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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酒吧在青城的历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时候问遍好友无人所知,有时候又无人不知。就像酒吧的老板,江卿黛。
幽兰说不上是个酒吧,它少了些灯红酒绿,少了些刺耳音响,少了些绚烂镁光,它更称得上是个比较大的酒馆。一个不论你什么时候来,永远都在营业的酒馆。
城西有一块地,往外走是豪华的别墅区,往里走是繁忙的CBD。它的位置独特,却也不显尴尬。这儿有着每个城市都有的酒吧街,还有着这个城市最卑微的人群。你不知道有哪些不同阶级的人在这纸醉金迷,你也不知道有多少怀揣着梦想的异乡人在这安身立命。果儿就是其中之一。
果儿是小城市的人,考来青城读大学,可毕业后也难免为工作发愁。大城市最不缺人才,你不够突出,注定拼尽全力也未能有出头之日。
果儿住在离幽兰不远的楼子里,那栋楼住满了像她一样的异乡人。
那天她又一次面试失败,来幽兰借酒消愁。
果儿一米六的个子,很瘦,像是营养不良。但长得却格外可爱,不乏有人来搭讪。流里流气的男人邀她喝酒,胆小的她那天不知哪来的勇气和男人拼酒。硬是把男人喝吐了,还精神抖擞。原来,她酒量很好。
后来经理联系男人的朋友将他抬走,劝说果儿早点回家。果儿突然就抱着经理哭起来。经理一个将近五十的人看着怀里瘦小的女孩连哭泣都不敢出声,顿时不忍。在酒精的作用下,果儿一股脑的向经理诉说自己在这个城市的种种不易。经理看着果儿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他把果儿留在了幽兰。
果儿留在幽兰一边打工一边面试,每次看见经理总是甜甜的叫一声李叔。每次李叔应她的时候都觉得是在应自己的女儿。
学服装设计的她把酒吧当成了实验室,时不时在这儿画一幅画,在那儿搞点涂鸦,酒吧的人都喜欢性格开朗的果儿,李叔也由着她,全当女儿惯着。
江卿黛很少在酒吧,就算在,也不在幽兰。江卿黛的朋友将幽兰看作酒吧中的茶馆,闲来无事会来稍坐。但激情彭拜的夜晚多是在蹦迪。江卿黛去酒吧,但不泡吧。只有玩得好的朋友邀约,她才去。而一般能称得上她的好朋友的,没几个。
江卿黛常年不见踪迹,偶尔回来一次可能朋友们都不知道她又走了。她踏进幽兰那一刻,李叔就知道,这次她才算是回来了,或者说,打算呆久点。
江卿黛还没进门就发现幽兰的变化,上一次离开时,幽兰的大门上还是存留了好几年的陆知双惨不忍睹的杰作,现在已经换成了兰花,大门一关,两支兰花相互缠绕,右边一扇门下还用荧光笔写了幽兰二字。
幽兰的前身是个汽车修理厂,三层楼的高度,将里面掏空,将就原来的厂子,整体风格偏金属风,但现在。江卿黛看着墙上画了一半的人物,像卡通人物,又不像,她着实没看出来这画的是个啥。身后几名工人抬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询问她将东西放哪?江卿黛盯着墙,没说话。李叔上前与工人交代,没想到工人说外面还有一卡车。他回头看了看站在画前的江卿黛,没问什么,只是将东西都安排去了三楼。
不管是修理厂还是酒吧总要有歇脚的地方。二楼原来留下的几个房间给了李叔和几个长期酒保,三楼是江卿黛的地界。她没回来,打扫的人都不能上去。
果儿来的时候没见着李叔,便拿着东西准备去把自己的画画完。酒吧内灯光昏暗,果儿进来时没注意到江卿黛,拿着工具靠近时才发现。
江卿黛一米七的个子,站在她身旁果儿甚是羡慕。她以为江卿黛没注意到她,便偷偷打量起来。光是侧面看过去那挺直微翘的鼻子,就不难猜出女人有着精致的五官。
李叔刚从三楼下来就看见果儿在和江卿黛说话,看了看果儿在酒吧的几幅杰作,连忙上前。这时江卿黛也向他走来。李叔还未开口,江卿黛说了一句别来打扰我休息,就上了楼。
李叔条件反射的应了声,回身看见果儿才想起自己刚刚要说什么,可江卿黛已经上楼了。李叔询问果儿二人说了什么,果儿一字不落告诉他。
“这画的什么?”
