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路尘faith

1、第 1 章

　　一
　　“茉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玫瑰神秘兮兮地向我招手，眉眼间却有些扭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玫瑰是个直肠子，平日里有什么说什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认真严肃、小心翼翼，我的好奇心也不由得被她勾起来了，忙转过身去侧耳倾听。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玫瑰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红晕。
　　我不由得把头凑得更近：“谁？”
　　玫瑰的唇紧贴我的耳朵，空间中氤氲着暧昧的气息：“程~自~强。”
　　“啊”我的尾音拖得老长，玫瑰居然会喜欢上他？？？脑中自动浮现出程自强那条打了补丁的牛仔裤，再看看玫瑰手中最新潮的苹果手机。这画面怎么都让人难以想象。
　　我心直口快，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喜欢他呢？前段时间白瑞德不是追你追得很凶吗？”
　　哪知听到这话玫瑰反而生气了：“白瑞德那种妈宝富家子，整日里只知道吹眉瞪眼糊耍帅，谁看得上他？”
　　“那，”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程自强喜欢你吗？”
　　“哎，”大小姐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简直要生气了。作为学校公认的校花，玫瑰人如其名，明艳欲滴。如果发起一个全校男生最想约会的对象，玫瑰若排第二，没有哪个女生敢认第一。这孩子，这样大的魅力，这么大的杀伤力，居然毫不自知。怪不得别人说，美人美而不自知，才是真正的美人。
　　玫瑰心中忐忑，又凑近了一点：“我喜欢他，可是我不敢和他说，怕他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他喜欢哪样的女孩子。”玫瑰摆弄着发尾，愁眉苦脸，神思恍惚，她每次心中不安的时候都会如此。
　　我见她如此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替她担心。
　　她和程自强，看起来真不是一路人。
　　玫瑰是典型的富家女，每日里豪车接送，从没看到她穿过一件重复的衣服，最新款的三星和苹果手机在她手里当玩具一样耍来耍去。抽屉里永远堆满了少女漫画和明星八卦，上课看笑话笑出声来老师也不管，毕竟她爸每年都要给学校提供大笔的建校费。
　　程自强来自单亲家庭，姐姐为了她辍学打工，挣钱养家。每到月末他的名字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学校光荣榜第一名的位置。我经常看着他从食堂里买两个馒头，回到教室就着自己家里的咸菜下咽，为此我还曾经和玫瑰感叹：“以前总看到新闻说有许多穷人活得很惨，一直都没有什么感觉，今天才在现实中遇到。”
　　如果这两个人都有交集，那跨越阶级的爱情就不会只出现在戏文里了。
　　我不小心就把心思脱口而出，“程自强那么穷，穿得还是缝补丁的牛仔裤，一点也不潮，你怎么会看上他呢？”
　　玫瑰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仿佛我说得并不是程自强，而是她，瞬间勃然大怒，反驳道：“我怎么就不能看上他？！他这人不仅很有才华，还又帅又有爱心！”
　　呃，我目瞪口呆，开始高速运转我的大脑，搜索一切和程自强相关的信息。
　　程自强，男，身高180，身形瘦，白的洗得发黄的衬衣，蓝色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大眼睛，单眼皮，高鼻梁，论长相还是一个不赖的小伙子……等一下，玫瑰，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人有才又帅还有爱心？

