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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女人 ...

  •   不同于伦敦议院的严肃,也不同于绅士淑女的交际会,女人们的聚会总是多了更多的欢声笑语,来自富贵阶级的贵妇们,穿着蓬松的巨大的衬裙,上面的蕾丝聚合成美丽的花边,流淌在半球形的衬裙周围,像是圆形山丘上蜿蜒流淌的小溪,她们的裙摆有些拖得很长,绽放在地上,像是牛奶被泼在地上,束/腰勒住她们纤细的腰肢,将曲线勾勒出来,然后是衣领周围的波浪形花边,远远望过去,仿佛在繁花中露出来一张微笑的脸,巨大的宽沿帽子在她们的脸上留下神秘的阴影,仅仅留下半弯的嘴角。白色蕾丝手套安顺地贴附在她们的手上,被整理地一丝不苟,即使在她们扭住裙摆的时候,也只能看见轻微的褶皱,像是羞涩而隐晦的邀请。
      女士们放下撑着的圆顶伞,它并没有遮挡阳光的作用,与宽沿帽子一同看来它剪纸重复得不能再重复,但是谁优惠在意呢,她们只是需要更多的花纹在自己的身上罢了。园伞在放下的一瞬间自动合拢,变成一根缀着花纹的棍棒,被旁边低头赶来的侍者连忙接过,然后女士缓缓摘下自己的帽子,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帽檐,微微一笑,略带歉意但是毫不拘束地优雅地说:“是不是我来晚了,夫人,哦,这位小姐,你们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与这样的画面相比,艾薇儿和娜塔莎还有海瑞尔的出场就明显要出人意料一些,她们穿着皮衣,外面繁杂的齿轮悠闲地转动着。大跨步地进门,侍者低着头前来,什么东西都没有接到就发现只剩下一个有些粗糙的女孩子看着自己,说一句:“真是看不出来,这里挺气派的啊!”在海瑞尔说这样一句的时候,艾薇儿和娜塔莎已经大步走进宴会厅,艾薇儿把从重重叠叠的裙摆之间穿梭当做一场游戏,娜塔莎则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艾薇儿小姐,你还是那么活泼,不过都长那么大了,还是要记得收敛一些啊!”利文夫人快速地迎上来,她可不想艾薇儿一个脚滑把桌子上的糕点全部打翻在淑女们的裙摆上。
      “利文夫人,见到你真是太开心了,上次定做的圆伞还算满意吗?”艾薇儿和利文夫人握握手。利文夫人稍微抿嘴笑了笑,说:“当然,相信没有人敢质疑机械师公会对美丽的认识了。”“那就好,省的老头子天天说有人退货。”艾薇儿拍拍手,“今天很荣幸受到您的邀请,牛奶送到了吗?如果可以的话,宴会结束的时候也给我喝一口吧。”艾薇儿意有所指,利文夫人也十分镇定,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说:“当然了,不过今天姐妹们还挺多,恐怕要吵闹一段时间了。”两个人互相点头示意,利文夫人便去迎接下一位淑女,艾薇儿走到取餐的台子旁边,无视掉侍者的眼光,直接动刀切了一块蛋糕走远了。
      其他的女士是不行的,她们被束缚地太厉害了,弯腰的确是大问题。
      娜塔莎自顾自地走到了一个小圆桌旁边,在沙发上坐下,其他的女士都显得十分欢迎,纷纷相互让出一点位置,虽然宽大的裙摆让她们的确有心无力。娜塔莎刚刚一落座,女士们就有一些好奇地凑上来:“娜塔莎,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最近公会里面有点忙。”娜塔莎微微笑着,把被子里的鲜榨的果汁一饮而尽。
      “上次假面舞会可没有看见你呢,我还以为你们机械师公会会带来新的马车设计。”一个女士说。“的确是有的,不过当时是被加西亚他们买走了。”
      “的确是,我看到那天加西亚邀请的小姐坐的马车,很豪华呢!”
