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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梅花 ...

  •   喻良夹了根香烟在指尖,着实同两个小媳妇儿发了会脾气。瘦高个的那个性格似乎也有些火爆,却不敢跟着支书硬杠,低着头一脸的不耐烦,眉毛拧地都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她旁边的圆脸姑娘倒是神色讷讷,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有些委屈,只是盯着自己鞋尖的泥水和草叶发呆。

      等喻良训完话,她立即撇了撇嘴唇,转过头正对上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舒晴光。

      那小媳妇儿瘦瘦小小的一只,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男式圆领衫,几乎长到了她的膝盖,显得人分外娇小。一张小脸却圆乎乎的,显得有些稚气。

      舒晴光觉得这姑娘有些面善,刚要张口搭话,对方已经十分自来熟地过来攀谈起来:“我还以为你们今天就准备走了呢。”

      她笑了笑,眉眼弯弯的,看起来有些讨喜,尽量用比较标准的普通话同几个人解释道:“我男人叫喻思海,同喻书记关系很好。我们家就住喻书记家对面,你们可以叫我梅花。其实你们来的第一天我就见过你们,还准备过去串门呢。”

      舒晴光才想起第一日到喻良家时,梅向娟不让她们进门时,隔壁确实有个姑娘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

      只是还不待她继续搭话,喻良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那瘦高个的女人立即用手肘怼了梅花一下,两人低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梅花尴尬地笑笑,同他们道了个别便转身离开了。

      ——

      雨后的天气万里无云,天蓝湛湛的,格外大的太阳挂在正中,光芒晃地人眼睛都睁不开。

      来时走了半个小时不到的路,回去时却觉得艰难了许多。周靖舒约莫是受到了那句“像荡秋千一样”的刺激,走在林间小道上,听见细风摩挲树叶的声音都有些一惊一乍,生怕一抬头便看见一个黑影挂在树上,像是喻二麻子一样咧着嘴对他怪笑。只好梗着脖子向前走,一脚踩一个水坑。

      另外两个人倒是各怀心事。

      舒晴光走了一段,方才出的汗被冷风一吹,衬衫便凉飕飕地贴在身上,让她的脑子格外清醒了起来。她摸了摸手臂,侧头看见裴瑾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同去看了一场演唱会回来没有什么两样,走着走着却跟着周靖舒一连踩了好几个坑,才知道他的心不在焉。

      “学长!”舒晴光忍不住唤了他一声,“脚下有坑!”

      裴瑾时半只脚已经插进了泥水里,一双上万的跑鞋在山里跑了一遭,已经完全沦为了“泥彩鞋”。小少爷才反应过来,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恼色。

      “你在想喻安的事情”舒晴光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递过去。

      裴瑾时只是点了点头:“屋里的光线太暗了一点,像囚房一样”。

      喻安家的房子不算小,除去堂屋,两个向阳的卧室分别住着家里的两个“男人”,屋里都开了比较大的窗户,却是向内开,外面用了几根粗木条牢牢封住,正常人的体格根本无法通过。盼娣两姐妹挤在一个杂物间里,背阴无窗十分阴冷,除去一架木板床和一床薄被再也没有其他东西,打门开便扑面一股的草药味,可见两人经常受伤。除此之外,厨房里也开着通油烟的小口,只是同样用碎木条封死,上面还沾了些血迹。

      整个房子就像是一座披着家庭外壳的牢笼一样,将屋内的人囚禁住。逃出去的人生死未卜,关在里面的人生不如死。

      舒晴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在厨房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土豆皮和小葱叶子,似乎是昨天留下的,今天还没有开火。”

      “你是说发芽的土豆中毒?”裴瑾时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鞋,想起了地窖里那框长了芽的土豆, “但是误食发芽的土豆中毒会有明显地反应,呕吐或者抽搐甚至昏迷,但是应该不会出现产生幻觉的情况吧,除非食物里还有什么会致幻的毒蘑菇。”

      周靖舒有些茫然地看向两人:“你们是说,他说的那些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产生的幻觉,其实都是假的咯” 他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一些,似乎从这个猜想中得到了一些安慰,但随即又自己摇了摇头:“虽然昨天早晨喻安就有些不正常,但是已经过了一天了,即使盼盼娣娘儿仨没有上桌吃饭收到影响,他也不至于半夜到早晨才发作吧。”

      说完自己的脸又巴巴皱成一团,一边思索着嘴里碎碎念道:“其实说不准是因为酒精中毒呢?因为失手差点打死女儿妻子离开,所以半夜喝酒发泄,然后酒精中毒出现了幻觉觉得自己的女儿回来报仇 。”

      喻安的家被他砸地乱七八糟,不光是水,还有两瓶散装的白酒都被他摔了一地,满屋子的酒气,只有卧室的窗户大开着,因此气味淡了许多。 但是酒已经洒了一地,他喝了多少酒,酒里有没有掺什么东西别人也已经无从得知了。

