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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种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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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我的笑就是彻彻底底地伪装啊。比如故事圆满时我的那个笑,被接踵而至的生活扭曲时,那才是我自己啊。
海滩上我看着我自己,那些欧洲人的面孔跟我格格不入,或者说,我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我只是看着我自己在海边走着,愈来愈近了。
明明海滩有好多人,可是我拼命呼叫,他们确只是玩着快活着,敞开着一大片一大片欢乐。为什么我选择在这里?可是好像却什么都没有剩下了,我看着我被吞噬了,看着我融入了那一片汪洋中,一点都不剩。
周遭还是许多人,热闹得要命。
我却要看着我一点点死亡。然后,真的死亡,假的?真的?我又是谁?
我这一次原来被自己抛弃了,很多的痛楚从无数的方向袭来逐渐变得麻木,我好像只想逃离。
我站在海边的边缘,可没人看的见我,我甚至触摸不到任何人。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我的死亡。而我只是看着,我是谁……
2
是的,一切都是始于爱。开始,总是待着许多阳光,青春的才华,却也难以掩盖其中的悲哀。
我第一次看见孙黎阳的时候,阳光非常地迅猛,像洪水猛兽一般,招架不住地往前,不要命地向前冲着。
他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灿烂得不可思议。我当时就决定追这小子。
他笑时,温柔,盛着蜜,满载诱惑。优秀和卓越笼罩了他,大学学生会主席,遇事游刃有余,单刀直入,有自己的果断和担当。他的朝气和帅气吸引着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我是最疯狂最大胆的一个追爱者,自以为是地追逐着他的脚步。
当时有最美好,也有最心酸,最心痛。说起当时,我是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胖妞,重量全是我妈一口一口地用红烧排骨,鸡炖香菇喂出来的精致肥肉。营养过剩的我不仅成功地挤下了万人,安全地过了高考的独木桥,考到了一所重点大学,也成功地变成了一个举世无敌的大胖子。
我厌恶我的一身多余的肥肉,臃肿,多情。我没有自知之明,感情外放得厉害,但是却没有一点儿办法把肥肉消除。我开始吃药,抑郁和消瘦一起向我撞过来,我瘦了。我也病了,疯狂地放弃一切只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点的小心思了,声嘶力竭无所畏惧地去爱着一个人,卑微地靠近一份爱。
为什么爱呢?简单也复杂,就是爱啊。刚开学,他负责接新生,就一眼,便自觉爱上他,就无法自拔地接近他,挤开了一些刚来的试图接近他的女同学,献媚地和他搭话,客套的问着他一些问题,他则是保持疏离淡漠的笑意。我笑得嘴角歪斜:“学长,你是哪儿?”他勾起嘴角:“我是本地人。”他没多说一句多余的是非,我仍是笑得花枝乱颤,接着一个又一个问题地提问,毫无顾忌地丢给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他也不以为然地笑了又笑,回答了我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在离开的时候,我仍是不甘心地叫住了他,我爽快利索地邀约着他:“学长,什么时候请你吃顿饭?”他摆了一下手,便走了,只留下了清清爽爽的背影。
谁都知道灰姑娘的故事,谁都曾渴望过童话般的梦境,我啊还是做着那昏昏涨涨的少年儿童梦,不愿清醒。我的眼睛涂上狂热的色彩的时候,我无法顾忌其他人的感受,我甚至在最初的一年里记不清寝室的成员,只记得孙黎阳,他的生日,他的爱好,他的大大小小,我疯狂地接近他。
与此同时的瘦和抑郁把我搞得愈来愈不像人样,何况我不自知自己与他的距离,我仍是个愚蠢中毒的恋爱者。而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可笑呢?现实是童话么?可能是?永远不可能,一个渴求着上天垂怜的女胖子,两百斤的体重,恶俗的衣着搭配,即使瘦了还是一样的肥胖。瘦是不会满足的。
