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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第二天早晨的清新美景,多少消除了我们初见巴斯克维尔庄园时所产生的恐怖与阴郁的印象。当巴斯克维尔爵士和我坐下来吃早饭的时候,阳光已由高高的窗棂中散射进来,透过装在窗上的盾徽形窗玻璃投射出一片片淡弱无力的色光,深色的护墙板被金色的阳光照得发出象青铜色的光辉;要说这就是昨晚在我们的心灵上投以暗影的那个房间,实在难以令人相信——《巴斯克维尔猎犬》阿瑟.柯南.道尔

      爵士先生默默地坐在餐室里吃早餐。
      餐室是经过近代改装的,厚重石墙上的窗开得很大,镶嵌了整幅纯净透彻的玻璃,令室内明亮。墙壁也粉刷成轻快的雪白,绘着涂成金色的石膏泥塑边。壁炉上方挂着新古典主义油画。只有那张沉黑的橡木大餐桌显然是很久的古董,但挺括素洁的桌布一铺就遮住了。
      总而言之,这里是丝毫引不起什么怀旧和阴森氛围的。跟爵士在伦敦住宅的风格也差不了多少,只显得老旧过时了些,还不到经典时代风情的程度。爵士认为这房子氛围还是相对友好舒适的,可以久居。虽然他对它仍然有一种笨拙的陌生感。

      老爵士将自己的活动范围局限得很窄,卧室、餐室、书房。他过着一种孤僻而低欲求的隐士生活。也就是说,偌大的宅子,其实除了这三个地方加仆人们的起卧处,全部是封锁的。
      餐室和卧室,他都已经见过呆过了。于是吃完早饭便先去书房。
      书房里飘荡着一股老木料和旧书的气味,桌子上的东西摆得有点乱,杂乱得不成套的书放满了橱架。一看就是那种非常私人的书房,毫没有做给别人看和为着体面而修整过的装饰感。书房的朝向和摆设位置选的不好,从房门进来时看起来整体处于一种逆光的状态,沉默而幽暗。虽然空气里的味道给人以一种古老寂静得仿佛中世纪的感觉,但是到处都还很整洁,没有太多灰尘。这里有一种一切如常的生活气息。就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了,可能要做个远行,但很快就会回来。
      他走上前去,书桌上摆着几本杂志和几张报刊。最上面的报纸日期是一年多以前了,摊开的版面报道了一个灵媒与死者对话的故事。旁边有笔和墨水,火漆,蜡烛,印章,一叠发黄的空白信纸,电灯。他拉开了书桌下一个没上锁的抽屉,里面尽是些剪下来的报纸片段。
      他又看了下书架上的书,有些新有些旧,而且旧的跨度从几十年到数百年的都有。书脊上用或简朴或花哨的字体写着书名,装帧风格甚至有华丽得黄金封皮镶嵌红宝石和珍珠的贵重古董。然而也只是普通地插在其他书籍之间,似乎主人只是将它平常视之。书的种类有古希腊经典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神谱》、《工作与时日》,这当然是有身份的人家中书架必备;有巴门尼德、赫拉克利特等的哲学著作,这就不是那么人手一份了;有好些书名优雅而陌生的如《永恒之城》、《七重阶梯》、《珍珠之歌》、《玫瑰树》,他抽出来看了一下,结果尽是些晦涩难懂的神学典籍。还有些植物图鉴草药学动物学医学等杂七杂八的。不过神奇的是,他居然看到了《德古拉》,甚至《爱丽丝漫游奇境》,更甚至《海滨杂志》(发表刊载福尔摩斯系列的书刊)。这令他突然觉得那个老人离他很近。
      这就是那个素未谋面的老人留给他的遗产。他站在书架面前,感觉呼吸的空气里都充满了逝者的气息。他正在透过时间和空间的无限距离,触碰着这里曾经的主人,那个老人的爱好、那个老人的思想,可以说是一部分灵魂。就如同幽灵仍然徘徊在这间宅子中,而他总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并在偶然的眼角一瞥中看见它模糊的形态。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对这位远亲自然一无所知。而现在他却在那人离开后开始一点点了解对方的生活为人,甚至极其私人的癖好与爱好,真是怪异。
      这时那种感觉又笼罩了他,就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在沉默地注视着他,以一种被打扰和闯入而责备的目光。他十分不自在,觉得自己正在窥探别人的私人世界,是一个不小心闯入的陌生人。即使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了。有那么一刻,他产生了逃离的想法。他想立刻坐着马车、火车、再马车,回到伦敦那所自己熟悉了几十年的住宅和那个同样熟悉了几十年的都市中。他在那里有家,举止和情感都很自在。不过这种情绪很快消散了。他开始察看宅子的其他部分。

