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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第二十七章

      单显的尸身就停在廷尉府。

      眼前是一座褚墙黑瓦的建筑,门口陈设鸣冤鼓,内里四通八达,轩昂气派。
      如今天边黑云密布,也将眼前之物扭曲得阴凄。

      沈灼着急闯进去时,却有廷尉府官吏发现了他,立即冲来拦截。

      “殿下,您万金之躯,何必来这种地方?”
      “廷尉府执掌司法,还请殿下莫要让我等为难啊。”

      “让开!”
      沈灼嘴里含着一口血腥气,拖着病痛身躯想要突破拦在自己面前的人墙,在冲撞之间,沈灼狠狠捂嘴咳嗽了起来,素白袖袍也沾染了血渍。

      谢离疏是半路追来,看到这一幕心脏骤停:“还敢拦着?你们有几条命!?滚开!”

      吐、吐血?
      小殿下的身体有这样孱弱吗?

      他们吓得脸色煞白,身体惊跳了一下,生怕再有任何意外。

      沈灼的下颚沾满了血,弯腰扶着栏杆一步步朝着停尸之地靠近。
      可这一次却无人敢拦,甚至自动分成了两行。

      他们都在为他让路。

      谢离疏急得连忙跟了上去,却听见沈灼粗重的喘息。他似乎半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眼神始终直勾勾的盯看着停尸之地。

      谢离疏想去扶,却被沈灼给推开:“我自己走。”

      真是太倔强了!
      谢离疏急得跺脚:“哎!”

      今日一大早,谢离疏便接到了家奴通报。
      昨夜的美梦尚未做完,就看到了押送叶向磊的虞淮。

      ‘殿下不信校事府,也不信廷尉府,让我将刺客托付谢家。’

      谢离疏当场从床上摔下来,脸上血色尽失。

      完了完了,谢家这次真是摊上大事儿了!

      他本欲向沈灼讨个说法,来到廷尉府时却瞧见了这一幕,竟把抱怨忘了个一干二净,满心满眼都是沈灼吐了血的事。

      沈清昭太会让人操心了!

      终于——
      两人抵达了一处暗房。

      沈灼在门口驻足,脚底像是生了根。

      门口光线被挡住大半,验查尸体的仵作知晓来人了,手上动作一点儿没停,连头也懒得抬:“都说了别催,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管!这人死得蹊跷,我得好好验一验!”

      沈灼:“他是怎么死的?”

      “你耳朵是聋了吗?都说了……”
      仵作尚未说完,便意识到不对劲,在看向门口时心头一颤:“七殿下!!您怎的亲临这等污秽之地!?”

      沈灼:“你查你的吧。”

      仵作神经紧绷了起来,再也不敢骂脏话:“伤在头部,兴许是昨夜暴雨外出,不小心摔倒后撞到了尖锐之物。”

      沈灼:“既是暴雨,为何还要外出?”

      仵作:“这……”
      的确有些古怪?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一直蹲守验尸。

      沈灼克制的情绪终于泄出了一丝,一步迈入了光线萎靡的暗房当中。
      他来不及擦去下颚的血,看上去弱得犹如一缕随时消散的烟。

      这一幕何其相似。

      他的记忆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前世——

      由于太过于想救下老师,沈灼曾将叶向磊的消息交换给了太子。
      他那时并不知叶向磊身份,只是他是在自己参宴时,行刺自己的刺客。

      据说叶向磊押送廷尉府后遭到严刑酷打,苦苦支撑了七日,终究是断了气。

      那一日他正为了老师的事,抵达了廷尉府,却在同廷尉府官吏的交谈中,听到了门口的喧哗声。

      沈灼问:‘那是在做什么?’

      官吏答:‘只是一个阉人,说是想要为他的族人领尸。’

      沈灼和叶听霜前世并无联手,叶家大案自然也不可能那么快上呈朝堂。
      那个时候的叶听霜,不过是一个人人皆可欺凌的黄门。

      沈灼在众多拦截的人墙罅隙外,朝着门口惊鸿一瞥——

      他被人推倒,摔在水坑泥里,却一次次爬起来。
      由于隔了太远,他的脸上又全是泥泞,沈灼并未记住他的长相。

      ‘领什么尸?老子就是襄郡的,若不是叶家赈灾不利,我的妻女根本不可能死!’

