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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色空蒙雨亦奇——大雪压青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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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2 大雪压青松
【秋枫阁】
清晨的朝阳自东方缓缓升起,气温也一点点升了上来。
姒洛伊站在秋枫阁二楼内室的窗前,看着朝阳缓缓升起。这似乎成了她的习惯,也是每当这时候,看到初阳升起,她才会觉得,人生也不是太过难熬。
侍女浅微推门走了进来,看到窗边的纤细身姿,轻轻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白瓷碗,取了一旁的披风轻罩在姒洛伊身上,贴心地帮她向内拢了拢。这披风是凤尾镇进献百黎王的礼物,三日前才到了姒洛伊的手里。披风的里面是用上好的蚕丝锦缎作底,用金线绣成,据说这披风边缘是取自凤尾镇特有的白狐皮毛所致,用来抵御风寒是最好不过的。
“小姐,晨起风大,您的身子还未痊愈,还是穿暖些吧。”
“浅微,你看,庭院里的迎春花开得多好!”窗边的女子没有转身,望着窗外的眼睛波澜无惊。
浅微顺着姒洛伊的视线望去,可不是,淡粉色的迎春此刻摇曳在晨间的微风中,花瓣上还沾染着昨夜微凉的露珠。
“是很美,小姐,迎春花都开了,您不喜欢的冬天总算是过去了。”
姒洛伊点点头,是的,即便她出生于银装素裹的冬季,可她却一点儿都不喜欢这冬天。
她讨厌冬天,一直都讨厌!
她记得,幼时城南学堂的夫子看中了他们兄妹二人的天资,便向姒孟成主动提出要教她们兄妹二人念书,且不收受任何银两。姒洛曜感念于夫子的恩情,每日天不亮就会起床,去夫子家帮年迈的夫子和他的夫人挑好一天的用水。日复一日,从未间断。夏天还好,可一到了冬日,姒洛曜每天回来,手脸都痛得通红,捧着饭碗要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那时候姒洛伊就在想,倘若冬日里也能如盛夏一般,那该有多好!
姒洛伊不喜欢说话,浅微早就知晓了。有时候,她们主仆就在一间屋子里,可是半晌也听不到姒洛伊开口,反倒每次都是池珩一个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浅微走回桌边,捧着刚才带进来的白瓷碗走到姒洛伊身边,问道:“小姐,您的药,奴婢已经煎好了,您看……”
还在自顾看风景的姒洛伊这才转过头来,瞥了一眼浅微手里的白瓷碗,摇了摇头。“和昨儿个一样,悄悄地,别让旁人瞧了去。”
“喏。”浅微端起汤药走到房间东侧,拨开房里绿植的蔓叶,将那晚汤药一滴不剩地倒了进去,又将叶子归置整齐,拿着空碗走了出去。
说起姒洛伊这病,不过是半月前夜里忘记关好窗子受了点儿风寒,其实本不是什么大病,将养三五日也就该没事了。可她的“父亲”——这百黎的国舅爷——司徒大人欧阳文涛却授意她不妨多调养几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自她病后,百黎的太子来他这个舅父家的次数可是明显增多了。
三年前,姒洛伊就知道了,这司徒大人之所以要收她进府,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将她献给自己的外甥——百黎太子段楚简。百黎王年迈,随时可能撒手人寰,段楚简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百黎的统治者。提前在他身边安插一个可以为他所用的美人,怎么算都不会吃亏。就算出身低微,可只要得宠,一切都好说。
只是,这三年就姒洛伊的观察而言,段楚简可不是他那个昏庸无能的父王!这位司徒大人,这次怕是打错了算盘!
至于这治病的汤药,呵,自己的身子别人不在意,自己岂有不珍惜的道理!
