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宫辞--卷三》湖琚

4、郗戈

　　陈钰带着子歌走进广云殿，子歌仔细打量着四周布置，不禁笑了起来。
　　“哥，我还是第一次来你住的地方。”她轻轻地抚摸着低垂的幔帐，眼中的波光犹如湖水般澄澈明净。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了。”陈钰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的冷光添了丝暖色。
　　子歌诧异地看着他。
　　陈钰沉声道：“你也该恢复身份，恢复你的名字了，郗戈。”陈钰的面容很少会有变化，而此刻他的神情有些感慨。
　　子歌愣愣地看着他。
　　两人之间似乎有些莫名的伤感，陈钰道：“陈链现在狱中，你要见见他吗？”
　　子歌准备摇头，陈钰又道：“他本来是要自杀的，但是他跟我谈了个条件。以死全我的声名，换你生。”
　　子歌的眼神再也平静不了了，她慌忙垂下眼睑，道：“不管在他心中我是什么人，在我心中，他永远是你的敌人。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陈钰见她坚持，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了。
　　“你看看园子哪里需要改动的，都跟赵伸说，这几天他就归你调遣了。”
　　子歌知道这段时间陈钰会很忙，而且赵伸是陈钰的左右手，于是说道：“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两人走得累了，便在一个亭子里休息。
　　“哥，我想问问，那个郑姑娘呢？”
　　对于郑始秋，陈钰倒没有什么印象，自然也没有记起她，听子歌提起，他才想起后院还有一个妃子。
　　“册封慕容氏和尹氏时，我倒没想起她，想必还住在这里吧。”
　　子歌面露愧疚之色，道：“是我对不起她，本来他的爷爷救了我一命，我应该把她当恩人对待，却为了能够掩盖自己的身份，让她冒充我，囚困于这方寸之地。”
　　“这几年，我也是锦衣玉食地供着她，也算是不薄待她了，只是若让她进宫，这是不可能的。”
　　子歌道：“不若我与她结拜姐妹，以后凡有我富贵之日，绝不忘她。”
　　陈钰点点头，说道：“结拜为姐妹就算了，这园子我给了你，你愿意收留她，就留着她。”
　　子歌点头应允。
　　两人又待了片刻，陈钰有事先回宫了，郗戈看着满眼陌生的景致突然就想起自己住在三王子府的那个小院子。虽然她跟着陈链无名无分，但是陈链待她却是很好的，她想起方才陈钰说的话，心里便有些沉重。