      ‘叶家并未辜负襄郡……’

      只一句解释,却换来再一次的推到在地。
      他仍想撑起倔强的背骨,却想到自己的处境之后,又立即强忍克制。

      乃至用了‘求’字。

      月光迟迟不肯照进亘古长夜。
      无人怜悯。

      这便是他和叶听霜的一生了。

      沈灼纵已拿到了军马案卷宗,本该离开廷尉府,可想起近日来人人背弃的经历,竟鬼使神差的求了廷尉府。

      沈灼:‘让他把尸体带回去吧。’

      因太子吩咐,官吏并不敢怠慢,这也是沈灼能够做主的最后一次。

      官吏:‘殿下可要将此恩告知于他?让他打消怨愤?’

      沈灼自嘲的说:‘……恩?我便是罪魁祸首,这算哪门子的恩?不必告知于他了,他知晓后,大抵会更加恶心吧。’

      人既是他交给太子,也该由他来承担怨尤,他早已从近日的剧变中明白了这一点。

      只是那时不知,那将是他们纠葛一生的开始。

      回忆戛然而止。

      而今生,却是他前往廷尉府领尸,时光在此重叠。

      沈灼面色苍白得宛若死人,抵达了单显尸体的面前。
      他拽着白布的手细微颤抖,猛地将其拉扯了下来——

      单显爱洁,他的衣衫却沾染泥泞和血污,后脑勺血肉模糊,死相凄惨。

      沈灼死死盯着,手背青筋凸起。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来,万喜的吊坠还被他随身携带,一刻也未曾离身。
      而现在,却是第二次了。

      叶听霜当年领尸时,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无力?

      谢离疏忽而想要安慰他,可看到沈灼细微颤抖的背脊,想要松快气氛的话就此僵到了嘴边。

      沈灼:“你说,为何单显必须死?他到底知晓了什么?”

      谢离疏的唇里尝到了苦涩,久久未能言语。

      沈灼呼吸变得粗重,玉簪的事,将沈灼一度抛弃的情绪,渐渐刺激得复苏——
      那是被诬陷的愤怒和酸楚。

      沈灼赤红着眼:“我发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也要将此事查明!”

      他曾经选择过逃避,体会过懦弱的痛苦,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无路可逃,他早该知道。

      沈灼大步离开了此地,谢离疏只得追了上去。

      待到两人离开廷尉府,那群廷尉府的官吏才一个个从内堂走出。

      “还好走了!一个皇子,一个谢家家主,都是难缠之人!”

      “你们刚刚看到了吗?七皇子竟在为一个宫人难过?”

      “七皇子如今风头渐盛,隐有崭露头角的意思。皇子哭阉人,多好的谈资,若让外面的人知晓,定然要吹嘘七皇子宅心仁厚。”

      听到同僚谈论,田永铭却有些愤怒。
      他和路汀一样,也是当初关注殿审的清流之一。

      ‘七皇子才不是那样的人!’
      ‘他也不屑用这等手段为自己造势!’

      田永铭没有胆子说出口,心里的愤慨‘腾’的一下窜起。

      殿审的时候,田永铭仅能从韦光庆的转述中,拼凑七皇子的模样。

      那个翻云弄雨、运筹帷幄的冷酷形象,逐渐生出了血与肉。
      七皇子远比他想象中更好。

      田永铭悄悄追了出去,跟到了小巷僻静处,才敢开口:“七殿下等等,下臣有事相告!”

      他向来闷得跟个葫芦样,能憋出这番话便已是不易。

      沈灼回头望去:“你是……?”

      田永铭低头小步靠近:“下臣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乃廷尉府查到的东西。”
      他将早早备好的东西交给了沈灼,便慌里慌张的离开了此地。

      沈灼满脸怪异,根本不认识此人。

      下一刻,便对上了谢离疏揶揄的眼神:“原来廷尉府也有你的暗钉,还真是深藏不漏。”

      沈灼:“?”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什么暗钉?

      两人很快钻入牛车,即将返回长乾宫。

      沈灼这才将信件打开——

      [单显,年二十三,原祝昭仪宫内杂役。]
      [死因乃后脑尖锐之物撞击,于侍卫夜巡时发现,四周并无可疑,仵作判定为意外死亡。]

      [廷尉府调查时,据直房同屋宫人陈述,那一晚并无怪异之处,单显只没头没尾的提过一句——]
      [祝昭仪曾提出过要抚养六皇子。]

      沈灼紧紧盯着那一行,几乎要将宣纸看穿。

      母妃曾想要抚养沈倦!?

