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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泼墨入苍山 ...

  •   东街巷尾的周先生早已年过半百,按理说也算看遍了世间悲欢离合,要是其他人到了这把年纪不是处之淡然就是无欲无求。可他偏不,眼看着孙子辈的都七八岁可享弄孙之乐了,他老人家忽得放话道,他要写武林旧事。

      众人哗然,这都是老老实实读了半辈子书的老先生了,身上挂的功名顶了天也就算个秀才。武林,那多远的事儿啊!怎么还非要写武林旧事了呢?

      甭管人家怎么议论,周老先生关了门慢慢磨墨编起了他的书。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周先生,今个儿大早就被人给吵得不行,儿子把孙子孙女两个孩子往身边一放就出去教书了,孙媳妇照顾着那个还不会下地走的。

      孙女凑过来一脸天真地看着他伏案著书,“太公,你在写些什么?”

      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周先生招呼住想要动他毛笔的孙子,把这张纸揭下来放到旁边晾干。“都是些昨日事,我往日曾给你讲过,我尚年幼时两朝定苏州为都,那时乃是前所未有的盛世景象。就拿门前的那条河来说,整日里行经的商船载满了南北货物,丝绸玉器数不胜数,枉论漕船运粮日以千万石计,便是前往各地的船运铁器金石的都是这个数啊……”

      “太公你莫要诳我,我再有月余便是九岁了。”小丫头一脸的鄙夷,昂着小脸跑开独自玩去了。

      “唉”,周先生摇摇头道:“时移物换,往昔如梦啊!我一大把年纪了怎会夸言欺你”

      顿了顿周先生提笔添上几行字,他少年读书时见吕荥阳著《杂记》,孟元老著《梦华》,待到自己时果真发觉前事如梦般涣散难聚。少年时身处繁华便如猛虎归山般难收性子,只顾眼前好景,吊儿郎当地行至中年,安家居室,到今日已觉倏忽老去,身边旧友十不存一,繁华不再事为小,怎得讲出来无人肯信?

      他还是只管著书留与后人看吧。

      廖青远赶来的时候,满面风尘来不及收拾妥当便被周老先生拉去了酒肆茶坊,说是家里不适合谈天说地、感物伤怀。只有临街最热闹的茶肆,说书人故事说的最好的地方才适合相聚。

      听到周先生在写武林旧事,映白一脸的激动道:“看不出来先生您居然是个江湖中人啊!”

      廖青远一瞥他,废了好大劲才抑制住自己翻他个白眼。

      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周先生道:“这位小兄弟是?看着年纪轻轻的,可不能不读书啊!”

      “此武林非彼武林,周先生的武林旧事写的是前朝一百多年的风光旧事。”廖青远望着台上的说书人道,“周先生尚且年幼时见过这里的风景盛况,临街茶肆多如牛毛,街上人人往来摩肩接踵。现在是败落了,不过总听先生说,也能想象出几分前朝盛况。”

      “朝歌暮嬉,酣玩岁月,终日不倦,人生本该如此啊!”抿了口茶水,周先生听着看台上的说书人讲着经年不变的故事,忽得有些往日的味道,但寸寸寂寥仍是难以抑制的爬满心口。

      只怪时移世易,往昔如梦总销魂。

      映白瞅着两人净说些让他听不懂的话,没了兴致便认真瞧着说书人讲故事。嗑了半晌瓜子,觉得口渴的慌,低头给自己倒水,不经意瞧见自家师傅和周先生都在兀自发呆,瞧着比看台上的说书人都还有故事的样子。

      虽然只是刚打了个照面,但映白还是觉得周先生这样子才更真实点,先前笑得开怀的样子好似装的。师傅也是,安安静静地呆着才让人放心,着急赶路的时候总像有什么东西追着他跑,逼得他落荒而逃。

      廖青远跟着周先生一连五六日都往茶肆跑,映白真不知道他们是得了什么趣,他也又跟着去了两回,那说书人每日里讲得故事确是有趣又新奇,但师傅他们二人去了只是喝喝茶,发发呆,气氛着实无聊的紧,让他坐着看人说书都生不出什么兴味了。