疯狂张扬的笑意,不害臊的接近,回忆了,便知道什么是难堪,深切的悲伤,会看清当初那一个涌动的狂妄的影像愈来愈重地浮现。
那一个午后,最丰满的回忆留在校园最寂静的教室,社团例会的解散留下稀稀散散的人,不一会,只剩了我们。我们,真好,我轻声地念出声音。我紧捏着手里的信件,被捏得发皱,发毛的信纸油腻地粘黏着我的发白的肿胀的手指,我抠着手指的肉,那肉变得青紫。我提着嗓子,我的脸变得通红,第一次颤动地走了过去,我问:“黎阳,你能看看?”他仍是低头处理手里的文件袋,没说话,扯过我的信,抬头看了我一眼,看清了我的企图一般,客套的微笑下那嘴唇开合着,慢慢地说:“你知道,我并没有任何想法,我不想伤害你,咱们是永远的朋友。”我发愣了,我没想到,他洞察世事般地试图戳破我的想法,然而,可笑的是,信里并没有他所期待的内容,我只是参加了这一届的才艺汇演,独奏一曲二泉映月,期望他到时到达会场。他拒绝了我,是啊,我是什么东西,在他眼里,我突然读懂了他的嫌恶,像蜘蛛网般足够穿插整个眼睛,细微隐秘地粘在角落里。
是的,他从来就瞧不起我啊,哪怕是说话都好像塞着敷衍,仅仅是肥胖吗,并非如此,还有我的贫穷。我的家境跟他相比确实显得十分可笑,可是啊,我却改变不了啊。我咽了一口唾沫,抓紧了那信,只是后退,先是缓慢地后移,伴着怪异的姿态动作,僵硬的表情,而后不顾一切地狂奔。他几乎没有表示什么了,看到我惊恐的表情,没任何反应,低下头勾勾画画地处理手里的事。
我第一次了解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孙黎阳,孤傲清高,永远疏离淡漠。可悲的是,我现在才懂,他已经拒绝我很多次了,可是为什么我现在才懂。我抹开了自己的眼泪,路过一家装着巨大玻璃的时装店,才发现里那个格格不入的依旧有些肥胖的,穿得随意,不得体的堆叠着一些臃肿的肥肉,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挂着大大的眼袋的自己。
我变得抑郁,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再减肥,只有吃,体重开始飙增。除了基本的上课,那段时间我都呆在寝室,抱着一袋又一袋便宜的东西,过着猪狗般的生活,昏天倒地。我活得任性又自私,放弃了一切一般地苟且着。谁知道我吃的是什么,但是那些难怪的角落只有被吃才能够填满。
他消失了,我甚至记不清他的脸,无法否认的是,我爱着他。
我又一次经过那条林荫,洒满了许许多多的落叶,柏油马路上缀着秋天的痕迹,我低着头,一步步地走。忽然耳旁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是他,印象里的声音,我赶忙抬头看,他正和一位身材纤细,衣着时尚的明眸女子经过。他肯定看见了我,但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径直穿过我。我甚至听见了女孩的银铃般的声音:“…….你不是认识吗?……”他没说话,宠溺地看了看女孩。
我看着他们,瘫坐在地上,零食掉了一地,散落地沾满了许多的污水,阴冷的雨水渗进了我的裤子。我落着眼泪,一把抹着,又一把地拾起那些零碎的东西。我使劲地哭,除了哭,似乎一无所有了。
我又想到了妈妈在工厂里深夜加班,回了家仍是笑容满面地替我煮了好些的补品,送递在我面前的场景。她只希望她的女儿快乐,从小的时候,家里很苦,她替工厂做了好些活,眼睛酸痛得都快睁不开的时候,仍守我的床边,替我唱着歌。寒假回去的时候,和妈一块逛街,她总是兴奋地告诉熟识的每一个人,讲我上的大学,我就是她唯一的骄傲了。我想起了,以前回家的时候,总有一个大的保温杯里面装着她最拿手的红烧的肘子,或是一碗鸡汤还是一些好些珍贵的食物,她都舍得炖了煮了,自己的衣服倒是永远那番模样,洗得浆白,套在身上穿着也没想过换,一直穿在身上。
她只想证明没有父亲也行,我忘不了父亲走的那天,夕阳暖黄的光线照着家里肉色的瓷砖地,光亮反射在父亲的身上的那一幕。我哭着站在那里,看着父亲一点点吞没在夕阳里,大门哐地合上的时候,我都记不清自己到底应该是怎么样难过。那时候我很小,确实父亲在我的记忆里也只有一点痕迹了。
我终于搞懂了自己爱上孙黎阳的原因了,大概就是因为我看到了父亲,那一刻好像和孙黎阳的笑容重合在一起。我放肆的笑着,想想都觉得吃惊,自己还真是可笑。我发泄着自己最原始的难受,捡拾着掉落在地上的零碎,像在拼补在一起的心,一点一点声嘶力竭地发泄了。
