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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栗府闲趣 ...


  •   柳榆镇近日南来了个草台班子,老老少少带乐师也就五六个人。班主名唤刑小山,手边时常牵个小童。

      那小童瞧着也就十岁出头,两人面容都被一顶厚厚的皂色帷帽遮掩着,行走间静得有些怕人。其余几个不排戏时也都少言寡语,半点不见寻常戏班子的热闹——倒与传闻中闹着鬼的栗府意外般配。

      唯独台柱子玉玲珑,瞧着将将十四五岁年纪,平日里总是活泼爱笑。若非那层层油彩也掩不住、扮不出的眉眼风流,栗府上下的听客们还真不敢信,她唱起戏来竟是如此幽咽无类。

      “师父教我最多的便是青衣戏 ,不过应伯若有兴致,刀马功夫我也使得,老旦我也唱得,其余花脸丑角儿之类倒是近来才跟班主学起来……主家若不嫌弃,我也能扮上试试。”少年人脸上油彩卸了一半,画儿似的眉眼愈发分明。

      栗家几个特意攒了空闲来听戏的仆婢只见她亲亲热热与栗珠身边的老仆说着话,眼光却堂皇地觑着家主面色,仍是寻常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

      栗珠懒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探究地看向座下献殷勤的姑娘,并不言语。

      他对听戏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也向来不爱碰那些娱神送鬼的说法。只是这戏班子竟能使动自家瑛哥儿作保,便由不得他不好奇。

      正巧,府里闹鬼的传闻尘嚣日上,他便借了这由头将戏班子留在府中。

      然而旬月过去,栗珠没品出戏唱得如何,净看这小丫头同府里的仆婢家人们攀交情了——就连向来不爱理会生人瑛哥儿都没逃得了。

      眼下,比起那群冤魂下山入世的缘由,他倒是更想知道,那孩子眼底的倾慕究竟从何而来。

      不错,倾慕。尽管他自初鳏,便与这种眼光暌违至今。

      那是他自个儿选的路,他不悔。

      可这丫头……栗珠想着自己近来遣人打听到的消息,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这丫头打西南边陲荒郊迢递千里而来,只为上门结亲,见了自己这般体态似也不改初衷——便是不舍他万贯家财,也可算是十二万分诚心了。反倒显得自己府上做事不够地道。

      明明无意再行招赘,想着赠些金银了断缘分;却又要作那蓄养优伶的事情,还特意召了那丫头厮混的戏班子入府。

      栗珠从商多年,早已练得一副老桑面皮,铁石心肠,一念及此,倒也无甚歉疚,只是……好端端一个素有侠名的少年人,如今却甘愿以优伶之事娱人,全不要体面,多少叫人动容。

      虽则,他若真应了人家,这赘媳的名声,说不准还不如戏子体面。

      “小灯笼,你若实在精神头儿高,便去外边儿耍耍,别总缠着我府上管家。昨日与你说过的,府上有贵客近几日便到,应伯手底下要操心的事儿本来不少,却不似你这般无聊。”栗珠心里转过千般思绪,开口却仍是一团和气。

      在下人们看来,玲珑姑娘即便做不成粟府的新姑爷,家主待她也是待自家子侄才有的亲近了。

      玲珑才不理那么多。虽小双一直不见松口,实在令鱼头疼,但自身修行也很要紧。毕竟,她启灵入道本就比小双晚了许多,再不勤修苦练,难道眼睁睁看着人家小双补足根基,独个儿得道成仙不成?

      恰好栗府上下都开始为迎接贵客忙碌,就连她们班主也问过主家意思,特意挑了几折志怪的戏张罗起来,预备迎奉远客。

      玲珑作为邢家班当之无愧的台柱子,当即也静下心来,一时作感花伤月的闺中少年,一时作气干云天的马上男侠,一时作颠倒众生的狐妖花怪,一时又作身似蓬草,却言行泼辣的市井鳏夫……

      如此种种,皆由班子里的众人一一看过评过。

      先还有些异类化人时的生涩之处,愈到后头就愈是惟妙惟肖,却是她那日莽莽撞撞发好心要接济惊梦园,给自个儿找来的机缘了。

      栗府的贵客原是一对儿四海为家的游方术士,恰是一男一女。

      其中为男的那位眉眼英朗颇有女相,举止却斯文腼腆尤带稚气,通名“秦瓷”,自言本是书香门第的公子,只因幼时家里遭了变故才流落江湖,这些年来学了一身旁门手段讨饭吃。

      与他作伴的那位则让大伙儿唤她“辛四”,才见面时张口闭口都是锦绣文章,很是斯文儒雅的模样。

      可玲珑当初跟人家混熟后就拿长枪试过一回,险些叫人撅了枪头。若不是她化形后从不偷懒,筋骨也算熬打结实了,非丢个大脸不可。

      这两人看着与玲珑年纪相若,却是栗家先主的故人。来了府上六七日,栗珠皆尽心款待且不提,还总支开旁人,只留应伯一个在身边,与他们叽叽咕咕不晓得商量些什么麻烦事情。

      你问玲珑怎么知道是麻烦事情而不是好事将近?