      单显暴毙最大的嫌疑便是沈倦,却迟迟拿不到证据。
      然而沈灼并不想查明真凶是谁,更重要的是单显究竟知道了什么?才会让‘凶手’迫不及待的痛下杀手?

      沈灼隐隐有预感,倘若能查清这件事,便能一举压过沈倦!
      届时军马案和叶家大案,或许都会有所进展!

      谢离疏观察着他的神情:“看到什么了?怎么脸色一下子变得这么难看?”

      沈灼摇了摇头,呼吸仍是紊乱不止。

      谢离疏本欲朝他讨要说法,现下却心软了起来。
      沈灼的身体竟如此虚弱,严重到咳了血,他再去苛责一个病人做什么呢?

      谢离疏温声说:“我们谢家认识不少能人异士,之前太子为你强抢的药膏,便是一位道人所配。你放宽心,这次我出马去求,他定会医治你的身体。”

      沈灼晲了他一眼:“你不应该质问我,揪住我的衣领,和我大干一架,痛骂我扯你谢家下水吗?”

      “那我还是人吗!”
      谢离疏一脸悲愤。

      沈灼笑弯了眼:“所以谢家是打算接下看管刺客的授令?”

      谢离疏:“……”
      不对劲?

      谢离疏气得侧过身:“下次再管你死活,我便把谢字倒过来写!”

      他心绪难宁,内心被两种想法拉扯割裂。

      皇子遇刺,又出在叶家私苑,何等大事!
      怕是建康城早就风云涌动了吧?

      这的确是一趟浑水。
      谢离疏警告着自己。

      然而他的脑海里,却扼制不住的出现了另一种荒谬的想法,甚至整个人不正常的亢奋。

      王谢桓庾四大世家,谢家乃最末流的世家,就像一轮即将暗淡的落日,即将步入死气沉沉的黑夜。

      但现在发生了改变。
      因为沈灼。

      曾一度被边缘的谢家,正在借着七皇子,重新回到那个澎湃的朝堂中心。

      如何能不被倾倒?

      —

      牛车一路前行,沈灼和谢离疏回到了长乾宫。

      一场暴雨渐歇,正午阳光慵懒的从云隙间溢撒而出,星星点点的落到了瓦片上面,宛若染上了一层碎金。
      不知不觉间,也已春溢香融了。

      沈灼和谢离疏刚一踏入廊道,便看到了长乾宫门口聚集着一群小太监。
      长乾宫侍卫郭展为难的拧着眉,抱剑而立,若鹤立鸡群。

      “都说了不需要。”

      “郭侍卫还真是不知变通,莫要给脸不要脸!”

      沈灼冷眼问道:“何时本殿下的长乾宫闹得跟市集一般?教人随意打量围观了?”

      韦光庆一早便等在长乾宫门口,本是趾高气扬的呵斥长乾宫侍卫郭展。

      回头看到沈灼之后,韦光庆顿时乖如孙子,脸上堆满了笑容:“七殿下,一路劳累,一路劳累啊。”

      什么情况?

      韦光庆手下的小太监们不可一世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再也不敢同郭展对峙,连连跪倒了一片。

      这可是韦常侍啊!
      前朝便有过十常侍之乱,晋朝初期虽有扼制,但近些年晋宣帝又开始倚重内监,常侍说是翻手为云的人物都不为过。

      为首的韦常侍都向七皇子谄媚了,他们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继续强势不成?

      沈灼:“何事?”

      韦光庆弯腰谄笑道:“殿下不是抓到了刺客吗?今上令老奴前来问问殿下想怎么处置?”

      ……问?
      沈灼:“父皇这意思,难不成可以由我自行处置?”

      韦光庆笑意更深:“今上说了,‘苦主是小七,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若是朝臣们敢多说一个字,朕就把他们堵回去’,今上金口玉言,那还能有假?”

      沈灼:“……”

      晋宣帝分明才警告了桓家和太子之间不可太亲近,又派人去了诏狱打算插手军马案,竟没多久又装起了昏庸。

      但这也为沈灼透露了一层隐晦意思——
      晋宣帝在试探他有无能力继续调查叶家大案。

      若是随意处置,只怕晋宣帝转眼便要将调查叶家大案的事,交给其他人了。

      断然不能大意。

      沈灼疑惑打量:“那韦常侍今日带这么多人前来是……?”

