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行》陈木芽

24、师门

　　孙孟琼不解道：“万毒门？”
　　唐回却并不解释，只是道：“烦请谷主照看一下辛遗，我去请我师父过来。”
　　孙孟琼虽然不明所以，却仍是点头应下，只是看着唐回匆匆消失的背影，不由想起唐霁来的那封信。
　　虽然唐回看似冷硬，却似乎已经开窍了。
　　想到此处，虽然心中仍是沉甸甸的，到底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只是这一点笑意转瞬却又被翻涌而上的愁绪所遮掩住了。
　　唐珏来得很快，孙孟琼新烧的水不过温热，唐珏已和唐回一道站在了门口。
　　匆匆推门而入，唐珏不待孙孟琼开口便皱眉道：“辛遗，是顾湛和孟幽的孩子？”顾湛与孟幽，正是飞霞谷主孙孟琼的二师弟与三师妹，在十三年前，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世间。
　　孙孟琼并不答话，只是抬起了手掌，手中赫然正是辛遗的玉佩。唐珏接过玉佩，在掌心中细细地看过，良久良久，眼眶竟也微微泛红，道：“这玉佩。。。”
　　孙孟琼抬手捂住脸庞，低声道：“这块玉，是唐凌寻来的，由你亲手雕琢而成，送与顾湛与孟幽的新婚贺礼。”
　　唐珏缓缓合上手掌，闭上了双眼。
　　当年的他们，意气风发，恣意潇洒，何曾能想到今日的物是人非。
　　孙孟琼抬起头，面上神情似笑，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悲凉，道：“唐珏，生死之事，到底不是我们可以预料的。”
　　唐珏霍然睁开双目，眼中泪意已然敛去，一字一句道：“既然这孩子能到飞霞谷，我便信顾湛与孟幽尚有可能仍在这世间，南疆。。。”唐珏眸光转厉，“便是将南疆每一寸土地都翻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孙孟琼一怔，道：“当年，我已经派人将南疆细细找过。”
　　唐珏冷然道：“南疆林深，若是真心要藏，岂是能轻易找到的？唐素与唐预在唐门都能藏那么多年，更何况南疆？”
　　孙孟琼细细一思索，忽然想到什么，如同一道冰做的利箭突地穿胸而过，心口猛然一寒，看向唐回道：“你方才提起了万毒门？”
　　唐珏也看向唐回，唐回道：“唐素与唐预，恰好是当年拜入唐门。”
　　唐珏微微眯起双眼，道：“万毒门盘踞南疆已有百年，若是当年的事有他们参与其中。。。”
　　唐回目光从那扇关着的房门上收回，道：“唐素与唐预是万毒门安插的细作，四师叔如今身在万毒门，辛遗的父母也是在南疆消失了踪迹，辛遗更是在南疆长大。”
　　“呵——”唐珏冷笑，“若是如此，倒是有必要去南疆一趟了。”
　　孙孟琼忽而皱眉道：“那孩子提过，他是在南疆密林中被他师父捡到的，那时他已是记忆全失，唐霁信中也说过这孩子一身本领十分难得，南疆有如此厉害的门派吗？”万毒门盘踞南疆已达百年，最是精于毒术与蛊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故而南疆有些气候的门派若是不臣服于万毒门，便逃不了灭门的灾祸。百年下来，南疆已是万毒门一家独大的局面了。而据唐霁与唐回所说，辛遗的本事竟是能将唐凌比下去的，这一点不得不引起他们深思。
　　唐回目光一凝正要开口，忽然神色一变，霎时人已闪到门边。
　　孙孟琼与唐珏转头看去，唐回已将门一把推开，身形消失在了门内。
　　孙孟琼与唐珏对视一眼，也随之起身。
　　辛遗已经醒了，才自床上坐起，神色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门突然被粗暴的推开，回神间唐回已然坐到了床边，神色很是温柔，道：“醒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辛遗茫然看他，眸中有湿意汇聚成一片静静湖泊，忽然眼睫轻轻动了一下，湖泊起了细碎的涟漪，晶莹泪珠滑下，哽咽道：“唐回，我梦见孙谷主认出了我的玉佩，我知道我父母是谁了，但是，但是。。。”喉间梗塞，已是说不出话来。
　　唐回心中一疼，还未来得及思索已将辛遗拥入怀中，轻轻在他背上拍抚安慰。
　　唐珏站在门口，原本冷肃的神色柔和了些许，抬手挡住想要凑过来一起看的孙孟琼，回身将门轻轻掩上。
　　待到辛遗平静了下来想起昏倒前的事，唐回胸口衣衫已然湿透。辛遗双眼红肿喉咙沙哑，泪汪汪的看着唐回，颇有些难为情，哑着嗓子道：“唐回，孙谷主呢？”
　　唐回双手仍未放开，微微回头看一眼虚掩的门扉，道：“他们应当还在外头。”
　　辛遗双眼一亮，却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低声道：“孙谷主，他也不知道我父母现在在何处。。。”甚至，连生死都无法确认。