“小姐,大人来了。”刚用完早膳不久,侍女池珩掀起门帘,禀告道。
听到禀告,姒洛伊连忙合上书简,走到门口,面上早已是一片平静,自打来了这司徒府,这个自幼便日日欢欣雀跃的女子就成了不喜欢笑的玩偶,不悲不喜,不卑不亢。
门外,百黎的国舅爷、司徒大人欧阳文涛走了进来。他今日穿的是平素里晋见百黎侯时的合襟残云束甲衣,素白的绸缎底面,以锦丝线绣边,袖口点缀着苍翠的青竹,一条碧玉腰带系在腰间。司徒文涛平日里极爱惜自己的身体,这一套朴素的装扮在他身上倒也不显得素净,对外沉稳恭顺,倒是他做事的脾性。
“洛伊见过父亲。”姒洛伊微微福身,算是行了孝礼。
“起来吧。”欧阳文涛看到眼前的佳人,上前两步想牵她起身。可后者盈盈一避,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姒洛伊并不担心这会引来欧阳文涛的不快,毕竟,她清楚欧阳文涛最看重的还是她这副可以给他带来锦绣前程的皮囊,纵然对她存了其他异心,也不会妄动。更何况,段楚简已经知晓了司徒府里有她这样一位佳人的存在。
欧阳文涛倒也真不说些什么,径直在桌边落座,姒洛伊上前亲自斟好茶,捧到他面前。
欧阳文涛看到姒洛伊身上的披风,似乎甚为满意。“洛伊,顾太医昨个儿来怎么说?你这身子还要将养多久?”
“回父亲,顾太医说洛伊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要彻底痊愈,只怕还需要几日。好在已经比前几天好了许多,平日里的功课也不至于落下了。”
“嗯。”欧阳文涛点点头,拿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对了,太子今日要过来用午膳,你准备一下,早点儿去你母亲那里等着。太子问起你的病情,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姒洛伊点点头,“喏,洛伊明白。”
姒洛伊面上虽一片平静,可心中早已泛起苦笑,说不清楚是在笑欧阳文涛,还是在笑她自己。段楚简来了,还能让她怎么说,无非是继续让她在段楚简面前装可怜,好让他继续出现在司徒府罢了。只是这司徒大人纵然城府再深,却还是避不开凡夫俗子的那些念头。古往今来,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凭借女人的美色步步高升的?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尚未真正为自己掌控的女人身上,说不出是可笑、还是可悲!
想到今天的日子,姒洛伊抬起头,不多见地主动开了口:“父亲,今日是十五,午膳过后,我可不可以……”
姒洛伊的话尚未说完,欧阳文涛适才面上的隐隐笑意便尽然退去,“本官自然会派人去姒家知会一声,让他们今日不必过来了。”
“喏。”姒洛伊重新低下头,没有一丝反抗。不是被磨平了心性,而是早就知晓,反抗没有用。姒洛曜自她离开后不久就去了军营,三年未归。听说卫秋风因为她的离开,大病一场,身子也大不如前了,不能像以前一样陪她夫婿一同出门摆摊儿了。姒洛月现今才十岁,只能留在家里照顾卫秋风,一家人营生的担子全都落到了姒孟成一人肩上。这几次姒洛伊见到爹爹,总会想,现在的爹爹还能像她记忆中那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和妹妹举过头顶,嬉戏玩闹吗?
姒洛伊也明白,欧阳文涛之所以冒着被众人议论的风险,将姒孟成一家人继续留在汉台城,也是为了给她一个警告。她一家人都在欧阳文涛手中,所以注定了只能继续做他的傀儡。
这些年,凡见过姒洛伊的人无一不夸她有天人之姿,只是不知道,那九天玄女是否也如她一般无奈!