      管家先生拿着钥匙跟在他身后,很尽职地向他介绍着。以最后一次开放时间的长短为顺序,依次打开着那些门扉。年老的管家似乎因着新爵士可能有整修的打算而兴奋,并向他不安地强调,即使是时间最近的房间,也已经关了几十年没动静了,里面大概都是灰。
      他们打开了第一扇门。门里一片幽暗。
      天光从他们身后落进房间,照到了一片光秃秃的、均匀地落满尘埃的地板。这个房间空荡荡的,可以很轻易地一览全貌。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密闭空间,没有窗户。房间中央放了一把椅子,此外一无所有。墙上也是一片空白,连壁纸都没有贴,只有正对着房门的那面奇怪地往墙里凹了一片四方形,似乎是用来放什么东西,又让他联想起在意大利看到的小教堂外那种放圣徒圣子母像的神龛,一个小小的供奉台。
      然而他又很快意识到,那其实就是这个房间本来有的窗户,它被封死了。但又没抹去它的痕迹,留下了一个框架和形状。不知为何这令他感到一丝寒意。
      “这个房间以前是用来干嘛的?”
      “不知道,老爵爷并没有说过他在里面干什么。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管家说,看到了他脸上的疑惑,又说。“你肯定觉得老爵爷是个古板严肃干巴巴的老人。那是不错的。可是老爵爷也曾经年轻过,那时候他可会赶时髦呢,行事大胆又叛逆。”
      他环视着这个房间。那个主人在这里曾经做过什么呢,似乎并没有什么可干的。只是独自一人坐在黑暗里。当他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却突然注意到了些什么。
      地上的灰尘并不是均匀地铺着的。它们有些地方多些有些少些,似乎形成了某种规律的图案。他走上前去。地板是深褐色的,灰尘落在上面让它显得苍白了些,而椅子周围有一个浅浅的圈,是灰尘较少的地方。它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就仿佛曾有什么东西压在那里,导致它落的灰尘比别处更少。

      他以为管家会带他看第二扇门,但管家径直带他先去看了客厅。
      门打开的时候,一股浓重的灰尘飘了出来。管家按了门边的开关。大吊灯亮了起来,照亮了屋内的情景。这又让他意识到,第一个房间里连灯都没有。
      墙上的壁纸已经剥落了不少下来,厚重的天鹅绒帘直垂到地上,让窗外投不进一丝光。沙发,茶几,壁桌,到处都蒙着防落灰的白布。甚至壁炉上面也披着一幅,应该是被遮挡的装饰大油画。这种阴郁的气氛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裹尸布包裹着的尸体。
      这里是曾经老爵爷和他的客人们交谈来往的场所。但它已经关闭很久很久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石灰、毛料发霉的干燥气息。他感到肺部又开始隐隐的痛,就连忙离开了这里。
      既然他觉得身体不适,这种察看就不得不先暂停了。他走出了宅子,开始在花园里逛逛。说是花园,其实也已经是一片荒地了。池塘是一片暗绿腐烂的死水,也许以前曾经种过睡莲,养过锦鲤。栽种的玫瑰花死了大片,变成一片枯瘦锋利的荆棘丛,只有零星几处还有绿意,连野草也长势不好。不过也有些生命顽强的花还活得不错,有一种开着苍白而带暗紫条纹的六瓣小花;还有一种,长长的绿色枝干上均匀地蓬着一朵朵鲜黄的花,看起来像一条金色的麦穗。他觉得那可能是一种风信子,但跟一般的风信子比起来,它的花朵排得要疏得多。还有一丛普列薄荷,蔓延生长成一大片,显得生机勃勃。宅子不远处矗立着一个玻璃花房,里面的植物也毫无疑问都死得差不多了。
      但即使这样,他也能看出来。即使在所有植物都活着的时候,这里也似乎并不像平常所见到的花园式样,那种装饰的效果。
      不过这里毕竟是外面,所以与萧条景色不符的是,这里的空气也显得极其纯净而略带湿意,甚至带着一种淡薄的清香。令他娇气的鼻子和不太健康的肺部觉得受到了滋养。
      他觉得他忘记了什么,似乎是一件本想要去做的事,但是却始终想不起来。

      直到万物沉眠的夜晚,他又梦见自己仿佛成了这座宅子的主人。而这次的场景是在白天见过的客厅里。它显得崭新辉煌,一种优雅的时髦感。一群面目模糊的客人自在地坐在舒适的沙发上,他们似乎正在饶有兴致地讨论着什么。茶几上摆着精致的甜点,美丽的茶具,壁炉里的火焰明亮地燃烧着。
      客厅里充满了一种愉快温暖的气氛。但是他看不清壁炉上的那幅油画。画框里一片漆黑,不是颜料的黑,而是一种空洞、虚无,就仿佛什么都被它吞噬的一个洞。
      一只深渊的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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