　　二
　　经过我一番严厉盘问，玫瑰终于招架不住，举白旗投降。
　　原来玫瑰前些天收到的那封来自白瑞德的情书是出自程自强的手笔。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十分诧异，没人会不给瑞德面子对玫瑰乱嚼舌根啊！
　　玫瑰羞愤至极：“白瑞德那个傻逼蠢得都不知道自己抄一份，他的字，和程自强的字难道我看不出来吗？”
　　呃，瑞德，虽然我私下里拿了你不少好处，但此刻我也没法帮你了。
　　玫瑰一脸嫌弃地说，“白瑞德那个傻子，自己几斤几两都掂量不轻，我好歹还是个语文课代表，帮忙发个卷子什么的。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字和鸡爪子瞎划的没有什么区别吗？语文考试回回不及格，写得出那么骈俪工整、隽永深情的句子吗？！追我还不动脑筋，一点诚意都没有，差评！”
　　为了玫瑰突然上线的智商，我只能保持缄默，点头称是。
　　玫瑰犹自感叹：“程自强的字写的真是好看，骨力遒劲，结构严谨。我拿回家去让我爷爷瞧，我爷爷也称赞不已，说这年头很少有人能把字写出这种风骨。”
　　玫瑰从5岁开始跟着爷爷练字，最开始学欧阳询，先练大楷，逐步进笔；后来学业繁重，稍有长进之后，家里就要她学卫夫人，女孩子家，只作插花美人，舞笑镜台即可，不必像男孩子一样用力。其实玫瑰心中真正喜欢的是柳公权，只是家人总说柳体太难，玫瑰就放弃了，她总是没什么主见，家里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也这才开始正视程自强，从小和玫瑰一起长大，她的爷爷可是只会训人，不会夸人的严厉老头。他的字居然能够让爷爷称赞，看来确实是有过人之处。
　　“好吧，有才行了吧，那爱心又是怎么回事？”我犹不死心，要是玫瑰真和程自强在一起了，我真是无颜以对瑞德。
　　玫瑰一脸陶醉：“你都不知道，上次毛晓丽生病了，她家里负担不起那笔医药费，我组织捐款，程自强居然捐了100元！天啊，他居然这么有爱心！”
　　“白瑞德还捐了2000块呢！”我不甘心地回呛到。
　　玫瑰撇了撇嘴，“他哪天不是一掷千金，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扔在打牌上的钱，一天可就不止两千块。可是程自强就不同了，他家那么穷，我每天看着他臭豆腐拌馒头心好痛，可我都不敢对他说一句‘程自强我请你吃饭吧’，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我有些生气，瑞德有时候是有些没脑子，可他那是不计较，并不是真得傻！
　　学校里虽然学费很低，生活费却高的惊人，最差的饭也得十块钱一顿，很多家庭条件不好的同学为了改善生活，总是约着瑞德打牌，瑞德知道这些，所以每次都故意输给别人。这些人怎么能这样了，得了好处，还要拿话这样去编排人！
　　罢了罢了，这些话就算说给玫瑰听，恐她也不会信。
　　“玫瑰！”我非常严肃地指正她，“我觉得你对白瑞德有偏见！”
　　“茉莉！”玫瑰也很生气地看着我，“我才觉得你对程自强有偏见！”
　　“哼！”我转过头不理她。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不出十秒就前来告饶。
　　谁知我等了许久，背后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良久，玫瑰的声音才从背后传来——“哼”。
　　哎，玫瑰这孩子，没救了。

　　三
　　“什么，程自强居然拒绝了你！”我气得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太过份了！”
　　转念一想，这可是个好机会，白瑞德还是有机会的，连忙改口劝道：“看来这是老天的安排，你俩真不合适，你就别折腾了。”
　　“不！”玫瑰一口否决，志得意满地说：“他只是拒绝了我，又没说不喜欢我，就像练字一样，我有得是耐心！”
