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时》屋宇下

15、第十五章

　　陈决英在他目光的威逼之下终于妥协，摊手道：“那我试试，不过我可不保证一定能打开。”
　　“只要你打开，”周劭说，“不要说北上，不管你想去哪儿，钱财人力全都由我来负责。”
　　深秋清透的日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映在陈决英白皙的脸上，给她蒙上一层淡淡的光彩。
　　周劭落在她脸上的眼神有一瞬的动摇，他直起身来，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走到桌后拉开椅子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吧。”
　　陈决英拿起那个地球仪，对着光仔细地打量，之前在陈时铭书房太过仓促，除了发现那个红点之外，就没注意到其他的细节了。
　　邝迦兴趣来了，走到她身边一起去看。
　　她手指拨动两圈，指出那个红点给邝迦。
　　“是不是需要一个类似于钥匙的东西，刚好能从这里插进去？”邝迦在一旁开口，神情认真，发觉没人回答自己，抬眼看着陈决英。
　　陈决英笑了一下，同她解释：“我不是没这样想过，但以前我妈教我玩机巧的时候说，越是独立的机关才越是精妙，所以如果是她设计的话，不会有钥匙的，一定能在这个球体上发现什么线索。”
　　她忆起往事，脸上浮现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温暖的笑容，邝迦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欣羡。
　　陈决英继续低头琢磨。
　　邝迦收回目光，转身挑眉对周劭说:“我帮不上什么忙，先走了。”
　　周劭点头。
　　她看了一眼唐云三，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窝进沙发里，细碎的头发垂在额前。
　　她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头，“走啦小唐。”

　　周劭说的北面不太平确有其事。
　　秦泠这次回去，就像是一粒微小石子投进暗潮汹涌的大海，前途是否平安尚未可知。
　　灵港军里，陈苍霖也因军务繁重无暇分身。
　　从金陵发来的电报，说要联军北上，仅仅寥寥数句，足叫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如今入主金陵的军政倒是果决，只是父亲走后，他又归投于党，经历了这重重变化，灵港军势弱，根本不是作战的最佳状态。
　　他合上正在批阅的文件，撑着桌子长叹了口气。
　　桌上一盆子宋梅开得耀目，看得他心中怔忡。
　　恰在这时，有人敲门，他收回手。
　　“进来。”
　　副官杜阮蓝进来了，表情有些尴尬为难，陈苍霖皱眉:“有什么事儿直说。”
　　他们一块儿读军校出身，虽然现在是上下级身份，但也同样是私交好友。
　　杜阮蓝无奈道:“陈世叔在会客室等着，说要见你。”
　　小叔？他来做什么，为阿英的事吗，可他已经下令派人去找，陈府也调了不少眼线，灵港地界就这么大，她能躲到哪里，想必这几天就会有结果。
　　陈苍霖缓一缓神，再皱眉道:“叫他稍等一会儿，我马上过去。”
　　杜阮蓝见他满脸愁云，建议道:“眼下张遇还在灵港，西北独踞一方一久，不管是敌是友，你何不先拿定他，也为北面交战增加几分胜算。”
　　张遇……
　　他倒不是没想过这个人，一想到邝迦，总觉得还是和这个人划清界限的好。可眼下时局紧张，也顾不得儿女情长之间的小事了。
　　他吩咐杜阮蓝:“你去盛升替我约见他。”
　　“是。”杜阮蓝得令，退了出去。
　　他有心要晾一晾陈时铭，翻开手头上的文件继续不慌不忙地看。
　　会客室里，陈时铭眉头隆起，对侄子的怠慢颇有微词，他等得一盏茶都快要凉透了，陈苍霖才姗姗来迟。
　　“来啦？”
　　陈时铭放下茶杯，朝陈苍霖露出一个尚算慈和亲切的笑，语气却不怎么好。
　　陈苍霖关上门，说:“今天实在抽不开身，不知道小叔今日亲自来找我有什么事？”
　　陈时铭疲倦的神情中显出老态，他已经不再年轻，在子女的事情上也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他深深叹了口气说:“你妹妹今天回来过了。”
　　“哦，”陈苍霖在一旁的沙发里坐下，略一思量，道:“家里没留住她？”
　　陈时铭轻哼一声，面皮抽了抽，显露出不知是讽刺还是无奈的表情，摇头道:“你婶婶也是后知后觉发觉是她，她假装成一个杂役趁着家里忙偷溜进来的，岂是家里不想留？是她根本没打算留下来。”
　　陈苍霖问:“那她回去做什么？”
　　陈时铭面色沉重，缓缓开了口:“她从我书房拿走了一把枪。”
　　“一把枪……”陈苍霖心下默念。陈决英为什么要偷走陈时铭的枪，她要用这把枪去对付什么人？这灵港哪里有和她过不去的吗？思及此处，他眼光一下子拉长，不对，她从来是没有恨的。
　　“除了枪还丢了别的吗？”他又问。
　　陈时铭摇头，他脸色一沉说:“你可知她昨天跑出去后去了哪儿？”
　　陈苍霖面露疑问，陈时铭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有人瞧见她去了一趟安江巷，那里有谁你不会不知道，总之，你得把她带回来。”
　　她去安江巷找邝迦做什么？
　　他疑虑更重，只好应下来，陈时铭说完也没有多作逗留，闲话两句陈苍霖就请人送他出去。陈时铭坐上自己的车，正了正衣襟，直到出了军营大门，老付才问:“老爷，金眼丢了的事儿大少爷怎么说？”
　　陈时铭道:“这件事，我没同他说。只要马上把决英带回来，金眼也丢不了。”
　　老付在前头叹了口气:“小姐要知道老爷您也在为她打算，就不至于这样了，等她回来，您得和她好好聊聊。”
　　好好聊聊？陈时铭目光一黯，说:“哪有那么简单，先找到她再说。”

