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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关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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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片场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嘈杂。
江雪迟晚上没睡好,眼下两团淡淡的青黑,连粉底都遮不太住。
她刻意来得很早,抱着剧本缩在角落,试图将自己变成片场里一尊不起眼的摆设。
她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刘钰的方向。
然而,恐惧什么,偏偏来什么。
“小雪,早。”
一个温和又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江雪迟的身体瞬间僵住。她慢慢抬起头,刘钰那张俊朗含笑的脸庞就映在她的瞳孔里。
他仿佛将昨夜的阴鸷全部留在了黑暗里,此刻的他,又变回了那个光芒万丈的影帝。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完美得像一幅画。
可这幅画,在江雪迟眼里是有毒的。
“刘……啊不,钰哥,早。”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她记得,刘钰在开机的第一天,就拜托全剧组不要叫他“刘老师”。年纪比他小的可以叫他钰哥,年纪大的前辈,叫他小刘就好。
上午的戏拍完,导演喊了休息。烈日当头,所有人都忙着找阴凉处歇息。而导演和比较有名的大演员,都是有专属于自己的休息椅的,就像王座一般,别人不能轻易触碰和挪移。
江雪迟是个小配角,自然没有这种优待。
她默默走到一棵枝叶稀疏的小树下蹲着,认真地看着剧本。
“常导。”
刘钰的声音不大,却正好传进了江雪迟到耳朵里。
副导演常志远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哎,钰哥,您有什么吩咐?”
江雪迟没有抬头,但她却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刘钰见常志远来了,便用下巴朝她的方向点了点,语气轻描淡写,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把我的椅子搬给雪迟吧。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总蹲着多累。”
常志远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那张晒的黢黑的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精彩。
他一拍大腿:“哎哟,钰哥说的对!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受罪?马上,马上!”
其实常志远比刘钰要大不少,可他偏要跟着其他人喊“哥”。
他转头就冲着一个场工大吼:“还愣着干嘛?快点把椅子搬过来!”
一瞬间,片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江雪迟身上。有嫉妒,有好奇,有探究,有揣测。
那些视线像无数支箭,唰唰扎在她身上。
一把崭新的折叠椅被“砰”一声放在她身后。
江雪迟的脸颊烧得滚烫,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谢谢……”她只能说出这两个字,不敢看任何人,僵硬地坐了下去。
那把椅子仿佛不是帆布和金属做的,而是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
不远处,张南馨坐在自己的专椅上,拿着助理递来的小风扇吹风,默默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化妆师正在为她补眼妆,她却透过手上的镜子,死死盯着刘钰和江雪迟的方向。
“馨姐,别动,眼线要画歪了。”化妆师小声提醒。
张南馨这才回过神,但眼神里的焦躁却怎么也藏不住。
江雪迟,她凭什么?
刘钰和自己拍了两部戏,他对自己永远是客气又疏离,像个完美的绅士,却也像个没有感情的假人。
可他对那个江雪迟……这还是刘钰第一次将自己拍戏的椅子让给别人吧?
一个十八线都算不上的小演员,到底哪里值得他这样另眼相看?
“好了。”化妆师放下眼线笔。
张南馨立刻站起身,想去找刘钰说说话。可她刚走出两步,导演的喊声就响彻全场:“各部门注意!南馨,刘钰,准备走戏了!第一场,action!”
