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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孟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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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故事到这里就是结尾了,我那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如此好聚好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可一个月后,开榜前三天午时,有人在华山入口处发现一个包裹,里面一件宝蓝色的华丽衣裳叫人晃了眼。
十八娘那好不容易舍弃的感情,因为这一件来历不明的嫁衣又重新燃了起来,并且更加热烈,然而,灾难也因此接踵而至。
开榜那天,早早的,十八娘便提着我下了山,那天阴沉沉的,后来甚至打起雷,估摸着要下雨了!
人间京都最是繁华,十八娘穿着宝蓝色的嫁衣,描着细细的眉,吸引了一众目光,她匆匆忙忙的想要赶着会情郎,心里眼里甚是欢喜,眉眼也不自觉笑得弯弯,但是我却有些忧心,她忘了吗?那个乞婆说过的话。
十八娘赶到红榜台的时候,临近日落西山了,华山与京都的距离本就不是常人赶赶路就能多快到的,也就是十八娘可以如此迅速。
榜首三个大字,傅埔暮果真高中了,十八娘很是为他开心,我也有些诧异,这个落魄书生的确是才华出众呀,要知道这人间科举多么难得第一。
就在十八娘翘首等待的时候,落魄书生骑着一匹白毛马而来,他伸手一拉,她一跃而起,坐于他的身前。
我没有忽略落魄书生瞧见十八娘时,眼底的那一抹惊艳,那时候我以为这种惊艳是因为美好、因为爱,可是没一会,我就明白了,那样的惊艳更多的是嘲讽,是势在必得。
一骑绝尘去,回首当不识。
落魄书生带十八娘去的地方是一池泛着绿光的月形湖,他们在这儿拜了天地,许了神明,算是一个草草结束的仪式,却也不失为一个浪漫的成亲之礼。
漫步在这湖畔,十八娘与他十指交握,我瞧着他们这样一对璧人,也甚是为他们欢喜。
十八娘嗔怪道:“就为了这一个小小礼节,竟也值得跑这么远来吗?”
我以为回复她的会是落魄书生酸溜溜的一句甜言蜜语,他或者会对她说:“为了你,天涯海角也不算远。”
可事实是他笑着放开她的手,站远了两步,看着她说:“不如此拖延你回华山的时间,如何能将你华山一网打尽?”
十八娘微张了嘴,她哑然,手抖了抖险些将我掉下:“你在说什么?”
而我也似乎于这一瞬间明白了,世人皆知华山与世隔绝,而这落魄书生却偏偏行至华山求救,他伤的不重,完全可以寻个平常人家,他许是一开始便设计好了一切。
落魄书生,不,应当称呼他为傅埔暮,傅埔暮从身后掏出一把尖锐的弯刀,眼里闪过一丝纠结,略带不忍的对十八娘说:“与你相处至今,总觉你不该是大奸大恶之人,可你却的的确确屠杀林将军满门,十八娘,你如何是这样嗜杀之人?”
十八娘愤恨不已,她这一生就听不得人家提及林家,于是激动的冲着傅埔暮吼道:“人性本来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但是世人又皆畏惧生死一事,既然谁都不想死去,那么就看武力而已,但如果有得选择,不会有人希望成为坏人,更不会有人本就该死。”
傅埔暮不知十八娘的过去,她一家人也被一一灭口,她是被藏进泔水桶中才躲过一劫的,林家想坐稳大将军的位置,于是杀了那个初露风头却天资极高的千户兵,可怜辜家一百八十口人,当年也是名门望族。
只可惜傅埔暮不懂,所以他只是瞧着她怒吼的样子,失望的后退一步。
十八娘看在眼里,因着他这动作而冷静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卸下一身力气:“如果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也许你就会原谅我。”
“你有今天可以身为华山尊主,难道不是一步一步踩踏着别人的鲜血走上来的吗?”傅埔暮毫不迟疑,他趁着十八娘冷静的空档举刀砍了过来。
十八娘自然不是他能敌得过的,她轻轻松松就躲过了他这足以重伤的一击,两人交起手来。
傅埔暮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在处处让着他,她甚至没有让我出鞘:“十八娘,收手吧!你杀戮众多,为天下人所不容,我今日孤身前来,就是不忍你丧命于此,我愿放你走,但你一身修为不能留下。”
