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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故人叹 ...

  •   贺萧看着她渐远的背影,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楚乔和燕洵,自幼便在莺歌小院中相守三年,那份情谊堪比血缘亲人。只是后来从杀出长安那一日,原本亲密无间的伙伴,却忽然生了嫌隙。后来楚乔逃亡过程中误打误撞,正巧碰上了燕洵进行大同行会的剿灭清除,互相的疑窦愈来愈深,乃至后来为了秀丽军,楚乔差点与燕洵决裂。
      命运啊,总是这样爱捉弄他们这些伧夫俗子。
      原本应该携手的伙伴渐行渐远,原本应该紧握的双手却慢慢的松开,互相远离。
      那个屡次救他们与水火中的曾经的少女将军,骁骑营初见时,不过才十五六岁,却是难见的沧桑与成熟,那日秀丽军在长安城门前和宇文怀的军队誓死拼杀,轰然打开的城门,驰来浑身沐浴在赤金光芒的青甲女子,那一刻,她美得像是巍巍在天的无上神衹。
      如今她蜕去陈旧的层层茧蛹桎梏,真正成为了睥睨天下的一方强者。
      楚乔不急不缓地走着,沿路的士兵,不管是秀丽军也好,黑鹰军也罢,纷纷自觉的微微侧过身子,给她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她骤然停住脚步,看着正前方不远处玄华战甲,身影清俊落拓的年轻王者。
      许是这朝阳的光芒太过刺眼,楚乔眯了眯眼,垂头看了看靴子尖儿,随即迈开步子,走近了去。
      “姑娘…”阿精鼻子发酸,此时看到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不知实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楚乔说话,低低唤了一声。
      燕洵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只默默看着楚乔。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锐利,像一把刀子,你若是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久了,就会觉得浑身刀割般难受。
      楚乔站住脚步,微微仰头,轻声唤道:“燕洵。”
      燕洵,燕洵。这个从少年时便相伴在一起的名字,在此时唤出来,却是分外的艰难。明明是两个简单的字眼,说出来仿佛是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就算是一个陌生人也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可就因为他们不是陌生人,而是形影不离三年的伙伴、战友,曾经的爱人,所以此时吐出这个称呼,才会有这般的尴尬。
      楚乔扪心自问,在生死相随的那段日子里,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爱过燕洵。
      其实有过。那时的他们,都自以为会相伴一生,一起白头。
      可是后来嫌隙分歧愈来愈深,那一丝丝微妙的爱恋,也随之消逝了。
      “殿下,姑娘来了。”阿精见燕洵始终沉默,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声在旁边提醒道。
      燕洵恍然惊觉,此刻终于意识到,面前一身白甲,身影窈窕娉婷的少女,不是只存在于脑海中,而是真真切切地浮现在面前。
      这是阿楚啊,真正的阿楚。
      他几乎要下意识走过去,却死死地顿住身子,强硬地不再往前。
      两年前她于千丈湖失去踪影,像是石子儿沉入了大海一般踪迹难寻。那时他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恐惧,恐惧她是否就此离开,不再回到他身旁。
      年少时在莺歌小院,没有安全感的少年一遍遍地询问:“你会离开我吗?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她明明年纪比他还小,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沧桑模样,笑而不答。
      她终究还是离开了,飞向了属于她的高空。
      “燕洵?”楚乔安静一会,终于率先发声,再次呼唤。
      四周将士均沉默着,看着他们年轻的王,与曾经燕北回回山的守护神。
      他们其实不大明白楚大人为何要离开燕北,明明为燕北付出了那么多,而且殿下那般重视她,珍爱她,甚至甘愿为红颜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
      见燕洵仍然不回答,楚乔轻吁一口气,走上前两步,紧紧地看着燕洵:“你,不想同我说什么?”