3
时光是个神奇的玩意儿,它一点一点地磨碎一些东西,一点点地重组一些我们无法拼接的碎片,教给我成长的秘密,教我放弃一些适当丢弃的玩意。我学会了将就,学会了看见现实,只是往日如殇,给予的伤痛仍旧存在,在每个哭泣着惊醒的噩梦之后的夜晚,我依然还是会记得那样温暖的少年,那样温柔的笑意绵绵,那样惊慌的一个吻。
一切我只能让它流逝,消亡。我要挣脱一切他无形间的束缚,挣脱挣脱。突破自己嘴上说得容易,做的时候却是困难重重。我需要重建自己的人际关系,信心,勇气,以及不可摧毁的抗压力,都不容易,有些东西失去的时候很容易溜走,找回来便是逆流而上,攀登险峰。但我变了,我找到了自己的力量,游刃有余地忙着生活的点滴。
我终于成了普通的大学女生,忙学业,忙打工,无意之间克制的生活让我变瘦,抑郁也按时吃着医生开的药而逐渐变得稳定。
我和他避免交集,我没有足够的信心应付他,我甚至没有勇气站在他面前,我仍是一个迟缓的行动者,逃避者。我没有遇见他了,我失去了他的信息,偶尔的一两条消息传入耳边,亦是淡漠地将它尽快滤过,我怕沾上了,戒不掉。
但是我们曾有过一夜,那隐秘而消亡的一夜。诡异而放荡的一夜。他大四毕业了,那个女孩离开了他。他喝了酒,那一夜酒精几乎吞噬了他。我却无法不去管刚刚准备寝室路上的路边草堆里看见的他。
只是路过而已,但是,却遇到了最荒唐的他。他喝得几乎不省人事,拿着他的手机打给了他兄弟。但是,手机另一端却故作聪明地以为我是他女友。不怀好意地笑着挂了。按了几次以后手机终于没电了……我明白了,孙黎阳今晚要么躺一晚大马路,要么就只能指望我找间旅馆了。
简陋的旅馆里,我成为了另外一个女孩的代替品。在逐渐接受他最原始的模样,在青涩之中彼此相融,又彼此反抗着。如果说柔软则变成了一种痴迷。我们不断地靠近着,像两颗明亮的星子,在相互闪耀之中沉迷不已,用彼此的光亮照亮着这简陋的所有,发尽了自己难以忘记的疯狂。早上,我离开了。他仍是昏昏沉沉,除了给我留下许多他的痕迹。我说了再见,但是很轻。
我离开了,买了紧急避孕药,然后就离开了。这一夜,就算有什么,不过也只是告别罢了。
4
可是,没成想竟然还能见到他,我再见他时,过了五年,我毕业了,工作了三年后才见着他。走进办公室,看见一个清秀俊朗的身影,他?是他,我没办法忘记,就算记忆消亡,身体也会记忆。我变得僵硬,他穿着妥帖的西装,坐在合同桌对面,他竟是我这个月最需要搞定的一笔大单。我知道他无疑是优异的,而短短毕业几年竟能混到这种地步。
我化着精致眼线和嫣红的口红,巧笑倩兮地站在他面前,掩饰了自己的丝微抽痛的惊慌和不安,我佯装着自信大方地说:“您提出的定价,我们恐怕不能提供,需要考虑到这产品本身成本已经和以往不同了。”他听了声音抬了头,有惊慌诧异的神色,仍是沉重老成:“是吗?”他笑笑不语,这么多年了,我的努力似乎白费了,我像一个赤裸的人,在他的注视下变得涩然。
他知道我是谁………我害怕了,但
我不能让自己漏洞百出,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一些镇静,照着自己的思路,重新认真地与他解释。他的注视却显得暧昧模糊,我只得匆忙抱恙而走了,我实在没法控制自己,我甚至感到眼眶里有些湿润。
我忘不了他,我一直还记得那一夜的湿热,在那温柔以待里我嗅到了孙黎阳的气息,那一夜我没法相信,我只想沉浸着,甚至不敢睁眼。正是这丝丝的情透过那些迷失的触碰才令我如陷沼泽,难以自拔。回想着,觉得荒唐极了,直至现在我都没法忘记,那些温柔仍是鲜活的跳跃着。
咖啡的苦涩把我从以往模糊的记忆拉回,捧着一杯咖啡,我吸吮着苦涩的醇厚的浓郁,旁边年轻的职员的脚步渐渐远了,模糊得听不清了。
我思量着,果然他可能活在等待里,渴望自己的爱情。我啊,果然真是悲哀的配角啊。那么,孙黎阳,我把你从我生命里剔除得仍不算干净,我要拼命地拼命地稀释,减弱。忘了你,为了忘了你。可是为什么?你的眼里还有那些暧昧的光亮呢?我喝了所有的咖啡,舒展了眉头,走进了那间属于自己的那小小的一隅格子间。
我揉了自己惺忪的眼,提着路边买着的廉价的水果,一摇一晃地走回自己的出租房。在小区的入口,路灯投下了暖黄的光线,暧昧不清地暖着两旁的樟树,我远远地看到自己的楼道下闪着星星点点的火星子,大概是有人等着,无聊着便抽着烟。我想着谁家的少年痴情着那家的闺女?想着,自己都甜了。
5