      “不过你别说,加西亚伯爵他们家也是惨,上次工人运动他们家据说损失最惨,到目前为止加西亚公子都没有找到,现在居然靠一个法国女婿在勉强运行他们家的生意。”
      “法国人,不会吧。”
      “当然了,他家女儿据说长得还可以,最后嫁给那个法国人,据说不好看,只是有钱的不行,据说管着大西洋上的香辛料交易。”
      “那都还不是东方人生产的,他们也就漂洋过海运了一程,价钱翻了几番!”
      “你们别嫉妒了,我们家里谁又比他差呢,上次加西亚家里的工厂,运动使他们停工了好几天,又闹了涨薪水,那群工人还想着带薪假,真不知道脑袋怎么想的。”
      “不会吧,那些人那么过分啊!”
      娜塔莎对这些家长里短的对话没有兴趣,太长时间狭窄的位置和僵硬地坐姿让她感到难受,她只能匆匆品着红茶,这些红茶对她来说太淡,远不如伦敦地下酒吧里的烈酒,她可以一个人喝趴当晚所有人然后蛮横无理地要求免单。
      直到一位女士去为自己的酒杯里添加一些清酒的时候,艾薇儿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在娜塔莎的旁边。“娜塔莎,怎么样?”艾薇儿咬着叉子,叉子尾巴上下跳动着。娜塔莎俯下脑袋对着艾薇儿悄悄说:“刚刚那位女士说自己的老公出轨,另外一位告诉她,这都不算事,然后攀比了自己老公的出轨次数。”娜塔莎顿了顿说:“如果是我,我会把他的那个东西拧成螺纹钻头!”
      艾薇儿噗呲一笑,叉子掉在厚厚的毯子上。艾薇儿耸耸肩,一脸责怪地看着娜塔莎。“你别在这里怪我,你已经吃完半个蛋糕了。”娜塔莎拍了拍艾薇儿的脑袋,“刚好找借口去别处逛逛。”艾薇儿不高兴地将自己手上的餐盘交给旁边的侍者,娜塔莎对着淑女们点头致歉,以带着艾薇儿去拿新的叉子为借口离开了沙发。
      “你明明可以走掉的。”艾薇儿恢复了无所谓的玩世不恭的神情,“从来没有什么可以拦住你的路。”“要不是莫顿不能来我肯定把你交给他。”娜塔莎懊恼地说了一句,“看看海瑞尔呢?”
      “二楼。”艾薇儿的眼神向上面一望,娜塔莎的确看到海瑞尔一个人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拿着一杯酒水,摇晃了几下,抿了一口,然后厌恶地拿开了,这种厌恶其实更加趋近于嫌弃,娜塔莎忽然有所感触,就像是她刚刚喝那些寡淡无味的红茶一样。转念一想,马斯的红茶的确比外面的红茶泡地好得多,她又有些想那些人了。
      “你陪我……”娜塔莎下意识地去捞艾薇儿的手臂,却发现艾薇儿已经消失在宽大裙摆的丛林,娜塔莎扶着额头叹息一声,只好先上去寻找海瑞尔。
      海瑞尔的确有些嫌弃这种清酒,寡淡无味,里面添加了一些水果的香气,最符合下面的女士的心理需求,她们甚至会形容这些酒水“它尝起来像是紫色”,海瑞尔其实记得在地下斗场的时候,酒水是从天而降的,或者说是从铁栏杆的顶上被人泼下,如果不想看见那些浓烈的酒水被白白浪费,她就必须仰着脖子,张大嘴巴,睁开她的眼睛,去迎接这些酒水,或者说一种侮辱,一种驯化的手段,那种烈酒偶尔呛入肺部或者倒流进鼻腔的恶心感海瑞尔至今记忆犹新。
      她会在什么时候需要这样一泼烈酒呢,在拿上匕首站上斗兽台前,在浑身伤痕走下斗兽场之后,她会凝神看向斗兽场的观众席,那里的贵妇们比这里更加残暴,绅士们比任何时候都要疯狂,他们应该喝的这种清酒,因为不需要酒的催化,他们就会陷入无边无际的疯狂,这里是不是也有人曾经去过哪里呢?晚上疯狂奉承着男人,白天穿着白裙喝着红茶清酒,摇着花哨的羽毛扇子,和自己的闺蜜们侃侃而谈?
