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棵树的独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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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一棵树。”
“我生长在梅山上，不知道为什么，四周只有我一棵树。我没有名字，只是大概树也不需要名字。”
“有一位农夫每隔四天会来给我浇水，我不能结果，我不太清楚他为什么来照顾我，大概他认为一棵树就应该被浇水吧。”
“虽然这样想，但有一天我还是问了他原因。他跟我说：‘你身边没有树，是因为它们死光了，你是世上最后一棵树。你不能结果，也不开花，但你是世上最后一棵树，你明白这个意义吗？你甚至有一个名字！你叫树！这就是你独一无二的名字，因为你是世上最后一棵树了。’”
“事实上，我丝毫不明白我是世上最后一棵树的意义。只是我仍然高兴，树要高兴起来真是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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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高兴过后，我感到有点孤寂，也有点疑惑。作为世界上的最后一棵树，我不明白有一堆树的感觉是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是世界上的最后一棵树，更不知道农夫口中的开花结果为何物。”
“然后我保持一动不动地站了三天，虽然我本来就不能动，第四天农夫来了。”
“我问他：‘为什么我是最后一棵树你就得要照顾我呢？你口中的开花结果是什么呢？作为世界上的最后一棵树，我难道十分地值得自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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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夫回答了我的问题，他照顾我只是因为我是世界上最后一棵树，他还告诉我花儿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结出的果实可以裹腹，味道有好有坏。”
“当时我又插了一句问他‘裹腹’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吃得饱，就像我喝水一样。”
“最后他说：‘你当然值得骄傲！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后一棵树呀！世界上最后一棵！’”
“农夫走了以后，我就在思考刚刚的问题。他一直在说‘世界上最后一棵树’，虽然我觉得为此而骄傲很莫名其妙，但我还是决定就因为我是‘世界上最后一棵树’而骄傲吧，至少我知道了原因。”
“然后我又在想，要是我开花结果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我开始希望我能够开花结果。因为那样的话我也会变得非常美丽吧，就像花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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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我需要澄清一点。是我并不能保证，我那时仅因为爱美而祈愿开花结果。我无法排除我对‘唯一的一颗树，只是不开花结果’的不安促成了我祈愿的可能性。”
“这份祈愿它成为我一切灾难的开始，是我从索多玛逃离时回头看的那一眼。我开始要求我自己能够开花结果，我不知道如何做，但是我用尽浑身解数，我以为我会由于我用尽力气而拥有回报。”
“这当然没有使我能像一棵‘正常的树’，即使世上已没有其他树了，更没有所谓‘正常的树’与我对比。”
“在用尽力气以后，我开始对上帝祈祷，像故事里的那样，像人类那样，我向他祈求我能够‘正常’。上帝没有回应我的祈祷。我告诉农夫这件事，他跟我说，上帝从不回应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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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世界上最后一颗树’这个名称让我感到压力很大，尤其是听了农夫说‘你当然值得骄傲！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后一棵树呀！世界上最后一棵！’我开始感到了我应该开花结果的责任或义务，可是为什么我不能开花结果了呢？这个问题使我困惑，就跟‘假如我不是最后一棵树，农夫是不是就不会照顾我了’一样使我不安着。”
“我开始不再向上帝祈祷，因为农夫说‘上帝从不回应一棵树。’我决定自己去寻找答案，世界上其他的树都拿去了？为什么作为世界上最后一棵树我没办法开花结果？”
“我开始问身边的石头，‘世界上其他的树哪去了？’”
“石头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人，有多老呢？反正他记不清他有多少岁了。他一直在上山看着世间，我问他：‘石头石头，你知道世界上其他的树哪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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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但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说话了。
“‘按照人类的说法，他们都到天上去了吧。’石头慢悠悠地开口。”
“天上？是天堂吗？那他们可以见到上帝吗？”
“‘我不知道。’”
“为什么你不知道呢？是因为以前没有发生过吗？”
“‘不，是因为我没有去过。’”
“那你知道有谁去过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见到上帝，虽然农夫说过上帝并不会回应我，但是如果我直接去找他的话，说不定他就能让我开花结果了！”
“‘去过的人不会留在这里，就像其他树一样。’”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我听农夫说，天堂是个人人都向往的地方，难怪他们舍不得回来了。石头石头，你说，如果我拜托你向上帝祈祷让我开花结果，上帝会回应吗？如果上帝从不回应一棵树的话，大概是因为我太小了，那他应该会回应一个石头的吧，一个存在了很久的石头。”
“‘不，不会的。上帝从不回应一棵树，也从不回应一个石头。’”
“噢！居然是这样！那我只好去拜托农夫了。他因为我是世界上最后一棵树而十分照顾我，所以他会答应帮我忙的。”
