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记》舒荼

21、桃花依旧笑春风（一）

　　江淮以北十二城在中原之北形成坚固的屏障，其中鄱安城是由北攻入中原的最后一关。
　　鄱安城位处安山之阳，安水穿城而过，易守难攻。此城位置偏远，却也另有一番风味，我长居南方，这中原至北之城我还是头一次来。当地最有名的是城门一棵千年老槐树，过去鄱安的有情人会相约来这树下祈福，一同挂上彩色绸带，以期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奇怪的是，这老槐树已经有快两百年不曾开花了。
　　林染似乎知道了什么，我也知道了什么。在我们进城的时候，这槐树就有点不大对劲。
　　孟修己推去了太守为他准备的宅子，自己在老槐树不远处打了个小屋。他十分客气：“苏绾姑娘可同令弟暂住这宅子里，行事也方便些。”
　　雨落在稻田里，我欣然接受。
　　当地还有一个人文景点，就是梁惠帝时期长英军主帅连子珏的故居。连子珏本就是鄱安人，他的府邸也被完好地保护了下来。关于连子珏的故事，我多少听过一些，但不十分具体，毕竟一百多年前的人了。孟修己说在鄱安这段日子，他想为百姓们讲学。鄱安毕竟偏远，条件不太富裕，虽然民风淳朴，但百姓大多目不识丁。今日他便打算讲讲这连子珏的故事，若我们有兴趣，可以来听一听。
　　反正我同林染也没什么事，自然要去听一听，总比林染一无聊就拉着我追忆凡尘往事来得好。
　　槐树繁密的枝叶下，孟修己一袭白衫，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春风拂面，双眸似星辰般明亮，盘膝而坐，款款讲述着两百年前的故事。
　　“诸位皆是鄱安子民，可知两百年前那场安水血战？”
　　底下不约而同地点头。
　　“那必定知晓连子珏大将军了。” 百姓点点头，他继续道，“两百年前我祁朝大军攻破江淮以北十一城，只剩鄱安这最后一关，若是攻破便可直捣梁朝京都，梁惠帝懦弱无能，早已慌忙南逃，十一城中大多士气涣散，开门投降。唯有这鄱安，攻了一月方破。今日我便当一回说书先生，给诸位讲讲那时任守城将军的连子珏。
　　我十分赞许，拱拱林染：“你瞧瞧，这不就是所谓的沂水春风嘛。”
　　林染敲了敲我的脑袋：“还挺有文化。”
　　我白了他一眼，他示意我看孟修己身后。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透过表面，竟看到树中有一女子凝望着孟修己，眼中蓄满了泪水。
　　我惊了：“她是？”
　　“我不认识，估计是个槐树仙吧。”
　　不想在此处竟遇到同道中人，必得找个时间聊上一聊。
　　连子珏死于安水之战，身为守城将领以身殉城，英年早逝，他一生很短，却很……充实，毕竟是少年将军，身经百战，更被突厥忌惮，十分有料可讲。孟修己分了几日来说，昨日讲了大结局，今日大概是要讲番外了。
　　“百炼钢也有绕指柔的一面，当年梁惠帝给还身为长英军主帅的连将军赐婚，连将军没有答应，被贬回鄱安，娶了一位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的女子为妻，二人鹣鲽情深举案齐眉……”
　　百姓还是对此类话题更感兴趣。
　　“.…..我朝大军的撞车冲破了城门，连将军所剩的几十勇士也全部死伤殆尽，他拼尽最后气力连斩近百人，最终身受数箭，以身殉城。鄱安城破，祁朝大军搜救城中幸存的百姓并安顿好他们，第二天，却在城门边发现一女尸。她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摔得面目不清，还是有百姓看了出来，惊呼——是连夫人。”
　　众人唏嘘不已。
　　我下意识地望向孟修己身后的槐树，树中女子早已泣不成声。
　　“这模样，可不像是被这故事感动的。”这种浓烈的悲伤，我曾在歌舒乔的脸上看到过。只是他们二人的悲伤又不大相同。
　　夜里，我拎上一壶酒，趁着林染睡着了，偷偷去城门口找那小槐仙，却见一女子从树中走出，在孟修己的屋外站了好久。
　　待她转过身时，她吓了一大跳，因为我就站在她身后。
　　我本是温婉美丽可爱大方的，不想吓人，忙安抚道：“莫怕莫怕，我是天宫来的。”
　　我见她没什么反应，好像我身后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目光看去，惊叫出声——原来林染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我满满当当被吓了一跳。
　　“我以为，你要离开。”
　　林染一双好看的眸子瞬间湿润了，我的姨母心顿时泛滥，拉着他坐下：“我这不是出来散散心嘛，别多想了。”
　　那槐树仙缓过神来，亦席地而坐。
　　“我们该叫你小槐呢，还是叫你连夫人？”林染的情绪还真的是......收放自如......
　　我惊了，那槐树仙也惊了。
　　“我一位仙友同树神关系极好，一百年前听来一桩事，说是树神座下一槐树仙私自化了人形，在雁山救下一凡人将军，还结了夫妻，而按照命簿那将军本该死于那场战役之中。”
　　小槐突然捂住双眼不住地抽泣，泪水渗过指缝融进了土壤里。
　　“都是我，他本可以在最辉煌的时刻带着一身荣耀死在战场上，是我，害他得了一个如此悲烈的下场……”
　　远处屋内，孟修己早已熟睡，我和林染静坐树下，听小槐讲着那一段掩藏于史书背后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个单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