　　哎，年轻的女孩子，总是一身孤勇，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孩子敢于奋不顾身。
　　和男生追女生的套路不同，玫瑰总是去爷爷家偷各种宝贝，今天翻来一本胭脂斋批注的《红楼梦》，明天带来一本袁枚的《子不语》，后天又偷来一本限量版的《昭明文选》……直到有一天程自强终于忍不住，把一本《龙阳逸史》重重摔在了玫瑰桌上。
　　只见他气急败坏、满面通红地质问玫瑰：“这是什么？”
　　“啊？”玫瑰捡起来瞅了几眼，突然面红耳赤，“这个，这个，呃……”
　　只余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问谁谁也闭口不答，《龙阳逸史》到底是个什么鬼？
　　程自强每天中午打开抽屉都能找到一盅用保温杯温着的的私房菜，迄今我所能数出的家珍就已经有了红烧鮰鱼、爱心炒饭、八宝辣酱、红烩牛腩、香酥蹄髈、酸汤肥牛、干煎鲳鱼、
　　孜然羊排……这孩子对我也没有这么献过爱心！
　　话又说回来，玫瑰这孩子，对一个人好，就是真得真心实意、毫无保留，是个铁人都会被感动了，何况面对着这样一只可爱明媚善良的小狐狸。偏偏程自强却雷打不动，怎么着也没有松口。
　　玫瑰很是气馁，经常趴在桌上长吁短叹，揽镜自怜，对自己渐渐失去自信。
　　“茉莉，你说，程自强会不会不喜欢女生？”玫瑰冥思苦想后愁眉不展。
　　“啊？”我大吃一惊，“不会吧，这种玩笑不兴随便乱开的！”我想了想程自强上次看到《龙阳逸史》面红耳赤、气急败坏的模样，不像吧……
　　茉莉叹了口气，“不然他怎么会答应帮白瑞德写情书，却从来不把我的心意放在眼里？”
　　白瑞德和程自强，我的脑海中开始浮想联翩，若是这两人在一起，呸呸呸，我脑子里在想一些什么啊，原来不止她一个不正经。
　　就这样前追后堵了一个月，程自强无可奈何，终于松口只要玫瑰下次月考考入了全年级前一百，他就答应和她谈恋爱。
　　我去，他居然敢这样！我义愤填膺，这完全就是刁难人嘛！
　　玫瑰什么都好，就是学习成绩不好，她偏科偏得严重，语文和文综好起来能考全班第一，可是英语和数学差起来全班倒数第一。可是考试分数落差严重就在这两科上啊！让一个平日里数学考20分的女生短期内把成绩一下子提高到120。我感觉，这真是比登天还难!
　　玫瑰这老实孩子，为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居然还满口答应了？！
　　不过玫瑰终于聪明了一回，借着向程自强请教问题的当口光明正大地接近他，对他好。只不过她实在是太蠢了，基础又弱，问得问题常常让程自强啼笑皆非，几番耐心解释后望着她懵懂的脸气急败坏，恨不得把这耽误他宝贵学习时间的笨蛋暴揍一顿。玫瑰这个傻子，居然还傻兮兮地笑：“程自强，你笑了诶，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哎，说她傻，她还真是傻！

　　四
　　玫瑰倒追程自强的事传到了白瑞德耳里，白瑞德气得当场红了眼，怒发冲冠，冲到我们班门前约程自强出去决斗。
　　玫瑰死活都不让程自强出去，泪眼朦胧地拽着他的衣服，却被他断然拒绝：“男人之间的事你别插手。”
　　白瑞德是发了疯，下了狠手；程自强也是疯了，一点也不反抗，就这样被白瑞德揍得鼻青脸肿。玫瑰倒是因祸得福，所有人都因为这件事知道她是程自强的女朋友，两个人从此光明正大地手牵着手出双入对，程自强也仿佛把对玫瑰提出的苛刻要求抛之脑后，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哎，这叫什么事啊这是。
　　两人整日里甜蜜地蜜里调油，玫瑰彻底把我扔下，投入到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爱情里。真是春风吹得人欲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然而好景不长，这件事被传到班主任耳朵里去了，自然把两人请到办公室去“喝茶”。
　　玫瑰先回来的，趴在桌上上一个劲儿地哭，我怎么都劝不住。
　　看着她鼻涕和眼泪俱下，眼睛肿得像金鱼，我心疼得要命，嘴里却还是问道：“老班说你什么了，值得伤心成这样!”
