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情殇》百叶草

132、恨与怕

　　昔月在屋子躲了一个寒冬，才勉强把自己的脸色养得红润了些，身子却终究是大不如从前。春日的风还有些刺骨的冰寒，万物刚刚复苏，四阿哥给昔月亲自穿上一件雪花袄子，便拽着她去郊外踏青，两个人一匹马，倒也是惬意。
　　两人策马奔腾后，四阿哥下了马，一手牵着昔月，一手牵着马，就静静地走着。昔月回头，两人怎么越走越荒凉了？还走上山路，只是道路颇为平缓，也不累。四阿哥忽然抱她上马，再牵着马，笑道：“很快就到了。”

　　从前四阿哥就是个冰冷的四阿哥，如今越发地懂得怜香惜玉了，昔月咯咯笑道：“木讷毫无情趣的四爷终于也懂得惊喜为何物了？真是可喜可贺！”
　　四阿哥蹙眉，盯着她有些苍白的小脸：“晚上你就知道我是否毫无情趣了。”
　　昔月俏脸一红，啐了他一口：“色胚。”
　　“我只是想晚上送几朵花儿给你，你那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昔月哼哼，论城府，她不及，论无耻，她更是拍马也追不上，深深地叹气，她这辈子就是这么栽倒在四阿哥的怀里。

　　一座矮坟立于深山中，撰写着‘大宝之墓’，父立。矮坟上方的藤蔓架子上，绿芽抽出了新枝，替大宝挡住了风雨。几朵凋零的梅花与矮坟作伴，枯萎的梅花花瓣飘在矮坟上；几颗矮小的桃花点点嫣红，显得很有生机。不远处一颗高高的大树上悬挂着一个秋千在风中摇晃，一汪新挖的水池里传来阵阵蛙声，旁又摆放着一个刚雕刻的小木马在前后摇摆，仿佛有人坐在马上赛马。
　　昔月掩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是眼里滴落下一颗晶莹的泪水。原来大宝过得并不寂寞，她一直有爱她的阿玛，在这个地方平平静静地生活着：“四爷，谢谢你，谢谢你爱她。”
　　他拂去她脸上的泪：“她也是我的大宝。”
　　昔月扑到他怀抱，有你的爱，何其幸之。

　　如今太子之位空悬，但凡有志气的皇子都起了抢夺皇位的心思，于是便想干出一番大事业，好让皇上刮目相看，把龙屁股下的龙椅传给他。
　　可四阿哥偏偏就是个异类，不去和兄弟明争暗斗，不去与大臣们联络感情，偏偏尊释教道学，自称“天下第一闲人”，和四福晋在后院里弄一些没用的瓜果，好好的花园不用来欣赏散步赏花，却成了蔬菜园。而好好的一方荷花池，在夏季本是无穷叶、别映红，如今成了种莲藕，养鱼的迂俗之地。
　　李氏为此是操碎了心，也使四爷渐渐远离了她，本就少去她院子，如今一个月更是不来一次。天气本就燥热得很，她看了几眼满院子的蔬菜，更是火冒三丈，哪个王府是个蔬菜园子？真是丢人。

　　耿氏呆在屋子里闷热，谁知一出门就见到李氏让奴婢牟足的劲儿地扇扇子，便扭头就走，李氏横眉怒目：“站住，妹妹见到我就走，这是什么意思？”
　　耿氏不得已才停下脚步，暗道晦气，她可不敢说真话，讪讪笑道：“妹妹刚出来，见太阳太大了，就想回去，没瞧见姐姐。”
　　李氏扫了一眼四周，轻轻扇着团扇，保持贵妇人的仪态，可一想到头顶上少了几支明晃晃的金簪，心里就憋屈：“这里确实是热气得很，明明是亲王，也不知爷怎么了？偏偏要做个‘闲人’。”

　　“竟然如此，你就回院子吧！少点出门，夏季日头大。”四阿哥踱步走来，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
　　李氏侧头，见四阿哥面无表情，又嫉妒地瞧了几眼昔月白皙的小手与四阿哥的大手十指相扣，回想了一遍刚刚的话没有错处，拼死进谏地道：“爷，你身居要职，要以百姓为重，万万不可如此荒废。”

　　四爷蹙眉：“回去抄一百遍‘女戒’，抄不完不许出门。”李氏跪地，泪眼婆娑：“爷怪我不要紧，妾身都是为爷好，年妹妹快也替我劝劝爷，让爷不可荒芜度日。”
　　昔月见李氏又把火烧到她身上，笑道：“四爷的脾气如何，李姐姐难道不知道吗？李姐姐已经受罚了，还要逼着爷也罚妹妹，实在是不厚道。再说，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爷可是王爷，自然要好好体会一番‘百姓之乐’，有何不可？”
　　李氏怒瞪她：“你这个……”
　　“够了。”四阿哥皱眉。李氏从地上爬起，狠狠地瞪着昔月，‘狐媚子’这三个字差点没说出口。