      韦光庆羞涩一笑:“怕殿下想折磨刺客时缺人手,老奴便找了几个能干的。”

      沈灼:“……”
      谢离疏:“……”

      能、干、的?

      虽说两人平日里接触过无数谄媚之人,但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韦光庆倒是头一人。

      沈灼意味深长的说:“韦常侍真是考虑周全啊。”

      韦光庆拈着兰花指,一张褶皱的脸,却笑开了花,丝毫没有听出沈灼话里的微讽:“嚯嚯,当不起殿下如此夸赞,惭愧,惭愧。”

      此等谄媚,再联想起上次诏狱时的表现,谢离疏看向沈灼的眼神都古怪了。

      莫非韦光庆真是沈清昭的人?

      不光是谢离疏,就连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们都与他想到了同处,好似知晓了什么惊天秘密,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一直在细口吸着凉气。

      沈灼:“……”
      别这么看我,我真的不知道!

      沈灼愈发头疼,记忆里的韦光庆惯会捧高踩低,但没想到有朝一日被‘捧’的成了他。

      沈灼皮笑肉不笑:“父皇既是要我处置,逼问也好,动刑也罢,自是本殿下亲自来,便不必劳烦韦常侍了。”

      韦光庆颇有些遗憾,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七殿下看不上你们。”
      小太监们齐声:“喏。”

      待周围人散去,韦光庆才左顾右看,小心凑到沈灼跟前。

      “老奴近来得知了一个消息,事关殿下中毒之事。”

      “桓家前几月去南方采购药材是为了给十一皇子调理身子,十一皇子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太医们都断定活不过三岁,现下离这个日子已不足两个月,桓家便愈发心急了。”

      “殿下还记得太子为您带来的那盒药膏吗?桓家为了十一皇子,曾找过谢家上任家主谢隐,托他去找配置药膏的道人,两边的联络者,名为宗琪。”

      宗……琪?

      沈灼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反倒谢离疏耳尖,哪怕韦光庆都压低了声音,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是令他面上闪过一丝僵硬。

      沈灼没有放过这一丝反应:“我知道了,多谢常侍。”

      韦光庆:“哪里。”
      他又悄然补了一句,“殿下是否想查长乾宫宫人单显暴毙一事?既是如此,老奴便再提一句,单显原为祝昭仪宫人,路家兴许会知晓些什么。”

      沈灼好奇道:“这些事务不该由皇室宗正管辖?”

      韦光庆却是摇头:“十年前那场南渡,胡人对咱们赶尽杀绝,宗亲死伤惨重,这些事便由世代扎根少府的路家来管了。”

      沈灼微微顿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韦光庆很快便带人离开了此地,沈灼却并未着急回长乾宫。

      谢离疏:“……你打算如何让路家说出来?”

      沈灼:“不急。”
      他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暗光,“本殿下的印象中,路家可是一块硬骨头。”

      既是硬骨头,自有硬骨头的啃法。

      —

      七皇子被刺杀一事,在建康城世家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原本的暗潮涌动,变成了明目张胆的议论。

      其中以太学府为最。

      “听说了吗?七殿下在叶家私苑遇刺,刺客也是个不长眼的,竟对七殿下动了手。太子对廷尉府施压,骆元骆大人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恐怕骆大人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吧?为何没有多多派人保护七殿下。”

      “那可是太子的心肝肉,也的确怪他自己大意。莫说太子施压廷尉府了,今上纵容着七殿下,让他自行处置刺客,你猜七殿下把刺客送到了何处?谢家!”

      “嘶——竟是谢家!!”

      “快变天了,快变天了,谢家竟主动滩了这趟浑水。”

      谢家向来不问朝堂,痴迷玄理。
      但所有人都知晓,谢家究竟是如何从四家之首,到现在的四家之末,谢家太多优秀子弟埋骨于十年前那场浩大的南渡之中。

      谢家接下刺客,让众人嗅到了一丝细微气味——
      谢家投入七皇子门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太学府一整日的闹剧后,路禹回到了路家。

      家奴为路禹更衣,心疼的问道:“可是课业出了问题?郎君今日看着格外疲惫。”

      “还不是那个七皇子……”

      路禹话音戛然而止,自己同他说这些做什么?
      路禹恶狠狠的想,为何自那日七皇子来过太学府之后,只要上学便全是关于七皇子的议论?