　　“他倒没说我什么。”玫瑰一边哭一边抹鼻涕，完全不顾自己的美女形象“他只是骂程自强，质问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背景，是不是不记得自己的姐姐一个月赚多少钱供他读书，是不是不想奔一个好前程，是不是要成绩下降考不上好大学全家一起去喝西北风才心满意足……”
　　说到最后，玫瑰只剩抽泣和哽咽：“我宁愿他把我大骂一顿，可是当我听到他骂程自强，我心里像刀割了一样难受，我替他委屈。”
　　程自强回来以后一脸轻松，并没有什么情绪，玫瑰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从此玫瑰学习上更是刻苦，我再没有见她上课看少女漫画和明星杂志。她就这样变了一个人，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上课认真听讲做笔记，下课不懂就问我和程自强。中午午休也不睡觉，一个劲儿地刷题。她说，她要为她的爱情而奋斗！
　　这样的玫瑰，虽然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是也蛮可爱了。
　　她和程自强的桌上都贴了一首柳体的小诗：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看来两人都是动了真格。
　　月考成绩出来了，程自强依然是年级第一，玫瑰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从年级一千二百多名挤进了前两百名，连老师都啧啧称叹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只有我和程自强知道她这些天下了多少工夫，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每天早上四点起床背英语单词，晚上做题到十二点，中午午休从来不睡，困了就掐自己大腿，遇到自己怎么都解不出的题一边哭一边骂自己蠢……
　　我第一次觉得，爱一个人的方式，原来就是不要拖累他，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我不要做攀援的凌霄花，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只是很多人都没有看到，白瑞德的成绩从年级倒数飞奔进了年级前五百。
　　瑞德啊瑞德，这世上同病相怜的，可能也只有我们两个了。

　　五
　　更大的艰难还在后面。
　　他们的事被玫瑰的父母知道了，他们并没有直接出手阻止两个孩子的恋情，只是提着礼物去程自强家拜访。
　　程自强约我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他整双眼睛都是红的。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原来他对玫瑰，也是真心的！
　　我心里很不好受，玫瑰那种家庭，根本无所谓玫瑰的成绩好坏，年纪到了自然要许给好人家。玫瑰随她母亲，生得太漂亮，适合在温室里宜家宜室，不宜去贫家里经历风雨。
　　玫瑰整日都在哭，白天哭，晚上哭，上课哭，下课哭。下了晚自习第一件事就是回宿舍蒙在被子里面哭，这段时间她的视力下降得厉害，我却无从劝起。
　　她一直是天之骄女，从未受过什么挫折，今天偶一受挫，只觉得天崩地裂。
　　她迅速地消瘦，168的身高，体重却一下子降到八十多斤，就像玫瑰花失去了养分，就这样枯萎下去了。
　　程自强委托我和玫瑰说分手之后，玫瑰也没有纠缠，只是让我回敬了他一张纸条。
　　我不知道纸条里写了什么，只看到程自强打开后眼泪刷地一下子漫了出来，却也只是无声无息的。
　　自那以后程自强也没有以前那种精气神，上课时经常走神，老师提问也总是答非所问，整个教室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低气压，再也没有以前的欢歌笑语。
　　可是他又能怎样呢？
　　他的家庭已经让他背负了太多，玫瑰的爱情，更是沉重如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月考的排名出来了，不出所料，程自强的成绩跌出了年级前二十，玫瑰又回到了一千多位，白瑞德却又进步了一百名。
　　程自强在光荣榜前站了半个多小时，失魂落魄。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只有我知道，他停驻的目光并不是自己的那一块排名20的区间，而是玫瑰的年级倒数。
　　那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见，而且现在也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脸上不再有那种犹豫彷徨的表情了，变得那么严肃。他半天没动，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
　　程自强重追玫瑰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校园，白瑞德却没有再出现把程自□□揍一顿。
　　程自强把自己以前的笔记复印了两份，有的地方怕玫瑰理解不了，专门做了批注。后来每次上课，他都在笔记本上垫上复印纸，把字迹清楚的那一份给玫瑰，自己则看压在下面的那一份。每天早上起得很早带着豆浆去宿舍楼下等玫瑰，然后耐心陪着她去后山练英语发音；晚上则拉着玫瑰去操场跑步，为了让她气色快点恢复过来，不跑完五圈不放她走……
　　他们这种相处方式，真得，挺好的。
　　我们看着，也觉得，挺好的。
　　玫瑰的家里没有再劝，也没有再找程自强的麻烦。前些天的玫瑰，把他们吓怕了。程自强的妈妈也不再把“高攀不起”这句话挂在嘴边，或许养家要紧，在没有玫瑰父母善意的提醒下，她根本无力理睬程自强的校园生活。
　　毫无意外，期末排名程自强又回到了第一的位置，玫瑰也进了全校一百。
　　老师们感到挺意外的，却没有人再说什么，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能感受到，程自强和玫瑰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相互欣赏，真心实意地付出，把对方看得比自己重要。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有这样一份心意，是这样的难能可贵！

　　六
　　“我没有想到程自强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电话里玫瑰气急败坏地跟我说。
　　我笑了，这才几天时间，矛盾就不可调和了。哎，这就是自由恋爱的恶果。
　　“你知道吗？茉莉，程自强居然会功夫，他竟然敢瞒着我！”玫瑰怒气冲天。
　　我倒是兴致勃勃:“怎么瞒着你了？”
　　“我想替他买件衣服，把他骗进商场，他却死活不肯，各种扭捏。我一怒之下就跑了出了去，结果路上遇到几个混混调戏我，他后面赶来了一番拳脚把人家打得落花流水、人仰马翻，要不是我死死拉着，现在我就在医院了。”玫瑰劫后余生的语气里藏不住喜悦。
　　“那和他瞒着你什么关系!”
