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在阿蒙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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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的清晨，她们的视线尽头出现了一座坐落于河谷之间的小镇。“那儿就是阿蒙塔，”西尔维亚望着小镇说，“我们十分钟就能到那儿……还好，雪停了……”
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红霞，她们降低了飞行的高度，伊格尼看到一片片被雪覆盖的农田和草垛，深色的树丛间，一轮红日已经露头了，冰冻的河流在晨光下像缎带般闪闪发光。
伊格尼第一次打量着盖朗厄尔王城以外的有翼精灵建筑，阿蒙塔的房屋似乎都由一种蜜色石岩砌成，屋子侧面相连，屋顶犹如绵延不绝的海浪，但不像盖朗厄尔风格那样柔和又梦幻，而是低矮又古朴，充满宁静安逸又欢乐祥和的休闲气氛。
“阿蒙的意思是太阳，阿蒙塔在辛达语中就是北境的太阳。”西尔维亚说，“你看那些金黄的石岩，像不像太阳的光芒？”
伊格尼点点头，她正忙着欣赏风景呢。她们飞进小镇，狭窄的小路两旁散落着一间间小巧精致的餐馆、旅舍、作坊和商店，古老农舍的装潢、隐约传来的美酒和面包的香气让人安心。
“着陆！”西尔维亚欢快地喊道，她们降落在一座爬满五叶地锦、由蜂蜜色石块堆砌的村屋边，周围是个小花园，有一个结冰的池塘和覆盖草毡的种植床。屋前斜插一个牌子，写着“香草旅馆”，大门旁的红色信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底下搁着一些园艺工具，当然，冬天是用不上这些东西的。
“我爸爸特别喜欢园艺，这些花境就是他设计的，可惜现在是冬天。”西尔维亚很遗憾地说。
她推门进了旅馆，伊格尼跟在后面，突然感觉手足无措，她完全没做好准备面对朋友的家人。门上的风铃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嘀铃声，柜台后面一个丰满的女精灵尖叫道：“西尔维亚！！”
她跑过来抱着西尔维亚，在后者的脸颊上左右吻了几下，“你在信上说你过几天才回来的——我们本想明天去盖朗厄尔接你——这么大的暴风雪……”
“我知道，妈妈。”西尔维亚颇为无奈地放下行李，“要是你们来接我，伊格尼可能就不愿意跟我回来了，她很怕生的。”
西尔维亚的妈妈——卡米拉看向了伊格尼，伊格尼局促地站在一边，甚至忘了放下自己的行李。西尔维亚说得对，她确实很怕这样的场合。
“她就是伊格尼。”西尔维亚走到伊格尼身边，揽着她的肩膀，“我跟你们提过了，她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来吧伊格尼，别害怕……”
不可能不害怕。伊格尼头晕目眩，硬着头皮问了好。幸好卡米拉非常友善。“我很高兴看到你，亲爱的伊格尼，”她说，“过来吃点儿早饭吧，你们一定很饿了。”
伊格尼紧张地瞄了一眼西尔维亚，见西尔维亚点头，她才跟了上去。这儿有供旅馆客人们吃饭的大餐厅，不过西尔维亚和家人用的是独立的小厨房。厨房中间是一张擦得干干净净的木头桌子和几把椅子，炉灶上好几个锅子正在同时炖着汤，壁炉架上则码着足足三排菜谱，伊格尼粗略扫了一眼：有《海洋的馈赠：鱼生》《火与铁的艺术：矮人家常食谱》《腌制食品的自制指南》《独特的南国香料》等等。
伊格尼怯生生地坐在椅子上，屁股只沾了一点边儿。卡米拉一边手脚麻利地做早饭一边和女儿聊学校和旅馆的事，不一会儿，鳕鱼派、枫糖松饼、煎鸡蛋和热牛奶就摆到了她们面前。
“多吃点，亲爱的，你太瘦了。”卡米拉向伊格尼的盘子里又添了三块松饼，伊格尼这才惊觉，因为插不上话，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埋头苦吃。“西尔维亚总在信中提到你，说实话我们很高兴她终于在新学校里交上朋友了。”