　　秦泠走了，唐云三不愿意去沈家，邝迦自然带着他回到自己家里，索性没搬家之前他们也是住在一块儿。
　　她上次说把他的东西都堆在楼下房间，他进去一看，好家伙，还真是乱七八糟堆成一团。他先把窗户打开，又把床单被套给拆换了，再搞干净桌面、地面，累得够呛，换下来的被套裹着一包没用要丢的垃圾，他擦了把汗，看了一眼打扫干净的房间，心中升起一股子归属感。
　　邝迦坐在躺椅上，身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把小石子，她无聊的很，一直在那儿打石子儿玩。
　　唐云三满意地点点头，出门去丢垃圾，朝上面阳台上的邝迦喊了一声:“迦姐，我出去一趟！”
　　邝迦撑着栏杆，头轻轻歪在手臂上，叫他:“小唐，到了吃午饭的点儿了，你去巷口馆子里叫几个菜，我们吃饭。”
　　这么多天来她头一次想坐下来好好吃上一顿饭。
　　“好嘞。”唐云三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大步迈着出门去了。
　　邝迦脸上的笑意淡去，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猛然袭来，她差点透不过气，捂着胸口眉头紧锁躺倒在椅上。
　　医生说她的病况，顶多是情绪上不受控一些，只要按时吃药，保持心情舒缓就可以治疗。她都搬到这样偏僻的地方，不像以前一样打打杀杀了，怎么反而更难以自控起来。昨晚的举动，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再言之，从前从来没这样透不过气地疼过，可昨晚到今天，已经连着两次……
　　她莫名有一种被人拖着下沉的感觉在心中挥之不去，昨天也有这种感觉。
　　邝迦揪着衣摆，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紧紧咬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总算缓过气，觉得自己可以自由呼吸了，一双清亮的眸子骤然睁开。
　　若不是幻觉呢？邝迦仰面躺着，长吁了一口气，闭着眼想。这种感觉，跟她被人袭击后掉进江里之后的感觉如出一辙。
　　这病，还会把她拉到过去不成？
　　唐云三拎着饭盒回来，脸色十分难看，把饭盒往桌上重重一搁，闷闷道:“迦姐，起来吃饭。”
　　邝迦背对着他，被他粗暴的动作惊了一跳，没好气地说:“你轻点行不行。”她坐起来，弯着身子，双手撑着膝盖，长长的头发扎成一束垂在脑后。
　　“行，请您来吃饭。”唐云三语气轻佻，出去一趟，跟吃了炸药包一样回来。
　　邝迦站起身，双手抚了一把额头，讲碎发全都拢到脑后，也拭去了额上渗出的冷汗。
　　她走到桌边坐下，唐云三刚好把菜摆好，给她递了碗筷。
　　邝迦勉强对着一桌子的菜笑了一下，看他脸色不太好，开玩笑道:“菜钱涨价啦？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唐云三沉默着吃饭，瞪了她一眼。
　　邝迦被他一瞪，嘴角溢开笑意。这小孩难道是因为自己把他的房间弄得太不像回事儿了吗，她很快否定，唐云三不至于。
　　她无意地抬眼看他，发现他也盯着自己，在被发现的那一刻作贼心虚一样收回目光。
　　“怎么了？”她咬着一块香煎豆腐问，凤眼拉长。
　　唐云三盯着她那双漂亮的眸子，欲言又止。
　　他刚刚出去在门口撞到一个人，那个人一见到他，转身就走了。奇怪的是，他明明不认识他，却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后来在路上走着，一张想象中的面孔浮现在脑海，和刚才所见之人的身影渐渐重合。
　　他放下筷子，目光黯淡地望着邝迦，问:“张遇知道你住在这里？”
　　他突然发问，邝迦蓦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一些事情，猛地一噎，面庞蒙上一层淡粉色，仍一副平静的语气道:“是，这关你什么事，吃饭。”
　　唐云三嗤笑一声，咬着牙说:“下次要是再让我见到他，我一定不会叫他好过。”
　　他话中透露出几分狠厉，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邝迦没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感觉到他身上有什么地方悄然变化了。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淡淡地叫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