　　“你说他这么厉害，为什么白瑞德打他的时候不还手！害我担心害怕了那么久，他这个骗子！”
　　我哑然失笑:“两种可能，要么是愧对瑞德，要么是博你同情。总之无论是那一种，都是爱你的表现啊！”
　　大小姐这才满意，笑道：“我猜也是这样，就想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就更开心了！”
　　我真是哭笑不得，玫瑰你这个虐狗达人。
　　“而且我告诉你哦，”玫瑰笑得一脸灿烂，全然不顾念我的心情，“他这么厉害，我要他教我功夫，他却不同意，说不舍得让我吃苦，有事的时候我只需站在他身后，让他保护我就好。”
　　我都可以想象电话那边玫瑰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样子。
　　传说中的高考很快来临，程自强作为全校的最高分，自然报了最好的大学，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他报了清华的国防生。我很替玫瑰担心，国防生意味着在管理上与军队无异，他们能够联系和团聚的机会很少。当我把担心和玫瑰说出来时，玫瑰竟然笑了，她报的也是提前批的志愿，还是同意毕业后服从调剂的师范类专业。
　　我怒不可遏，这简直是在拿前途开玩笑！
　　“你知不知道这个专业一旦被录取是要在基层奉献十年青春，还是必须服从，不能调剂的！”我实在为玫瑰感到可惜，甚至心里对程自强产生了一丝怨气，如果不是她，玫瑰怎么会做出如此“傻帽”的选择！
　　“知道的。”玫瑰笑着对我说，“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玫瑰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们可能觉得我和程自强特傻，但是我和他是真心实意地把这个作为自己的理想，他一直都在引领着我，我也一直都想追随他的脚步！”
　　我望着她明亮坚毅的眼神，不再说话。生活有的时候并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美好，多少天真纯洁的爱情被现实击败，我的父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可是面对着玫瑰天真浪漫的模样，有些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但愿他们能够坚持，但愿他们善始善终！

　　七
　　后来我经常收到玫瑰的来信，她在贵州支教，那里条件特别艰苦，村里没有电话线，要给我打个电话，都需要步行三十里路去镇上的小卖部。
　　我听到了异常心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玫瑰能坚持下来吗？
　　她说她在那里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给老乡添麻烦。不能以为自己是大学生，以为自己是光荣的，就理所当然认为村民应该为自己服务，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来了是给学生授业解惑，后来发现自己才是学生，村民那里学到的知识让她受益无穷，比如怎么让一盆水同时做到刷牙洗脸洗菜洗澡,怎么用最少的食材做出最保肚子的玉米饭，怎么用塑料给山洞安上窗帘，因为贵州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每每读到这些，我的心都特别纠结，又是心疼又是佩服，她以前那么娇贵的一个人。
　　聊得最多的依然是程自强。
　　我总是笑她：“你就不但心学校里突然出现一个像你一样奋不顾身的女军官，飞蛾扑火的热情拦都拦不住。”
　　玫瑰不以为意：“我一点都不担心，军队里都是男生，一只母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提女生了。而且说了你也别笑话我，部队里不能打电话，他每天都给我写信，告诉我今天他做了什么，心情如何。部队里训练很紧，夜里常常被拉起来紧急集合，我也要带几个年纪的课，每天都累得喘不过气来，好多次都想着告诉他不要如此了，但是每次收到他的玫瑰花，我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哟，还知道送花了，一天一朵玫瑰，他那点工资，买得起吗？”
　　玫瑰倒害羞了：“不是真的玫瑰，是他自己用小纸条叠的！”
　　“哇塞，这么老土的方法，一点新意都没有！”
　　“哪里老土了，这才是真正的心意好吗！”
　　“好吧，那你回敬他什么？”