      “海瑞尔?”声音来的太过于突然,导致海瑞尔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脚步后撤,手后移伸向腰带,却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一名女机械师,腰上只有两颗备用齿轮,而没有小刀。“娜塔莎,我的天,你怎么上来了?”海瑞尔小心地移动着自己的身体,让它们缓慢复原,掩饰刚才的异样。
      “没什么,下面呆不习惯。”娜塔莎似乎没有发觉,径直走到海瑞尔的旁边,也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围坐在一起的淑女们。娜塔莎端着酒杯和海瑞尔碰了碰,然后自顾自地喝了两口,海瑞尔也抿了两口。“怎么?这个酒不合胃口?”娜塔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利文夫人家里向来用的是最好的清酒。”
      “太淡了一些。”海瑞尔笑笑,“在下面的乡镇,一般自己家里酿的酒都要浓些。”“那挺好的,我也喜欢烈一些的酒,它们通常可以勾起我的回忆,然后那种感觉,就像是把原来的一切都给烧毁了一样。”
      “我的回忆倒是简单一些,在乡下虽然会辛苦一些不过都还算充实。”
      “你和乔真的不太一样,他不喜欢形容自己来自乡下,他喜欢说自己来自,北英格兰、小镇、草原,管它是什么,他走太久我都快忘了。”娜塔莎看着空空的酒杯笑了笑。“乔大哥天生比较乐观开朗一些的原因吧。”
      “你感觉这里很不习惯吗?”
      海瑞尔看了看自己,她和娜塔莎她们几乎是一样的打扮,棕色的皮衣皮裤,袖子连着精密的手套,但是皮衣上有些看起来像是污渍一样的东西——其实那不是,那只是一些故意而为的小小点缀而已——她们看上去是那么地不和氛围。
      “有些吧,这里太气派了。”海瑞尔结束啦自我打量,“我本来以为和你们穿成一样挺合群,没有想到这里的气氛那么奢华。”
      “你想穿的话,我和艾薇儿可以带你去买一套。”娜塔莎看了看海瑞尔,海瑞尔比艾薇儿稍微大上一点,但是天生靓丽的五官已经现出眉目,情绪丰富的眼眸,可以是心灵的窗户,也可以魔术师骗人的魔镜;稍微宽大的下颌骨,似乎彰显着这个女孩生长的野蛮,而她天然卷曲的头发虽然经过打理,却依然显得有些凌乱,而向着下面,她显得贫瘠而缺少特质。不过海瑞尔有的时候扭头看人的一瞬间,会让娜塔莎有所熟悉之感,这种感觉她只在乔家里那个叫做文森的孩子看到过。
      “我觉得你会很讨厌那些紧身衣的,尤其是那个束胸,像是强行把人塞进水管里。”娜塔莎浑身抖了抖,对自己生涯中为数不多几次正装出席的经历记忆犹新,“那是在太可怕了,还有裙摆,你必须要提着它们,才能不让它们被踩住,或者不经意间卡在某个地方,奔跑是不可能的,连大步走路也是妄想。”娜塔莎从栏杆上支起身子,作小步走路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走钢丝的演员,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迈开一大步,然后发出“嘶”的一声,摊摊手说:“真的太煎熬了。”
      “瞧你说的,”海瑞尔被娜塔莎形象的表演逗笑了,捂着嘴说:“下面那么多贵妇人都没嫌烦呢,刚刚不是还有贵妇人问你怎么可以用机械进一步勒紧腰肢呢。”
      “所以我坦诚地告诉她没有,像她们这样疯狂追求腰部的纤细,迟早有一天会勒出病来,人穿衣服是为了方便舒适和遮羞,何必要把自己的内脏全部挤在一块儿?”娜塔莎摇摇头:“你知道她们即将要做什么吗?”
