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韩灿灿

37、第三十七章

　　徐程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本来是打算直接回去休息的，突然临时兴起想去书房转一圈，于是这一来就看到了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童小先生。
　　夜深人静，徐程域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声。他没有进屋，而是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就这样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了童雪身上，又退回原处。他发现好像只是看着她，他满身的疲惫就消失了。

　　童雪的睡眠浅，而且趴着本来也不舒服，睡得就更浅了，大氅披在身上的重量她感觉到了，她也知道是他回来了，只是这带着体温的大氅厚实地盖在身上，沉甸甸的踏实和心安让她舍不得那么快睁开眼睛。等赖够了，童雪才心满意足地把大氅拉得更上点，睁开眼第一幕看到的就是歪着身子靠在门框上的徐程域。
　　“醒了？”
　　“回来了？”
　　两人一起说了句废话，随即又都笑开了。

　　书房和寝室一样是私人领域，徐程域也向来不喜欢人有人入侵，但是看着她在这儿，看着她在这儿等他，他的心里是说不出的熨帖，书房尚且这样，不知道以后在寝室等他会是什么样子……咳咳咳，不能再想了。
　　徐程域敛敛神，站直身子走了过来，“等多久了？”
　　童雪揉揉眼睛，答得一点也不含糊，“很久了。”
　　徐程域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两只胳膊放在桌上，“一般情况下等的人不是都会说没等多久吗？”
　　童雪也把胳膊撑在桌上，双手托着腮，歪着脑袋看他，“说说吧，都有谁这么等过你了。”
　　徐程域还真就一本正经数了起来，“母后、见微、知著，林森，嗯，还有……”
　　童雪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啦好啦，别数了。”
　　徐程域也真就停了下来，一时间俩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面对面坐着。

　　“这么晚等我有事吗？”
　　童雪摇头，她只是想见他而已。
　　下午她去找裴先商量符州的事，说完正事就聊到了徐程域。
　　他无心政治无心皇位，所以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必理会这些事，当个闲散王爷便是，符州人不管是谁再如何猖狂，都不会傻到去惹他，他是皇子，动他就是动皇权，就是打隆平帝的脸，隆平帝现在能忍着不发作，但是若是有人动徐程域，先不管他有多看重这个儿子，单是挑战皇权这一点，符州就绝对太平不了。可是徐程域没有坐视不理，发现符州的问题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去解决它。
　　裴先说，即使他被徐程慕伤害至此，他心中为父兄守疆土的信念也从未消失。童雪也是这么认为的，出事后徐程域从未提过一句徐程慕，但是她知道他没有恨他，至多只是不理解是失望。他在战场上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魔鬼，这样的一个“魔鬼”却被至亲至信防范伤害得无招架之力，而且被背叛后他也依然没有选择去恨去报复，反而还在……这样的徐程域太傻了，傻得让她心疼，心疼他所以想要见他，不过这样的大实话是不能说的，于是——
　　“我怕你回来会饿。”
　　“所以？”
　　“我给你下碗面？”
　　“那走吧。”
　　“欸？真要吃？你可别勉强啊。”
　　“不勉强，我是真饿了。”下午在刺史府一直在忙，晚上也只是忙里偷闲吃了两个饼，这会儿说到面他还真有点饿了，而且他也还想再和她待一会儿。
　　童雪的笑有点僵硬了，“那个，你就不怕我再做成上回那样？”到现在她对于下那种鸡汤面还是没什么把握的，也不晓得是老板给的方子不对还是她的技术不精，她吃了十几碗味道古怪的面才勉强能捣鼓出一碗稍微能吃的，而且技术水平还相当不稳定，万一又发挥失常……她着实不忍心去刺激他的胃。
　　“甘之如饴。”徐程域倒是无所谓得很，征战多年多难吃的玩意儿他都吃过，而且如果是童雪做的，就是冲着做的人他也会吃得心甘情愿的。
　　好吧，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就做吧。童雪站起来，把大氅解下披在椅背上，“好，那你等着，我现在去做。”
　　走到门边，徐程域叫住她。
　　童雪回头，“怎么，怕了啊？”
　　“一起。”
　　“嗯？”
　　他走过去牵起她的手，“一起去。”

