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篇陈年旧文》青山瑟瑟

15、大人出现的第十五天

　　巡州，半里书斋。

　　好容易得了半日清闲，良行正捧着话本子坐在堂里。每次整理完新书得空，他都会挑拣些得眼的本子送去瓦肆，或是排成剧或是叫说书先生念一念。

　　他正看得要紧的时候，耳旁陡然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你倒是自己会找乐子！”良行诧异抬眼，就见一身官服的穆清奕站在自己面前，侧垂着一双祸人凤眼。

　　“你何时来的？”良行拧眉，方才看得投入竟是丝毫没有察觉。

　　穆清奕轻哼一声，坐了下来：“巡州皆是本官的戍地，去哪儿还得与你交代一声不成？”

　　良行一见这人又开始惺惺作态，知道他有话要说，却故意不接茬，偏转了身子继续看起书来。

　　见对方不搭理自己，穆清奕自觉没趣，动了动嘴终是没有说话，只随意敲着搁在桌面的手，假意盯着某处看。良行受不了嘀嘀嗒嗒的敲击声，有些恼火：“你究竟要干什么？有正事还不早些去办了，来我这儿敲桌子有意思？”

　　一看有效果穆清奕瞬间精神了：“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难得巡州太平无事，你也无所事事，不如就随我去底下县乡巡视一番，有鬼拿鬼有花看花，如何？”

　　良行闻言一脸莫名其妙：“你要去便去拉上我做甚？”

　　“我都听说了，陆判走马上任察查司主司判官，店里又没人你整日闲着怕不是会闷出病来……”穆清奕笑了笑不以为意。

　　槽多无口，良行嗤笑两声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怼他。穆清奕以为他是喜极，正要泼两瓢冷水忽见良行身侧起了一缕青烟，片刻凝成一封信纸。

　　“这是谁烧来的？”

　　良行没有理他，取过信，细细查看陆判说了些什么。只是越看眉头不禁拧得越深，一旁的穆清奕见了愈发好奇：“可是遇到了麻烦？不妨与我说说？”

　　拍散信纸，良行思索了片刻：“除了聚魂石和食魂，可还有其他饲养走无常的法子？”

　　“走无常？”穆清奕微微正了脸色：“可是陆判遇上了？”

　　“没错，遇上个用妖灵力养护的，”良行说着幻出笔墨就要回信，“我从未听过有这等事，怕是那人在说谎。”

　　“等等！”没想到穆清奕却掐手阻止了：“我知道确有此事，若是妖元强大也不是不能。”

　　“当真？”良行有些怀疑。

　　“我骗你做甚？”穆清奕收回手，状若无意地又问：“陆判可有说他在哪儿？”

　　“定阳。”本着对穆清奕的信任，良行还是提笔落了个“可”字。只是才刚写完，他便感觉身前起了一阵凉风，混杂着一句：“我先去下乡巡视了！”

　　良行静默片刻，留下一句无头无脑的自语：“你若再问一声，也不是不可。”

　　***

　　不过盏茶功夫，陆之道果然收到良行叔的回信，等见了回答，他颇觉自己孤陋寡闻，险些误会了李大。于是笑着将人扶起：“李掌柜对不住，是我多想了，只是职责所在不可轻易错过作恶的鬼怪，倒叫你委屈了！”

　　“不敢不敢，大人明察秋毫多谢大人！”李大连连摆手。

　　此番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真相，陆之道也可放心离开。这之后只管去找那袁通判的蹊跷了！

　　“诶陆之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带着李掌柜和他儿子一块儿走呢？”魏留徊弄清楚来龙去脉提议道。

　　“不不，几位大人好意小的心领了，”陆之道闻言觉得有些道理，却是李大自己拒绝了，“定阳城我是再不敢去的，只等大人惩奸除恶捎个口信过来，小人定然登门拜谢！”

　　见他如此害怕，陆之道也不好勉强，只叮嘱李大若是遇见什么难处就去城里最大的酒楼找他。如此三人终是继续启程。

　　这回车上不比刚出巡州的热闹，魏留徊扒着窗帘子望向远处的眼神有些空洞：“所以说，你们都会法术，就我没有？”

　　“哼，知道害怕了吧，现在回去也不晚！”阿秋随手摘了片草叶子，三两下折成朵花插在了陆之道头上。

　　魏留徊钻出来：“休想撂下我！”话音落见了外头这一幕心里有些吃味：“我的呢？凭什么只他有？”

　　“什么啊？”阿秋拍拍手装作不知。

　　“好了好了，瞧你们这点心眼儿，还没针孔大。”陆之道扬了一鞭，拆下花丢给魏留徊。

　　魏留徊得意地戴上，转头戳了戳阿秋却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不得已别扭道：“阿秋你进来吧，我看这天色待会儿肯定会下雨！”

　　“呸呸呸，乌鸦嘴！”阿秋睨了他一眼，指着晴空就要骂他两句，谁知道乍然一声惊雷劈在了几人身侧，马儿受惊撒丫子狂奔起来！

　　“吁——”陆之道忙着策马倒是顾不上收拾魏留徊这张臭嘴。阿秋忍不住撸起袖子钻进马车，逮着魏留徊就是一顿暴揍：“叫你胡言乱语！叫你瞎三话四！本仙子揍不死你！”

　　“仙子饶命……陆之道救我！”