　　四阿哥淡淡地开口，又让她加一百遍。昔月淡笑，这一个月又可以清净了。这笑在李氏眼中就是讽刺嘲笑，心里越是恼怒诅咒她，脸色越是平淡，她绝对不会放过年氏这个小贱人。
　　四爷温柔地抚上昔月的云鬓：“你先回去吧！”她乖巧地告退，刚转身又被四爷拉着臂膀，他眸子如同古井中的黑水：“你可会怪我摆弄这些无用的，日日做个‘闲人’，很没出息。”“当初明知你是一只猪我都嫁了，如今自然是不能反悔了。嫁猪随猪，无论日后如何，我都跟着你。”“去吧！”

　　过了小半个时辰，皇上亲临雍亲王府，一身布衣的四爷和四福晋出来相迎，一家人齐乐融融，皇上得享天人之乐很是欢喜，吃着四阿哥亲手种下的瓜果，心里冒着甜，感慨万分：“谁言帝王家最是无情，朕今日就吃着儿子儿媳亲手种下的瓜果，亲自养的肥鱼。”心情大好，赏赐四阿哥一坛千外邦进贡的葡萄佳酿，虽不是价值千金，却是千金不换；赏了四福晋一颗外邦进贡来的散发紫蓝幽光夜明珠，珍贵异常，千金难买。

　　皇上需日理万机，只逗留了一个时辰，走前雌雄目环顾四周：“菜园子好是好，只是少了点生机，若是养一只猴子，正是恰好。”
　　四阿哥脸色平静：“若是皇阿玛喜欢猴子，儿臣便在院子里养上几只。”
　　他目光流连藤蔓架子的黄瓜花上，淡淡地道：“不必。”

　　四阿哥亲自拿皇上刚刚赐下的葡萄佳酿去寻昔月，迈进了几步便听闻屋内的奴婢抱怨：“四爷近日一直和嫡福晋摆弄那些瓜果，极少来看看侧福晋，听说皇上来了，四爷也不带侧福晋去，就带了嫡福晋，四爷就是偏心。”
　　昔月不在意：“嫡庶有别，见皇上，自然是带嫡福晋。”
　　奴婢又说：“四爷若是心中有你……”
　　又听到一奴婢训斥：“画柳，大胆，怎能随意议论主子之事。”随后跪下向昔月请罪：“都是奴婢这个姐姐教导不严，请小姐责罚。”

　　昔月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起来吧，一个屋子的人就别跪来跪去了，准备些好东西，今日四爷要过来。”
　　四阿哥笑着推门而入：“你怎知我要过来。”
　　昔月心情大好，接过他手中的好酒，将那封死的壶嘴拨开，壶口拍开。刹那间，葡萄酸甜的酒香四溢，她大吸几口空气中葡萄美味，肆意地坐到桌子上，对着壶嘴喝了几口，入口就化，娇媚风流态尽显：“你高兴了，自然是要过来。” 一双柔水眸子仿佛看透了他的心。
　　两个奴婢识趣地离开。

　　四爷坐在她旁边，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接过她手中的葡萄酒大饮一口，眸子如同星辰耀眼：“此生有你，我便无悔。”
　　“四爷做了很多后悔的事吗？”
　　四阿哥拿酒壶的手一僵：“不多，就一件。”

　　昔月纤细白嫩的手指拂过他的眉眼：“爷的眼睛就像星星，真好看！我年幼时也认识一个这样的人，出门后又遇着一个，如今我的夫君也是这样，上天待我真是不薄。”
　　“昔月，你能否答应我，此生都不会恨我吗？”
　　“能啊！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天，恨你岂不是要砸自己的饭碗，我又不傻。”

　　四阿哥虽然得到了昔月不会恨他的保证，内心还是忐忑，紧紧搂住她，仿佛要把她融入骨血中永不分离。昔月被勒得紧，拍到他手背：“你故意的，不让我喝酒，自己独占了。”
　　四阿哥笑着松了手，她抓住了机会，翻起他宽大的薄凉袖子，见一朵娇美的茉莉只有尾指甲般大小花在他手臂，描画得活灵活现。她捉起他另一只手背，就着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用了十分的力道，而他痛极，眉头却也没有皱一下。
　　那朵茉莉她看见了，又装作看不见；有时会想起，又装作没想起。四阿哥也没再提起，衣袖下的那朵茉莉，仿佛是从未存在，却无时无刻都存在着。

　　日子又平平静静地过了数月，许是后院那些女人得了四爷的话，没出现在昔月眼前一次。她身子好了后，就日日去给四福晋请安，有时去到，都是正午了，四福晋也不恼，让她好好歇着，莫要累了，许是怜惜她，或者感同身受她也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从前的温柔大方出于礼仪，一言一行透着规矩，如今却是亲切许多，笑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