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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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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清晨,是被鸟儿清脆的鸣叫唤醒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孩子们早早就开始晨练早读,生机勃勃。
这一切生机与白墨无关,他蜷缩在床上,紧紧的用被子包裹住自己,仿佛一片漆黑,天就不会亮了。
“明儿一早,捆了送衙门去。”这简简单单一句,恍如魔咒,时时在他耳边回绕。
天亮了,就要把他送到衙门去了,他的一生就彻底毁了!
他堂堂明月山庄少庄主,江湖人称玉面小白龙,出身名门,少年得志,以行侠仗义拯救天下万民为己任,誓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大事业的江湖少侠——如今一无所成,竟落得个无耻淫贼的下场!
那些某某庄主的女儿,某某帮主的妹子,某某大宗师的女弟子等等,以后会怎么看他!以后还有谁会愿意嫁他!
若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人不风流枉少年之类的风流逸事也就算了,竟然是偷窥小女孩洗澡!
无耻啊无耻!
这是白墨从前最不屑的行径之一,若是从前遇到这般无耻的淫贼,一定打爆他的头!
江湖男儿,从来都是刀光剑影浴血拼杀,行走江湖,图的就是快意恩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谓行侠仗义,可谓为国为民。
但江湖人,从来不与官府人有任何牵扯。
江湖事,江湖了。
抓到淫贼,要么乱拳打死,要么交给苦主处置。而这臭名昭著的魔教大魔头,居然要将他——送、官!
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他宁可被乱拳打死,这样的话,天下人都以为他为这天下,为这武林,一人一剑,独闯魔窟,舍身取义,杀身成仁。
以血肉之躯,成就一段武林佳话。
可是,可是,大魔头居然要将他——送、官!
他堂堂明月山庄少庄主,竟然成了无耻淫贼!若是在从前,那些圈子里面的侠二代们八卦此事,最多也就是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魔教教主说的话,能信么?魔教的小姑娘,呸,哪里来的小姑娘,都是妖女!魔教的妖女,犯得着堂堂少侠偷窥么?肯定是勾引不成反污蔑。
可是现在他要送官——白纸黑字盖棺定论,衙门公审百姓围观,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洗刷掉的耻辱!
特么的当时脑子怎么抽了,开口闭口堂堂明月山庄少庄主,还给家里寄了信,现在想捏造一个假身份都不成!自己成了无耻淫贼,还会连累明月山庄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啊!
白墨绝望得仿佛掉进了无底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小了,似乎都去学堂上课去了。
门开了。
白墨紧紧的裹着被子,不敢抬头。
上一次,门开了,晨光洒落一地,逆光的高大身影看不清面容,恍然天神降世。
他以为是最深的绝望里,遇见最美丽的惊喜。
然而,并不是。
那一次,他被张开气到吐血,伤上加伤,彻底废了武功,到现在,他还不能妄动内力,只能调息静养。
而这一次,他们要将他送官,彻底毁了他,毁了明月山庄!
好狠啊,好狠的魔教啊!
不愧是魔教啊!
哈哈哈哈——白墨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角带上了泪花。
江湖儿男侠行天下,从来都不怕死,也不畏惧强敌——可是他不是啊,他是淫贼!偷看小姑娘洗澡的淫贼!被天下人耻笑再也抬不起头的淫贼!
白墨笑得有些癫狂,不能自已。
忽听得一声婉转清越的呼唤:“白少侠。”
白墨蓦的抬起头,双目通红犹如困兽——晨光之中,少女身姿清雅,眉目如画。
“月儿,月儿。”白墨下意识的念着这个名字。
少女走过来,扶着他,柔声问道:“白少侠,怎么了?”
少女一句问候,猛地击垮了白墨的心防,心中的恐惧、委屈如决堤河水,一瞬间倾泻而出。
他紧紧的抱着月儿,嚎啕大哭。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我走错了……”
“月儿,你要相信我……”
“我真的没有……”
“月儿,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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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墨不知道自己抱着月儿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少时辰,他以为醒来的时候会是在衙门的大牢里面。
他抱了月儿——这一点,已经足够将他钉死在淫贼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了。
万念俱灰。
没有人押他送官,也许是月儿姑娘求了情,暂时绕过他了吧。
可是白墨还是不敢出门,不敢面对那些对着他吐唾沫的孩子。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每天只有月儿进来给他送吃的,送什么他吃什么,送来的药什么的,他接过来二话不说仰头干了。
他一句话不敢和月儿说。
那天他哭得满脸鼻涕,还蹭得月儿衣服上都是泪——想起来好羞耻啊!