      从前是贬,今日是夸。

      什么‘七皇子金尊玉贵,行事大胆有趣,难怪会被太子宠爱。’
      什么‘看那日君先生下场,便知从前七皇子死缠烂打皆为谣传,七皇子乃天潢贵胄,凭什么不能被人喜欢?’

      路禹听得后背直泛起鸡皮疙瘩,几瞬才平复呼吸:“你去探探,兄长何时归家?我有话问兄长。”

      家奴正要行动,雕花木门便被人推开。

      来人正是路汀,他气喘吁吁的发问:“前两日七殿下去了太学府,可是真的?”

      路禹的心头一阵烦闷,兄长连官服都还未脱下,便直奔他的院子来了。
      有这么重视吗?

      路禹板着张脸:“是又如何?”

      路汀左右踱步,面露懊悔:“我怎的还是从外人口中听说?哎……对了,我听闻七殿下在太学府选了伴读,不知你成绩如何?”

      路禹冷淡回答:“不怎么样。”

      路汀希冀的眼神瞬间熄灭,忽的坐到了榻上唉声叹气:“哎……可惜啊!可惜啊!”

      那模样活像是霜打的茄子。

      到底是自家兄长。
      路禹叹了口气,安慰道:“我好歹闯到了第三轮,也不算给兄长和路家丢脸。”

      路汀拍着自己的大腿,痛心疾首的说:“可惜我未能参加!不是说不限年龄吗!”

      路禹:“……”
      他方才竟还在安慰?真真是瞎了眼!

      路禹胸口哽塞,气息不顺的说:“你出去,莫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近日不想见你。”

      “为何!?”
      路汀摇头晃脑,“想你阿兄当年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哪里比参加的伴读之选的小毛孩子差?”

      小、毛、孩、子?
      这是人说的话吗!

      如此自吹自擂,也不嫌丢人!

      路禹被他的厚脸皮震惊了:“近日太学府凶险,兄长也未必有我表现得好。况且只是七皇子伴读罢了,又不是太子和六皇子……”

      尚未说完路汀便冷了脸,平日吊儿郎当的表情全都消失了。
      他坐在塌前,重重的将茶盏放下,瓷片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彻底打断了路禹的话。

      房间内万般死寂,家奴们全都惧怕的弯下腰,鲜少见到大郎君发火。

      “路禹,你倒是学会那套捧高踩低了?”
      “太学府那些学子看不懂何为高何为低,你也看不懂吗?”

      “听着,七殿下的伴读,才值得去争抢。”

      路禹脸色微白,朝他辑礼道:“兄长息怒,是我失言了。”

      路汀无奈的叹了口气,或许弟弟今日不理解,但高低之论,并不看现在,而是看长远。

      路汀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你知道我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吗?”

      路禹:“?”

      路汀压低了声音:“桓擎啊!桓家啊!”

      桓家设宴三日,参宴皆是高官显贵。
      路汀本来兴致缺缺的坐到了角落,却发现尚书台、御史台的官员,几乎都在议论七皇子的事。

      他敏锐的嗅到朝中变了风向。

      不光是他,许多执掌高位之人只会比他更加灵敏。
      众世家对七皇子的态度,有了一些微妙的转变。

      路禹愈发疑惑:“桓擎?那等贪恋美色的纨绔,怎会留意七皇子?”

      路汀嘟囔了几句:“七殿下也不差。”

      路禹一脸你在跟我开玩笑的表情,恨不得扒开兄长的脑子,看看这一个二个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七皇子面丑是事实!

      若是吹嘘七皇子通身气派,天潢贵胄,路禹是一万个理解。
      但若是吹嘘七皇子天人之姿,路禹只怕得怀疑那人脑子有病。

      路汀干咳了两声,也觉得自己的说辞站不住脚:“不过说来也奇怪,殿审时七皇子狠狠整治了桓擎一番,他却格外留意七皇子。”

      路禹:“心有怨愤吧。”

      路汀却是不认:“谁家怨愤在听到七皇子选伴读不限家世和年龄时,也跟我一模一样的反应?”