“画的一只鸟。”
“你是新来的?”
“嗯”
话止于此,李叔不解,果儿也不解。果儿好奇女人的身份,李叔告诉她那是幽兰的老板,江卿黛。
果儿知道她,是之前一个酒保说的。酒保叫她江小姐,幽兰所有人都叫她江小姐。酒吧说江小姐常年不在青城,幽兰由李叔管理。酒保们说,他们不了解江小姐。
果儿开始好奇江卿黛,李叔说江小姐是个很好的人,李叔说离江小姐远点。果儿没能从李叔那儿问到为什么要离江小姐远点,但是她也没听进去。
江卿黛开始常住幽兰,果儿自从知道她是幽兰老板后,每次见她都甜甜的叫声,江姐姐,也不管江卿黛有没有应答。
墙上的鸟画了快半个月了,果儿叫江姐姐也叫了半个月了。江卿黛从起初的不甚在意变成了总会应答。果儿觉得江卿黛很年轻,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顶多比二十一岁的自己大个几岁。可是,果儿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让自己有时厌烦又有时羡慕的地方。
果儿开始研究江卿黛。她不问任何人,因为酒保们不了解江卿黛,而李叔总是叫她离江卿黛远点。
有一次江卿黛在厨房不知道在切什么东西,果儿叫她时,江卿黛正在走神。刀切在了大拇指上,很深,鲜血像不要钱似的流在菜板上,果儿满心愧疚,非拉着她上医院,江卿黛不去,随便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叫来李叔上了药就回去接着切了。果儿不敢再进厨房,只是在李叔耳旁叨叨,江姐姐都不怕疼吗?李叔走前告诉果儿,她不是不怕疼,她是个不会疼的人。果儿没听懂,但当她懂的时候,她已将江卿黛恨之入骨。
果儿老是缠着江卿黛,李叔怎么劝都不听。江卿黛会解答她的各种疑惑,会给她的设计稿提意见,会在每次面试前说一声加油,虽谈不上耐心,但也让果儿觉得她甚好。江姐姐那么好,为什么要离她远点呢?唯一不好的就是,果儿有一次被理想的公司刷了在酒吧哭诉,江卿黛正好出门,听见她哭,说了一句果儿完全没料到会从江卿黛嘴里说出来的话。她说,哭你妈呢。
这句话成功的止住了果儿的眼泪,她震惊的看向李叔,李叔什么也没说。果儿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对江卿黛有什么改观,相反她更加好奇江卿黛。第二天,上天就把最了解江卿黛的人送到了她面前。
陆知双来找江卿黛那天,把幽兰的大门踹的震天响。嘴里骂骂咧咧的,说哪个不要命的狗东西敢把她的杰作换了。酒吧阿杰不嫌事大的把果儿卖了。果儿那只画了半个月了还没画好的鸟,陆知双踹门进来的话让果儿的手抖了一下,鸟的翅膀算是毁了,但更让果儿颤抖的是,怒气冲冲向她走来的陆知双。
陆知双不是个脾气火爆的人,她只是玩心重。江卿黛晚上回幽兰的时候,陆知双已经和果儿打成一片。江卿黛毫不怀疑陆知双交朋友的数量和速度,就像陆知双本人说的:世界之大,往来皆友。
陆知双也常住幽兰了。江卿黛每天不管去哪,陆知双都跟着。从陆知双那里,果儿发现江卿黛是个很好的朋友。陆知双有许多小玩意儿,果儿问起,陆知双都说是江卿黛送的。知道陆知双喜好这些,江卿黛总是天南海北的给她寄回来。果儿私下问过李叔,江卿黛这么一个性格捉摸不透的人,怎么会和陆知双这个咋咋呼呼,静不下来的女生做朋友?
