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了群妖怪》青桐木

1、他的名字叫牧寒

　　2014，终于大学毕业了。

　　此刻牧寒正蹲在寝室里收拾东西，看了眼手中深绿色的毕业证书，发自肺腑地感慨：终于踏马地毕业了。

　　从今往后，可以过上他一直向往的正常人的生活了。

　　“正常”，这么多年来一直牧寒追求的东西，终于得到，真好。

　　这世上所有的相聚最后都要别离，盛席华宴，难免散场，大学四年的老同学终于各奔东西，同寝室四个人其他三个人早就走了，剩下牧寒一个人对着三张空荡荡的床板，地面上还散落着三位哥们没法带走的物件。

　　牧寒就这么一个人蹲在地上，低腰牛仔裤早露出了后面一片白，他也懒得把裤子往上提提，反正现在这一层楼就他一个人，老子才不怕走光。

　　作为最后一个离开的人，牧寒认为自己有必要认真看看地面上散落的物件，算是缅怀。

　　狗哥当年沉迷养兔子撸兔子特地买的硕大兔笼，占据了半条走廊，当初刚买下就遭到了其他三人的一致嫌弃，毕业了终究带不走，还是被他扔了。

　　被小三当成垃圾泄愤的教科书散落了一地，这哥们一本都没处理，以示自己对于应试教育的不屑一顾。

　　文哥家贫，当初省吃俭用一个月才买下的吉他毕业时也没带走，临行前问他，文哥豪情满怀，劳资现在不缺钱，等老子找了房子，重新买个贵的，质量上乘的！说话间满满土大款的气息。

　　最后一个走的人大概最容易伤感，好在牧寒拥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内心。

　　将不必要的东西丢掉，最后只收拾了一个行李箱，牧寒看着人去楼空的寝室，心中默念一句我走了，然后就转身走了。

　　大学永远年轻，老去的只是他们这些人，牧寒知道，等两个月，这座空荡荡的宿舍楼又会重新变得热闹，刚刚脱离高中苦海的学子神经总是兴奋，他们会像所有的学长学姐一样，兴奋地享受这突如其来的自由。

　　牧寒走到宿舍楼外，抬眼看了这一片住宿区，突然觉得这些建筑简直就是臭不要脸的婊子，永远都不缺年轻的恩客。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结束了，他要告别那些糟糕的旧时光，迎来新生活了。

　　两年后，2016。

　　牧寒像往常一样，早上七点起床，对着洗漱镜刷牙洗脸刮胡子，将衬衫领折好。

　　折着折着牧寒笑起来，两年前他好像也是这个点爬起来去面试，对着两位面试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当天下午收到了面试通过的短信息。

　　当时他高兴了好久，新工作意味着另一种生活，对他而言，就意味着另外一种样子。

　　此刻房间里，在牧寒看来空无一物的角落里。

　　一只小兽：主人今天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另一只小兽：是啊，我都不记得主人上一次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了。

　　一只小兽：屁咧，主人自打十岁之后，就没高兴过了好嘛。

　　另一只小兽：你记得真清楚。

　　一只小手骄傲地挺起胸脯：那是当然，从主人出生开始我就一直跟着他！

　　另一只小兽：话说，我们这么明目张胆地跟过来，主人不会发现吧？

　　一只小兽：放心，他眼瞎，上辈子老子跟了他六十八年，他到死都没看见我。

　　另一只小兽：一想到主人一生都看不见我们，真是有点小忧伤呢。

　　一只小兽沉思：我有种预感，这辈子主人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要苏醒。

　　另一只小兽努力挥舞自己的小蹄子，踹了自己同伴一脚：你踏马从上辈子就这么说！还百分之五十，这不是废话么！

　　一只小兽：好了，打住打住，我们不要讨论这个伤心的话题，主人不管轮回多少次，都是那个样子呢。

　　另一只小兽骄傲：那是自然，也不想想主人当年是什么样的身份。

　　一只小兽：这一世主人好像有点人格分裂哎，走出家门，跟回到家，就是两个样子，门一关上，主人就自动变成一言不发的面瘫，人格切换地好快，伦家总是跟不上呢。

　　另一只小兽（泪流满面，双爪捧心）：说到这一点，我怎么又开始忧伤了呢，我家主人总是轻易触动我脆弱的心！

　　一只小兽扶额：你说你这多愁善感的个性什么时候能改改。

　　牧寒听不到自己房中两个小家伙的对话，洗漱完毕后直接出门上班去了。

　　一只小兽：欧耶！主人出门了耶！房子归我了！终于可以愉快地独自玩耍了！

　　另一只小兽一如既往地忧虑：怎么办，我看见主人头上冒了一缕黑气，我有点担心，不会出事吧。

　　一只小兽很淡定：几千年过去，你还是杞人忧天，真是……没救了，也不想想我主是谁，我主是牧寒哎！

　　牧寒背着个深灰色的背包，墨绿色休闲长裤，纯黑T恤，配合一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毛糙发型，看上去像一个高中生，但实际上却是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销售。