自从那次上华山后,十八娘从未再下过华山,那次她杀了林家六十七口人,肩上负了很重的伤回来,养好那伤用了整一个月,至今疤痕仍在。
时至今日,我仍旧记得她立于林将军府,以我如霜指天大喊:“十年蛰伏,只为一朝可以报我满门血仇,日夜不敢相忘,今日便是你等偿命的时候。”
我很想揪住傅埔暮,问他一句话,我想问他:‘她杀戮众多吗?她所杀之人皆为奸恶之徒,反而倒是你们这些打着大仁大义旗帜的正道人士,干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相互攀比,欺软怕硬,外华内腐,叫人不耻。’
可我化灵成形尚未成功,我只能看着十八娘被人如此冤枉。
十八娘冷哼一声,用内力震开与她纠缠不休的傅埔暮,她本不想伤他,可若是再这样耽搁时间,华山怕是不保了。
“十八娘!”傅埔暮叫住欲转身离去的十八娘,他一只手握刀撑地,一只手捂住胸口,十八娘的内力深厚,他已经不能轻易起身拦她。
“傻子,我这一生都交给你了,你却还不信我。”十八娘头上的凤冠被她卸下,她用拇指在金雕凤冠的珍珠眼处抚摸,而后将其丢弃在地上:“呵,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太过天真,以为许下一句承诺,便可以携手过一生。”
华山那场火烧了五六天才灭,我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火势,整座山都光秃秃了,它还能烧的如此起劲,青柏师兄说这是三味真火。
华山有山灵,以及许多非人修成的人们口中的小妖,而想要使得像我们这样的灵或者妖灰飞烟灭,就必须用上三味真火。
青柏师兄是在华山脚下的破旧茅草屋里等着十八娘的,那是他们儿时的秘密基地,他的脸上有长长的一道血印,很容易看出那是鞭子抽打的痕迹,从额角经过眉眼,最后是下巴,若不是青柏师兄模样俊秀,常人如此,定不堪入目。
青柏师兄乍见十八娘,便瞧着她的衣裳,而后笑得温柔,他总是这样对着她笑,这一次却叫人琢磨出一丝忧愁。
看着青柏师兄这模样,我知道华山没了。
十八娘哭了出来,她心里也是明白的,整个华山,一千六百七十四人,三百二十一灵,四百三十八妖,最后……只有青柏师兄一个人留了下来。
青柏师兄说,那时正道人士突然从四面八方围在山外,目的不言而喻,华山里众人自然不能贪生怕死,男子皆出山以对,于是两方缠斗难分胜负,最后是对方领头者祭出三味真火,将华山焚烧殆尽才解决了这场纷争。
“锦鲤呢?栎叔呢?”十八娘哽咽着问道:“旁的人修为不足以抵抗这三味真火,可是他二人……他二人…”
她原是想问他二人为何没有同青柏师兄一起谈了出来,终究没有问出口,十八娘很是清楚,华山没有苟且偷生之人。
青柏师兄眼底的痛色毫不遮掩:“父亲…舍不得华山,尽他全力抵挡了一个时辰的烈火,可是一个时辰太快,他的真气凝结而成的罩球一旦错过了时间,第一个燃成火尸的就是他。”
十八娘几乎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那会儿火势蔓延极快,华山的人都在等待着他们的尊主回来相救,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一点点变的绝望,哭喊着、挣扎着想要从火光里逃出来,却不得救,而在这个时候,他们信以为神的尊主却为了讨一个男人的欢心,而远赴京都。
那锦鲤姐姐呢?我想喊出来,我开不了口。
青柏说:“锦鲤,她不愿同我走。”
十八娘不语,点了点头。
我哑然,想起那天锦鲤姐姐那耐人寻味的神情,原来她爱着的从来不是青柏师兄,她爱的人以为她爱着他的儿子,多么可爱,多么无奈。
夜里,十八娘坐在茅草屋的马棚旁,一身宝蓝色嫁衣换成了鹅黄色的绸缎衣裳,孤独的宝蓝色被丢弃在马棚角落,沾了灰。
“玥儿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说着,青柏师兄与她并肩而坐。
十八娘饮了一口酒,她手上是我看见她亲手做了两天才成模样的酒罐子,我想,她大约是打算成亲当夜给傅埔暮的吧,她那么认真、噙着那么温柔的笑给它刻上字,可现在,她说:“玥儿不想嫁人。”
青柏压下她的酒罐子,他的手甚至能感觉到那粗糙的做工,却特别嫉妒,面上却不发任何异样:“为何?”
“年岁到了却从不谈及嫁娶,能有什么理由,不过心里有一个得不到还忘不掉的人罢了。”十八娘故作轻松,现在这境地,一定不能太过压抑,不管是自己还是师兄,于是调侃道:“那师兄呢,师兄也和玥儿一样,心里也有个人吗?”