      与其说是不想,反倒不如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是该寒暄,还是该拔刀相向?于私,他们既是相伴多年的挚友,可楚乔又算得上是燕北的叛臣,于公,他是燕北的王,她是大宛的公主,谁知道这么尴尬的身份地位相差,该如何相处应对。
      “姑娘,你还回来吗?”阿精犹犹豫豫地开口,看着楚乔。
      楚乔轻轻摇了摇头,含了一丝微笑:“我是大宛人,受不了燕北的冬天。”
      不会再回去了,那片土地曾经寄托了她所有的信仰与抱负,她可以为之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可今非昔比,那时她没有记忆,没有亲人与故乡,了无牵挂,可现在有哥哥,有需要她撑起来的寒山盟,有那么多朋友,还有藏在心底的依恋,这些,都在使她慢慢的生出私心杂念。而且,燕洵现在很好,燕北在他手中日益富庶起来,她亦可以放心。
      “燕洵,对不起。”楚乔忽然低下头,低声道:“我曾经答应过你,楚乔会和你一起回到燕北,永远不再离开,只是现在,我不得不食言了。”她又笑了笑,抬头道:“我太自负,以为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构建一个真正和平平等的制度,可是现在我明白了”
      “世上不可能有绝对的正义,所有的正义背后,都是黑暗。”
      就算是她,为了更好的达到目标,害人的事哪里又有少做?只是极力地去弥补,争取让利大于弊而已罢了。并且来寒山盟买消息的人,有多少是用去匡扶正道?无非就是拿去伤天害理,谋害忠良。
      “以前的事,谁对谁错,分不清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和你谈一谈,只是一味地在旁边默默看着,所以,我还要再说一次,对不起。”
      楚乔忽然抬手,伸手入怀中,摸索出一柄玉质的筚篥,递给燕洵:“这个东西,我没有资格再拥有它了,现在还给你。”
      那是当初九幽台一事之前,燕洵来询问她,是否愿意一同回燕北时,所赠的荜篥。
      这一带,带在了身边五年了。
      十三岁那年燕洵送给她的筚篥,到现在,她马上就十八岁。从少年时再到如今,原来已经有五年那么久。
      从那时候的“我永远会对你好的。”,到千丈湖上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原来岁月就是这般的白驹过隙,一眨眼的功夫,那些一起发过的誓言,一起流淌的泪水,一起的心心相惜,都成了过往。
      燕洵抬眼,看着那柄递到面前的筚篥。
      很好的羊脂白玉,这么多年也不见有什么破损的痕迹,在搁放指尖的位置格外光滑细腻,一看主人定然十分爱护,且经常执它于唇畔。
      他神色稍动,抬手将楚乔握住筚篥的手挡开,声线低沉,似乎在压抑什么:“送给别人的东西,没有还回来的道理。”
      那份最深沉的心意也送给了她,再也取不回来。
      楚乔有些不知所措,讪讪然收回手,动作迟缓。
      曾经都是对方唯一信任,唯一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人,楚乔自然明白,燕洵坚持的事情,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而燕洵亦懂得,楚乔将筚篥交还与他,想的是就此将前尘纠葛斩断。
      倒不如各退一步,换得两方欣然。
      “姑娘!”有楚乔身边的随从匆匆奔过来。这是寒山盟指派过来的人,从来都是傲气十足,也不顾旁边还有燕北大军,自顾自便说开了:“主子派人来接您了!”
      这里指的主子,自然就是楚川。
      楚乔一愣,随即笑了笑,吩咐道:“让他们再等一会儿。”
      那随从挤眉弄眼地看了楚乔一眼,拖长了音调:“可不止主子派人来了哦……”
      楚乔奇了,疑惑地看着随从。
      “自然,还有近日来咱们这儿和谈的,青海王。”
      楚乔不可置信地看了随从一眼,忽然便有些魂不守舍。
      那个啥,宇文玥来大宛做什么?他见过哥哥了?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莫名其妙地开始担心起来,楚乔微微侧过身子,往大宛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仿佛穿越了相隔十里的平阔土地,直接看到那个男子。其实说起来,她有两年的时间没有“看”到过他了。前面遭暗害,中了个玄乎的毒,丢了双招子,一直没能亲睹真容,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许期待啊。
      不过期待一会就够了,得注意下场合。楚乔轻轻咳嗽两声,故作平静的转头,温声道:”既然如此,就此别过。”她忽然静下来,再度发声:“燕洵,下次见面,希望们不是敌人。”
      说罢,她抬手,振袖一礼。转身离去,脚步略显急促匆忙。
      燕洵微微合上眼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楚乔方才转身那一眼。