“得了吧妈妈，只有伊格尼不介意我的阿蒙塔口音。”西尔维亚拍拍伊格尼的肩膀，“她来自无人之地，我跟你们说过的，她可是个战斗的天才。”
伊格尼顿感不妙，在盖朗厄尔学习了三个月，她渐渐明白了“来自无人之地”是一个怎样令人生畏的概念。
无人之地，也叫自由地带，是中洲和南方大陆之间一片无主的地域，为了争夺这连接南北大陆的唯一陆上通道，各个国家的战火把它焚成了一片焦土。之后在某一次大陆会议上，所有人类与非人类王国最终商议决定各退一步，撤出驻兵，把它划分为中立的无主地域。
结果大量因为战争无家可归的难民涌进了这片荒芜的土地建造新聚居地，罪犯、毒贩、赌徒、娼妓也纷至沓来，包括穷途末路的魔法师。自由地带中也成了贱民、罪民的渊薮，成了世人遗弃之地。
她来的那片荒野，正是自由地带最北部与亚娜多蒂尔接壤的区域，幸运的是那里算得上真正的无人之地，她没有遇到过什么亡命之徒。
“我是个独行者。”伊格尼澄清道，“我在荒野独居，可没跟那些小偷强盗混在一起。”
“一个人在荒野生存也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对于你这么小的孩子。”卡米拉摸摸伊格尼四处乱翘的头发，神情中带着一丝怜惜，“好好休息一下吧，你们赶了三天路一定累坏了。”
西尔维亚朝伊格尼眨眨眼睛，“来，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卧室。”
她们提着行李穿过厨房外窄窄的过道，爬了五段楼梯，来到旅馆的最高层，最尽头的一扇门上挂着个木牌，写着西尔维亚的房间。
伊格尼走了进去，这个房间应该处于坡屋顶的下方，因此一半天花板是斜的，木墙板只镶了墙面的一半高，墙面上半部分贴了春天般清新的淡绿色碎花墙纸。她的左手边有衣柜和书柜，正对着的那面墙上，窄长的窗子下面有张书桌，旁边是一张堆满了娃娃的木床。事实上，娃娃几乎无处不在，布的、棉花的、羊毛毡的、陶瓷的，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一百个。房间中央的小圆桌上还搁着一大堆布料、娃娃的衣服和针线盒。
“哇……你从没和我说过你这么喜欢娃娃。”伊格尼端详着一只红发女巫娃娃，她左手举着一支魔杖，右手提着一只微型坩埚，西尔维亚说所有配件都是她手工做的。
“这对于我这个年龄来说太幼稚了。”西尔维亚有些紧张地盯着她，“我担心把它们放在学校寝室会被人嘲笑，毕竟我们以后是想要成为战士的。”
“这对于你这个年龄来说刚刚好。”伊格尼以一种正义凛然的语气说，“没人规定战士不可以喜欢可爱的东西，铁娘也一样。”
“噗——伊格尼，”西尔维亚大笑出声，“你刚刚的语气就像是在宣布两国正式建交……”
她兴高采烈地给伊格尼介绍她的娃娃们，它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名字和故事，比如方才那个女巫娃娃叫做莉莉，是个魔药天才。她还做了另一个戴尖顶帽、穿翠绿毛呢长袍的女巫密涅瓦，但她一时间怎么也找不到密涅瓦。
“不可能啊，我可以忘记一切，但绝对不会忘了我把娃娃放在哪里。”西尔维亚在本该放密涅瓦的位置沉思了片刻，“哎呀，准是玛莎悄悄拿走了，她是个住在我们家的小地灵。”
“小——小什么玩意？”
“小地灵。”西尔维亚说着飞起来，打开了天花板上的活板门，“来见见她吧，玛莎不会害人，就是喜欢恶作剧。”
她们钻进了阁楼里，这里满满当当地堆着杂物，到处都是看起来像出自小孩之手的拙劣涂鸦，靠窗一只婴儿床，床尾挂着干草结、干花环和碎镜子，伊格尼慢慢靠近它，看见婴儿床里不少光滑鹅卵石和彩色羽毛之类的东西，想必是小地灵收集的宝贝。
“玛莎？玛莎，出来，我知道是你拿的！”西尔维亚叫道，“如果你不出来，我就把你最讨厌的牛蒡挂在你的床上！”
伊格尼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什么响动，她弯下腰，正好瞧见婴儿床底下一对网球那么大的黄色眼睛。
那东西“哇”地尖叫一声跳了出来，把伊格尼吓得往后飞到了天花板上。她的外表看起来像个古怪的小孩，细手细脚，身高只到她们的膝盖，一头蓬乱的稻草色头发，青灰色的皮肤像泥鳅那张光滑。看到伊格尼全身炸毛、惊魂未定的样子，她笑得前仰后合。