我拐进楼梯时,自然地踏了第一层阶梯,旁边有声音传来:“好久不见。”熟悉的声音,磁性有魔力地穿过耳膜,我咽下了一口唾沫,扭头看到了阴影里的他,孙黎阳仍是穿着上午时的着装,领结随意地松散地扭开,整个人显得有些失意的阴郁,反倒增添了几分属于他的魅力。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低了头,又缓缓地抬头笑靥如花地说:“孙总,这么晚了,劳烦您牵挂了。您赶紧回去吧,省得您家人担心。”他听了皱着眉头,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完,有些着急地:“还没有,我没有女朋友。”我听了他的话,笑着说:“那没事,您多优秀啊,不急。时间也不早了,您要是有事,明天公司里再谈吧。再见啊,孙总。”
我不等他说话,一气儿说完,两步作一步爬楼梯。他大步地跨着阶梯,两只手从我的身后穿过,他抱住了我。我挣扎不断,他只是加重了力度,他靠在我的耳旁说:“别动,好吗?我不是孙总,我是你最讨厌的孙黎阳。”我放弃了挣扎,我的语气带着些许嘲讽:“我是什么东西呢?孙黎阳。以前就是一个胖子而已吧?你抱着我是什么意思呢?”他的手臂变得僵硬,失去了力度,我推开了他,走上了楼梯,走着说:“你走吧,你走吧。你走吧,我现在很好啊,我变瘦了,又变美了,工资还可以。你走吧,我不要喜欢你了,我要不然就又要变得那么自卑了。”
我的眼泪哽咽地留下,我抹开了一些,却越来越多,我恐慌地发现我一直留着一个地方给他,我现在仍是爱着。
他听到了我的带有留恋的哭泣,上前抱紧我,伏在我的肩头,竟然有些高兴地说:“你还喜欢我吗?我以为………你都不肯原谅我,我以为你恨我入骨……”他又带着很多的忧郁说:“夜里总是会有你的影子。我一直抱着消极的想法考虑着,起初,我甚至不敢承认。那几年里,想着你,不敢找你,我是个软弱的男人,可是我却愈来愈害怕你会消失,于是我来找你了。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尊重你,对不起,对不起………”我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讲述,他的左右为难,他怯懦的缘由。
他全部的犹豫以及痛苦,我却没法轻易说爱他,我害怕,我挣脱了他的怀抱,往前走,没有回头,后面没有脚步声。到了三楼,我拿出钥匙拧门,忽然他拥着我入怀:“我爱你,别走了。”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熠熠生辉。我问:“你怎么知道是我,那个夜晚?”他说:“我知道是你,我去找了你,你也装作没有看见我,走开了,我以为你不乐意,我以为我伤害了你。我不敢相信对你做了这么痛苦的事情,于是,也一直逃避着……对不起,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笑了:“我根本没有恨过你,顺其自然而已,你没有错。我之所以避开你只是怕你知道不是她而难过。”
孙黎阳也笑了。他在我的耳畔轻身说:“那就好,我以为你再也不想再见到我了。”
我想,一次吧,最后一次,大概飞蛾扑火也就是这样,不要命地要求一瞬间的满足吧。
6
我是被他晃醒的,看着自己一点点在海滩中消失,醒来却毫无知觉了,只剩下那些恐慌。
我的梦代表了什么?或许我还是难以相信孙黎阳,可是把我从那场虚拟的死亡中拉出来的也是他啊。
孙黎阳安慰着我,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眼睛里面很不安地担忧着我,我却我却握住了他的手说:“没事,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我们拥抱了,试图安抚对方,奏效了。我变得无比平静,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接受吧。
孙黎阳开始洗漱,他的手机响了,陌生的号码,我没管。我从来不曾看他的手机,但是这一次,我拿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划过,一个女生的声音,熟悉不过,旧时的声音。我有点发抖地说:“你等等,我拿给他。”
我径直走到卫生间,对正在刷牙的孙黎阳说:“电话。帮你接了。”他拿过我的手中的电话,听到那个女生眼色确实是与众不同了。
我知道生活这时候才开始了……那场梦没错,难道走向海中的我九一定是死亡吗?难道不是新生吗?
我不敢肯定,但是佯装淡定地离开了,开始煮早餐。
新的一天开始了,总得吃饱再开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