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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修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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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革命以来,人界模样大变。汽车、电话、电脑、人工智能接连出现,进入二十世纪以后更是百家争鸣,新技术层出不穷,让人眼花缭乱。各种声光音像吊炸天的特效,严重影响了仙界的生活。
这是一个万恶的自由经济时代。是的,连仙界都不例外。
身为一个仙界富二代,追星、泡吧、用最新潮的仙界特效对我来说,那是小菜一碟,没什么是我不敢要的,我爹宠我那是出了名。
只是前两天的一件事,让我又挨了揍。我为何说又…呵呵,你懂的。我一直也没搞清我爹打人的点,但是平心而论,前两天这顿揍挨的着实不冤。原本我还有点不服气,但当我知道,那个说好了和我一起私奔去人界的小王八羔子,一天不到的时间转投到我死对头洛华仙君的怀里时,我对我爹敬佩不已,甚至有点感谢他揍我了。
我其实也没多稀罕蘅五,但是在我们纨绔界,十八岁的处女真的就我一个,这让我觉得有点丢脸。我从我们那堆人里挑挑练练了半天,最后选中了蘅五。选他的主要原因是我怕疼,蘅五一副弱不拉几的样子,我觉得应该不会那么疼。
可惜我和蘅五刚在云天海阁躺下,我爹就带着毁天灭佛的气势杀了过来。
可惜了这云天海阁,姚姬心血所化,顷刻间就毁于我爹掌下。我叹了口气,我花了近百枚玉颜芙蓉丹才寻来这样的好去处,我爹真是半分不心疼钱财。
玉颜芙蓉丹天界一枚难求,好多仙子仙君宁可留着王母娘娘的仙桃不吃,也要换一枚能够让他们皮肤更好的芙蓉丹。毕竟成仙之后的日子过于漫长,仙界治安又很好,武功再高也无用武之地。日子还长修为晚点再提也没什么,但是美吧,晚一天都等不了。
我万分赞同这个观点,所以我硬生生地把芙蓉丹的价格从玉髓棋子可换,炒到了非奇珍不出的境地。哦,忘了说了,这芙蓉丹是我爹炼制的。从我小时候就让我像糖球一样嗑着吃的。一开始这丹药苦得像胆汁一样,我宁死不吃,为了哄我,我爹在丹方中硬增了一味药。此药一加,炼丹的难度大大增加,效力大胜从前,味道不复凄苦,入口即化,齿尖还能留有一缕甘香。
最好的广告就是地府的钟小魁,本来他面如黑炭,服用此丹数月,刮去胡须后竟变成了个白面书生。这么好的丹药,我一次就给了姚姬一百颗啊!我忧心忡忡,既怕这百颗丹药拉低了我芙蓉丹的市场价格,又怕体验不好,物没所值。就在我想东想西的时候,我爹如飓风般至。不一会他的巴掌就噼里啪啦地落在了我的屁股上。
我完全放弃了抵抗。我爹的战力,三界无出其右者。我老老实实地趴在云雾化作的桌子上,我爹结结实实地打我。我爹不愧是我爹,拆了云天海阁也不忘留张揍我的桌子。
我原本没把这事当大事,所以当我爹用星河锁锁住我手脚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b了。虽然从小到大我的法器课和法术课都喂了狗,但是这仙界数一数二的法器我还是知道的!
星河锁能锁日月交替星河流转,被锁的人无论跑到多远,只要持锁的人收紧手中的星河链,都能快速的把人给拽回来,一直活在老爹仙界GPS下的我其实并不恐慌这个,没这锁我爹也能从三界的任一个角落把我挖出来。我恐惧的是,这个锁链不能隐形,我这么一个追求高精尖新的纨绔拖着这么一条千年前的链子走出去,太丢人了。
我撒泼打滚,未能让我爹妥协,一睹气我又把他重金保养的那条红裙穿上了。
别多想,我爹不是变态,这条红裙是我娘的,我上次穿这条裙子还是十二岁的时候。
那次我爹先是揍了我个半死,然后又抱着我呜呜的哭。人精一般的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我爹软肋所在。
我爹一个人在花园喝酒,仙界的酒,无法喝醉人。我爹明知道如此,还在一杯续着一杯地喝,我觉得他挺笨的。如我想要喝醉,定会去人界,那里法术被禁,天道所限,法力强大的仙人酒量也不一定能拼过凡人酒鬼,着实是个喝醉的好地方。
我学着别的仙子聘婷袅娜的样子,慢慢地踱步走向我爹。我爹他抬起头,触及他的目光,我下意识就想跑,屁股好像又开始疼了。镇定!我对自己说,一扬袖子,坐在我爹对面,执起他那杯酒故作豪迈地说“共饮一杯如何?”