      废话,她家小双近来眉头就没展开过,而且好久都没理会班子里排戏了。

      若不是大伙儿还稳稳当当住在府里,平日里也没断过工钱,玲珑都想找只小野狐传讯,叫胡六姐她们帮忙起上一卦了。

      总算她还记得胡六姐她们的嘱咐,琢磨这恐怕也是小双托生成人后的劫数之一。

      尽管自己心中躁动忧虑,还夹杂些被心上人冷落的浅浅怨气,到底没热血冲冠,做点儿什么惹人发笑的事情来。

      可鲤鱼姑娘到底年轻气盛,若真是什么也不做,心里哪能舒坦。因此,她眼珠子一转,便转头缠上了栗府的少主子瑛哥儿,就是那日在残垣里见的那个小童。

      毕竟出门前胡六姐就教过她:美人总是自矜,嫁过人的为了名声尤其如此。而要想抱得美人归,直愣愣地只讨好美人一个可不成,还得笼络美人最亲近的身边人。

      恰巧瑛哥儿是小双独子,又拜了跟她同个戏班的阿芹为师。有这一层关系在,她可不得全心全意往这孩子身上使劲儿嘛。

      何况,玲珑小时候见惯了吵吵闹闹的妖精伙伴们,便是白韶师父那样性子安静些的,也总是神采湛然。栗瑛这孩子却像是丢了魂一般,成天作个泥塑木偶的样子,看着委实有些……可怜。

      便是他不吃我讨好,能叫那小子添点儿活人气也不错呀。鲤鱼姑娘如是想着,眼里便又浸出暖融融的笑来。

      “瑛子,瑛子,前半月客人点了青娘娘的戏,咱们今晚便登台——这回你可要看好!姨姨我演别的或还欠些火候,这青鱼精么……嘿,管教你真假难辨!”

      栗瑛面上总是较常人少些波澜,只眼珠子微微一动,便算是听在耳里了。

      玲珑早知他性子,也不气馁,当即便同他细细掰扯起来。无非是这出戏预备讲个什么故事,自己为了扮好这角色,又琢磨出了多少巧思之类。

      若无意外,待曲终人散,还得缠着人家开口品评一二——初时还打着阿芹的名头,后来就连借口都懒得敷衍了。

      也难为她不要脸皮地缠了许多回,如今谈起听戏学戏,瑛哥儿总算也愿意搭理几句——且不论人家当初上山拜师有何因由,如今看来,对他那位脑海里只有戏里恩仇的阿芹师父而言,终归算是个可心的徒弟。

      不过跟那时候相比,瑛哥儿额角的胎记是愈发红亮刺人了,与玲珑在山里遇到的那些小红蛛愈发相似,有时候她凑得近些看,会觉得那狰狞虫纹好似活过来了一般。

      “小灯笼,莫在这里作怪了。阿芹还等着同你对戏呢。”这声音虽与阿芹无二,也略带些戏里的幽咽温柔,可玲珑知道,这定是自家班主。

      算算时间,因今夜要演的是自个儿本家,确实说得久了些,也难怪小山哥来催,怕不是给阿芹哥闹腾得难受了。

      鲤鱼姑娘便叹口气,照例摸了摸瑛哥儿只有稀疏绒发的小脑袋——小心避开了额角虫纹胎记的位置,干脆利落地同班主走远了。

      没办法,借了阿芹的虎皮,还拉着整个班子一块儿,虽邀人品戏不单是为了哄小孩儿,于己于人都有裨益,可作为求人的那个,咱们鲤鱼姑娘高低得出付出点儿代价。

      要说阿芹也是个可怜人,生时爱人久候不归,千里寻妻也无结果,反因坏了名声,又为周遭轻贱。后来,戏台子上一把火,便做了那分不出戏里戏外的游魂野鬼。

      他如今被班主收留在惊梦园中,每日里只管将那些铭心刻骨的戏外悲喜与戏里情仇来来回回混杂着唱了,便叫惊梦园无物可近……只是不知何日才能当真落个清净。

      不过班主怕也不曾想到,自家从来只留优伶魂魄的惊梦园有朝一日会闯进来玲珑这么一条活蹦乱跳的玄鲤精,还能将阿芹哄得服服帖帖,甚至将园里这一大家子都哄下了山去,就为逆转心上人府里风水。

      ——栗府确实华盖罩顶,孤魂野鬼们也确实都主晦煞,可玲珑在野湖里那么些年,为与小双有话说,除了同白韶师父学戏,本族的修行可也没落下。

      只是她到底根基有缺,习术再精,真要挪移风水还得借助鬼魂之类的外力罢了。

      虽为妖类,这般有心,莫说是阿芹,他们这满园孤魂,谁不羡慕,因此才都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就不知那位栗家主究竟有何顾忌,分明待这条鱼儿十分放纵,瞧着也不像是毫不动心,于婚嫁之事,却一点儿不提。但愿别是个负心商贾才好。

      邢小山心底嘀咕着,脚下又快了两分,因此没瞧见那小童静静地立在原地,眼里分明有些不同寻常的烦躁。

  • 作者有话要说:  论鸽子精的回光返照(不),真的真的没想到会有小可爱给我这篇半死不活的文那么认真地做了阅读理解!
    跟姬友分享的时候,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虽然三次元还是不怎么样,但深情厚谊,无以为报,唯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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