月儿推门进来,白墨连忙缩到光线黑暗的角落。
“白少侠。”
听到月儿的声音,白墨一惊——这些天,月儿姑娘都是进来放下东西就走,过一段时间再来收拾碗筷,基本没有说过话。
可今天为什么忽然说话了,白墨心头升起不妙的预感。
“您收拾一下,明天下山去。”
轻言细语,在白墨耳边恍若惊雷。瞬间,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剩下两个字——下山——送官。
白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他呆了许久的屋子,外面阳光灼灼,刺得他眼泪横流。
他环顾着四周,一草一木,一桌一凳,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看看这竹苑了。
院子中间的大树似乎更加茂盛了,小白还是在树下的椅子上看书,孩子们在对面的学堂里面上课。
阳光洒落,宁静得几近美好。
而等待他的,是衙门的审判——未来无止境的黑暗。
小白看见白墨出来,抬起头,四下看了看,无人。便拍了拍卧在他椅子底下的大黄狗,“去,叫你月儿姐姐过来。”
大黄狗甩了甩尾巴,跑了。
不一会,大黄狗领着月儿过来了。
白墨惊讶的望着大黄狗和月儿,再看看小白——这魔教的狗,都比一般人家的厉害啊。
月儿拎着个篮子,篮子还是空的,大概是要去菜地摘菜,还没到地头就被大黄狗喊回来了。
“先生?”
小白对她招招手,“你今天不是要下山嘛,顺便送白少侠到城里。”
“好。”
吩咐完,小白又想了想,问道:“秋儿呢?”
“在农庄呢。”
“那你到农庄叫上秋儿,让他陪白少侠去城里,你去忙你自己的事。”
“好的。”
白墨、月儿二人结伴下了山。
再次踏上这条铺着青石的林中小道,白墨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次下山的经历,恍如昨天,历历在目。而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
都说山中无岁月,白墨都不知道这一个多月,他做了些什么。似乎每天浑浑噩噩,连功夫都没练。即使不能练习内功心法,外功拳脚也是可以练的。以后,在大牢里面,练功什么的,都是妄想。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啊?
怎么就月儿一个人送他下山,到城里只有秋儿一个小孩陪着他?这是要他去自首的意图么?如果他就这么跑了,月儿一个弱女子,秋儿一个小屁孩,能奈他何?
这是不是魔教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不珍惜,后面便有大招等着他?
白墨脸色一阵青白,脚下踉跄。
月儿伸手扶住了他,关切的问到:“白少侠,没事吧?”
“我……我……”看着月儿清澈的双眼,白墨心里那些揣测一句也问不出口。
到是月儿善解人意,猜测到白墨的不安:“白少侠不必担忧,上次的事情先生已经训斥过他们了,是他们闹得太过了。”
什么?白墨难以置信的瞪着月儿——闹的太过了?要把我戳瞎了眼扒光了衣吊到城门楼去,你说是闹得太过了?要把我捆了送衙门,断送我大好前程,还使得明月山庄名声扫地,你说是闹得太过了?区区一个“闹”字,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就能将这一切轻轻揭过!
欺人太甚!
“那白少侠想怎样?”月儿的语气里已含着一丝愠怒,可白少侠沉浸在自己悲惨的往事中,未曾觉察。
“我……”白墨满腹委屈,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讨回公道。
“白少侠,”月儿猛的停下脚步,挡住白墨的去路,“可要那晚在场的人全都跪下给你赔罪,可那些姑娘站在你面前任由赏玩?”
“这……”也不必如此。
“少侠,”月儿幽幽叹息一声,“这世上,名节二字,可杀人于无形。”
名节!白墨忽的想起幼时曾听过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
相传从前有一位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的好官,有一天,官人看见他五岁的女儿在吃一个糕饼,就问糕饼是谁给的,当得知是某仆人给的时官人大怒,训斥女儿说:“女子哪能随便接受男仆的糕饼?你不是我的女儿!你如果能饿死,才算我的女儿!”女孩吓得啼哭不止,不喝也不吃,家里人怎么哄她劝她也没有用,七天之后终于饿死了。
区区一块糕饼,竟能逼得女子自杀保名节!!!
而那晚上,无论那些女孩是不是被他看到了身子,在洗澡之时有男子闯入,那么她们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一死以保名节!
他是江湖少侠,从来不拘小节,可这红尘芸芸众生,谁能不受这世俗拘束?
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那,那些姑娘……”不会因他一时之过,要付出性命的代价吧?
月儿笑笑,说道:“我家先生是超脱之人,并不在意这些俗世礼法。”
先生不在意,那岂不是老淫贼一个?
“先生说:道生无,无生有,有生阴阳,阴阳生气,三者成自然。阴阳有道,顺其自然。”
好一个“阴阳有道,顺其自然”。怎么听都觉得是淫贼的论调啊。
“先生说,天生万物,生而平等。这时间有男有女,若是男女相恋,应顺其自然,而不是以门第、礼法等横加干涉,只要不伤害他人,便可堂堂正正无愧天地。
至于那些看一眼的就要自杀保名节的恶人恶法,终会消散在历史的洪流中。”
月儿话音未落,白墨只觉得荡魂摄魄,心神震撼——这,这这这!这论调也太过惊世骇俗了吧!!!
难怪小白说,“有些做法、有些观点不一样吧。”
哪里是做法观点不一样,这是该浸猪笼、该绑在柱子上烧死的歪理邪说啊!赤果果的邪教!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