我仰头就要干了那杯酒,手却被我爹死死地抓住。
“我十八了。”
我爹没理我,我试探着说:“十八可以饮酒了哦。”
我爹还是没理我,这让我有点紧张。我感觉屁股下的凳子已经生出了钉板,多坐一刻都是折磨。
“修罗...”
我听见他低低地唤着。声音有点悲切。我没见过我爹这个的样子,人前他总是一幅潇洒逸尘的仙师模样,人后他一见我就暴跳如雷,让我屁股开花。他这样子,让我有点害怕。半晌,他似乎是反应了过来,松开了我的手,连着我手上的星河锁。意兴阑珊只剩频频举杯。
我很是高兴,见他一言不发,趁他不注意,偷偷溜了。
我又是那个顶着仙界顶级特效的骄傲纨绔了,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吹嘘着我被星河锁锁过的经历,吹到后面看着他们看我那崇拜的目光时,我都有冲动回去让我爹再把链子给我拴上。
“那么,眠情,你娘其实是叫修罗了?”
蘅二从我讲述的故事里,抓出了我都未深究的内容。
我没见过我娘,我爹一直不肯跟我解释为何我娘死于三百年前,而我今年才十八岁。问的再多也没用,提到娘他就一副恨不追随而去的死气沉沉的样子。我其实不喜欢我娘,她生了我就死了,留给我一个只知道打我和给我钱的爹。
不过,知道这件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无聊的日子里面又多了件事情可做。
我爹没有朋友,调查我娘的事情变得尤为艰难。
我破天荒地去借了仙界人物撰记,里面根本就没有修罗二字。翻到我老爹的那一页,居然只有一句话:“飞升于三百一十八年前。”仙界之书会根据仙界时事变迁而不停增补内容,在我爹的那一栏却只有这寥寥一句话,甚至连他生了个女儿都没有记载。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仙界之书怎么会错,会错的只有我是他女儿这个事实。我急急地赶回家,把抱着一件红衣睡在榻上的我爹摇醒。
我爹平静地看着我,都没问我什么事。
我有点怂,支吾着扯着蛋自己滚远了。我主要想的是,我爹可能都不知道我不是亲生的,要是他知道自己被带了绿帽子,我的亿万家财估计就泡汤了。
仙界人物撰记从此成了我的心病。
在我多次试图毁掉仙界人物撰记失败以后,我只好另辟蹊径,可惜脑容量有限,并未想到什么办法。这时候有几个朋友显得那么重要。西海龙王的第N个儿子跟我说,其实我可以嫁给我爹,按照天界新道侣法,只要不和离,我和他共享一切财产。
我兴冲冲地去和我爹摊牌了,还特地穿了那件红衣服。我爹一如以往毫不留情地把我揍了个爽。
连从凡人那里看来得45°仰望天空都不能止住我的悲伤。
阎君的儿子偷偷告诉我,他老爹有一块宝贝石头,能观前世今生,但是看不到未来,而且需要那人的一滴血。我叹了口气,我娘都死了三百一十八年了,我也不知她埋骨何处,去哪里去取她的一滴血呢!
蠢笨!阎小君轻蔑地看着我,你只需取你父亲一滴血不就能见你母亲模样了么!
