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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风恩师无名债 ...

  •   “爹。”风烛残年的老人瘫在床上,喂进的米汤漏出斜的嘴角。他跪在床沿,小心地用衣袖擦拭干净,再喂。桌子一贯被推倒,饭菜碎了一地,冷风在窗缝里呜呜地响着。
      这样的场景,日复一日,已临近开春了。大夫请过脉,叮嘱徐屏:“常王爷这病需好生调养,不宜大动肝火。公子是重孝道的人,不妨平日宽慰一二,顺着些令尊。”
      徐屏便知他误会了,照例温和儒雅地将人送出门,倒也不执着于多听一句尴尬又不失惊讶的圆场——“女婿啊,这么孝顺的女婿可不多了”。
      距离恩师常季渊中风半年有余了,靠他宽慰一二肯定是没用的,毕竟他才是这肝火的根源。
      徐屏蹙着眉往回走,难免又想起很多年前的往事。王府里都说他是个官妓的儿子,但他自己记得很模糊,似乎幼时半数在闹腾,半数在挨打,因为意识不到自己在闹腾,所以总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挨打,常常是被按在地上,咬人踢人每天都在进行。
      具体如何进的王府也记不清了,似是常季渊某日便衣出游,只是那么随眼一瞥,而后震撼于此处民风彪悍才捡回来的。那时,常季渊自称季贤。他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被带过去时,打架的凶性刚被激出来,还凶狠地看着他,满眼戒备,恨不得咬人一口。
      奈何徐屏小时候脑子不好使,只狠在力道上,谁骗他他都信,季贤很自然就将他带回府中识文断字去了。倒是徐屏很怕被他厌弃,治好伤后谎称识字,倒拿着书哼哼唧唧磨蹭。季贤没那么多讲究,抽出戒尺直接往他脸上抽,徐屏当场就懵了,头回哭出来,季贤不明显地怔了下,犹豫片刻抬手将他抱在怀里,温声道:“接着念,”耳畔却只有抽泣声,季贤无奈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认识就不认识,不带骗人的。”
      后来,王府被气走过不少先生。徐屏倒也遇上过喜欢的,那先生很客气,不怎么打人,唯独有些自己的小习惯,诸如——早上不授课,只手把手教他学琴。
      对此,他是这般解释的:“呐,季先生救了你一命,你早上学的呢,是讨他喜欢的,文人都喜欢这些。我教你的呢,是考科举用的,以后可以报答季先生。早上那些,为了你自己日后好,也为了季先生高兴,是一定要学的,我这个,可学不可学,全看你自己的。”
      徐屏懵懂地点头,那时年纪小有些傻气,听他授书解释经书意思全靠蜻蜓点水举例子,意在其中又妙得很,不自觉羡慕得紧。是人但凡游刃有余,瞧着总是颇有气度,徐屏描述不出这种气度,就只好说:“我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人。”那先生听了只笑:“天下的读书人都在为之努力,所以,你也要好好下功夫啊。”
      幸而,徐屏出奇的有几分读书人的天赋,常季渊正式收下这学生后可谓满意非常,简直视如己出。用王府大管家蒋全的话说,王爷是很喜欢这半个儿子的,以致府中上下,叫着叫着便默契地从“徐公子”叫成了“徐少爷”。
      只是……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徐屏至今记得,常季渊错愕后那道狠厉的巴掌:“你知道我这么信任你,我什么都教你了,我待你如亲子,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常季渊攥着他的衣襟,将人狠推在书架上,上几层的书劈头盖脸砸在他头上,徐屏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却是用尽全力重复了一遍:“恩师,我真的很倾慕她。”
      倾慕到要将生米煮成熟饭再来逼着求娶吗!常季渊脸色铁青,茶盏狠狠碎裂在地上,伴着声嘶力竭的呵斥:“出去!滚!!”
      徐屏就站在门口,站了好些天,站到昏倒在门口。王府里下人目光躲躲闪闪,窃窃私语。教娼妓的儿子,和把女儿嫁给娼妓的儿子,终究不是一回事情。
      常季渊的女儿,名唤清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徐屏初见她时,就呆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理了理野乱了的衣衫,还没等人望过来便拔腿便跑,那时才疏学浅,还不懂如何描述心里那种自惭形秽。后来秋闱中举,王府设宴那日,他醉酒不经意往阁楼上远远望过一眼。她娴静地坐在里头,忽而对侍女笑开娇靥,那一眼里,配得上世上一切美的形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怎么看,都该许配给这世间最好的人家。
      “爹,您不要这样对他,若非……”手刚搭上门就听里头凝泣般的话语,徐屏神色一变,骤然推门进去,强行打断了这句话:“清婉。”徐屏冲她隐晦地摇了摇头,开口时却依然温和:“别拿这些小事打扰爹了,让爹好好休息吧。”
      常清婉眼角含泪,似坠未坠:“可是……”若非那夜……若非女儿家清白的名节被玷污,若非徐屏师恩深重,他原是不必冒着被父亲逐出师门的风险触怒求娶的。半年间,常清婉不止一次想坦白——“他不喜欢我的,他根本不喜欢我的,他也没有碰过我,是我去求他的”,可是,碰过她的是谁呢?她不能说,她便是死也不能说啊!
      徐屏牵过她的手,很自然地对她笑了笑,安抚着领她出了院子。常清婉踏在石子路上,心里依旧被这种愧疚感绞得生疼:“我觉得这样下去不好,那时我骗了你,我怕你改变主意才刻意隐瞒了自己有身孕的事。可是我爹他不知道,他那时太难过了。”
      徐屏停下步子,抬手轻轻环住了她,仿佛时刻当心生怕惊吓到她,试探性地吻了下她的额头:“我知道。”常清婉未料到他的举动,茫然的目光浮现一瞬,似是没听清。徐屏笑了,缓缓收紧双手,将头偏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也骗了你。”我很喜欢你,很喜欢。
      点到为止,徐屏很快便松开了双手,转而复牵起她的手,退到了安全范围内,偏头却正见有人站在不远处,眉眼间淡淡的,像是瞧了一阵了。
      常清婉下意识收回手,拘禁又恭敬地微垂下头:“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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