“噢！我吓到你了！我吓到你了对不对？看得出来你吓了一跳！”
“玛莎，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吓人了，有些人被吓到之后是会伤害你的。”西尔维亚像妈妈训斥孩子那样责怪道。
“为什么会伤害我？玩个小游戏都不行吗？”玛莎咯咯笑着，“小玛莎想试试西尔维亚小姐的朋友到底有多大的胆量，噢，勇敢的预备战士竟被小玛莎吓到了，真好玩！”
“玛莎，够了。伊格尼——你还好吗？啊——！”
玛莎方才开心的笑容立刻消隐无踪，她躲到了西尔维亚身后，她们全都害怕地凝视着伊格尼，好像她突然变成了一头怪物。
“怎么了？”伊格尼困惑地说，她的声音突然变了，从原来比较低沉柔软的声音变成了一种高亢、尖锐、冷酷的声音。
“你的眼睛——还有你的爪子。”
伊格尼望向了双手，她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悬浮在空中，她的双手爆出了青筋，指甲变得像鸟爪一样锋锐颀长，紧紧地抓进了天花板。她跳下来，在玛莎床尾的碎镜子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瞳孔剧烈收缩成了竖瞳——现在，是一双闪着寒芒、森冷慑人的金色眼睛。
“伊格尼——冷静点……”西尔维亚尝试着安抚她，伊格尼努力让自己的心率降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觉得心脏不再砰砰地撞得她的胸腔发疼了。她的双手恢复成了正常的状态，瞳孔也一样。
“现在呢？我应该恢复正常了吧？”她问，她的声音也变回来了。
“哦，你真的吓了我一跳。”西尔维亚看起来总算是松了口气，“刚才你看起来真像是要活剥了我们的皮——玛莎，看到了吗？你把我的朋友吓得差点攻击你。”
小地灵瞧着她，灰溜溜地垂下耳朵，把娃娃密涅瓦还给了西尔维亚。她们飞下阁楼，一起挤在西尔维亚的床上，伊格尼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怎么会突然变成刚才那样？”
“也许你突然领悟了转化成鸟形的能力？我听高年级的变形课老师说，有时候应激反应也能激发这种潜能。”
“你见过哪只鸟长着竖瞳？”伊格尼反问，“有竖瞳的不是猫就是蛇。”
“其实也包括蜥蜴和鳄鱼啦……”西尔维亚思考了一会儿，“蛇人族会转化成蛇，猫人族会转化成猫豹，说不定你有他们的血统。”
伊格尼猛地打了个寒噤。“我有蛇人或猫人的血统？！”
“我只是随口一说，伊格尼，我们和他们原型上可是天敌。虽然近几个世纪来关系已经好多了……”
“……我现在越来越好奇我的父母究竟是什么了。”伊格尼把脸埋在被子里闷闷道，“先是黑暗精灵，又是竖瞳……说不定他们根本合不来，生下我之后就抛弃了我。”
西尔维亚很轻很轻地摸摸伊格尼的头，“你父母不会不要你的，可能只是不小心把你弄丢了。等到毕业游历的时候，去蛇人族和猫人族问问吧。”
她们拿出地图，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毕业游历的路线。西尔维亚说她想要飞到极北的冰川上，那里号称“世界的尽头”，传说越过那里就会来到最南边的海上。
“嗯……这可能是某种空间的法则？有位魔法师就把自己的冒险写成了书，他一直往北，最后出现在了南海的岛屿上。虽然很多人驳斥他，因为他声称世界是一个球，但他的理论还是挺可信的。”
伊格尼则打算从与亚娜多蒂尔接壤的猫人王国泽维尔开始找她的父母，再到蛇人主宰的王国格拉索，最后去黑暗精灵的地下城——塞拉摩之穴。不幸的是这些地方离得相当远，要想完成她的目标，她得穿过自由地带，再横跨整个南方大陆，至少也要穿过三个亚人族地区和两个南方人类王国，其间会碰上难以计数的怪物和心怀鬼胎的人类。
“这很难。你得学会通用语，学会辨认毒药、使用解药，学会对付狼人、食尸鬼、石化鸡蛇这些五花八门的怪物，你还得精通体术、变形术、剑术和射箭。幸好离我们毕业还有十八年呢。”
午餐的时候西尔维亚的爸爸回来了，他一进门，卡米拉就兴高采烈地叫道：“米哈伊尔！你绝对想不到谁来了。”
