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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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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官清玄木然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有過這種感覺,無力又徬徨,身邊沒有個踏實的依靠。
外頭聲響沉悶,弔詭至極,時而伴隨幾聲低吼及劍刃沒入血肉的黏膩。
熟悉感重疊,依稀是在某個嚴寒的冬日。
當時的天氣險惡,下著驟雪,而官清玄卻衣衫單薄的走在街上。
那時的他,只有十歲。厚重的積雪蓋過他的雙膝,在雪地上寸步難行,走沒幾步便會跌進雪堆中。
夜半三更,視野內一個人影也沒有。官清玄又向前走了數步,再一次倒入寒冷的雪堆裡後,他終於不再前進。
他面無表情的呆坐在一片白雪中,頃刻,淚珠落了下來。
無聲的哭泣,哽咽,最後變成了痛心的大哭,在茫茫的雪地中顯得格外無助。
活下去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年幼的官清玄反覆的思考著這個問題。
為了未盡的志向?為了在乎的人?為了……
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論志向?他連明天都不知道在哪裡,何來的空閒想這些。而在乎的人,他的身旁一個人都沒有,更不可能有所謂重要的知己。
連父母都厭棄他,說他天生帶剎,不願正眼看他一眼。到最後,聽見父母皆亡於一場意外,他成了孤兒,那時的心情,實在無法言喻。
該說不捨?可他從未體會過親情的溫暖,從一開始便沒有,那失去後似乎也沒太大的差別。
簡單的告別會上,許多素未謀面的親戚從他身側走過,流下幾滴同情的淚水,至多得到幾聲「可憐」、「節哀」。
喪禮前後,他一滴淚也沒落。
旁人對他的表現、態度百般不解,正面的諷刺,背後的批評,冷言奚落惡意直擊著他。
沒有人願意收留一個剋星,甚至,不願和他有任何牽扯瓜葛。
小小的官清玄在寒雪中,歇斯底里的哭喊,彷彿在傾訴著世界的不公。
這時,一片陰影打落,掩住了他的身子,替他擋下了飄雪和慘淡的月光。
突如其來的一把傘,而傘邊正立著個身穿白衣的男人。
「怎麼了?大雪天的,這樣會受寒風的。」
男人彎下腰,朝官清玄伸出手,溫柔道:「快點回家吧,很晚了,別一個人在外逗留,很危險。」
他微微一笑,仍伸著手,等待官清玄握上。
「……」見狀,官清玄愣了下,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他放聲哭嚎,怎麼也停不住,將男人嚇了一跳。
男人一頭霧水的收回手,懊惱的擺了擺衣袖,道:「這是怎麼了?待在這也不是辦法,不如……先跟我回去吧。」說著,便伸手要將男孩抱起。
然而,在他還未碰觸前,男孩反應極大的往後縮,瞪大了眼,喊道:「不要碰我!」
他警覺的瞪著男人,沒一會,眼淚又潸潸落下。
「嗚……嗚啊!嗚嗚嗚……」
他哭的傷心,雙手胡亂揮舞,歇斯底里道:「不要碰我!碰我會衰的。」
「哈?」男人聽得一陣糊塗,無奈的揉了揉眉心,問道:「為什麼?是誰這麼說的?」
官清玄吸吸鼻子,哽咽道:「每個人……都這麼說……」
男人嘆了口氣,快速伸手想抓住男孩,沒想到對方的反應竟是比他更快。官清玄雙腿用力一蹬,向後躍了一大步,穩立於雪地上,愕然道:「你做什麼?」
「……」
男人懸著手,愣了一瞬,隨即笑道:「閣下真是好身手。能告訴某人尊姓大名嗎?」
「……」官清玄不解的看著男人,道「敝姓官,官清玄。」
男人自然的收手,目光滯了片刻,摸著下巴道:「原來是官家的公子啊,坦白說,我挺不喜歡你父母的。」
話語方落,他輕笑看著官清玄的反應。沒辦法,他這個人就是直,有話直說,免得日後尷尬。
聞言,官清玄愣了愣,表情十分微妙。男人以為他會不悅生怒,沒想到,頓了半晌,他卻道:「我也是。」
「啊?」男人徹底糊塗了,他饒富趣味的看著官清玄,笑道:「公子,你這話可真有趣,令府的憾事某人已經聽聞了,將來有何打算?」
官清玄看了男人一眼,明亮的眸子黯淡低垂,道:「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了。」
往後的日子,他一點想法也沒有,說到底,他只是個普通男孩,毫無技藝,也不懂該怎麼生存。
這時,男人輕笑了幾聲,悅耳的笑聲迴盪四周。官清玄微微抬頭,正想開口,卻已不見男人身影,驚訝之餘,冷不防的一隻手落在了他肩上。
官清玄登時僵直了身子,看著前方雪白如初,不留半點痕跡的雪地發愣。身後,男人道:「怎麼?訝異嗎?清玄,要不要跟某人走,咱們一塊修道去。」
「我……」官清玄傻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只得轉過身,朝著男人用力點頭。
男人輕哂,溫柔的眉目風情萬種。他牽起官清玄的手,道:「走吧。」
兩人並肩走在冬夜的雪地裡,這一次,官清玄走得平順輕巧,沒有再跌入寒冰中。
身後,僅有一排整齊痕淺的腳印,依舊不見男人留下的蹤跡。心中疑問漸漲,他不住問道:「大師,你叫什麼名字?」
聞言,男人頓下腳步,微微一笑,彎起的雙眸如一彎皓月。他仰頭望著漫天飄雪,答道:「敝姓紀,世人稱我為紀仙。你便喚我師父,可好?」
他說話時,嘴角輕揚,臉上的表情溫柔似水,可眼中流轉著的,卻是深深的思慕。
官清玄抬頭看著男人,迷迷糊糊的頷首,失了魂一般的茫然。
蓦然間,他發現,男人身上除了一柄老舊的紙扇,再無其他武器。
一柄紙扇,替他擋下了寒雪,而他深知,這男人定能扛下天,抵住全世界。
片刻,似乎是注意到官清玄的目光,男人垂下眼,問道:「怎麼了?」
官清玄沒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著男人。
四周景物逐漸模糊,可他的記憶始終清晰。
那一晚的夜空,星輝燦爛。
……
傾刻間,官清玄自過往抽離,水霧氤氳的眸子裡流下兩行清淚。
他沒忘,師父教他的,他始終沒忘。
那時在徬徨無助之際,有人自深淵拉了他一把,給了他原本遙不可及的希望。
現在,人事已非,身後沒了依靠,他必須變得更強。
更何況,還有人需要他守護。
心中意念生起,官清玄抹了把臉,收起羽扇,雙手運起法訣。他的衣擺隨風狂舞,堅定的心卻不再動搖。
——既然化不開,那便強行破除吧。
這是那謎一般的師父,留給他的話。
儘管結果差強人意,就算結果不是他所樂見。
風向開始變得凌亂,相抵的力量漸大,隨時可能爆發。
官清玄立於中央,閉上眼,周圍氣場變異。
只盼多年的恩仇,能在今日一併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