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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秋拜月(首发18.09.26) ...

  •   李翊源第一次拜月,是在景龙十五年,当时,后宫主位空缺,李翊源只能顶上,如今十年过去,李翊源对拜月早就驾轻就熟。
      “殿下,一切都准备妥当。”
      “知道了。”于她而言,景龙二十六的中秋恰逢辽东战事吃紧,景龙二十七年她不在京城,景龙二十八年父皇驾崩,这个中秋实属难得。
      “殿下这是要出去。”颜素问见李翊源一身银白缠枝暗纹褶袍,腰系点翠锃带,幞头,一副内行厂的打扮,便开口问到。
      “是。”李翊源倒是爽快的承认了自己要出去的意图。“我不在宫中,有事你去问暮阳便是。”
      “诺。”和李翊源一起出门的高庸则是一身青衣褶袍,青绦带。
      锦衣卫大牢中,方从仁一个人单独被关押在一间相对独立的牢房中。
      “有劳徐千户每日来看望方某。”方从仁被提到锦衣卫大牢中,已有十余天时间,每日徐淳阳都要来看一番。
      “职责所在,徐某不敢不尽心。”
      “徐千户。”徐淳阳见李翊源前来,正欲行礼之时,“咱领命而来,你回避一下。”
      徐淳阳知李翊源不愿泄露身份,便拱手说到:“如此,某就不打扰了。”
      “谢过徐千户了。”
      李翊源走进还算干净的牢房,抬头四处张望,然后径直走到了靠墙的石凳坐下。
      “方从仁,载熙年间,兖州府秀才,后屡考不中,为人豪爽,乐善好施,人送‘尝君’四月劫掠辽东军粮,赈济兖州十万百姓,兖州提案韩弘毅、山东按察使黄秉承,宁可自去其职,也不愿问你的罪,锦衣卫将你押解上京之时,兖州数万百姓相送。”
      方从仁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年轻人,与他平日接触的锦衣卫不同,方从仁知道这是内行厂的人。
      “鹰犬。”
      “锦衣卫与内行厂皆天子鹰犬,目光如炬、行动敏捷,才是合格的鹰犬。”
      “不耻为伍。”
      “你倒是干了件好事,本该押往开原的军粮被你赈济了灾民,那三万开原守军吃什么?若是因为三万守军无粮可用,开原失守,莫素骑兵长驱直入,兵临城下,你可曾想过数百万大夏子民,莫非觉得辽东与你相隔千里,打不到你这里来?”
      方从仁只是一介书生,他只能看到兖州数万百姓的生死,而李翊源不同,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行了,你劫掠军粮这事,先不论,我接下要问你的,事关山东几十万百姓,所以你必须如实回答。”
      “好。”
      “小庸子,把东西给他。”李翊源让高庸把一个封好的信封给他。
      “你先看看这上面的,如实回答,小庸子,你去外面找笔墨纸砚来。”
      “是。”化身为小庸子的高庸只好出去,牢房里只有李翊源和方从仁两人。
      “我看你小小年纪,颇有见识,入宫委实可惜了。”
      “没得选啊。”李翊源知道,方从仁把自己想偏了,让他去想吧,李翊源也不多做解释。
      “方家二百三十余口人,可是都关押于刑部大牢,可有漏网之人?”李翊源这话,让方从仁嘴角暗自一抽。
      “方某做事一人承担。”李翊源一听这话,只是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想到你一人担了,做这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一家两百余口人,灭你方家之人并非咱,而是你自己,你是秀才出身,应该知道《过秦论》云:灭六国者,非秦,乃六国也。”
      “你想怎样?”