　　童雪撸起袖子烧水，边动作边说：“那个，你对我有点信心啊，我来这儿后练习了很多次了，虽然没有永安那家卖的好吃，但是肯定是能吃的，绝对不会像上次那样了，不过你也别有太大期待，顶多只是能吃了……”
　　徐程域抱着胳膊靠在一边，看着自到了厨房后就喋喋不休的某人，“你别有压力，就随便做。”多难吃他都没关系。
　　童雪添好水，蹲下来生火，抽空回头对徐程域道：“我本来没有压力的。”意思是压力全是你给的。
　　徐程域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什么都不说了。”

　　灶膛里还温着火，只需要添点柴煽会儿风就可以生火了。添好柴，童雪拿着扇子猛地一扇，冷不丁就被倾膛而出的烟灰糊了一整脸。
　　“咳咳咳咳……”
　　蹲着的童雪苦着脸抬头看向徐程域。
　　“……”

　　于是抱着胳膊靠在一边的人就成了童雪了。
　　她顶着一张花脸看着徐程域熟练地添柴煮面，觉得这样的徐程域和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他一样威风凛凛。

　　面很快就好了，盛好面，徐程域转头就看到童雪正呆呆地看着他，好笑道：“好看吗？”
　　童雪直觉地点头，“好看。”
　　徐程域真乐了，“那看够了吗？”
　　“没有。”
　　童雪完全是下意识地反应，徐程域却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半晌才道：“今天吃了不少蜜吧。”
　　“啊？”
　　“嘴这么甜。”
　　这会儿，童雪反应过来知道害羞了，看锅看灶看窗户，就是不看他。
　　徐程域忍俊不禁，“快过来吃面。”
　　“哦。”

　　徐程域做的就是普通的汤面，“晚上清淡点，不然睡不舒服。”
　　“嗯，”吃什么面，童雪是无所谓的，反正她也不饿，“哦对了，蓁儿她回去了。”
　　“我知道，你放心，她从小就一个人到处跑，我沿途也给安排了人，你不用担心她。”
　　童雪点点头，“嗯。”
　　徐程域自己的面吃完了，看她的碗里几乎没动什么，“不好吃？”
　　“不是，就是不太饿。”
　　“真不饿？”
　　“真不饿。”
　　“那好，”徐程域伸手把童雪的面端过来，“我吃。”
　　“欸、欸？”童雪看着徐程域毫不在意地吃自己剩下的面条，脸迅速就红了，柴灰都遮不住的红晕。

　　第二天议事的时候林怀恩也来了，胳膊用细布包裹着挂在脖子上，明显负了伤的样子。童雪觉得他这个刺史当得可真憋屈。
　　议事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了一张巨大无比的长桌，上位那儿摆了两张椅子，徐程域请林怀恩在左侧入座，自己坐在右侧。林怀恩先是不肯，最后推辞不过就坐下了。裴先袁书仪等人也在会议桌两旁依次入座。
　　林怀恩之前见过童雪，域王爷虽然没有成亲，但是有个侍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根本也没放在心上，不过看到童雪也堂而皇之走进来还毫不客气地坐下时，他心里不禁敲起了鼓，这女人怎么能上桌呢？还是这么重要的场合？！只是在场的众人都没有异议，他还是再三忍耐按捺下了不悦，欸，域王爷这个作风不行啊！

　　见人都到齐了，徐程域开口道：“今天把大家都请来的目的大家也都清楚，我就不再多说了，林大人也到场了，就先请林大人说两句。”

　　林怀恩是关北人，原先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前朝末的时候因为灾荒战乱实在活不下去了就举家南迁，没想到南迁后生活却愈加困难了，于是索性放手一搏就造起反来。他做农民的时候没读过书，识得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字还是造反后为了方便造反临时学的，更讲不来客套话，做人做事都是直来直去，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直来直去的豪爽性子才纠集了一帮生死弟兄，地盘也越打越大，渐渐成了气候。只是形势终究比人强，而且当领导人“太直”肯定是不行的，即使是在军队里也需要政治，这种政治他玩不来，所以总总原因他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后来无奈投降后，隆平帝让他来符州做官，只允许带妻眷其他人一律不得随行，这个道理他懂，虽然舍不得兄弟们但也没有异议。他其实也没有称王称帝的雄心，最想过的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最初造反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后来接着打也是因为没有退路了更何况还有一众兄弟的期待，他不得不打，现在投降还能有个官职，他已经是烧高香了。只是啊，只是……
　　符州……他真的是管不了。现如今域王爷来了，还愿意帮他，简直就是他的天降救星，这颗救星他无论如何也要牢牢抓住。所以，作风不正就作风不正吧，他就当没看见，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是！