      “女权主义运动吗?”海瑞尔有些不确定地说,这个新的英文单词对她来说显得有点拗口,“我不太了解,她们似乎想要为女性争取更多的权利。”
      “你觉得她们缺什么呢?”
      “我……我不太知道,她们看起来什么都不缺。”
      下面的淑女们越来越多,说话的声音都保持地很小,但是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是没有办法掩藏的,它们混杂在一起,飘洒在整个宅子里,淑女们谈天说地,聊着莎翁和最近名声正响隔着海峡的雨果,还有狄更斯的最新的小说,但是更多时候她们聊得是精致的沙拉,最新的夜灯,还有最漂亮的圆伞,偶尔会有一些出轨或者放纵的话题,她们都默契地点到为止,对这些隐秘的东西她们都蜻蜓点水,但是其实她们更像是只有一个糖果吃的小孩,每次都轻轻尝一尝,但是眼神里总是充满了渴望。
      “个性。”娜塔莎缓缓说出来。
      “她们被期待成为淑女,她们就成为了淑女,控制步伐,注意神情,保持仪态,拉紧束胸,戴好手套,因为她们是这样被期待的,每一个贵族家庭的女子都在很小被告诉她们需要做这个时间上最优雅而矜持的淑女。”娜塔莎的嘴唇碰了碰酒杯,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索性将酒杯丢在了地上,“她们不能在男人面前发脾气,那样有失矜持;她们不能四处闲逛,那样拉低身价;她们不能大声说话,那样失去礼节;她们不能将老公捉奸在床,那样她们会失去女主人的身份一文不值。年轻的她们在意如何打扮自己让自己丈夫在大型宴会上大出风头,年老之后又像是一位守财奴把守着女主人的位置和情妇争风吃醋,最后生下一个孩子,帮他娶一位同样的淑女,或者让她嫁一位足够光鲜的丈夫。”娜塔莎的言辞逐渐锋利起来。
      海瑞尔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她的表情在顷刻之间晦暗不明,把愤怒裹挟在一种刻意的隐忍里,最后的她似乎决定不再掩饰,语气里微怒地说:“娜塔莎小姐,她们至少衣食无忧。”
      娜塔莎眯着眼睛,将垂落下来长卷发拨到脑后,眼尾下垂,没有什么感情地问:“哦?的确如此,可是这些为她们提供了新的能力,良好的教育,所以女权运动的孕育不一定要依靠上流社会,女权运动的成功却依然离不开她们。”
      “即使她们成功,也不会怎么样,她们根本不知道下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海瑞尔涨红了脸。娜塔莎离开栏杆,第一次直直地挺立起来,她比海瑞尔高挑太多,居高临下地说:“海瑞尔,你过激了。”
      “哦,天,对不起。我只是有些怀疑罢了。”海瑞尔几乎是瞬间调整好了角色,她微微低下脑袋,朝后退,然后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挺好喝的,我快渐渐爱上这种酒了。”
      娜塔莎慢慢走到海瑞尔的身旁,海瑞尔的身体有一点僵硬,于是她靠近护栏,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压在护栏上,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当人们不再因为‘期待’变为某个人,当男人和女人,都可以为了自己的‘想要成为’不懈努力的时候,才是平权运动的成功,既不是将男人捧上台阶,一味强调顺从,也不是将女人的权利无限放大,强调事事谦让女人,最终也不是为了让女性走上政坛,为的是所有人,可以为了自己的梦想没有畏惧地大胆前进,哪怕孤注一掷。海瑞尔,你是不是也想成为自己呢,不用再……”
      “我已经是自己了。”海瑞尔有些冷冷地打断了娜塔莎的话,然后冲着娜塔莎僵硬的一笑,“谢谢了娜塔莎姐姐,我已经!是!自己!了!”