      “好好想想这上面的问题,比起数十万兖州百姓,当今更在乎天下亿兆黎民。”李翊源这话成功的把话题引到了天子身上,她本就是打着天子的旗号而来。
      “纸笔来了。”高庸的出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一炷香之后,李翊源领着高庸离开牢房。
      回宫之后,李翊源先去了诚肃殿见了天子,然后回了东宫,见了东宫待诏蔡郗。
      “殿下,这是许廷的信。”作为和许廷等人联络的张博,在收到许廷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将信送到李翊源的面前。
      “师兄。”李翊源和蔡郗同出大儒梁慎门下,李翊源管蔡郗叫一声师兄。
      “殿下,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这将是大夏开国两百年来的第一案。”
      “该是景龙年间第一案。”李翊源在位初期处理过好几个这样的大案,有些见惯不惊。
      看过许廷的信之后,李翊源将信给了蔡郗,“烦劳师兄走这一趟,核实相关的情况。”
      “什么时候走?”
      “时间由你来定。”
      “这事不能耽误,自然是越快越好,不如今晚。”
      “明日,便是中秋,不急于一晚,过了明天。”
      “好吧。”李翊源知道蔡郗是个急性的人,做事向来不管不顾。
      “你总是这般不管不顾的,师傅说过你多少次了。”李翊源不无埋怨的说到。
      “臣告退。”蔡郗赶紧的溜了。
      见蔡郗离开,李翊源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这样的日子不多了吧。
      “殿下。”
      “明儿便是中秋,宫中的月饼可领到了?”每年中秋、端午膳房都会做月饼、粽子,分发宫中。
      “领了,都签了字。”签字领用,这是宫里的老规矩。
      换了一身如常的衣物,李翊源半躺在榻上,梁睿在殿中省当值,还没有回来,李猷檬正在睡觉,不知不觉中李翊源竟然沉沉睡去。
      夜幕降临,李翊源才醒来,熟悉的人就在眼前,身上是薄薄的锦被。
      “方才见你,眉间紧锁,可是遇上难办的事。”梁睿无意过问朝政,只是方从仁的事闹的动静太大,梁睿不想知道都难。
      “没事。”李翊源对上梁睿关切的眼神,一脸的从容淡定,“明日便是中秋,都准备好了?”
      梁睿点了点头,朝政上的事,他不便开口,梁睿很清楚自己的如今尴尬的境地。
      “暮阳,有话直说无妨。”
      “前几日,刑部尚书、大理寺卿挨了皇上的训斥,这几日朝中议论颇多。”
      “没什么好话吧。”即使不问他们说些什么,李翊源都知道他们的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前世,李老爹灭了方家满门,留了一个方英,最后还是李猷檬灭了他。
      “方从仁虽说劫掠军粮,但也是为了兖州百姓,其情可悯。”
      “其情可悯,其罪难恕。”李翊源的话重重的敲在梁睿的心间,如今的李翊源已经不再是儿时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姑娘,她是太子,大夏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暮阳,方从仁劫掠军粮,赈济百姓,可是开原守军三万将士他们却无粮可用,如果开原失守,后果如何,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承担的起。”梁睿懵圈的表情就表示他不明白。
      “你可想过,如果开原失守,莫素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兵
      临京城,你可想过这个问题。”
      “莫素兵临京城?”这个假设恐怕没有人敢想吧。
      “怕是没有人敢这么想吧,莫素为什么不敢来,自古史书之上所记载的还少吗?”这样的记载,不绝于史。
      “前朝不就是蛮夷,长驱直入临安城,金人不也直扑汴梁城。”李翊源见识过莫素骑兵,自然比任何人知道两家的优劣。
      “殿下思虑果远,非臣所能及。”梁睿主动的结束了这场谈话。
      “去看看明昭吧。”李翊源拉着梁睿去看孩子。
      次日便是中秋,按往年惯例自然由近支宗室进宫,元宗只有当今一子,所谓近支便是元宗的弟弟们,当今的叔父们。
      世宗共有五个儿子,成人的只有三子:长子元宗、益王、光王,和三个女儿,新蔡公主、荣安公主、汝阳公主。
      平日李美钧和叔父的来往不多,除却三大节的大宴,李美钧平日不愿和他们打照面。