　　当年大学专业学的是软件，可是这年头当程序猿没什么好处，钱多话少死得早，天天加班是常态，何必呢，牧寒是一个追求生活品质的人，当初之所以放弃自己的本行，选择在这里做销售，就是因为这家公司接地气的管理模式。

　　在这里做销售，上班是可以喝茶聊天胡吹的，服装也没什么硬性要求，大家都穿得很随意，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家年轻的IT公司。

　　牧寒走到地铁站，赶着上班的人在地铁门口已经排成了长龙，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公交站牌，那里只坐了三个人，一对母子，还有一个老头儿。

　　反正今天出门早了，距离他打卡上班还有两个小时，坐坐公交车也无妨。

　　他抬脚向公交站走过去，脚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石子，刚好落在他脚边，牧寒右脚在空中临时变了个方向，避开了这枚小石子，他一躲开，这枚石子就化成了一滩黑水。

　　公交站台上方漂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牧寒选择了无视。

　　今天的84路公交到得特别晚，牧寒看出了这一对母子的焦灼，男孩子看上去应该刚上初中，但小小年纪头发已经白了三分之一，背着的书包格外大，跟男孩的身材显得极为不相称。

　　这本该是个无忧无虑，全身心打游戏好好玩耍的年纪，男孩脸上却没有一点同龄人该有的不懂事，让牧寒一个路人看着都不由心疼。

　　男孩身边的母亲一脸老态，眉眼间那一股子焦虑几乎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不说话，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一股低气压。

　　现在孩子的负担太重了，牧寒坐到了男孩的身边，侧头看了眼这对母子，拿起手机做出接电话的样子，寒暄了几句有的没的，说道：“现在小孩子读书太辛苦了，哪有这个必要，家长自己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努力不就行了，干嘛把什么东西全都寄托在孩子身上。

　　行了，你不要抱怨了，这是早晚的事情，等他们孩子将来长大，就知道自己父母有多卑劣，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呵呵，简直就是耍流氓，臭不要脸。

　　好了，公交车到了，到地方再说。挂了。”

　　手机屏幕一片黑，并没有来电，牧寒又重新将手机塞进了裤子口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母子二人。

　　母亲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男孩子有些愣怔地看着牧寒。

　　很好，这些话本来就是讲给男孩子听的，可爱的小朋友，在你的生活圈子里，大概没人会同你讲这些吧，以后记得要活得轻松点，牧寒面无表情地腹诽道。

　　84路公交车终于来了，今天是周三，工作日，车上人很多，看上去就像一个被塞得满满的沙丁鱼罐头。

　　后面的车门已经挤不上去了，好在前门还有点空间。

　　一直坐着没动好似一尊雕像的老头儿在此刻爆发，如同离弦之箭一样从座位上蹿了出去，抢在牧寒三人之前站到了公交车上，老头飞奔时带起的风扰动了牧寒一头的乱毛，其下手之稳、准、狠令三个年轻人愣神。

　　到底是很长时间没坐过公交车了，牧寒抢位置的能力略逊一筹，眼看那母子二人堪堪挤了上去，老牧同学将自己想象成一个物件，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车厢里一阵抱怨。

　　“挤死了！”

　　“你踩到我的脚了！”

　　“小伙子等下班车吧，实在挤不下了！”

　　牧寒回答地斩钉截铁：“不行！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

　　他的胳膊突然被身后一人拉住，那人跑地气喘吁吁：“小兄弟，你就让我上去吧，下班车马上就到了，我今天面试啊！”

　　下班车马上就到？你骗鬼呢吧，这班公交老子足足等了半个小时！

　　牧寒头也没回，已经将自己塞进去一半，哪知身后的力道极大，估摸着是个彪形大汉，大汉仍然恳求：“小兄弟，我马上就要迟到了！”

　　牧寒不高兴了：“你急别人也急，下去！”最后一声像是呵斥。

　　大汉抓住了牧寒的袖子，用力一扒拉，露出了牧寒半个肩膀，许是被牧同学的语气所震慑，身后的力道变小了，牧寒挣脱后面大汉的拉扯，成功占据了车厢前门最后一点位置，车门艰难的关上，满载着整整一车的沙丁鱼，吭哧吭哧地开走了。

　　车门关上，牧寒看了眼车窗外，站台上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