      娜塔莎捡起那个被自己丢掉的酒杯,用皮手套里里外外擦了一下,没有想到不仅没有擦干净,反而更脏了,娜塔莎懊恼地叹气,之后一把挽起海瑞尔的手,说:“她们要去草地上玩牌,一起来吧,这是这些宴会唯一好玩的地方了。”
      娜塔莎拉着海瑞尔一边走着一边想起来昨天傍晚艾薇儿的突然造访:弗里克走了之后娜塔莎显得格外无聊,一天到晚欺负凯恩也没了太多意思,于是娜塔莎深入了伦敦大街小巷,抓捕了几只硕鼠,将它们关在各种迷宫里,或者直接让它们上了跑步机,这些都是娜塔莎在无聊的时候自己制造的,创造精密的迷宫成为了她的又一大爱好。艾薇儿是在傍晚到访的,莫顿虽然跟在后面,却没有进屋,艾薇儿进屋之后就一个人去闲逛了。
      当她向艾薇儿说完这些之后,艾薇儿依然悠闲地磕着李江云送来的瓜子,点点头说:“ 李说得对!这个小玩意磕起来的确停不下来。”
      “艾薇儿,你听完我说什么了吗?”娜塔莎说,“无论男人、女人、富人、穷人、黑人、东方人、或者奴隶、同性恋,我们都要给他们真正的平等。但是现在明显还不是正确的时候。”
      艾薇儿向着那群老鼠们投着瓜子,不过她比较吝啬,总是投出几次瓜子壳,然后才丢出一颗瓜子仁,老鼠们经常吃到瓜子壳,之后一脸嫌弃地吐出去,毕竟它们是在伦敦的富人家的墙角下面长大的,吃的东西好到可以让它们肥到流油。
      “你看看威廉和乔,还有马斯和杜特,不是挺好的吗?”艾薇儿不屑一顾地说。
      “啊,你别提他们,那是一群怪物。”娜塔莎扶了一下额头,“像弗里克那种怂到骨子里的肯定不敢。”
      艾薇儿磕完了手里的全部瓜子,然后将手里留下的瓜子壳一股脑全部砸在那群老鼠的头上,它们吱吱地惊叫着跑开了。艾薇儿抖了抖衣服,她今天穿了一件连衣裙,然后拍拍手,朝着大门走去,边走边说:“娜塔莎,看的太远会让人畏惧,汉娜是如此,伊索,我的父亲亦是如此,我们看好当前的就行了。”
      娜塔莎微微发愣。
      一群老鼠趁机逃跑,朝着隔壁福斯特的房子狂奔而去。娜塔莎叹了一口气,看着逃跑的老鼠,它们并不知道福斯特在乔走了之后就给自己的家里装上了精密的捕鼠器。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所有的生灵都在以为自己正在奔向自由,只不过前面可能布满死亡的陷阱。
      那么艾薇儿现在在干什么呢?她在绕过一圈又一圈的裙子,然后终于走到了取餐台的角落,那里的侍者正准备给艾薇儿切上一块蛋糕的时候,艾薇儿一脸无助的朝着侍者说:“我的叉子脏了,你知道吧,这是不可容忍的。”
      艾薇儿本来以为侍者会走到厨房里重新给自己拿上一套餐具,于是在侍者转身的一瞬间,她的一只手就已经翘起盘子,将盘子连同蛋糕举了起来。却没有想到叉子整整齐齐地放在后面的柜子里,侍者一转过身就拿了过来。
      “小姐……”艾薇儿大吃一惊,紧张地回过头,连忙解释说:“那些小姐怕胖,反正没人吃蛋糕的,我也是宾客啊,索性全部给我了吧!”艾薇儿朝着侍者露出迷人的微笑,却没有注意前脚已经踩上了一位女士的裙摆,一不小心居然被绊倒,而那位女士正好转过身来。
      “后面有人,你小心……”侍者终于在艾薇儿的一声惊叫中完成了自己的语句。艾薇儿向着前方倒去,幸好机械手臂迅速地发动,支撑住了艾薇儿的身体,但是蛋糕一下子被丢了出去,砸在女人的肩膀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艾薇儿站稳之后连忙道歉。女士的肩膀被蛋糕糊了一层奶油,而正在艾薇儿道歉的时候,女人臂弯里一个小男孩立刻探出头来,朝着妈妈肩头的奶油伸出舌头,舔了舔。