“‘不，那也没用的，孩子。因为，上帝从不回应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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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故事里说，上帝回应人们。’我如此向石头辩驳，‘世间万物，都由上帝创造。万物的父亲，即使不理睬最末的孩子，也总会回应人类，他的三子。’”
“石头不回答我，只流下眼泪。他实在太年老，通体青黑，没有同族子女，只收养了一些青苔作女儿。亦是世间唯一一块石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答——我那时不知道。”
“但他神情的痛苦，叫我升起了对宿命般的恐惧，失去请求农夫祈祷的勇气。我请求要出城的农夫将我带上。”
“一个月后我茫茫然回到山上，看见石头自己一边流泪，一边向青苔们讲书里记载的达尔文出海趣事。我的眼泪也掉下来，我嚎啕大哭，我看见所有生灵都割开血肉，将虚假与希望混入血液，吹成泡沫，我看见一个又一个破碎于宿命下的心。”
“世界没有神明。我们没有父亲。”
“生灵生而没有使命，没有庇护。”
“‘我已经到绝路了，’我告诉自己。”
“普天之下，皆是受难的生灵，皆是无主的生灵，皆是虚无。”
“我边哭边笑，最后一次问石头，‘你为什么还活着呢。’他也边哭边笑，说你把你的话写出来，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一定是句号。”
“它说的没有错，我知道的，我们的心脏是潘多拉魔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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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愤怒，体内有一股狂躁不安的欲望，一种想要毁灭了这世间一切都欲望。”
“既然神把我抛弃了，既然神不再爱我了，既然世间如此的不公，那么为什么我还要爱这个世界？”
“我开始呼唤恶魔，请求他能救赎我，结束我这毫无存在意义的生命，把我从这无边的虚无里解放出来。”
“我想请求他帮我毁了这个世界，既然痛苦，那么便一起痛苦吧！”
“恶魔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唤，他问我你愿意用什么作为代价，我告诉他，我愿意用生命来完成我的愿望。”
“既然生不能得到存活意义，那么变让我的死被人铭记吧！”
“很快原来晴朗的天空开始变得昏暗，黑云像我心头那化不开的忧伤一样沉重。”
“毁灭吧！毁灭吧！什么生，什么爱，什么使命，什么责任，都给我去死吧！”
“雨一点一滴的落了下来，打在我的叶子上，风在不停的呼啸，似乎在替我诉说着不满，这一切都使我觉得痛快。”
“很快，水从山底下漫漫涨了上来，人们在慌乱向我的奔跑着。”
“一个浪花拍了过去，有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到，在水里苦苦挣扎。这种一看就知道没有了再站起来的希望的事情，却还有人愚蠢的跑过去救他。”
“很快浪花把那人也一同带走了，真是可笑，为了一个没救的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实在是太蠢了，太蠢了。”
“我看到了让年轻人放弃自己先走的老人，也看到了高高把孩子举起一步一步艰辛地走着的母亲。”
“哭声，叫声，到处都是。最后只有少数的人最后走到了我的下面，而已水上升的速度来看，树底并不是他们避难的安全之地。”
“于是人们开始爬上来了，这是我第一次与人如此接近，还是如此多人。”
“农夫也在其中，他最熟悉我身体构造，所以他带头爬树。”
“期间我听到有人说，农夫还是你聪明，要不你养活了这棵最后的树，那么我们今天便无处可去了。”
“是啊是啊，当年还好你有先见之明。”
“当年？是指什么时候？”
“我问农夫，为什么他会坚持照顾我？”
“他说：‘因为你是最后一棵树。’”
“我继续问道，那为什么最后一棵树会是我？”
“农夫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回回答我的时候。他告诉我，在当年，也有一场这样的洪水，那时候还有很多树，那时候人们也是在像我这样的大树上避难才逃过了一劫。那时候人们在树上呆了七天七夜才得以下来，人们为了生存没有办法只能开始吃果实，然后是种子，最后便是树叶。”
“当洪水退去后，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那些树本来就被淹地半死，又失去了他们制造食物的叶子，最后都失去了生命。”
“在一片荒芜之中只有一抹嫩绿显得格外耀眼，农夫从那时候就决定他得好好的照顾我——这世界上最后的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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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地听着农夫说的话，沉默了很久。”
“我想到当我还只是个梅山上的小树苗的时候，想到农夫给我浇水，想到我们的问答，想到我和石头的交谈，想到我的祈愿，想到拜托农夫把树根还未探入地底深处的我带出城。”
“世界上没有神明——这是从我从外面回来就得知的事实。石头是对的，上帝从不回应任何事物。”
“后来，我也知道，那时候我所渴望的‘死’，并不是恶魔所带来的。”
“世界上没有神明。同样的，也没有恶魔。”
“那时回应我内心渴望而带来的灾难，用人类的话来说，那是人类的‘劫’，是名为‘命运’的东西。当然，这是从人类的角度来说的。”
“我想，人类口中的‘命’这种东西，其实就是自然，好的坏的，它都随时发生，无法预料。”
“只是很凑巧的，自然的变化正好在我内心渴望的时候发生，使我以为我召唤出了与神明相对的恶魔，也使我膨胀出了虚幻，自以为是地听到了恶魔的呢喃。”
“曾经的我，是为‘希望’——在人类的眼中。”
“我之前说过，‘我们的心脏是潘多拉魔盒’。我始终不愿意放弃，为了寻找压在盒底的东西，我不再想着开花结果，我发疯地向四周探寻着，我的脚底延展得更加广阔。”
“我站在原地。我看见人类如何生存，我看见世界的荒芜。”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忘记了农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给我浇水，我只记得在那次灾难过后有一些人类在离我不远处驻扎安家，然后又消失不见。”
“而现在，我看见你站在这里。”
“不论你是否想知道，故事都已经结束。”
“——不论你是否听见。”
“现在，你抬起头，能看到我仅剩的一片绿叶，它也已经开始从四周逐渐泛黄。”
“迎着风。”
“不管是我，还是你，世间万物——”
“终将迎来毁灭。”
★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棵树的独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