她只能愤愤地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瞪了江雪迟一眼,才不甘心地走向镜头。
而另一边,摄影师余镜宇扛着机器,镜头看似对着主角,余光却一直锁定着角落里的江雪迟。
他看见她坐在刘钰的椅子上,如坐针毡。
他又看了一眼已经进入拍摄状态的刘钰,后者正对着张南馨说着深情的台词,眉眼温柔,仿佛是天底下最痴情的男人。
余镜宇的嘴角撇了撇,眼神里满是不屑。
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
接下来的几天,对江雪迟而言,简直是一场公开处刑。
刘钰的关照无处不在,让她避无可避,也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那感觉就像自己是个被放在火上烤的囚犯。
第二天,剧组放饭。
大家都在排队领盒饭,江雪迟刚拿到自己的那份,还没来得及找个角落躲起来,刘钰的助理小周又出现了。
这次,他提着一个三层的保温食盒。
“江老师,刘老师在附近一家私房菜馆订了餐,说他一个人吃不完,让分你一些。”
盖子一打开,精致的菜肴香气四溢,和众人手里千篇一律的盒饭形成了鲜明对比。
江雪迟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她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经纪人罗缨。
今天正好来片场探班的罗缨,也是一脸错愕。
她当然也听说了这几天刘钰对江雪迟的“特殊关照”,只当是大明星提携后辈,心里还挺高兴。
可现在看来,这份“关照”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罗缨出来打圆场。
“没事的缨姐,”助理小周笑得一脸灿烂,“钰哥平时就很照顾新人,大家别客气。”
一句话,把所有可能的暧昧猜测都堵了回去,只剩下“前辈提携后辈”的光环。
江雪迟想拒绝,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她只能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午餐。
她低着头,甚至能听见旁边几个女演员发出的嗤笑和酸溜溜的议论。
“真是好手段啊,这才进组几天?”
“可不是,攀上刘钰这棵大树,以后还愁没戏拍?”
这些话扎得江雪迟心头发疼。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成了别人口中那个工于心计的女人。
她端着那份午餐,食不知味。
到了晚上,收工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江雪迟和罗缨撑着一把伞,匆匆往停车场走。
一辆黑色的保姆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她们身边,车窗降下,露出刘钰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
“去哪儿?我送你们。”他微笑着,雨夜的灯光在他眼中跳跃,显得格外温柔。
罗缨受宠若惊:“不麻烦刘老师了,我们自己有车。”
虽然她没好意思说,她的车其实只是一辆小电驴。
“不是说了吗?叫我钰哥就好。”刘钰的目光越过罗缨,落在她身后的江雪迟身上,眼神深邃,“下雨天路滑,正好顺路。上车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江雪迟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
“真的不用了刘钰学长,我们的车就在前面!”江雪迟几乎是喊出来的。
她抓着罗缨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缨子,我们快走吧!”
说完,她不等罗缨反应,拉着她就朝前跑去,狼狈得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和鞋子,冰冷刺骨,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只顾着拼命逃离。
刘钰的目光一直胶着在那个狼狈逃窜的背影上,直到她彻底消失在停车场的拐角。
车窗外的雨丝模糊了他的面容,也模糊了他唇边那抹温柔的笑意。
“真有意思。”
他低声说,嗓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然后才对前排的司机淡淡吩咐:“走吧。”
车窗缓缓升起,将外界的雨夜和那个仓皇的灵魂隔绝在外,也遮住了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的墨色。
*
而另一边,江雪迟终于跑到了罗缨的小电驴旁。
雨势渐大,江雪迟手忙脚乱地套上雨衣,但身体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罗缨看着她惨白的脸和湿透的衣服,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小雪,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罗缨严肃地问,“你看起来……很怕刘钰?”
江雪迟叹了口气。
她能怎么说?
说那个在外人眼中光风霁月、谦和有礼的刘钰,私下里却是个阴湿鬼?
说他前一晚还在威胁自己,转头就能对自己“无微不至”?
说出去谁会信呢?
罗缨只会觉得她得了被害妄想症,是在给自己加戏。
“我……我没有。”江雪迟低下头,声音细若惘闻,“我只是……有点紧张。你也知道,刘钰学长太红了,我怕别人误会,给我们惹麻烦。”
这个理由很蹩脚,却也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借口。
罗缨半信半疑地看了她许久,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眼神复杂。
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跨上了小电驴:“你啊,就是想太多。其实我倒觉得刘钰人挺好的,愿意提携你是你的福气,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拍戏才是正经事。”
江雪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戴上头盔,跨上了冰冷湿滑的后座。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模糊了整个世界。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了一张巨大的蛛网,而那只名叫刘钰的蜘蛛,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在网中垂死挣扎。
这种折磨,比直接的伤害更让她感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