对呀!我大喜,完全忘了我爹三界之内无人能敌的牛掰战绩。
事实上,这滴血取得还真没费什么力气。
那天我爹照例给我炼芙蓉丹,却没了那至关重要的一味药,他知道若是苦涩难当,我是决计不会吃的。待他取那味药回来,一口血就呕在了地上。
我一边慌乱地听他指挥拿药,一边偷偷地用帕子取了点血。
我爹当真是三界无敌,我以为吐了血的他怎么也要修养十天半月,结果第二天他就把丹药拿给了我。
我心虚地说要出去玩,带着帕子直接去找了阎小君。
干涸的血遇见三生石迅速被吸收了进去,血丝肉眼可见地一点点蔓延上整颗石头。我有种做恐怖法事的感觉,这会我有点后悔了,我不会坑掉我老爹的命吧!
我看了看阎小君和旁边的阎君,又觉得这种正规仙界公务编制人员不可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心稍定。
血丝消失在石头的纹理间,渐渐浮现出了画面。
竹林青翠,竹屋雅致,一个年轻的妇人抱起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
虽然孩子的年纪还小,但是我还是认出了这是我爹。
童年的画面闪得很快,孩童扑蝶追逐,很快就到了求学的年纪。
雪下茅屋,一位老人问雪中站立的少年“而为何求学?”
少年嘴角一勾,“自是为天下之财。”
老人摇摇头,庸俗不堪。
少年不以为意,终未踏进茅庐半步,转身而行。
烈日之下,少年费力地行进着。同行的旅人问他“少年郎,往何处去?”
少年笑了一下,闪着亮亮的眼睛说“修罗殿。”
旅人大惊,“使不得,使不得,修罗殿里皆为魔。”
少年一笑,“无碍。”
画面又是一转,修罗殿中,一身材曼妙的红衣女子端坐于高位之上。
“第一次有人来我修罗殿借钱,少年郎,你的胆子真是不小!”红衣女子声如老妪,粗粝难听,“你莫不是没听过,我修罗殿中白骨成山!”
“我本来只是想来借点钱,如今见你这修罗殿主如此美丽,我不由得改变了主意,我不仅想借钱还想娶媳妇。”少年嬉皮笑脸地说道。
我看到这,忽然有点不确定,看我爹年轻时候这不要脸的样子,我突然感觉我可能是亲生的。我往前凑了凑,想看清我国色天香的娘长什么样子,结果看到了一张黄铜的面具,论睁眼说瞎话,我远远不及我爹。
“哈哈哈...哈哈哈...”红衣女子仰头长笑。
“从没人敢在我面前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谎,少年郎,你真是不错!”
她站起来,从高位一点点走向我爹。
“我并没有说谎。”
我爹他突然有点正经。
“用你天下第一的门派加我天下第一的财富,我们夫妇征服这浩瀚天下不好么!”
我自觉没人比我爹更中二了。
然而我娘她居然信了。
我爹就这样带着修罗殿的大额财富开始征战天下的商贾店铺,运气很好,成了天下第一富商,然后被皇帝追杀,一路逃到修罗殿。
我直觉,我爹其实是个可耻的骗子。
修罗殿此时也不是很美妙,作为一个杀伐为主的魔教门派,每年都有吃饱了撑的正义人士组织全球正道讨伐它。
我爹一路嚷嚷着修罗殿主是他老婆,结果就成了人质。
两军对阵,他连情深意切还没演出来,双方就开打了起来。
正道全灭,我娘立在阵前,每往前踏一步,正道人士的百万大军都瑟瑟发抖的赶紧退后一步。我有点崇拜我娘了,这种煞神附体的酷帅,甩我那被捆成粽子发髻凌乱的爹好几百条街。
我娘走过去问我爹“共饮一杯如何?”
我娘带着黄铜面具持剑而立红衣飘舞衣袂在风中烈烈作响,而我爹灰头土脸坐在地上一脸傻笑。
我还是觉得,我爹是个骗子。
我娘与我爹邪魔歪道加血腥资本的组合终于战胜了九洲大地的所有国家。
我爹终于有了点意气风发的样子,就像他说的那样“你用你的门派护我周全,我用我的钱财换天下人不敢动你。”
他们二人一时风光无限,可惜我爹,还没娶到我娘,到我出生还差十万八千里。
“你根骨不错,可否想过要修仙?”红衣女子饮进杯中之酒,问对面的男子。
“修仙又累有苦,又要活太久,我可能没那么长的耐心。”男子笑着说。“不过你要是修仙,我就陪着你,看着你为我流泪心满意足地死去。”男子凑到红衣女子面前,伸手试图摘掉她的面具。
啪,又一次被拒绝,男人也不恼,举起自己的酒一饮而尽。
“修罗剑,你不服管教,私自下界,引得生灵涂炭,众生哀嚎,今上仁慈,准你入铸剑池三百年,洗净戾气,你可愿意?”