　　“回敬他一颗星星，我亲手叠的，里面和他一样，写着同样的一句话！每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想想那句话！我的心就和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一样甜蜜，我觉得他是真得用心在爱我，我们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浑身又充满了爱的勇气和力量！”
　　“哇塞赛，什么话这么厉害，灵验到都能让人起死回生了。”
　　“不告诉你，这是我们的秘密！”
　　“小气鬼，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啦？”
　　“好吧，看在你是我最好朋友的份上，给你一个提示，当年他和我提分手，我让你转给他一张小纸条，就是那张小纸条上面写得一句话。”
　　“我又没有偷看你纸条的习惯，我怎么知道！”
　　“怪我咯？”

　　八
　　当时好风月，奈何天意妒。
　　幸福的时光总是太短暂，我和瑞德去机场接玫瑰的时候。
　　她瘦的皮包骨头，一双大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了，如果刮来一阵风，兴许她立马就倒了。
　　玫瑰用一副大号墨镜遮住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安慰是最廉价的，安慰不起任何作用。
　　在现实面前，人都是渺小的。
　　不出意外的话，玫瑰是预定今年结婚的。
　　程自强所在连队参与了抗击台风的抢险任务，他为了营救一个孩子被洪水卷走，战友们找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两百里外的下游找到，尸体已经浮肿，面目全非。
　　他的英魂荣归故里的时候，原本艳阳高照的晴空突然降下一场大雨，仿佛老天也在为英雄落泪。他躺在了市里殡仪馆的礼堂里，许多市民看到新闻，自发地前来追悼他，向他致敬，有的甚至失声痛哭。数不清的挽联挂满了墙壁，大大小小的花圈堆满了整间屋子。
　　那时候我真得被震撼到了，原来英雄虽逝，灵魂却是不灭的！
　　程自强的母亲和姐姐一度哭到缺氧晕厥，也许除了玫瑰，没有人能够缓解她们的痛苦，没有人能够对痛苦感同身受。逝者带去的，是活着的人的所有希望。但是没有结婚仪式，此刻的玫瑰，算不上程自强的亲人，连抱着他的骨灰痛哭一声的机会也没有。
　　玫瑰这几天一直都在放空，吃什么吐什么，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人，有许多是我们共同的老师和同学，大家前来安慰玫瑰的时候，玫瑰只是痴痴呆呆，良久才嗫喏着问我：“大家都在干什么呢？谁走了？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去和自强说，让他带我走!”
　　我这几天憋得死死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我一边死死握着玫瑰的手，怕她又生出什么可怕的念头，一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尽量不放出一点哭声。
　　程自强还没下葬，玫瑰就走了
　　我和瑞德怎么也不放心，尤其是听到玫瑰说要程自强带她走时那种绝望昏暗的语气，心里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胆战心惊。
　　山里阴雨绵绵，一路泥泞，偶尔还会遇到落石和滑坡，车抛锚了那就是家常便饭，我和瑞德苦不堪言，两人却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玫瑰昏睡了一周后，突然坐起要给学生上课，唬得我和瑞德两个人只能去挨家挨户通知学生，玫瑰支教的地方山势险峻，地面湿滑，等我们一个个通知完玫瑰老师回来上课的消息后，我看着瑞德，瑞德看着我，两个人都变成了两只待烤的泥滚鸡。
　　第二天玫瑰上课的时候一反常态地笑容满面，我看着她在黑板上书写时不停战栗着的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程自强，你什么时候能放过玫瑰，放过我，放过瑞德呢？
　　这一路走来，辛苦的，岂止又是你们两个。
　　玫瑰以后怎么办呢？她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又敬又怜又憎又爱又是烦恼又是无奈，种种情绪，交织着，纠缠着，让我不得喘息……突然间，我看到黑板上玫瑰布置的作文题目，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当年我一直缠着玫瑰问那张小纸条里的究竟写的什么，能让程自强堂堂七尺男儿落下泪来，玫瑰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说，原来竞是这一句。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