青柏闻言,勾唇浅笑:“玥儿,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十八娘耸耸肩,青柏指了指这酒罐子道:“我以为它的下场会和那嫁衣裳一样。”
十八娘盯着这酒罐子看了很久,才慢吞吞的说:“它们不一样。”
那嫁衣裳是他的虚情假意,可这酒罐子是她的情窦初开,更是她的一心一意。
那几天,所有见过十八娘和青柏师兄的人都被杀死,十八娘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是她也想活着,想护着自己亲近的人一起活着。
七天后,全世界都遍寻不到十八娘与青柏的痕迹,于是开始散播出了仁义阁将于二日后午时斩杀放走华山尊主的叛徒傅埔暮的消息。
仁义阁就是此次诛杀华山众人的发起门派,傅埔暮此人就是该门派的大弟子,这些消息我们早该在收留傅埔暮的时候知道。
收到消息的当晚,十八娘便轻手轻脚将我拿起,偷摸着想要离开。
刚出了门口,青柏师兄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要去救他?”
我明显感觉到十八娘的背脊僵了僵:“师兄都知道了。”
青柏师兄合衣坐起,看来他也未成眠:“你的心也真大!”
大到明知他是什么模样的人,你还甘愿为他去送死。
“师兄说错了,玥儿从来都是小心眼的人。”十八娘转身看向青柏师兄:“当年我的心眼那样小,家仇必报,如今也一样,他们绑了傅埔暮,无非就是要骗我前去,是骗局又如何?大不了拼了一起死,但若是要我服软,除非黄土白骨化烟飞。”
十八娘神情语气都同样坚决,不容他人质疑,青柏师兄同她相对而视,郎才女貌,后来,我曾想过,若是十八娘爱着的人是青柏师兄该有多好,那么至少最后青柏师兄也不会死!
青柏师兄走进十八娘,他握住她紧紧攥着的拳头,让她松了手,也同时想让她松口气:“我的玥儿,他哪里值得你如此?”
这话最后拖的长长,声音沙哑,像是他自己终于叹出的一口气,他对她,只能叹气。
“师兄,你不懂!”十八娘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不能拿性命开玩笑,可是…“我已经走到悬崖边上了,没有退路了,除了跳下去,无路可走。”
青柏师兄始终是浅笑着看她,她额角的头发掉了下来,他为她往后夹在耳朵那里,动作自然,他曾做了无数次:“我从来想不到,你心里的人会是那个模样。”
十八娘自嘲道:“我也没有想过,我大概是中了毒吧,我的毒,非他不能解。”
“既然如此,那么一切都随你。”青柏师兄宠溺的语气,让人觉得沉重:“我与你同行。”
十八娘当下便拒绝道:“不,师兄。”
“这一次是我自寻死路,算我自己作孽,这是我的孽,不是你的孽,不需要你为我一起赴死。”
青柏张了张嘴,一句话终究没有开口。
她的眼里噙着泪光,脸上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青柏只想杀了傅埔暮,他疼进心坎里的人,傅埔暮却如此待她。
我想,十八娘她就是青柏师兄的孽吧。
那天午时,傅埔暮被绑在仁义阁的诛杀台上,当行刑那会儿,天雷打下来的时候,十八娘强自冲过去挡了那足以劈死傅埔暮的力量,自己也被震的吐了口腥血。
当时所有人都得震惊到了,确实,这天雷是何等威力,可十八娘却以区区□□挡下了致命一击。
十八娘像是没有看见周边那些惊异且恶毒的眼神,她自顾自的凑近傅埔暮,揽住他飞离诛杀台。
她的脸与他只有一公分的距离,鼻尖近乎相对,她掐着他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你看我为了你差点死掉。”
“这个世界上能够与我匹敌的人并没有,若要我死除非我自愿,而唯一可以让我心甘情愿死去的只有爱情,你承认你是我命定的爱吗?”
