年后的他，再去寻找家的踪迹，那片土地就像是消失了一般，怎么都寻不到。无奈之时，他行至一处临水之地，见此处是一处宝地，便将折下的柳枝栽种于此，定居下来。”
　　她一副了然道：“哦~原来村口的五棵柳树竟是这么来的！”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错了。”
　　错了？二人疑惑，什么错了？
　　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是五棵，是四棵。”
　　她歪着头眼睛望向村口的方向。四棵柳树？她明明记得村口是五棵柳树，虽然有两棵生长的近乎抱作一团，但那确实是五棵柳树没错。
　　“第五棵柳树……并不是那时就有。”
　　二人安静地等待柳青青继续将故事讲下去。
　　她眼中似乎闪过很多情绪，最终却又消失在眼中的碧波之间。
　　“相传当初杨姓的公子只种出了两棵柳树，而后两棵树又孕育出了两棵小柳树，人们都传言这正好是一家四口。”
　　“柳条变成了参天大树，又经过百年，幻化成精，柳树便有了树灵。五柳村的人们受到树灵的护佑，柳树也便成了这个村落的标志。”
　　“村中百姓认为是这几棵柳树带给他们丰沃的土地和累加的财富，于是各户人家集资，在村后方盖了一处土地庙，以此来表达对这片土地和柳树的热忱与祈福。”
　　原本热闹的河岸此时已变得宁静，二人边喝茶边听得故事，津津有味。
　　“树灵有了百年修为便可幻化人形。一棵年轻的树灵刚学会幻化人形，便迫不及待地跑到人类居住的地方游玩。树灵化作成为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她的出现在街市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她在喧闹的街头遇到杨公子的后人时，她一眼便认出了他，仿佛冥冥中注定的。”
　　柳青青眼神缥缈，似乎亲眼见到了幻化成人的美丽树灵与杨公子见面的场景。
　　“树灵一直谨记当初杨公子的恩情不忘，这个名叫杨凡的男子便是他的后人。杨凡是村中的教书先生，生活的很拮据。原来杨公子的后代过的一代不如一代，因父亲生意上的经营不善使得家道中落的杨凡生活虽然贫寒，可好在读的些书，也认得字，这才得以谋生。树灵有心帮她，于是化名依依，与杨凡相识。她借由讨教问题的方式接近他，引来不少街坊四邻的碎嘴子。”
　　“看来这个树灵一定与杨凡产生了一段因缘纠葛。”
　　“嘿，你这小鬼，怎么就知道？”春迟笑他，小小年纪竟还知道这些。戈立偷偷红了脸，撇到一边不看她。
　　“戏文里都是这么讲的。”
　　“呵呵，你说的倒是不错。”柳青青笑着揉揉他的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看吧。”
　　他回头看向戏谑他的人，骄傲的抬着小脑袋，得意的笑了。
　　“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子天天为你洗衣做饭，任谁不心动？可他自知生活拮据，面对这样一个女子，不免自卑而心生落寞。一贫如洗的他甚至连一句誓言都无法给予依依。一日，依依在收拾屋子时看到一幅画，画中是男子在溪流边种下柳树的场景，杨凡告诉她这是祖上留下的。依依趁此便教他去柳树前许愿，柳树感念他祖上恩德，一定会使他愿望成真。杨凡本就不信这些，笑了她两句便不再提。依依不甘心，便做出了一件荒谬的事。一件让杨凡，让自己，都不能再回头的事。”
　　“她在杨凡书桌上留下一幅画，并将一片柳叶置于案头。这幅画中的场景与杨凡那幅祖上留下的画一模一样。并且之后的每一日，杨凡都会发现书桌上留下同样一幅画和一片柳叶。尽管他追问依依是否动过他的书桌，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回答，这让他不得不怀疑画中的内容。”
　　“终于有一日，画的内容不再是种柳树，而是变成了一座寺庙，这座庙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村子后方祭拜香火的土地庙。接下来的几日，仍旧是重复的内容，在之后画中的内容就变成了土地爷的神像。土地爷的画像与庙中土地爷神像如出一辙，然而真正让他吃惊的是，土地爷座下，后方闪闪发光的东西，竟然是金元宝！”
　　“他去了吗？去了吗？”春迟紧张地询问，这么大的馅饼，不捡的人怕不是傻子吧？
