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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苏慎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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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是个悲伤的故事。
也会是一切光明的开始。
如果你也活在阳光下的阴影里,或暗夜中的星光下。
“傻子一个。”
苏慎成一身雪白大褂,刚刚完成住院部早间巡诊,最后一间VIP病房有两个病人,他心里骂的是最后一个,那个剔透美丽的女孩。
“苏医生,我今天,能不能出去走走?”女孩的声音极好听。
苏慎成第一次听她说话,女孩住院三天了,她安静得好像不存在,问诊的时候也只是点头,摇头。大多数时候她喜欢坐在窗边的阳光下,仿佛随时都要融化在阳光里。
苏慎成已经走到门口,回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可以,明天手术前你可以活动。”
说完,瞥了一眼她床尾的姓名牌,席暖。
她不是病人,她是作为捐赠者,来捐赠自己的一颗肾。
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姐?你要出去?”跟席暖同病房的还有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脸色泛着病态的黄色,声音虚弱。
“我就去楼下转转,很闷,你乖乖睡觉。”
苏慎成听到这里,放慢的脚步重新加快,往办公室方向走去。
回到办公室他重新找出这位特殊的病人的病例和身份材料,又浏览一遍。
席暖,女,20岁,庆华大学文学院大三在读,主修欧洲文学史。
户口为大学地址,没有任何亲属关系。
苏慎成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又去翻其他资料,因为器官捐赠的手续很繁杂,资料也需要十分完整。
看完所有资料,苏慎成冷笑一声,拿起电话打给主任。
“主任,108病房的肾脏移植目前不能做。”
跟主任在电话中谈了细节,苏慎成露出隐藏已久的鄙夷表情,还以为是什么大爱圣女。
他的人生观从未出错,人本就是自私的动物,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勿做。
主任曾说,小苏这个人技术一流,但缺乏做医生的同情心。主任说得客气了,实际周围人的评价是,苏慎成甚至缺乏作为一个正常人的同情心,何况医生。
这些评价苏慎成入耳不入心,可笑,做医生技术到家,同情心这种虚伪的名词有什么鬼用。
苏慎成端着咖啡走到窗边,正好看到在花园散步的席暖,套着一件米色毛衣外套,蓬松微卷的长发压在毛衣外套下,深深地低着头慢慢踱步,一抬头看到路边一辆小三轮车,上面满载着各式各样的小盆栽植物,推车的是位农民大叔。
苏慎成站在二楼的办公室窗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席暖的表情。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三轮车上的植物,一番仔细搜寻后,抬起头跟农民大叔说了些什么,农民大叔摆摆手,一脸不情愿,只见席暖双手合十在胸前又说了什么,农民大叔这才勉强点点头。
席暖立刻开始行动,拿出车里面两盆盆栽,一盆小茉莉,一盆多肉,放在路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捣鼓。
阳光下,女孩长长的睫毛绒绒的,让人很想伸手触碰,碎发从耳廓滑下,挡住了半张脸。
苏慎成鲜有这个闲心,喝了口咖啡,就这么看着,仿佛欣赏一场无声电影。
大功告成,席暖端着两盆植物重新站起来,苏慎成伸头仔细看,才发现她将两种植物的花盆互换,这么看来,相比原来暗红色的花盆,换过来的水蓝色花盆更衬这株小茉莉。
席暖微笑着将十块钱递给农民大叔,满意地看着手中的小茉莉,道了谢。
有那么一瞬间,苏慎成觉得她仿佛不是在这闹市的街边买最廉价的路边摊,并且与农民讨价还价,而是像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的精致花店买一束矜贵的进口玫瑰,与店主用法语互问早安。
苏慎成为自己这样的错觉感到可笑,随即想到这个女孩材料中刚出生不久被领养到意大利直到八岁的经历,也就觉得还算合理,她周身都有着挥之不去的欧风情调。
只是,转念想到她现在做的事,苏慎成心里又升起一阵厌恶,转身不再欣赏这部无声电影,演女主角的演员,太让他出戏。
傍晚时分,另一位住院医生来接了班,苏慎成得以下班休息。
因为前一天晚上连夜做了手术,苏慎成一直有些头疼,便放弃了车库中的奔驰越野,到医院门口打了辆车。
出租车师傅眼光犀利,看着苏慎成气度不凡,准是医生,便跟他叨叨起自己从前在这家医院的各种不幸遭遇,试图换来一两句安慰。
苏慎成顶不喜欢跟陌生人搭话,何况这种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抱怨牢骚,见自己沉默半天师傅还没有停嘴的意思,苏慎成只能故意打开窗户,深叹一口气,头转向窗外。
司机师傅见状嘟囔了两句就闭嘴了,临下车给苏慎成找钱的时候还气呼呼地把钱摔在苏慎成手里,白了他一眼。
苏慎成无奈,只当没看见。
回到家泡了个热水澡,终于感觉好一些,打开冰箱,延续自己在美国的八年里一直的习惯,喝下一杯凉牛奶。
依旧没有睡意,数不清失眠的第几天了,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新闻,觉得心烦又关上,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只觉得人生无趣。
大学毕业去美国进修医科,七年的课程已经是许多美国学生的极限,苏慎成五年读完,接着在波士顿的医院实习转正,然后回国。
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被安排好似的一步一步毫无偏差,完整顺利到乏味。
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蹦出早上端着一盆小茉莉的身影,想想她的经历,应该很是精彩吧。
直到第二天晚上,苏慎成才来医院值晚班,走廊空空荡荡,他打着哈欠走到办公室门口,看到了蜷缩坐在门口椅子上的席暖。
她头埋在膝盖里,好像睡着了,苏慎成没有叫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钥匙声好像一下子惊醒了她。
席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苏慎成进屋的身影。
苏慎成听到女孩跟了进来,打开灯问:“有什么事?”
苏慎成没有听到答复,这才抬头看了看她,她好像在组织语言,有些为难。
苏慎成不再问,开始做自己的事,其实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为什么不能做手术了?”
果然猜对了,苏慎成抬起头,却装出一脸不解。
“听说…是你不让做我妹妹的移植手术。为什么?”
“我们有责任保证器官移植过程的社会公正性,你们的情况还需要进一步调查。”苏慎成说得很委婉。
但不足以委婉到对方听不明白。
“她是我妹妹。”
“对不起,席小姐,我没有看到任何证明她与你血缘关系的材料。”
“我们的肾匹配!”席暖声音有些激动。
苏慎成失笑,“肾并不是DNA,两个完全的陌生人也有可能可以匹配。”
“如果她不是我妹妹,我为什么要捐我的肾给她。”
苏慎成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我不是为了钱,苏医生,你误会了。”席暖的眼睛里没有委屈,只有坚定。
“你也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一切都是按规矩办事,你的材料中,并没有任何亲属关系证明,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捐献你宝贵器官的动机。”
苏慎成看着她向前走了两步,抿了抿嘴。
“苏医生,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小景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一个月前我们才偶然相认的。”
“偶然?”苏慎成刚问出口就有些后悔,听起来好像他在打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