      “没事没事。”女人看了看自己的肩头,然后另一只手挡住男孩的脑袋,“脏,别舔了,你这个小馋猫。”“维纳斯,我真没想到是你。”艾薇儿认出了那位女士。“嗨,艾薇儿,你今天穿的,可真是……显眼,我刚才一直没有和你打招呼,你不会怪我吧。”维纳斯转过身来,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孩子依然锲而不舍地舔着母亲肩头的奶油,最后被维纳斯轻轻拍了拍后脑勺才就此作罢。
      “没有没有,你要去换衣服吗?利文夫人这里应该有换的。”艾薇儿连忙说。维纳斯朝着后面刚才一起聊天的淑女们说:“那就这样吧,我去换衣服了,刚好宝宝也需要睡觉了。”
      后面的女士连忙和她告别,艾薇儿陪着维纳斯去了更衣间。
      “孩子都有了。”艾薇儿说,“真没想到,我还记得你一两年前来公会定做新的裙子和圆伞,真没想到。”
      “嗯,我一年前还去公会订做了婴儿车,当时是你们公会叫做……乔的机械师接待的。”维纳斯说,“我也没想到,不过我的丈夫的确很可靠,我们也就结婚生子了。”
      “你的丈夫,嗯……克利克斯,对,他现在还在画画吗?”
      “看来他艺术家的名号流传挺广,他知道了会高兴的。”维纳斯笑了笑,“没有了,他现在在跟着父亲做生意,管理工厂,毕竟画画终究不是谋生的职业,每个人都希望他可以好好继承家业呢。”
      艾薇儿只能尴尬地附和着笑笑,因为我曾经见过他画画的样子,这样的话艾薇儿是至死都不会说出口的。
      “那就挺好的。”艾薇儿点了点头,垂下了脑袋。
      两人走到了更衣间,维纳斯把孩子交给艾薇儿,问:“可以帮我暂时照看一下吗?换衣服需要一些时间。”艾薇儿自然没有理由拒绝,接过了孩子,孩子很可爱,不哭不闹,睁着大眼睛捏着小拳头盯着艾薇儿,艾薇儿刮了刮他的鼻尖,孩子笑了笑。
      艾薇儿想起来那个在夕阳下面画贫民窟的少年,棕色的背带裤浸润在橙黄色的阳光中,白色的衬衫软化了夕阳,那些贫民窟尖锐的棱角,被一句“我把这里画给贵族们看,让他们来帮助这里,不行吗?”震荡,变得柔和起来。
      怀抱里的孩子咯咯地笑着,用小手去掰艾薇儿衣服装饰上面的齿轮。艾薇儿看着这个孩子的眉眼,他继承了母亲的精致,也继承了父亲的优雅和英俊,尤其是那双眼睛,总是可以让艾薇儿记起那张脸。
      孩子过了一会儿显得不耐烦,在怀抱里扭动着,希望去找到自己的母亲。艾薇儿没有办法,只好抱着孩子,打开了更衣室的门。
      弯曲的脖颈,雪白的皮肤,迎着伦敦午后不热烈的阳光,看上去清冷而优雅,像是一块亮白色的风景,维纳斯的头微微低下,双手绕到背后正在系上束胸的系带,像是一只展翅的蝴蝶,也像是一只低着脑袋平静漂浮在湖面的白色天鹅。
      艾薇儿摸了摸孩子的头顶,再次将他安抚下来,关了门,靠在旁边的墙壁上。
      孩子有些玩累了,躺在怀里有些昏昏欲睡。
      艾薇儿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或许只能说:他们的确,是天生一对。
      ……
      晚餐后,利文夫人发表关于女权主义运动的演讲换取了当场淑女们经久不衰的掌声,旁边的淑女朝着娜塔莎说:“等到女权主义成功了,她一定让纺织厂优先给女性做衣服,这样她才可以每次都艳压群芳。”娜塔莎扯着嘴角笑笑,没有接话。
      艾薇儿因为去和维纳斯告别花了一些时间,于是抵达马车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海瑞尔坐在马车里面等候,娜塔莎坐在马车前面,抽着一根烟。艾薇儿上车之后,娜塔莎按动了开关,前面的机械马吐出一大口蒸汽,然后缓慢启动。
      艾薇儿摇起窗户,看着外面流淌的泰晤士河,由于这几天的雾气,只能看到临近的一边,水面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艾薇儿偏过头看着海瑞尔,海瑞尔盯着马车前壁发神,似乎在思考一些什么。艾薇儿对着她说:“海瑞尔,你听到利文夫人在演讲里面说什么了吗?”