　　官道上雷雨淅淅沥沥，一辆青盖马车左右摇晃着逐渐消失在了水雾里……

　　***

　　官道另一侧，崔稹和怀胥顶着大雨赶到茶酒馆的时候，馆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晚了，他们都不在了！”等从屋里出来，怀胥看着身前被雨水再次濡湿的冷硬背影，一时有些懊恼：“定然是那姓陆的下的手！没想到看着挺老实正直一人，手里竟也不干净！”

　　崔稹瞧向地上的车辙泥印子，意外看出个东西来，躬身拾起，是一只绣花香穗，针脚细密收尾之处实为眼熟。

　　怀胥见状也要来看，刚近身却见崔稹将一物什塞进了怀里，站起翻身上马：“他们没走多久。”

　　马蹄飞驰，路面的积水被猛然踏碎，迸射四溅的水珠卷挟着一句浅浅低吟：“陆判？这回你休想抢在我前头……”

　　***

　　“阿嚏！”

　　几人刚从城门口进来，陆之道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陆哥哥我们快些找个地方梳洗！这样下去你怕是得染上风寒！”阿秋下来一把夺过缰绳将陆之道赶上车去。

　　“我没事。”陆之道摇了摇头，想起了刚才在路上的事儿：“你既然能幻化灵气罩，为何不早些说？”

　　几人顶着大雨行了好半天，阿秋忽然想起来能掐法术避雨，只是陆之道终究是淋着了。

　　“你也没问我啊！”阿秋睁大眼：“话说你不也没想到？白瞎了一身法力！”

　　陆之道噎了噎，他是真还没适应自己鬼神的新身份。不待多想，几人奔着城里最大的酒楼园子而去，虽然身上已经干了，可总也觉得不干净。

　　定阳城自然是不能和巡州城相比，但毕竟是两州交界大县，城里的格局也算得上繁华。正街能并过三辆马车，是以人多但是并不拥挤。

　　远远见了遇仙楼就有堂倌过来牵马，三人被领着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欢声热气，原来台子上正有女伎施展才艺。

　　“哇！这位姑娘真是绝色！”正巧台上一曲结束，前排的舞伎旋身落地，轻纱飘荡间风情四溢叫阿秋看直了眼睛。

　　陆之道正要笑问一句你还知道什么叫绝色，身侧听见这话的一位看官却忽然插话道：“小丫头当真眼拙！这也算得了绝色？”

　　“公子勿要与小妹一般计较，”陆之道见他仆从侍立显然不是一般人家，不欲生事，“我等初来定阳，没见过世面。”

　　那公子冷哼一声不再看他。陆之道连忙拉着两人穿过大堂往住房里去。等几人收拾妥当也正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陆之道有意打听袁通判的消息便去了堂食。

　　没想到看了一圈也只有方才与他们有过龃龉的那位公子身旁有座。陆之道叮嘱了魏留徊和阿秋不要多嘴，也就落座了。

　　没想到才刚坐下，那位公子竟主动搭话起来：“你们刚来定阳吧？”那打量的眼神里分明有些许同情。

　　魏留徊瞥见他一副看乡巴佬的眼神就觉得来气，他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即就要翻脸，两只手却是被身旁两人摁得死死的。

　　“是，见此处热闹就想来看看。”陆之道笑着解释了一句：“没想到贵地舞乐极盛，一来就开了眼界，叫公子见笑了。”

　　那公子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屑：“遇仙楼里能有什么好舞乐？要开眼界还得去教坊里头看呢！”说完又恍然大悟道：“啊，忘了，你们这些平民白丁是进不去的！可惜了……”话里哪儿有半分可惜？

　　陆之道也不在意他的讽刺：“听公子的意思，要看最好的女伎出演还得去教坊了？”

　　“什么叫还得？是非得！”那公子纠正道：“便是知县通判大人想看，那也只能亲自去教坊里头下帖子！”

　　听他主动提起袁通判，陆之道立刻顺着道：“原来如此，也不知几位大人何时去看，我等也好跟着长长眼呐！”

　　“你若是进得去今天就能去，”那公子左右扫了一眼，压低声音，“为了替京城里来的大官接风，这几日可热闹了呢！”

　　“哦，”陆之道恍然大悟，奉承道，“公子气度不凡定然也是这位大人的座上宾了？”

　　“那当然！”那公子拍了拍前襟，一脸得色：“本公子乃遏南第一巨富！岂能这点儿面子都没有？只等到了时辰起身过去！”

　　陆之道闻言与阿秋对视了一眼，没有再接话。正巧堂倌端了饭菜上来，几人便安心吃起来，隔壁的巨富公子还要再炫耀一番，却只讨了个没趣，讪讪闭了嘴。

　　等到汤足饭饱，几人又听了会儿曲，各自回房休息。路上魏留徊想起方才那公子还有些不忿，学着他的语调：“本公子可是遏南第一巨富！呵，我还是巡州第一巨富我说什么了？瞧他那得瑟的丑恶嘴脸，你们方才做什么拦着我！”

　　“要不然呢？”到了门口，陆之道回身反问：“让你抽他一顿然后写信回去找你阿娘求救诉苦？”

　　“哼。”魏留徊自觉理亏却也不愿承认自己鲁莽。

　　“好了早点休息，明日还要去打听消息！”陆之道佯装困极，打着哈欠就要进屋，可余光甫一留意到魏留徊关了房门，他便即刻放下手，笑望着同样钻出房门的阿秋，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