      那是怎样的目光?含着眷恋,期待,盼望,及一丝可能连楚乔自身都还未察觉到的爱意。
      只那一眼,便足够知道,她的视线里,永不可能在停下另一个人的身影。
      任何人都可以背叛我,你不可以;任何人的都可以离开我,你不可以。
      迎面的冷风吹过,卷起他翻飞的袍角。燕洵霍然睁眼,眸若点漆。
      从杀出长安那一日,阿楚拼死将秀丽军从城中解救那一刻,他们的信仰与抱负,已经开始出现分歧,注定要渐行渐远,走上不同的道路。
      任何梦想的达成都需要代价,而他的代价,便是不在是她记忆里那个人了。
      无力的感觉渐渐涌上来,却被他无声地一一打压。
      那年才十五岁的她,勒马回缰,不顾一切地回到长安,从那一刻起,他忽然明白,她这一生,注定不会追随于他,阿楚注定要行进在光明之中,而他注定脱离不了那些她所厌恶的尸山血海。他永远无法伴她高飞,所以便意欲去折断鹰隼的双翼,将她留在身侧。可终究还是失败了。
      “阿楚……”冷冽北风中穿插了一丝白气,燕洵看着楚乔的雪色软甲消失在人群当中,声音低沉,眉间聚起一汪雾霭般的沉寂。
      她本就不是笼中娇生惯养的金丝雀儿,而是翱翔九天猎空的老鹰,需要的不是一个给予她食饮的主人,而是能与之相伴而飞的知己伴侣。
      相交五年,祸福与共,患难相随,在一切都要过去的时候,却被命运残酷地分开。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语,未曾道出的心事,终究被岁月的尘土掩盖,零落尘埃,再也找不回往昔的影子。
      你若离开我,我就一无所有了。
      等此件事了,等我们回到燕北,我们就……成亲吧,我们就在一起吧,我们就再也不要分开了。
      等到夏天,我就带你去秀丽上猎马王,到时候,我带你去见我的母亲。
      那我就叫你阿楚吧……
      阿楚,跟我回燕北吧……
      跟我回燕北吧……
      回燕北吧……
      我想给你最好的,可那些我认为最好的,都不是你想要的。
      我以为你可以像军中任何一个将士的妻子一样,可以在家乡,等着我凯旋。
      平野寂寥,长风冰冷,天地间一片孑然,茕茕孤寂,冷风拂起燕洵肩后披风,愈发显得他长身清冷。
      ————
      ————
      “贺萧,走吧。”楚乔急匆匆奔回来,拽住缰绳跃上马背,颇有一丝迫不及待大人意味在。
      从楚乔决定去见燕洵时便悬着颗心的贺萧总算将心头的大石落了地,打马回身,吩咐秀丽军这次来到这儿的三千兵士,准备往大宛方向去。
      秀丽军的将士为了让楚乔同燕北王牌军队黑鹰军动手,自然被燕北列为同楚乔一样的叛徒,燕北那块地方是呆不下去了,将士们家中的亲人,也被寒山盟的几位元老门悄悄转移出来,暂时被安置在大梁。
      当时楚乔不知该怎么安排秀丽军,又不知道自己在大宛还有个便宜哥哥,便将秀丽军的九千将士,统统托付给了老朋友萧策。
      萧策与楚乔算是知己,两人之间也有过几次患难与共的经历,一来二去竟看对了眼,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于是大梁这位狐狸皇帝,便爽快地应了下来,毫无芥蒂地接纳了秀丽军。
      两年下来,秀丽军大多数将士也在大梁安了家,娶妻生子,逐渐的,也就成了大梁人。
      “姑娘,你记得要回大梁去看看弟兄们啊,这次没来的弟兄,可都念着您呢!”乌丹俞骑马跟在楚乔身后事,喋喋不休。
      楚乔微笑应下,忽然又勒住马儿,仰头看着远处一片炊烟飘摇的营地上空,迎风招展的两面旗帜。
      一面正黄镶红边的旗面上,绣了个端庄大气的“宛”,那是她的家;另一面略低,绿旗银边,上书隽逸“青海”。那是她的……
      那是她的什么?什么也不是,抑或者,什么都是。
      她忽然扬起马鞭,直直的,向那片营地奔驰而去。
      风卷起她身后的披风,在空中招展,仿佛手驰骋云间的青鸟,所过之处,只落下一束光耀明媚的尧羽。
      只是再强大的神鸟,终有一日会疲倦归巢。
      楚乔座下马儿脚程快,不一会便到达营地大门,她翩翩下马,脚步极快地走进去。
      门口驻扎的守卫们有大宛军队也有月卫,都是认识她的,自然一路畅通无阻地放行。
      早有眼尖的护卫瞅见她,欢天喜地跑到大帐中去,禀报自家主子去了。
      楚乔还未行至大帐,便有人远远地掀开帘子走出来,长身玉立。
      楚乔不知为何,却有些感伤。她顿住脚步,就这么遥遥看着他。
      其实他不喜欢穿甲胄,不打仗的时候,就换上了以往在青山院时的衣装,这么远远看着,还以为眼前的,仍旧是那个青山院曾经的掌家公子。
      他衣袖轻动,遥遥地,对她做了个呼唤的姿势。
      楚乔抽抽鼻子,朝前奔去,快要到面前时才换上笑靥,问道:,“你怎么……”
      “#*※#*※!”
      她手臂忽然被人扯住一带,腰上有凉凉的物事将她托起,唇上柔软,有人冰凉的唇瓣贴上来。
      楚乔身子一僵,整个人愣住,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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