      不过不管是不是食物中毒导致的幻觉,满窗血手印和被铁链锁死的大门却是真实存在的。

      舒晴光忽然想起那个不太靠谱的喻二娘的话,“造的孽太多了,阳寿早就霍霍没了,找谁都没用”。她拍了拍周靖舒的肩膀,小声地安慰道:“天色不早了,先别想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只是向前没走几步,便又遇到了从另一条羊肠小道上拎着一个巨大包袱晃过来的梅花。

      这姑娘昨天送梅淑兰下山,又因为找人折腾了大半宿,神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萎靡之色,反而是脸上因为走的急而显得红扑扑的,一根大辫子束在身后,随着她匆匆地脚步在她背后荡啊荡的。 只是因为手里的包裹有些大,她抱在怀里,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差点迎面便同对面的人撞上。

      待看清了对面三个人,她倒是很高兴,眼睛又弯了弯,像是月牙一样。周靖舒要帮忙,她笑着摇了摇头,颠了颠手里的包袱:“没关系,就是一些小孩子的衣服,看着包裹大其实没什么分量。”

       “村里的孩子几乎都是穿百家衣长大的,我们家妞妞现在才三岁,在喻书记家看了几次电视之后就知道臭美。昨天还说你们就像电视里的仙女儿一样。”说着她打量了身旁的舒晴光一眼,眼底的浮现出明显的羡慕,却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好奇地问道,“另外一个小姑娘呢?”

      “她不小心崴了脚,现在不太好走路,”舒晴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我们只能在喻书记家再冒昧打扰几天。”

      梅花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山里的路确实不太好走,尤其是晚上不太安全。这几年其实出了好多起这种意外,包括喻书记家的儿子也是,好好地走在山上,忽然便失足摔死了。我男人说那天出门的时候人明明还好好的,他还劝了芳洲两句,让他不要跟他爹犟着。谁知没劝住,出去了一趟人就没了,还连带着祸害了梅家那个小姑娘。”

      她换了只手,将包裹提在手里,话匣子一打开便关不起来了。

      舒晴光倒是忽然想起了梅恬的那本日记,周老师也曾经提到过两人吵架的事情,见梅花说的高兴,她心中一动,便顺着话头问道:“芳洲在学校里一直是公认的好脾气呢。我们第一次见到喻书记的时候,提到芳洲他还掉眼泪呢,为了孩子把烟都给戒了,真想不出两个人能吵架的样子。听到芳洲去世的消息时真的挺可惜的。”

      “其实他们俩,从前关系也不太好吧。”说到隔壁家那小子,梅花叹了口气,“芳洲他妈妈离开的早,半年没到喻书记就娶了现在的妻子,其实向娟姐比芳洲大不了几岁。那段时间芳洲性格就比较古怪,很少同其他孩子玩,只是埋头读书。但是他脑子聪明,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县一中的。后来过了好几年,向娟才怀上第一个孩子,因为有一次芳洲在学校里打架,喻支书下了山,她们家娃偏偏生了急病,一岁多的男孩儿,来不及抢救,一晚上就去了。”

      “大约也因为那件事,向娟她一直有些埋怨芳洲,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也隔了一层。倒是芳洲这孩子从那时候就懂事起来,上了城里的大学也从不乱花钱,还给家里盖了房子。就是命薄了点。”

      舒晴光倒是没想到他们家里这层关系,那也难怪不见梅向娟这个态度。

      只是再多细节梅花也不知道了,两个人走走聊聊,日头便偏了下去,原本金灿灿的阳光披上了一层暖色,懒懒地披在下面几户人家的屋顶上。。

      因这两天的这两起事故,村中的人更加深入浅出了些,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着。周老师要照顾招娣和庆年两个孩子,便给其他学生放了假,这会本是放学的时间,原本会有些孩子嬉闹的那棵大槐树下也空空荡荡的,整个村子仿一座空村。

      除却村子的最东头传来一阵狗吠声。

      喻良家算是村里唯一的富户,一栋小洋房红瓦白墙,十分精致地坐落在灰秃秃的村庄中。越往东南方向过去,房屋就越发破旧些。其是村东头只有一座房子,从坡上远望过去,其实连房子都算不上——半边房子都是塌的,焦黑一片,仅存的两个房间用尼龙布和麻布遮着墙壁和屋顶,看起来已经是座废墟了。

      屋后倒是傍着那条光明河。虽然房屋已经摇摇欲坠,屋主的狗倒是活力十足,正冲着屋后的芦苇荡吠个不停。

      见舒晴光的目光看过去,菊花的笑容渐渐淡了起来。她扯扯外来小姑娘的衣袖,压低声音叮嘱道:“你要是在村子里闲逛,千万不要朝着东头去,那边是喻二娘的家。”

      听到喻二娘的名字,周靖舒嘴里忍不住轻嗤了一声轻嗤了一声。

      舒晴光面上倒是露出了一丝诧异,瞪了周靖舒一眼,转头询问道:“那边被火烧她了一半的房子?”