　　“后来他终于绷不住了，趁着黄昏来到土地庙，偷偷搬开了土地爷的神像，他倒吸了一口气，那里真的有元宝！”
　　春迟二人同时咽了口吐沫，他们曾在庙里此呼呼大睡，不知道土地爷知道了会不会拿金元宝砸他们的头。
　　“他将元宝用布衣包起来带回家，却不敢拿出来花。毕竟在这个小村子里，一定元宝拿出来，那简直就是在告诉别人，我发横财了！”
　　“可杨凡终究是个凡人，他为了给依依买一支发簪，还是将元宝拿了出来。尽管他跑去了附近的城里，可还是被人看到了。这个人是刘于发，一个彻头彻底的泼皮无赖。他与杨凡曾是儿时玩伴，长大后却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不落，街坊邻居的钱被他借了个遍。当然，杨凡也是个没心肺的，见到刘于发跪在他面前求他救命时，终究没忍住，给了他一定元宝。就是这定元宝，害死了他！”
　　柳青青这样讲着，竟真的有些气愤，放下茶碗时的手力度加重，在桌上敲出声响。
　　“刘于发对杨凡知根知底，知他性子老实，怎会突生横财？于是便日日蹲守在杨凡家附近。终于有一日，他发现了这个秘密。刘于发见这么一大笔元宝怎么能不动心，可奈何之后他偷偷去过土地爷庙前，却怎么都找不到金元宝。他既嫉妒又贪婪，更不巧的是，他在土地庙看到了依依。”
　　“之后坊间突然传出谣言，说依依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是妖怪的化身，杨凡与其联手害人性命谋取钱财，并且将得来的钱财藏到了土地庙。终于有一次，杨凡刚去取完黄金出庙门，刚巧遇到了村子里的巡逻队。其实往常这只村子里的护卫队是不常来此处的，不知是不是谣言的关系，他们刚巧与杨凡撞了个正着，黄灿灿的金子掉在地上，众人都红了眼。”
　　“后来呢？怎么样了？”戈立着急地问。
　　“后来……后来村子里的人以杨凡谋财害命为由，将她捆绑投入这条河中淹死了。”柳青青歪头看着柳树下潺潺流动的河水，眼神迷离的说着，这条曾经养育无数人的河流，成了这个故事的终点，在风中颤动的溪流无声诉说着男人的绝望。
　　“为什么？他们并没有看到杨凡害人，只是凭着几个金元宝就要治她于死地？”春迟不解。
　　“这大概就是人心吧。”柳青青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无论是与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人们看到拥有源源不断的金元宝的杨凡，仿佛产生了一种恐惧，这种恐惧似乎是贫苦造成的，又更像是嫉妒与无知造成的。他们害怕有人一夜暴富，又害怕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拥有这么大笔的财富，所以如果自己拥有不了，那就让拥有它的人去死……杨凡这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理应跟他们一样，过着因为贫寒而不断辛苦劳作努力挣钱的生活，人们害怕与自己不一样的人，也嫉恨与众不同的人。所以到底是刘于发害了杨凡，还是村子里的百姓害了他，又或者是树灵害了他？如今已经说不清了……”
　　戈立与春迟二人连连叹气不已，为这个悲伤的故事，也因为柳青青最后的话语。
　　柳青青讲起故事来惟妙惟肖，就仿佛亲眼见到般，春迟不禁在心里默默的敬佩起她来，她一向觉得此种能说会道的人厉害的很。
　　“而依依，在她得知自己的回报竟然间接害死了杨凡后，因为愧疚与失去爱人痛哭不已，最终她使尽了半身灵修，将杨凡的尸体连同未散去的魂魄，化作了第五棵树，与她同连理，共受一方土地。二人也算用另一种方式换得了相守一生。”
　　紧接着她补充道：“只不过这第五棵树与其他四枝不同，是为‘杨柳’。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讲故事的人声落，听故事的人却久久未有回响。似在感叹这场悲剧又好似在沉思。
　　这样一座小小的村落，竟有这样不同寻常的故事。春迟感叹这世间之事，于她曾经敬奉一方山神之时的所见所闻，就如雨滴与大海。她突然第一次觉得，自己此次出游真是做的一个好决定。
　　几人哀叹故事之余，刘叔已经收拾好了别的桌子，将毛巾往肩上一搭，携着喇叭似的嗓音走过来，拍着春迟的肩膀，坐在了这桌的空位上。
　　“哈哈哈……没想到你们聊的还挺开心！怎么样，刘叔家的茶味道好吧？”