米哈伊尔是个瘦高的男有翼精灵，看上去稍稍有些严肃，伊格尼毫不怀疑他就是个教师。但此时他一下子展开了笑容：“让我猜猜——是西尔维亚，对不对？”
“就在今天早上，还带着伊格尼。”
“伊格尼？”米哈伊尔茫然地四处张望，看到了紧张地站在厨房角落的伊格尼，他蹦了起来，“天啊，你就是伊格尼？很高兴认识你，西尔维亚已经告诉我们很多关于你——”
“——就这么直飞回来了，幸好没出事，想到这么小的两个孩子路上可能会遇到暴风雪，我就忍不住后怕。”卡米拉带着嗔怪道。
“你妈妈说得对。”米哈伊尔急忙说，“下次一定告诉我们，我们来接你们回家。伊格尼，在这里过新年吧，阿蒙塔的新年舞会和烟火都很有意思，新年之前还会有一个盛大的北地集市，边境的居民都会参加。”
“边境的居民？”伊格尼忍不住问，“包括北地的人类吗？”
“当然，也包括矮人、半身人、蛇人和猫人。别担心，这个集市是不允许械斗的，有蓝衣铁卫盯着呢。”
午餐有土豆炖牛肉、煎鲑鱼、红菜汤和奥利维尔土豆沙拉，他们坐在一起聊起了往年的北地集市，由于这是为数不多的允许各族人民自由交易的边境集市，所以规模相当盛大。当时那个在香草旅馆住宿的魔法师就是顺路来赶集的。
“有时我常想，要是人类和非人类、中洲的各民族之间都能这样和平共处该多好，可惜领土和权力的争斗从古至今从未停止。”米哈伊尔叹息着说。
“好了米哈伊尔，你又开始讲课了。”卡米拉说着往伊格尼盘子里又加了整整三大勺土豆炖牛肉，她表达对伊格尼的关照方式就是不停地给她加菜。
伊格尼花了几天才适应西尔维亚家的生活方式，由于要操持旅馆的经营，他们一家都起得相当早。这把西尔维亚锻炼成了一个无情的自律主义者，她坚持每天天刚亮就把伊格尼从被窝里挖出来晨练和写寒假作业。
“如果你堆到假期结束再写是绝对来不及的，伊格尼，而且我们的体能也不能落下。”
伊格尼痛苦地发现写作业比锻炼体能难多了，除了写字课作业可以机械地抄写应付一下之外，其他的一切都要动用她为数不多的脑汁。算术课留了平均每天一百道的加减乘除口算题，辛达语课要求写十篇小随笔，天文课要求描述月相的变化，历史课要求就亚娜多蒂尔文明史写一篇总结概括，地理课要求列出十种自然灾害并说明原因，自然课则要列举十种怪物并说明它们的特征。幸好西尔维亚的爸爸是个非常博学的老师，他甚至能像上课那样滔滔不绝地讲一个下午。
小地灵玛莎也很乐意帮忙，她知道不少稀奇古怪的传说，尽管她还是有些怕伊格尼，但她讲起好运泉、传教士和美人鱼的故事简直如数家珍，这多少给伊格尼贫瘠的随笔作业增加了点素材。糟糕的是玛莎喜欢插入一些顺口溜和自编的歌谣，想忘不掉都不行。当伊格尼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正在往作业本上写“狮子头上长虱子”和“威士忌！滑溜溜！皮肤癣！大黄蜂！”。
伊格尼最喜欢的放松方式之一就是观察小旅馆里的客人，有来自乡下准备赶北地集市的老妇人，送给了西尔维亚和伊格尼两个毛线玩偶；两位喜欢打牌的客人，可以从抽鬼牌一直玩到黑杰克；一位帽子上顶着只秃鹫标本的女士，每天都雷打不动点一份生鲑鱼当晚餐。
她和西尔维亚也会到街上溜达，这里已经一派即将举报盛大集市的氛围，到处都是风尘仆仆的外地旅客和背着大包小包的行脚商，镇子北边的空地上陆续搭起了帐篷，有一次她们还看见四匹金色银鬃、眼睛火红的飞马拖着马车着陆，它们喷着响亮的鼻息，每一匹都有小象那么大。
除此之外，戍边战士的空中巡逻从一天三次增加到了一天六次，高于巡逻队的高空飞翔被严格禁止。她们常常能见到蓝衣铁卫们背着弓箭、手持剑和圆盾在她们头顶穿梭飞行，他们的目光像鹰隼一样锐利，可以精确地揪出小偷、骗子、走私犯。
伊格尼害怕和那样的眼睛对视，也许潜意识里，她还是在意自己来自无人之地的不光彩出身，担心他们发觉自己身体里居住的怪物。当西尔维亚热切地望着身手矫捷的蓝衣铁卫时，伊格尼总会匆匆低下头，用帽檐遮住自己的双眼。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在阿蒙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