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乾清宫的孤魂野鬼（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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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一整日的暑热终于有所消减，紫禁城里满铺的青石板也终于不再发出冒出热气。大门紧闭的乾清宫门口，两个值夜的小内侍坐在台阶上，一边打扇，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好师兄，我们坐在这里，真的没事吗？”其中瘦得像个小猴子的小内侍似乎有些战战兢兢，偷偷回头瞄了一眼那肃穆的殿门，不禁缩了缩脖子，颤声问道。
被唤作师兄的那个小内侍生得一副忠厚模样，看着年长几岁的他，安慰地拍了拍小猴子的背，开口道：“能有什么事？你别听他们胡扯。”
小猴子仍有些不安，继续说道：“可是他们说是亲眼看见的……那夜回去，元宝吓得脸都白了！不像是骗人……”
他的师兄啧了一声：“就算真的有，又能如何？像我们这样的小喽啰，连个照面儿都没打过的，他来找我们做什么？”
见小猴子仍有些不放心的样子，他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若先帝的鬼魂真的还在这宫里，早就跑去文华殿闹了，还能单守在这里，欺负几个守夜的小内侍不成？”
小猴子听了这话，终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他师兄说的文华殿的那位，是先帝的皇后，也是大夏国第一位男后——解芸。在他之前，大夏国虽素好男风，但皇家为了弘扬传宗接代的正统思想，从未立过男后。
也就是这位史无前例的男后，在月余之前，集结百官、发动兵变，一举推翻了先帝的统治，逼得他挥刀自裁，并即刻开始以新帝的身份打理朝政。听说，过两日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了。
从先帝自裁的那日开始，这位忍气吞声多年的皇后殿下，就搬出了坤宁宫，暂住到先帝理政用的文华殿去了。
夺位又夺命——如此的深仇大恨，若先帝的鬼魂真像元宝他们说的那样还在紫禁城，一定早就跑去文华殿找他的皇后算账了，怎么会还待在乾清宫呢？
小猴子想想觉得十分有道理，胆子也大了起来。
“皇后殿下……我是说皇上，真是深藏不露啊！”小猴子顺着方才的话题感慨道，“这么多年不声不响的，竟然能一举把先帝赶下龙椅！实在厉害！”
说到新帝，师兄的面上浮出恭敬之意，接口道：“那是，皇上可是当年的状元郎！人品也好的没话说！若不是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定是大有作为的！”
小猴子嗤道：“师兄别逗了，虽说我也听说过皇上还是皇后那会儿为人亲厚，但你又没在他身边服侍过，怎么这么笃定？”
他的师兄摇了摇头，坚定道：“我是没在皇上身边当过差，但我在乾清宫这里应门儿有些年数了，皇上还是皇后的那会儿，虽然来的不多，但每次来都比那些宫妃亲善多了，从不挑三挑四！”
小猴子的眼珠滴溜一转：“不挑三挑四，是因为他不受宠，没那个腰板吧！”
师兄被他抢白的有些不快，语气也不禁有些重了：“你胡说！我实话告诉你吧，皇上曾经与我有恩！几年前我体力不支在值上昏倒，撞在殿门上，惊扰了先帝，先帝叫人发落了我，幸好被皇上看到，免了我的刑罚不说，还亲问了我昏倒的原因，见我是得了风寒，还着人替我找了大夫来看！”
小猴子听了也十分惊讶：“你说皇上亲自问了你的病？”
师兄重重点头，继续说：“别的不敢说，宫里这些年对皇后殿下为人的传言，没有半句虚假！若不是他，以先帝那般胡作非为，后宫不早该乱成一团了？”
小猴子听得心服口服，叹道：“是呢，连元宝他们都说，新皇上说不定是个仁君，跟先帝不同……”
他的师兄再次重重点头，站起身来：“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交班了……我是素来不爱嚼舌根的，今日说的话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你不要与旁人去说——再跟你说最后一句，依我看，皇上一定是个旷古仁君，与暴虐的先帝天壤之别！”
说着，他已经挺起腰杆，大步走下了台阶。小猴子忙不迭地也站起身，追了上去：
“知道了师兄，我一定不会说给旁人听的！”
然而很不幸，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被一个旁“人”听了去。
这个别人看不到他，但走到他身边会发冷的“人”，名叫司辕，正是月余之前，被逼在自己寝宫乾清宫自裁的——先帝。