　　刘叔，你是从哪看出我们聊的开心的？春迟难得发现他的没心没肺，同时也因为刘叔的出现，将她们从刚才的故事中拉了出来，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气氛也活络起来。
　　“嗯，这是刘叔自家炒的茶？”她点点头，露出夸赞的表情。
　　“哈哈哈哈……对啊！这可是我家婆娘炒的茶，是今年开春时从她娘家采摘来的，沉了大半年，如今喝起来正好。我跟你们说，一般客人来我这，我可不拿这茶招待。”
　　刘叔十分宝贝自己的茶叶，同时说到自家媳妇炒的茶又万分自豪。
　　“地图画好了？”刘青青突然插话。
　　刘叔悻悻地摸了摸他的大鼻头，看了一眼春迟递给她的素帕子上，画着简易的地图，一眼就认出了土地庙的方向。
　　刘叔夸张地摆摆手。“呦，姑娘，你要去庙里啊？可别去，那里闹鬼的！”
　　柳青青抿嘴笑了笑，没答话。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帕子装进袖袋里。
　　“循着官道走不远就是了。”春迟补充道。
　　“谢啦！”
　　柳青青感激地对她点点头，站起身与各位道别。“多谢老板的茶水，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春迟，很高兴见到你，以后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哪里哪里……我们还免费听了个故事呢。”春迟不太会说这些客气话，忙站起身，用力挥舞着胳膊，与柳青青送别。
　　柳青青拜别几人，沿着河岸缓步离去。她纤长的影子倒映在垂柳滴落的河水中，像一个飘荡在世间的绿色精灵，幽幽舞动在万籁归寂的午后
　　“那里闹鬼，不如……诶！？”刘叔看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不予理会，丝毫没有回头的样子，他默默地放下了手，无奈地摇头叹气。
　　“哎，总是有人要去那个鬼地方瞅瞅，也不知道是能瞅出金子来还是咋地？”
　　“刘叔……庙里真的有金子吗？”阿立稚嫩的声音诺诺地响起。
　　“傻孩子，哪有这种事？若真有金子，你刘叔我第一个跑去淘金子去！哈哈哈哈”他震得耳朵疼的笑声回荡起来，可能是自己都觉得荒谬吧。
　　“可刚刚那个姐姐说的故事里就有……”
　　“什么故事？”刘叔一脸蒙，不知道自己忙活了一中午的功夫错过了什么。
　　春迟便与阿立用一些不太华丽的词藻，勉强将这个故事说给刘叔听。
　　“哦……我知道了。要说这个事，我也听说过。都是村子里的老人们讲的，早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传言，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女娃娃也有信的。”
　　“不过……”刘叔歪着头思虑了会，不确信地说到：“我听的故事似乎跟你们说的还不太一样。这个故事里的不是一个树灵，而是两个，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叫依依，妹妹叫青青，至于那个什么刘于发，更是没听过。”
　　可没想，面前的二人听了他刘叔的言语，皆是大惊失色，表情精彩绝伦的好看，戈立更是吓得打翻了茶盏。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女子离开的方向，顿时汗毛倒竖起来。刘叔则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一连串的奇怪表情，心疼起被打翻的茶盏来。
　　柳依依，柳青青……该不会是一对姐妹吧？
　　碧湖湖上柳阴阴，人影澄波浸，常记年时欢花饮。到如今，西风吹断回文锦。羡他一对，鸳鸯飞去，残梦蓼花深。
　　翌日，下楼吃饭的春迟与戈立，便听说了土地庙死了人的消息。他们一边喝汤一边竖起耳朵听旁的说。
　　“我看这庙里阴气是越来越重了，今早死在庙里的那老头，啧啧啧……你不知道死状有多惨……”
　　听着周遭人们的议论，二人默不作声，只是加快了夹筷的动作和吃东西的速度，然后快速地回到楼上客房，又是快速地打包起行李来。二人皆对此事不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