      自从孝康皇后崩逝,坤宁宫基本上都处于封闭,今年,李美钧突然下令,今年的中秋设在坤宁宫。
      早在景龙十五年,李美钧便赐李翊源在大宴的场合着皇后冠服,只是后来李翊源成为储君,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李翊源只能服东宫冠服。
      “殿下。”春华捧着今晚所用的冠服出现在她的面前。
      “更衣吧。”李翊源也不多年不曾踏足坤宁宫中,春华默默地替李翊源更换衣袍。
      月白缎云肩龙纹褶袍,腰束绿松石镶白玉革带,看着镜中的自己,李翊源呆呆的出神。
      “殿下。”
      “暮阳。”梁睿云纹缎麒麟紫袍,玉革带,乌纱帽,这样的男子,本该宏图大展。
      “走吧。”梁睿拉着李翊源除出了寢殿,上了在外等候的步辇。
      坤宁宫中,后宫嫔妃自品级以下各服常服,贵妃王氏着杏黄缎满地缠枝纹织丹桂衣,下着大红织金妆花缎八宝襕裙,织金云龙纹除了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无人能穿。
      昭妃陈氏则是墨绿云肩通袖翟纹衣,大红八宝璎珞纹裙,比起醒目的贵妃,昭妃就低调了许多。
      李翊源和梁睿刚到,皇帝陛下的御驾便驾临坤宁宫,按惯例,皇帝陛下服月白缎织金龙袍,腰束青金石镶白玉革带,戴翼善冠。
      “都平身吧。”李美钧直奔主桌而去,李翊源和梁睿则在主位右手第一桌,后宫嫔妃则各按品级入座。
      “皇上,吉时已到。”秦钟躬身说到。
      “太子去吧。”
      “是。”被点到名的李翊源起身离席走到祭台,景龙十六年八月,是做为公主的她最后一次,做为储君这是她的第九年,也该是最后一次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她不会在这里。
      李美钧坐在主位,看着李翊源在祭台的上的一举一动,如今的她也足以让他这个当父亲的放心了吧。
      中秋之夜,阖家团圆,坤宁宫的这场夜宴,气氛却有些压抑,李翊源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皇上,臣妾看今晚皓月当空,不如就以这明月为题连句如何?”王氏出身大家,这样有文化内涵的提议,自然能引起皇帝的共鸣。
      “如此甚好,答不上来的就罚酒三杯。”
      “好,皇上圣明。”王氏的提议得到了皇帝的赞同,李翊源和梁睿则是面面相觑。
      “父皇,不若就由儿臣来当监酒令。”李翊源不喜欢和这些人有太多的往来。
      “太子殿下若当监酒令,谁敢敢喝殿下的酒。”王氏显然不想让李翊源置身事外。
      “今日乃是中秋,月到中秋分外明。”李美钧看着李翊源。
      “月照花林皆似霰。”李翊源不得不接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月明白鹭飞。”梁睿接李白《秋浦歌十七首》。
      “月移花影约重来。”王氏接李清照《浣纱溪闺情》,这画风突变的让李翊源一愣。
      “月钩初上紫薇花。”昭妃接宋周必大《入直》,将画风搬了回来。
      许是被勾起了回忆,李美钧突然说了一句“月冷空房不见人。”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莫不愣住。
      坤宁宫空置了十五年,这符合空房,不见人,自孝康皇后薨逝之后,皇帝也不复立后,在场众人以为皇帝对皇后深情款款,只有李翊源知道,这份深情并不简单。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李翊源算是接上了李美钧的连句。
      李美钧沉默了片刻之后,举起手中的酒杯,“为大夏贺。”
      “为大夏贺。”在场众人举起酒杯,齐声高呼,只是这气势实在婉约。
      李翊源知道,此刻父亲的心里,有几分母亲她不知道,但益王世子妃沈氏,是一定会在他心头的。
      一场宴会就这样结束,今晚李美钧喝了不少,面对一杯又一杯下肚的天子,秦钟无奈的看着,王氏和在场众人都不敢劝,怕这个时候惹怒了天子。
      “父皇,桂花酿虽好,但也不能贪杯。”
      李美钧看着眼前和其母肖似的脸庞,不禁感慨万千。
      “阿佑,出落的越发的像你母亲了。”
      “儿不孝,母亲薨逝之时,孩儿年幼,母亲的容貌,儿都有些记不清了。”
      “你母亲……”
      “父亲今晚喝多了点,不如就由孩儿送您回宫。”李美钧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坤宁宫离乾清宫很近,没有用御辇,而是步行。
      难得的父女两人同行,梁睿和秦钟落后三步,宫女和内侍落后梁睿和秦钟两步。
      “今晚月明星稀,父亲可是想起了故人?”