没错，因着戾气太重，司辕死后不得安魂，而是被箍在这乾清宫内，成了一个孤魂野鬼。这也是他为何没像那两个小内侍们说的那样，去文华殿找解芸麻烦的原因——他早就发现自己的活动范围只在乾清宫里，走不到……或者说，飘不到殿外去。
于是他只能枯待在这空荡的宫殿里，听着被派来守门的小内侍们议论他——更准确地说，是骂他。
起初他还会动怒，就像生前那样。当第一次听到一个叫元宝的小内侍骂他是个暴君时，他气得扫倒了殿内的博古架，架上的名贵花瓶尽数砸了下来，吓得那个小内侍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从此也再没有内侍敢入殿内值夜了。
可是在接连听了月余之后，司辕终于慢慢地醒悟，他生前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那些小内侍并不是在骂他，而是在，陈述事实。
他暴虐专横、荒淫无度。
活该丢了江山、丢了性命，死后还要被人唾骂。
所以当今夜听到这两个小内侍的谈话内容时，他丝毫没有动怒，而是平静地看着他们远远地跟下一班的小内侍们交了班。
说起来，刚刚那个被称为“师兄”的小内侍，与自己生前身边那些曲意逢迎的内侍们很不同，是很难得的有些正气的阉人了。再加上说话有条有理，明辨是非，大概是个好苗子。
可惜的是，他生前并不那么会看人……周围簇拥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或许，是这种偷听的方式更能得到最真实的消息？
司辕叹气想到，若自己生前多去民间走走，去百官之中听听，也许不至于落到今日这名声扫地、树倒众人推的地步。
若有下辈子……唉，不说也罢。
接了班的两个小内侍显然更是对“乾清宫有鬼”的传言深信不疑，远远地站在台阶下面，只盼着能快些离开的样子。
司辕最多只能到殿门口，下不了台阶，再听不到他们说话了——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唯一用来解闷的手段——他正失望地准备转身回殿里去，却突然听到了高声的通传——
“皇——上——驾——到！”
应门儿的两个小内侍先是一愣，紧接着急急忙忙地迎上前去，跪倒在地。
那通传声太过熟悉，毕竟自己生前不管去哪儿，都是伴着这个声音的，因此司辕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竟是他的皇后——如今已经是新皇上了——解芸来了。
司辕就那么浑身僵硬地站在台阶上，眼看着他的皇后穿着宝蓝色的常服，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他甚至不着痕迹地倒退了两步，竟忘了——并没有人能看到他。
这是他死了以后，第一次看到解芸。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皇后还是如记忆中那么温文儒雅，纤细修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比印象中更瘦了。虽然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但那张脸还是那么该死的、让他恨透了的——俊美无双。
司辕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想起除了值班的内侍们，解芸竟是在他死了以后，第一个踏足乾清宫的人。
是的，已经月余了，不管是他以前宠信的臣子还是宠爱的嫔妃，没有一个来悼念他的。刚开始，他只以为他们来不了，后来才慢慢明白，那些人没有一个对暴虐的他怀有真心，因此就算能来，也断不会来悼念他的。
解芸走上最后一级台阶，在殿门前站下了。
两个新交班的小内侍匆匆跟了上来，结结巴巴地解释：
“奴才不知皇上驾临，未曾开门点灯迎接皇上，请皇上……”
解芸扬手阻了他们的请罪，只淡淡地说：“乾清宫现下并无人居住，不点灯也无可厚非，只是我今日要……进去取点儿东西，你们现在去点灯吧！”
小内侍们急忙七手八脚地忙乎上了。
仍然是记忆中淡然温润的语气。只言片语便化解了下人的窘迫，而且还跟往常一样喜欢用“我”这个自称来表达自己的平易近人。若是生前听了，司辕只会恨得牙痒痒，可这个时候他更想叹气——面对这样的一个人，臣民们有什么理由不放弃自己，拥护他上位呢？！
内侍们已经收拾妥当，解芸深吸了一口气，踏入了乾清宫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乾清宫的孤魂野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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