      路禹接二连三的目瞪口呆,再也不能用灌迷魂汤的想法解释一切了。

      殿审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所有人都对七皇子改观?

      不知不觉间,路禹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哐当——
      大门被一脚踹开。

      两兄弟连忙朝着门口望去,才瞧见路家家主面色泛白的赶了过来,身后还跟了一大批奴仆。

      路家家主颤巍巍的指向了路禹:“你……你……”

      他这一反应,自是把两人吓得够呛。

      路汀:“父亲!你慢些说,难不成是弟弟得罪了七皇子,七皇子来问罪了?”

      路禹脸色发白,回想起了自己今日对沈灼的无礼。
      想来也是,太学府中多有世家对七皇子抱有微词,七皇子选一个来杀鸡儆猴倒也不奇怪。

      瞧见路禹的反应,路汀更加着急:“难道你真的惹恼七皇子?”

      路禹:“我……”

      路家家主这才开口,中气十足的大喊:“七殿下选你当伴读了!”

      “什么?”
      “什么!”

      两句诧异的声音同时响起。

      路汀瞪直了眼:“那么多人都没选,竟选了你!?”

      路禹原以为自己大难临头,都做好了接受处罚的准备。
      然而在听到这句话后,路禹瞬间木化成了一棵树。

      心脏在狂跳。
      路禹明白那个位置有多少人争抢,才会惊异于竟这样轻易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看似轻飘飘的鸿毛,却重如山石。

      路汀闷声询问:“兄长,七皇子究竟是怎样的人?”

      路汀闻声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正在被向往的东西杀死,他想要晋朝这颗腐树生花,犹如扑火飞蛾不自觉去追逐。
      他无法停下。

      “听着,不要好奇。”
      他的眼瞳只是一片无光的暗色,“当你黑暗之中窥见一丝天光的时候,你便无法摆脱了。那种滋味,会撕扯你,击垮你,让你俯首称臣。”

      路禹更加不懂。

      路汀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随我入宫谢恩吧。”

      —

      “这便是你想出的法子?”

      谢离疏一边吃着鲈鱼羹,一边好笑的看着沈灼,“你都说了路家是根难啃的骨头,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区区伴读之位……”

      话尚未说完,便有宫人前来通禀:“殿下,路家的人来了。”

      谢离疏手里的玉筷差点不稳,被呛得狠狠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什么?
      当真被沈清昭勾来了?

      谢离疏满眼不敢置信,又嘴硬道:“沈清昭,你别得意太早,兴许是嫌弃你,要立即进宫辞谢伴读一事呢!”

      沈灼小口喝着肉羹:“……我又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我自然知晓他们要推辞。”

      谢离疏:“那你为何还要把伴读之位给他们?”

      “路家是难啃的清流,给路家伴读身份,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觉得,路家和我绑在了一起,这样路家再怎么想逃,都逃不了干系。”

      “但路家定是不愿的。”

      “想要辞谢伴读之位可没那么容易,就是要让他们为难,才会同意与我进行交换,主动献出单显和母妃往事。”

      沈灼放下肉羹,眼底浮现暗芒,“如此,便能不费吹灰之力。”

      谢离疏:“……”
      沈清昭这厮果然心黑!还敢说那些人不是他的暗钉!

      沈灼正襟危坐:“放他们进来吧。”

      宫人:“喏。”

      未过片刻,路汀便携着路禹跪在了殿下,隔着一道青竹屏风朝沈灼行礼:“今日休沐,下臣特携家弟前来拜谢。”

      殿内静静燃烧着暖炭,香龛中升腾起一缕缕烟雾,那是清甜的果木香。
      路汀窥见到了屏风中的朦胧身影,两侧鲛绡风吹时,让人如坠云山幻海。

      路汀敬奉的垂下眼眸:“没成想殿下竟选了路家当伴读……”

      沈灼瞥向谢离疏,似乎在说:‘是不是如我所说?果真开始了。’

      路汀的态度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面露热忱:“路家日后定当好生辅佐殿下,以报殿下青睐之恩!请殿下原谅臣的失礼,臣、臣在知晓这个消息后,真是感泪涕下,激动难以自持啊!”

      路家妙跪。

      沈灼:“……”
      谢离疏:“……”

      谢离疏回了沈灼一个眼神,好似在说,‘这就是你说的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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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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