      “对,曾经的年少青葱岁月,可惜物是人非啊。”李美钧感慨的说到,李美钧望着天上一轮皓月,停住脚步,不无感慨的说到。
      “若是一开始便遇上你的母亲,今日她也能看到你成亲生子。”
      在李翊源模糊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端庄持重的皇后,人人羡慕的凤冠霞帔,却是母亲的枷锁。
      “父亲,在儿的记忆里,母亲永远都是那般端庄持重,如同天上的仙子一般。”
      “你的母亲向往云水潇湘之地,不然她也不会给你取字云潇。”
      李翊源知道自己的表字取自云水潇湘之意,母亲向往烟波浩渺的八百里洞庭,可一辈子却没有机会踏出这深宫。
      “在父亲心中,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我与她自幼相识,只可惜……”李美钧不愿提及过往,太多的无可奈何。
      “父亲在遇到母亲之前,可曾有过意中人?”
      “有,只可惜那人选择了旁人,你知道你祖父虽为世宗长子,却不得世宗喜欢,后来你祖父虽然被立为太子,但世宗一直都想立益王为太子,你说我是储位不稳太子之子,他是益王之子,如果是你,你会选谁?”李美钧让李翊源自己来选择,李翊源也知道那人最后成为了益王世子妃。
      “父亲怨过那人吗?”
      “为什么要怨旁人?只能怨自己没有本事。”李美钧一阵苦笑,“当初做了选择,就应该为此承担结果。”
      “父亲,其实父亲正值春秋……”
      “你是想说为何自你之后,宫中再无所出?”
      “是。”李翊源问的大胆,李美钧只是看了看这个积威日重的女儿。
      “这样不好吗?”先帝元宗只有当今一子,而当今如今膝下也只有李翊源一人,李翊源明白父亲的苦心。
      “儿明白。”
      “回去好好读高皇帝实录。”
      高皇帝建元十五年,庄献太子薨逝之后三年,多位皇子卷入夺嫡之争,史称“五王夺嫡”,尚在丧子之痛中的高皇帝发现,自己的多个儿子都在拉帮结派,甚至不惜对李晟的幼子下手,这样的举动深深的伤透了李翀的心。
      高皇帝幼年父母双亡,十二岁时一直抚养他长大的姨母病逝,十二岁的他从此流落街头,中年丧妻,老来丧子,李翀一生都经历了。
      此刻一个让李翊源困惑了许久的问题,仿佛也得到了答案,那便是高皇帝为何最终选择了女儿李晗。
      高皇帝实录及相关记载中,明确的记录了高皇帝在庄献太子薨逝后,不止一次的对李晗说过这样一句话:汝为皇子,必立为太子,那时应该没有一个人相信这话。
      看着李翊源沉默的模样,李美钧很是欣慰,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这大夏的江山社稷迟早有一天会交给这个唯一的女儿。
      “云潇,这大夏的江山社稷迟早有一天会交给你,有些事,你迟早会经历的。”李美钧没有讲明会是哪些事,但李翊源知道,父亲所说的事,便是夺嫡,李猷檬是她倾心培养的继承人,而懋勤是她的长子,注定是大夏第一个身为长子却不能继承皇位的儿子,因为在她的孩儿中只有李猷檬一个姓李。
      “儿臣明白。”懋勤是她的长子,一个被人捧杀的皇子,最终被她废为庶人,自今想来,李翊源都觉得那是她最失败的地方,有些事,从一开始就要掐断某些人的念头,她的明昭注定要接受比前世更严苛的继承人训练,坐在皇位上的人,永远都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艰辛。
      她如此,他爹如此,他的祖父元宗更是如此,大夏的历代帝王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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