李叔总觉得果儿天真单纯,他有时不愿破坏果儿内心的美好,可又怕她受伤。果儿和陆知双玩在一起之后,李叔心里的担忧少了一些,陆知双是江卿黛的朋友啊。但果儿的这个问题,让他忽然想起,对啊,陆知双是江卿黛的朋友啊。李叔跟果儿说,能做朋友的人,不管表面看起来多么天差地别,总会有一些东西是一样的。果儿问哪里一样。李叔没有告诉她。
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果儿没多久就懂了李叔的话。
幽兰无数个平常夜晚之一。那天,果儿第一次看见江卿黛抽烟。她坐在卡座和朋友闲聊,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瓶酒,只有她点了一支烟,送进红唇。果儿在吧台和陆知双聊天,问她为什么没和江姐姐一起,陆知双喝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说,我他妈才不掺和那些事呢。
阿杰递了几瓶酒给果儿,果儿送酒过去,其中一个男人好像认识她,知道她酒量好,硬是要拉她喝酒。男人怀里的女人把酒抢过来,说陪他喝,可男人的手死死的拉住果儿。果儿求助的眼神看向吧台的李叔,一般这种时候李叔都会为她解围,可今天,李叔看向坐在那儿的江卿黛,终是没有过去。
李叔的眼神让果儿明白,老板在这儿坐着都没说话,他怎敢过来。女人看了一眼江卿黛,江卿黛没看她。她起身把位置,给了果儿。以为这是江卿黛的朋友,果儿不想让江姐姐为难。
果儿的酒量是从小在家练出来的,她以为自己没问题。可当自己头开始晕时,她看向江卿黛,她以为江卿黛会帮自己。果儿迷迷糊糊的被人圈着走,离开幽兰的那一刻,她艰难回身看见江卿黛转身离开的背影以及不远处拉住李叔的陆知双。
“你还要为了你所谓的应得,伤害多少人?”陆知双已经放开了李叔,但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幽兰大门。
江卿黛点了一支烟,陆知双被烟雾呛得回过神,一直咳嗽。江卿黛深吸一口,把烟灭在把台上。“你不该留下她。”
果儿觉得她好像飘了起来又重重的摔在地上,她的脸火辣辣的,腰上也是,全身都是,她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血,奇怪的是,她没感觉到疼。周围都是人,嬉笑的嘴脸在视线里晃荡。拉她喝酒的男人一直在说话,她的耳朵里充斥着汽车的轰鸣声,音乐声,然后男人的脸突然就变成了江姐姐,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果儿听见江卿黛说,哭你妈呢。
果儿以为她做了一个梦,可感官告诉她,那不是梦。看见坐在床边的李叔,果儿的泪水从眼里流到枕头上,一阵温暖过后,只剩下满脸的冰凉。
脑震荡,全身多处擦伤和软组织损伤,肋骨断了四根,左手手腕骨裂,左腿小腿骨折。
果儿醒来之后什么都没说,其实她挺想问为什么的,可话到嘴边就想起了她在幽兰对无数人问过这句话。她得到过很多回答,都信以为真,李叔也早在一开始就告诉过她,远离江卿黛。她偏偏没有信。
住院期间,陆知双来过。果儿朝她扔了一个杯子,碎片划过陆知双的脸,眼里是果儿满是伤痕的身体和她崩溃的泪水。
“你是来嘲讽我的吧?”平静下来的果儿看着还站在那儿的陆知双,她知道,江卿黛不会来,就像不在乎切伤的手指那样,江卿黛不在乎她的死活。
“她会很欣慰,你的眼睛里,充满了世俗。”
“所以我应该谢谢她?谢谢她给我上了一课?”果儿咬牙切齿的表情让陆知双回想起似曾相识的一幕。“很久以前,她也这样躺在病床上,满身怨恨的质问我。”果儿没有回应陆知双,她显然不信,陆知双接着说,“不是她给你上了一课,是你,给她上了一课。”
果儿没有妄想能得到哪怕一点点愧疚,她终于懂了李叔的话,江卿黛是个不会疼的人。
陆知双走的时候,果儿叫住她,“她问了什么?”
陆知双没有回答果儿,关门的时候,轻的仿佛她不曾来过。但她还是听见了病房里的话,“总有些东西是一样的啊”
果儿没有拒绝李叔的照顾,左手拆纱布的那天,果儿看着手背上一条蜿蜒丑陋的疤,低头苦笑。
出院的时候,果儿问李叔:“总是听你说我像你的女儿,她人呢?”
李叔送她上出租车的时候,对她说:“离姓江的人远点。”
这一次,果儿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