某一天,天空忽然出现了身穿甲胄的天将,带着威严的金光笼罩在修罗殿上空。
我娘持着剑坐在修罗殿的屋脊上,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剑身,对天将的话充耳不闻。
“大胆!竟敢藐视天威!”天将一怒,降下天雷业火,百里之内,只有熊熊烈焰。
我爹困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面,想是什么法器,他一介凡人,捶不破,踹不烂。
这场打斗持续了月余之久。
等金光散去,我爹跌跌撞撞跑到我娘面前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毁掉的修罗殿废墟上,身体各处都淌着血,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止不住的。
我爹还傻兮兮地用手去捂,捂了这边漏了那边。最后被不耐烦的我娘摁住了手。
“你不是想看我的脸么?现在看吧!”
我爹颤抖着摘下了我娘的面具,我有点难过,我们两个简直是复制黏贴,毫无个人特色的我,难怪一直不得亲爹的喜欢。
我娘一幅困顿的要睡着的样子,我爹急得不行。
“他们是谁?”我爹努力和我娘说着话,试图让她保持清醒。
“天道。”
“天道是什么道?”我爹追问道。
“是不让人杀伐征战的道。”
“谁定的天道?”我爹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比我们早入道的人。”
“他凭什么!”我爹几近声嘶力竭。
“修罗,你等我,等我打上天道,打垮那定立天道的人!”我娘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好。”
半晌,“还是算了吧,你那么懒,又不想活那么长。更何况,我等不到了。”
我娘死了,她死之前都还没生下我。我好难过,她并不是我娘。
她是一柄剑,一柄剑生来就是用来杀戮的。以杀伐征战入道又有什么错呢?错在与天下人不同罢了。一柄断裂成几节的剑安静地躺在红色的衣裙中,我爹抱起剑与衣服,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一千二百年,我爹以魔入道,所到之处,如修罗剑再世。他行迹遍布九州,寻能肉白骨活死人的仙药,挑过所有修仙门派,人界再无敌手。
终于他引来天罚,他将自己三魂中的胎光抽出补入修罗剑,使其能像人一样入轮回。又用自身半数精血淬炼断剑剑身,使其重塑。天罚99道雷,成为了他练剑的工具,而他不仅没在天罚中死去,更以杀入道,飞升成功。
接下来的一百年,他为了温养修罗剑中精魄,在天界强取豪夺,天道震怒,却发现他与天道都不能奈对方如何。
三百年匆匆而过,修罗剑中精魄终于化形,他抱着那个只有6岁身躯的孩子泣不成声。
然而这个与他魂魄相牵,血液相通的孩子,并不记得以往的一切。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我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记忆中,我爹从不抱我,也不肯亲吻我,我的童年是总是冰冷的身体,和不讨父亲喜欢的悲伤。我调皮任性,渴望获得他的关注,他总是实在气急才会打我。
原来我不仅没有娘,也没有爹。
我看着那个男人整夜整夜的站在我的床头,抚着我的头发,轻轻的在我耳畔唤着修罗修罗,我看着那个男人去凤凰栖息之地与凤凰全族相斗,只为求一簇凤凰尾羽,那根本不是什么玉颜芙蓉丸,那是融了凤凰之羽的能淬剑身寒气的灵药啊!我居然自作聪明,用它去换与一个孩子的一夕欢颜!
我跌跌撞撞,不忍再看下去。回过头,他已在我身后,他轻皱着眉头,我不想让他再开口,轻轻附上了他的唇。
我以为不爱我的父亲,其实是爱我至深的夫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