不清楚姒洛伊心中所想,欧阳文涛复又言道:“还有,本官为你请了上官先生来教你习埙,上官家当年在大周便是书香世家,上官先生本人也是音律大家。以后,他每隔两日便会入府教授你习埙,你要仔细聆听他的教诲。另外,你母亲也算得上是颇通音律,你可要多向她请教。”
“喏。”姒洛伊点点头,活像个牵线木偶。
中午,段楚简果然如约前来了。他虽是欧阳文涛的后辈,但身为百黎的太子,地位自然无比尊贵。每次入府,全府上下哪个不是阿谀奉承至极致。
也是,巴结好了他,自然是不必再在其他人身上费什么心思的。
午膳过后,欧阳文涛自然而然地命姒洛伊陪太子观赏后园,不过是想多点时间让这两人培养感情。姒洛伊生的漂亮,只要见过了,有哪个男人会不对她动心?
一入后园,段楚简便支开了侍从和家仆,与姒洛伊两人漫步在园中小径,前后相差半步。
“这两日身子如何,可痊愈了?”段楚简支开了跟随的侍从,开口问道。
姒洛伊也装作不经意地拢了下发丝,确保和他的谈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后,开口道:“多谢太子,太子的大恩,洛伊永生难忘。”
“无妨。”段楚简爽朗的笑声在后园响起,“既然我这位舅父费尽心思要你我二人见面,本太子倒不妨成全了他。既能护得你周全,又能让他觉得我已拜倒在你的裙下,一举两得,好得很!”
“太子,按照他们的意思,我的病,只怕还要几天才能痊愈。所以,可能还要辛苦您再跑几趟。”
是了,姒洛伊这般聪慧的女子,怎会就这样在这四方城墙中认命。在她知晓了段楚简的性情后,便主动和他做了一笔交易。现今,她早就不再是欧阳文涛进献给段楚简的一份礼物了。
她做了段楚简在司徒府的眼线,作为回报,段楚简要保证她一家人的平安。段楚简需要悄无声息地夺得权势,而她自己需要找一个可以制衡欧阳文涛的人护得家人周全。这场交易,在姒洛伊看来,很公平!
“不碍事,下次给你带些上好的山参过来。你怎么了,怎么觉得你今天兴致不高?”段楚简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我。
“没有啊,”姒洛伊微微一笑,尽量不去看他。在姒洛伊心中,她和段楚简之间存在的仅是一场再公平不过的交易。段楚简是百黎未来的天子;而她,只希望将来可以无声无息地淡出这场硝烟,找到一个愿意真心托付之人,安安稳稳地了却残生。她们,本就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可能这几日的汤药太苦了,喝下去有些不舒服。”
“不准骗我,说实话。”段楚简停了脚步,笃定的目光盯上姒洛伊低垂着的双目。
“太子,真的是因为,汤药太苦了。”
“莫不是你非要本太子现在回到厅中去责问他们何事惹你烦忧,你才肯对我说实话?”段楚简看着始终低着头的人儿,抬手挑起她的下颚,逼她迎上自己的目光。
“回太子,今天是十五。”实在没了法子,姒洛伊柔声说道。说完便转过头去,不想被人看到她泛红的眼底。
“十五又如何?”段楚简疑惑不已,这十五每个月都有,有什么可稀罕的?
“每月十五,是我家人可以来看我的日子。”
段楚简微微一楞,倏而明白了。“是本太子的不是,耽误了你和家人团聚。不如,现在派人去通知你的家人,让他们前来与你会面。”
“不用了,司徒大人早就派人知会过我的家人了。倘若现在请他们前来,反倒会引人怀疑。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我也习惯了。”
“洛伊,你是个好女孩。我本应替你想个法子,好让你一家人团聚,只是,眼下,本太子需要你留在这司徒府替我留意,希望你能明白。”
“是,洛伊明白。”姒洛伊知道,段楚简随时都有能力把她从司徒府带走。可是,现成的棋子,怎么会有人舍得放弃呢!再说了,现在整个百黎的达官显贵都知道司徒府多了一个才色无双的女儿,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她又能躲得到哪儿去!现如今,只有成为段楚简的棋子,才能既不负初心,又能护得一家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