　　唐回眸光微敛，他心中清楚，辛遗的父母很可能已遭不测，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辛遗便不会放弃这一线希望。
　　外头的唐珏轻咳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唐回却听得清清楚楚，知晓是唐珏听到辛遗不哭了，在提醒他们出去，道：“辛遗，虽然现在还不知你父母的下落，但也并非全无线索，师父他们有些事要询问你，现在。。。”他低头直视辛遗双目，声音轻柔，“现在他们等在门外，你。。。可以吗？”
　　辛遗落入了这一双深深的双目中，这双眼原本是深寒冷邃的，此时那一池寒潭却泊泊冒出了暖意。
　　下意识的，辛遗点了点头，目光看向门外。
　　门外的人，知道他父母的姓名生辰，相貌性情，曾经与他的父母一同长大，一同生活玩耍。
　　这一切，都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知晓，但此情此刻，却又有些近乡情怯似的惶恐与不安。
　　唐回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心中怜惜的情意更是泛滥成灾，伸手轻轻理顺辛遗的长发，唐回低声道：“别怕。”
　　辛遗眨一眨眼，点头道：“嗯。”
　　拉着辛遗的手出门，唐珏与孙孟琼的目光齐齐投来，俱在唐回牵着辛遗的手上掠过，又不约而同的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孙孟琼朝辛遗招手，和蔼道：“孩子，过来吧，我们有些事要问你。”
　　辛遗的手不由紧了紧，察觉到了唐回握住自己的力道，心中蓦然又安定了下来。
　　在孙孟琼身边坐下，辛遗轻声道：“孙谷主。”
　　孙孟琼摇头笑道：“你本就是我飞霞谷的孩子，该当叫我一声师伯才是。”
　　辛遗嘴唇轻轻张了张，他从来只有一个师父，眼前的人虽然是父母的师兄，确实应称师伯，但毕竟相识不久，有些难以开口。
　　唐珏道：“辛遗，我听唐回说，你从小随你师父一同在南疆长大，那你可曾知晓万毒门？”
　　辛遗一怔，摇摇头道：“以前，就是在遇到唐回前，从未听说过。”
　　听辛遗这么说，孙孟琼与唐珏都皱起了眉。
　　南疆的门派，有如此厉害的本领，不但能在万毒门的眼皮子底下安然存在，甚至从未听过万毒门的名号？
　　辛遗见他们沉默，心中不安更加重了些，身旁一暖，唐回已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辛遗心中的不安霎时被驱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羞涩，轻轻挣了挣，却挣不开唐回的手。
　　唐回道：“师父，孙谷主，当日我们遇到四师叔时，四师叔也看不出辛遗的师承。”
　　江湖上各门各派大抵都有自己的特点，论起蛊毒之术，算上南疆与中原，倒确实有不少门派均有涉猎，譬如唐门，譬如飞霞谷，均在此道上有些研究。
　　只是唐门研习偏重“毒”，飞霞谷则偏重“医”，万毒门则是“蛊”。南疆擅蛊的门派不少，却都在万毒门掌控之下，辛遗所用的，却连此时身处万毒门的唐凌也看不出来。
　　唐珏沉吟片刻，道：“辛遗，你的师门，是何门何派？”
　　辛遗一愣，仍是摇头道：“师父。。。师父把我捡回去后，便是我的师父了，从未说过我们是什么门派。”
　　孙孟琼微微叹息，笑道：“这倒也是有趣，南疆山林之中竟有如此厉害之人，倒真要去见识见识了。”
　　唐珏见不解的看着他们，道：“辛遗，如今桩桩件件的事都与南疆，与万毒门扯上了关系，我们怕是要去拜访一下你的师父，才能弄清楚当年他是在何种境况下遇到你的，或者，能找到你父母的下落。”
　　辛遗双眼蓦然睁大，片刻后道：“好。”
　　孙孟琼道：“只是你们才到飞霞谷，便又要赶路，有些太累人了。”
　　辛遗忙摇头道：“我不怕累，这一路上唐回都很照顾我，我不累。”
　　唐回目光微微一闪，看着辛遗的双眼中闪过些许愧疚，握着辛遗的手不由再紧了一分。
　　他这一路上，对辛遗并不算好，甚至故意有些回避他，急着赶路也是因为想要快些到飞霞谷，便能将此事了结，更是因为飞霞谷中，有他心心念念牵挂之人。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真的见到了那人，反而让他心中的情意分明清晰了起来。而辛遗对此一无所知，全心全意的信任他，而他却没有对辛遗交付同样的心意。
　　幸而并不算晚，以后时日悠长，总有弥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