      “她们家从前也是我们村里的大户,只是后来一天不知道怎么的起了火,一家四代人竟然一个都没跑出来,只剩了喻二娘一个人。那之后她便能通些鬼神之事。”梅花看了眼烧毁的房子,面上悻悻的,“只是她为人有些古怪,支书请她搬出来她也不愿意,就一个人住在毁了一半的老房子里。即使有时候吃不上饭了,别人去请她她也不愿意接活,倒是村子里哪里出了什么事故,她就爱朝哪里晃。”

      她看着那只吠个不停的狗,声音压的更低了些:“我听老一辈的人说,喻二娘将他们一家人的尸体就埋在屋后的芦苇荡里,每天仿佛人还活着一样给一家老小摆上碗筷。不知道是着了魔还是见了……”

      梅花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才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干笑了一下,拉了拉舒晴光的衣袖,将她朝坡道西边扯了扯:“总之你没有事不要去招惹她。”

      舒晴光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感觉有些尴尬,想要岔开话题,边听到了已经落到后面的周靖舒小声嘀咕了一句:“那老婆子要是那么厉害怎么会看着盼娣差点活生生地被打死喻安不过是疯了,她却说他没有活路了……”

       他话还没说完,梅花却突然转过头了,瞪着一双滚圆的眼睛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脸冷厉。

      “周先生,喻二娘她不问人命,只管鬼事。”

      见周靖舒把后半段话咽进了肚子里,她的表情才渐渐放松起来,仿佛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似的,牵了牵嘴角,扭头便朝前走, 语气却十分正经起来:“本来鬼神之事,便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周先生你们可能没有遇见过什么怪事,但是我们村子里却有自己的禁忌,刚刚说太多是我的不对。”

      后面三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舒晴光忍不住伸出手去掐了周靖舒一把,抬头便看见梅花寻着路边最长的狗尾巴草,便随手摘下来环在手里,将还脆嫩的草籽一颗一颗揪下来,随风撒了一地,自顾自地说道:“盼娣她命苦,投胎错了人家,等她了结了恩怨,渡了河,投胎到好人家就能过上好日子啦。”

      “渡河?你是说喻安家后面那条河吗?”舒晴光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东边,远远地还能看到破败的屋后留过一条水色。

      A大附近也有一条人工运河,沿岸修着观光步道,花木修剪精美,一到晚上便三步一对小情侣,十分热闹。方才去地下室时,她也注意到屋后的河,沿河空荡荡的,除了喻安家的老院子没有一户人家。河边的芦苇长得都快要同人一般高,明明到了春天,看起来却灰秃秃的,和有些浑浊的河水连在一起,看起来有些荒颓。

      她刚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问的有些冒失,梅花却突然接着她的话,兴致勃勃地同她们接续介绍道:“对啊,那条河原本叫做光明河。最初一代的村民来这里的时候就是临河而居,靠着水源开始逐渐繁衍生息了下来。但是后来,河边的古怪却逐渐多了起来。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只听到家里的长辈说过。最初,是一家寡妇受到了混混的欺辱,撇下家里几个孩子半夜投河自尽了。直到邻居家里发现孩子在家里饿的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才发现出了事,慌忙出去找人。最后却是在下游的芦苇荡里发现了尸体。”

      远处芦苇荡中的狗吠还在起伏不断,在空荡荡的村庄里异常清晰。

      梅花见身边的女孩子脸上没有什么惧色,才继续说了下去:“那寡妇失踪了两天才被发现,连孩子都不管了,脚上还绑着一块大石头,分明是存心求死的。但是后来其他人发现她的时候,她却躺在芦苇荡里,衣服虽然湿漉漉的,却十分齐整,连发丝都没有乱怎么乱掉。听人说,她一点都不像一具浮尸,只是像是睡着了一样。其他人不敢上前,那混混却也在现场,还要去吃一把豆腐。谁知道过去一模,身子早就凉透了。”

      “……你们都没有报警吗?”舒晴光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如果真是死亡两天,即使天气再冷,尸体也不可能完好如新。更何况沉在水里的尸体却没有脱发,发丝整齐。倘若是真的,约莫是那寡妇两天里经历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跳河死亡不久又被好心人捞上来。细节且不探究,听起来更像是那些荒诞的都市传说。

      “我们这深山老林的,那时候日子更艰难,哪有警察会进来办案。不过,”梅花突然嘴角勾起了一点笑容,“寡妇出了事情不过几天,那个混混便因为喝醉了酒,走夜路的时候失足摔下了山,也不知道怎么的,后脑勺正好扎进了被他摔碎的酒瓶里,早晨被人发现便早就没了气。只是那天晚上村里却并没有人攒场子喝酒。”

      她将手里只剩下一根杆子的狗尾巴草一扔,又回头笑吟吟地看着周靖舒,目光似乎落在他脸上,又似乎落在他脑后:“你说,他三更半夜一个人在野外,是同谁喝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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