　　郗戈来到廷狱，陈钰早已交代过的，因此她很顺利就进去了。
　　廷狱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墙壁上一排闪着微弱火光的灯烛，她被引着来到了陈链的牢房外。
　　再相见，那个人已然没有了昔日的风光，一身囚衣还算整洁，头发有些凌乱，已经被判了绞刑，便也没有受刑，郗戈看着他，眼眶微微发胀。
　　陈链一看见她，神情很是激动，一双眼将她好好打量，见她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陈钰没有为难你吧？”
　　郗戈闻言，眼泪有些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陈链握着郗戈放在栏杆上的手，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你没事就好。”
　　陈链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他艰难地开口道：“以后，我都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好好的照顾你自己。”
　　陈链沉浸在失意中没有发现那双原本无神的眼睛此刻却是波光粼粼。
　　“陈链。”郗戈突然出声，陈链惊诧地看着她。
　　郗戈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当初救他的时候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后来知道他是陈国三王子后也一直称呼殿下，而今日这声叫喊丝毫不带任何感情，就仿佛是在喊叫一个陌生人一样。
　　“今日一别，我们再无相见的可能了，谢谢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爱护。”
　　陈链一脸的茫然，他听不懂子歌说这些话的意义，他们相识多年，相恋多年，早就不分彼此，以前他为她做了再多的事她也从不说谢谢，她只会用温柔的笑容来回报他，可是今日她说话的语气却是那么疏离，脸上也没有了温柔的笑容。
　　陈链的心如堕冰窖，那握着的手慢慢变得僵硬。
　　陈链道：“我不需要你的谢谢。”
　　“不，当年我救了你，今日你为了我甘愿承受骂名，你我算是扯平了，今日之后，我们再不相欠。”
　　郗戈要抽回手，陈链却加重了力气，他双目通红，犹如困兽一般，死死地盯着郗戈，他不相信，不相信眼前的女人会变得如此无情。
　　“你说清楚，什么叫做再不相欠？我们之间······”陈链说到此，已经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他从未见过子歌的面上出现冷淡的表情，她一直都是带着温柔的笑。
　　“我叫郗戈。”郗戈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平静，脸上的泪早已干涸。
　　陈链尚未反应过来那个姓名，愣愣地看着她，而郗戈也正好看着他，两人对视良久，陈链才发现不对劲。
　　“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一直都很好。”
　　陈链震惊地看着郗戈，仿佛是在看着一个陌生的女子，是的，现在的郗戈对于他而言就是陌生的，他万没想到在自己身边待了多年的女人居然一直在骗他。
　　“你一直都在骗我？为什么？”陈链震惊许久，面上才显出一丝恼怒。
　　“当年我救你是早已安排好的，我是故意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
　　在陈链震惊的神色下，郗戈继续道：“表哥早就设下今日的局，而我，就是引你入局的引子。”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女人，握着的手像是被针扎一般猛地缩了回来，倒退了数步，才定定地看着她。
　　“你姓郗，你表哥是谁？”一个答案在陈链的脑海里呼之欲出，他只觉得现在周身仿若置于冰窖之中，冷得他牙齿打颤。
　　“我祖父是郗相国，我父是郗元勇，郗王后是我的姑姑，我的表哥自然是······”
　　“陈钰。”陈链咬牙说出这两个字，双眼已然布满了血丝。
　　“子歌！”陈链大喊一声，猛然撞向栏杆，表情狰狞犹如困在地狱的妖魔，郗戈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你骗我！你骗我······”陈链一直撞着栏杆，他想要将栏杆撞破，他要出去抓住这个女人，他要质问她为什么骗他。
　　他是陈国的三王子，出身高贵，可是却被一个罪臣之女骗得一塌糊涂，最后还心甘情愿地送上性命，这世上应该再没有一个像他这么蠢的人了吧。
　　郗戈看着伸出外面朝自己挥舞的手臂，她闪身躲过，道：“当年你若是安于庭内，不去南地投靠弧光，表哥他也不会防范你，你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我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你这个女人······”陈链咬牙切齿，将栏杆撞得哐哐直响，他狠狠地瞪着郗戈，若是眼神能杀死人，眼前这女人估计也死了几万次了。
　　他不甘，他愤怒，他悔恨，他不甘心就这样毁在了这个恶毒的女人手上，他悔恨为什么要遇见这个女人，他悔恨为什么会一心一意地对她好，他悔恨为什么要全心全意地信任她，他悔恨曾经付出的一切，他想要收回那颗早就遗落在她身上的心，这些悔恨简直就像是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戳进他的心，将那些羞耻的，屈辱的狠狠地撕裂开来，这些悔恨无不在告诉自己有多么的可笑。
　　他竟然把一个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女人宠得天上有地下无，他居然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甘心送上自己的命。
　　这几年来的宠爱都是笑话，那温柔的缱绻的爱意都是欺骗。
　　陈链似乎累了，他无力地扒着栏杆滑坐到地上，他以为功败垂成已经是他人生的最大失败，原来不是，他的最大失败是子歌，是那个他宠爱得不知道该怎么更加对她好的女人。
　　“郗戈，你好狠，你真的好狠。”陈链涕泗横流，早已没了往日从容的高贵。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死去该多好。”
　　陈链双眼渐渐失神，空洞的望着身前的某一处。
　　郗戈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恨我吧！你该恨我的。”然后转身决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