      “她说成功之后,女人将获得在议院的一席之地,成功之后,女人们的地位可以直线上升……”海瑞尔机械地说出来,冷冷淡淡,像是背诵一片短文。
      “久居云台之上的人往往乐观,因为她们尚且有着退路,而在泥泞中行走的人往往悲观,因为她们往往孤注一掷。”艾薇儿望着外面浓厚的雾气说。
      “什么意思?”海瑞尔转过头来看着艾薇儿,在某些瞬间,海瑞尔以为艾薇儿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艾薇儿却没有再说话。再过了一段时间,娜塔莎停下马车,从前面的小窗丢给两个人黑色的斗篷,然后下了马车,前前后后望了望,才示意两个人快速下车。
      三个人一起走入地下酒吧,越朝着里面走,里面的人讲话的声音越发清晰。等到她们完全进入的时候,讲话正好抵达高潮。
      “我知道各位这次夜晚赶来冒着风险,但是请不要畏惧,我们必须为了我们下一代的付出努力,如果你的下一代是一个女孩,你想想,那么可爱的女孩,你忍心她长大后去农场挤牛奶,每天十二个小时吗!你忍心她不得不去出卖自己的身体来补贴家用吗?你愿她嫁给丈夫后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要渴求原谅吗?”妇女领袖清了清嗓子,大声呼喊着:“如果失败,我们会回到黑暗的牢笼,无止境的侵犯和奴役将会重回我们的臂膀,但是请不要畏惧,没有一场变革是干干净净,不用鲜血灌溉的!我们宁愿慷慨赴死,也不愿意在这样的黑暗中,苟活一生!”
      下面多得是蓬头垢面的妇女们,她们的手有着常年工作留下来的老茧;还有那些靠着出卖自己获取报酬的女人,她们裹在厚厚的衣服里,洗去了脂粉,泪流满面;还有太多的妇人穿着简陋的长裙,上面污渍密布。她们拥挤在这样一个黑暗而封闭的环境里,只有头顶上一盏昏黑的来不及修缮的煤油灯。
      “为了女人!”有人呼喊起来。
      “为了女人!为了女人!为了女人!”
      艾薇儿、娜塔莎和海瑞尔站在人群的边缘,艾薇儿偏过头凑在海瑞尔的耳边说:“浑身伤痕的麻雀和被锁在笼中已久的金丝雀,都想飞上蓝天,你觉得谁会胜利?”海瑞尔低下头,将脸埋在深深的黑暗中。
      领袖注意到了边缘的三个人,于是说:“大家安静!我们今天还邀请了机械师公会的人前来,希望机械师工会的代表可以给我们说两句!”
      艾薇儿撤下黑色的斗篷,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缓缓走上前面那个小小的台子,周围的女人们都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艾薇儿一步比一步坚定,直到直直地挺立在演讲台上。
      娜塔莎站到海瑞尔的旁边,说:“无知者无畏,于是结果往往与希望的大相径庭;而知晓太多的人,又会被前面的困难吓住,最后困守一隅。”娜塔莎顿了顿,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话:“海瑞尔,你有没有打破过去的勇气?”
      艾薇儿感受着下面炽热的眼光,清了清嗓子,什么上流社会、孩子、画画的英俊青年,于她而言在那一刻都不再重要,她似乎在睁开眼某个瞬间看见了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和早已亡故的母亲,她们在这条奔腾的历史长河里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一个名为“艾薇儿”的女孩。
      艾薇儿举起了手,坚定不移地说:
      “为了女人!”
      For Wome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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