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灼华》齐月如

12、春寒赠浴

　　听陶夭夭出声，帷幕外侍浴的宫人齐刷刷钩起软帷，跪伏于地，只东方朔一人负手而立，“嗤”一声笑，随即绷着脸佯怒道：“好大胆子，竟敢将朕比做汉成帝。”

　　陶夭夭并不害怕，只屈膝软软道：“皇上英明睿智，才纵四海，岂是汉成帝可比分毫？只怕成帝见了皇上您也要五体投地的。”

　　东方朔脸虽绷着，语气却是半分责怪的意味也没有，只有松快：“虽是奉承的话，朕听着却舒服。只是你身在后宫怎知朕在前朝的英明？不许妄议朕的朝政。”

　　陶夭夭垂首道：“臣妾不出宫门怎知前朝之事。只是一样，皇上坐拥天下，后妃美貌固在飞燕合德之上，更重要的是贤德胜于班婕妤，成帝福泽远远不及皇上，由此可见一斑。”

　　他仰声一笑：“朕的忠卿果然伶牙俐齿！”他抬手示意我起身，手指轻轻抚上陶夭夭的鬓角，“忠卿美貌，可怜飞燕见你也要倚新妆了。”

　　陶夭夭微微往后一缩，站直身子，看着东方朔道：“臣妾不敢与飞燕合德相较，愿比婕妤却辇之德。”话语才毕，忽然想起班婕妤后来失宠于成帝，幽居长信宫侍奉王太后郁郁而终，心上犹蒙上了一层阴翳，不由得微觉不快。

　　东方朔却是微笑，“仰倾城之貌，禀慧质之心，果真是朕的福气。”他伸出右手在陶夭夭面前，只待她伸手搭上。

　　有一瞬间的迟疑，是矜持还是别的什么？只觉那温泉的蒸气热热的向涌上身来，额上便沁出细密的汗珠。湿发上的水淋漓滴在衣上，微热的迅速淌过身体，素罗的浴衣立刻紧紧附在身上，身形毕现。陶夭夭大感窘迫，轻声道：“皇上容臣妾换了衣饰再来见驾。”

　　他不由分说扯过陶夭夭的手，宫人皆低着头。陶夭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看向燕燕，燕燕不敢说话，刚取了外袍想跟上来。只听东方朔道：“随侍的宫女呢？”

　　燕燕答了声“是”,立即把衣服披陶夭夭身上，宽松的袍子摇曳在地。他的声音甚是平和，向外道：“去寝殿。”径直拉了陶夭夭的手缓步出去。
　　永巷的夜极静，夜色无边，两边的石座路灯里的烛火明明的照着满地的亮。一沟清浅的新月遥遥在天际，夜风带着辛夷花香徐徐吹来，把这个宁静的夜晚薰出一种莫名的诗情画意来。东方朔的手很暖，只执着陶夭夭的手往前走，并不说一句话。他袖口密密的箭纹不时擦到陶夭夭的袍袖，唏唏嗦嗦的微响，像是一种无意的亲近。跟随在身后的内侍宫女皆是默默无声，大气不闻。

　　泉露宫到寝殿的路并不远。汉白玉阶下夹杂种着一树又一树白玉兰和紫玉兰，在殿前的宫灯下开着圣洁的花朵，像鸽子洁白的翅。

　　陶夭夭随着东方朔一步步拾阶而上，心中已经了然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她的步子有些慢，一步步实实的踩在台阶上，甚是用力。

　　寝殿西侧殿作御书房用，皇帝素来居于东侧殿，方是正经的寝宫。并不怎的金碧辉煌，尤以精雅舒适见长。东方朔与陶夭夭进去，陶夭夭只低着头跟着他走。澄泥金砖漫地的正殿，极硬极细的质地，非常严密，一丝砖缝也不见，光平如镜。折向东金砖地尽头是一阑朱红门槛，一脚跨进去，双足落地的感觉绵软而轻飘，是柔软厚密的地毯，明黄刺朱红的颜色看得人眼睛发晕。

　　有香气兜头兜脑的上来，并不浓，却是无处不在，弥漫一殿。是熟悉的香，东方朔身上的气味。抬起头来，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雪白鲛纱帷帐以流苏金钩挽起，直视寝殿深处。往前过一层，便有宫人放下金钩，一层在身后翩然而垂。越往里走，轻密的纱帷越多，重重纱帷漫漫深深，像是重叠的雪和雾，仿佛隔了另一个世界。

　　宽阔的御榻三尺之外，一座青铜麒麟大鼎兽口中散出的淡薄的轻烟徐徐。榻前一双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红烛皆是新燃上的，加以云丝刺绣如意团花图案的大灯罩，一点烟气也无。硬木雕花床罩雕刻着象征子孙昌盛的子孙万代葫芦与莲藕图案，黄绫腾龙帷帐高高挽起，榻上一幅苏绣弹花五福万寿的锦被整齐平摊着。陶夭夭只瞧了一眼，便窘了。

　　东方朔松开陶夭夭手站住，立刻有宫人无声无息上前，替他更衣换上寝衣。陶夭夭见他当着我的面更衣，一惊之下立刻扭转身去。东方朔在陶夭夭身后“嗤”一声笑，陶夭夭更是窘迫。燕燕忙替陶夭夭褪下外袍，她的手碰触到陶夭夭的手时迅速看了陶夭夭一眼。陶夭夭知道，她的手指是冰凉的。一时事毕，他挥一挥手，宫人皆躬身垂首无声地退了下去。遥远的一声殿门关闭的“吱呀”，陶夭夭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去看被高大的殿门隔在外边的燕燕，心里不由自主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