　　林怀恩站起来，费力地抬着一侧胳膊比划了一个抱拳的姿势，然后冲域王爷行了个礼，“今天大家都在这里坐着，我林怀恩也把大家都当自己人，在自家人面前我就不说虚的了。符州这个地方太复杂，不仅地形复杂，人也复杂，我也不怕大家笑话我，我这个刺史当得窝囊啊，成天受气。域王爷愿意帮我整治，我自是求之不得，别的我没什么说的了，域王爷要做什么我全力配合。我林怀恩先在这里谢谢域王爷了！”说完又艰难地抬起一侧胳膊抱了个拳，然后落座。

　　徐程域道：“林大人客气了，既然林大人放心，那本王定当竭尽全力。”接着他语气一变，“咱们一路走来见到的情况大家心里有数，加上最近几起私人械斗各种利益组织都掺和进来，唯恐天下不乱，不顾道义不顾百姓，也根本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为了符州的长治久安为了大赵的太平盛世，这样的风气必须要整治。”
　　“昨天我们也简单地讨论了一下，打肯定是要打的，要师出有名的打，而且一旦动手就要打到底，把刺头都打趴下，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后患无穷。现在的主要问题有两个，第一就是军费的问题，现在符州的军队质量不过关，数量也不够，招募军队训练军队这些都需要钱，这些动作光靠上面拨的钱肯定不够的，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如何打，是铁腕政策的打还是边打边抚打抚结合。”

　　林怀恩惭愧地低下头，这两个问题他一个也解决不了。

　　徐程域接着说道：“先说第一个问题，符州共辖七郡，伊稻的兵力最多，在编在册的有两万四千八百人，其余六郡的兵力均不及伊稻，最多的也不过是安泉的一万八千人，还有符州面积最大的郡也是部族最多的白格郡，驻扎兵力却是最少的，只有九千三百人，兵力分配严重不合理……”

　　林怀恩再次低下头，他这一年多光用来劝架了，这些问题他完全没有精力去调整。

　　“七个郡的兵力加起来十一万七千六百九十九人，十二万不到，虽然人数上是比各部族加起来的部曲武装要多，但是战斗力不够，而且这些士兵也不可能全用来打仗，所以不仅要加强训练还要征兵。各位怎么看？”

　　林怀恩抬起头，脸色略苦，“军队训练您是行家，我就不提什么了，只是王爷您可能不知道，在符州这个地方兵难征啊！除了强制征兵外，根本没人愿意主动参军，就算是按律征兵也有托情耍赖的，而且就算从了军那些人也是很难管理的。”一兵难求不说，关键是求到了还不如不求。
　　徐程域坐着没说话。
　　裴先道：“我记得很早之前符州就有很多民间小团伙儿，此次到符州我发现这些小团伙似乎还是在的，不知道林大人有没有统计过这些人员有多少呢？”
　　林怀恩会意，“先生的意思是招募这些人？”
　　裴先点头，“正是。”
　　“在还是在的，虽然没有统计过，但是人数估计不老少，可是他们都些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之辈，连部族都……”看不上的人。怎么能招募他们？
　　裴先：“林大人，正是因为他们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所以才更好收买，谁给钱他们就为谁卖命，只要给够钱就行，而且这些人往往还是有些本事的人，如果他们能为我们所用，那效果比招募那些良家子还要好。”
　　林怀恩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他刚来的时候大部族搞不动，就想拿这些小的不稳定力量练练手，可是这些小团伙就像蝗虫怎么灭都灭不干净，生命力旺盛得很，可不都是些有本事的人嘛。
　　“可是，把他们招募进来的话会不会难管理？”
　　童雪道：“这就是练兵的事了，没有练不好的兵只有练不好兵的将军。”
　　林怀恩先是点头赞同，发现是谁说的后又皱起眉，一个女人进来也就算了坐下也算了，她怎么还插上话了？！不过虽心怀不满，他到底还是没有吱声，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
　　徐程域听罢倒是附和了句，“童雪说的对。”
　　林怀恩：“……”人无完人人无完人啊，看这给惯的。

　　感觉林大人萌萌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