      话说那日映白看人说书正到兴味处,忽得发现天色已晚人家要收拾东西离场了。扭头见他师傅居然在跟周先生说,这说书人功夫深,不知怎的又聊到了这靠着说书养家糊口是否太过艰难。又告诫映白要勤练画功,以后不至于无计傍身流落街头。

      周先生也是应和道:“你师父画山水天下一绝,你能得他教导更应该勤奋些。”然后他就被关在家里练习构物绘形了。

      明月高悬的时候,廖青远陪着周先生去院里的竹园坐坐,才喝了三两杯人就沉默了。周先生问道:“这次你来所为何事?只说要我做笔,却不给我做笔的料子,你啊居心不良。”

      “是的,晚辈确是有事想要和先生商量商量。”廖青远听着竹叶飒飒,心底里的孤寂难以抑制的滋生,“我在想做些什么才能够让那位高兴到足以大赦天下。”

      “还在为她的事伤怀啊,你啊你,当初说放得开的人是谁,再这样我这把老骨头可要看轻你了!”周先生赏着竹林月色,也不看廖青远兀自道:“林远看秉性是个好的,他生的姑娘也不差。只是人的气运着实难以预料,时至今日就算你清清楚楚地把幕后的人查了出来,也难让他重新踏入旧日的圈子。你早该知道从出事那日起,世上便再无林画师。”

      若是映白在这里,估计要惊得跳脚。林画师,一听就让人想起了丹青妙手林宏,昔日翰林图画院的首席书画先生。可惜后来画的一幅画触怒圣上,一家人被判流放,林宏也终身不能再画画。这人天赋极高,每每作画总让人惊为天人之作,人间的妙手偶得。映白在师傅那里见过几幅林宏的画,奇山异水、意蕴悠长。也自从林宏之后,世上再无人自称林画师,这也成了他一人的名号。

      “可是林小姐又做错了何事呢?”廖青远他十二岁跟随林宏学画,到二十岁时林宏被流放,其间八年。林宏之于他是严师慈父的存在,他与林家人朝夕相对,对林小姐更是情愫暗生。谁能料到,就在定亲之后不多久林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林宏和林小姐更是为了不连累他隐去了这门亲事的存在。

      “林小姐做错了何事呢?”廖青远喃喃道,“我只恨张游远生了个蛇蝎心肠的女儿!她偷偷在师傅的画卷上题词,又栽赃给林姑娘,逼得师傅不得不认下这宗罪名。”

      周先生摇摇头,自知说多少廖青远也听不下去。本还想着时间久了,他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总能放开手去过自己的生活了。但看样子他是个倔的,即放不开自己也折磨着别人。

      “你这么多年这句话问得还少吗?”从他们熟识起就见廖青远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张游远这几年与太子攀上了关系,青云直上你可耐他何?再看看太子府的侧妃,张游远的二女儿,你也斗不过。别的我也帮不了你,等你想好画什么了可以来寻我做个参谋,过几日我再送你一杆好笔。”

      收了收衣袖防着进风,毕竟晚上天凉,要不是看廖青远怪难受的,他这把老骨头还真不想再这样附庸风雅了。

      廖青远现在这样,就跟当初初见时的那个小伙子一个样,说是愤世嫉俗都不为过。但说到底,林姑娘什么都没有做错,廖青远就觉得这错总要落到某个人的头上,他要为林姑娘报仇。周先生叹了口气,年轻人啊,这世俗总是让人阵痛,不是世事搞个一清二楚就妥当了。这人呐,活着就少不了为强权曲腰,为钱财卖笑。可是看廖青远想不明白啊,他为圣上呈一幅贺寿图和在张游远面前虚与蛇委几句有什么差别?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样,权势二字罢了,但他也体谅年轻人总要有点自己的坚持。

      周老先生不禁感慨,情情爱爱这东西滋味销魂,廖青远喜欢林姑娘,张家大小姐喜欢廖青远。也许本来就是张大小姐蓄意弄坏了一幅画,结果事情闹大了惹怒了圣上,她一害怕就把错往别个身上推,结果害的林家流放,林小姐一个弱质女流更是死在了路上。本来一处少女心思,活生生害死了人,也剪短了和廖青远所有的可能。果真是情爱不敢沾身,不怕是乐果怕是苦果。

      也是人生至此,天道宁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泼墨入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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