她模样轻浮,傅埔暮皱眉不言,她曾说过的话,他还记着。
那时华山之上,情到浓时,她曾狠狠的对他威胁道:“我是受不得委屈的人,若是你叫我觉得难过,我便杀了你,即使我最后舍不得杀你,也必须舍弃了你。”
她说的时候一脸认真,到头来遍体鳞伤了还是没有离开,比起没有他,难过算什么。
“徒儿果然说的没错,这妖女果然会为你而现身。”端坐在仁义阁诛杀殿上位的一个半老男子阴笑道。
我猜他就是那个劳什子仁义阁阁主吧。
还未待十八娘反应过来,傅埔暮那把赤练刀的刀风已起,她未曾对他设防,眼看着就要受伤,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开,傅埔暮也被一掌打飞。
“师兄!”青柏师兄捂住胸口,十八娘赶紧冲过去将他抱紧,设出一个结界。
他伤的很重,如果他不挡下,这伤便在她身上,十八娘哭道:“师兄,你为什么这么傻,我说了不让你来的。”
青柏第一次对着她松了口:“因为玥儿是师兄喜欢的人,玥儿在哪儿,师兄就在哪儿。”
他也曾想过死在华山,和他的父亲一同葬在‘家’里,可是他的玥儿,他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
十八娘皱着深深的眉头,眼泪啪嗒的掉下来,落在青柏师兄脸上,她手足无措的替他擦拭他脸上属于她的泪痕:“师兄喜欢我,为什么从来不说,也许师兄早一些说了,就不会有傅埔暮,更不会是如今这样,师兄,师兄!”
青柏师兄拉住十八娘的手,他的玥儿依旧像个孩子,他不想看她哭,更不想看她这样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笑道:“可是我的玥儿,就算我早些开口又如何?后来,傅埔暮还会上山,你…还会爱上他。”
“玥儿…… ”他唤了她最后一句。
我的玥儿是世上最美的姑娘,我要为她采一朵世上最美的花。
那是她儿时的记忆,她总是嚷嚷喜欢红色的小草,师兄告诉她那叫花儿,后来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红色小草,却始终等着师兄说过的那朵最美的花。
此刻,师兄胸口处的血流如注,她止不住,她真的止不住,师兄笑笑,用最后一丝气力将自己流出的那些血凝结成一朵千叶莲,那是他见过最美的花,千丝花瓣开成的美状,原是白色的,花期太短,他采不回来。
十八娘泣不成声,我再也不能忍受自己这副见不得人的躯身,拼着逆天之行,我幻成人形,我要告诉青柏,我叫如霜,如霜是一个很爱很爱青柏的人。
可我还是慢了一步,他终究是闭上眼睛了,我的人形他最后也没有看到。
如我所想,他留在这世上最后一句话,就是她的名字,他唤她:“玥儿。”
逆天意,我会因此而丧去一身修为,本来我也只是一介小小剑灵,化为人形却是魂魄一样半透明,看来是报应吧。
十八娘将我收进袖中,飞向那诛杀殿的房檐之上,对着那看似熟悉的书生道:“是我一番情深,世人皆知道,否则今日他们不会以你为饵而设下如此大的阵仗引我前来,你看,爱我的人都拼了命的希望我活着,而你却巴不得我丧命于此,看来,你真心不欢喜我,是我愚笨,看不清楚在你心里属于我的份量,我想要的生活,只是想象的很美好。”
“我总以为他人生死与我何关,我可以冷眼相待全世界的存亡,却听不得你被一丝言语扰乱心神,见不得半厘伤痕自你身上出现,像我这样一厢情愿的维护,对你而言或许就是笑话,可是这是我爱一个人能做出的极限了,这样的我摆在你面前,你不想要,我还能怎样。我为了你放弃了一切,可你却为了所谓的正道灭绝我身边所有牵挂,至此终究毁掉了我对你最后一丝留恋。”
“我如今一无所有,唯性命而已,尔等来取呀,看看今日最后是你死或是我亡。”
十八娘说这些人里还未有足以让她败下阵来的高手,我像是回到了林将军府邸的那一天,我看见十八娘杀红了的眼睛,她确实算是天下无敌。
尸横遍野,也许太过夸张,但是也差不太多,而那个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瞧向十八娘,一动不动的人,他是最后一个人,还可以站在这里。
十八娘还是下不了手,她爱的人,她怎么能亲手杀了他,可她爱的人,她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她失去灵性、黯淡无光的剑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有些话过去我没说过,将来也不再提,也就是说这辈子我只问这一次,你真的爱过我吗?”
傅埔暮点了点头。
十八娘笑了:“那此刻呢?此刻你还爱我,对吗?”
落魄书生没有一丝犹豫,他点了头,看向十八娘的眼睛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只是十八娘的眼睛红的是痛恨,而他的眼睛红的是悲伤:“一直!”
像是释怀了,十八娘放下那把不在有灵性的剑,看着这些人死的伤的,冷漠道:“那就好,那我就没有输的太惨,至少这一次对弈,我们能算是两败俱伤吧,傅埔暮,今日一别,南北两方,惟愿此后一生,不相见,不相念,陌路离殇,恩断情绝,我们……各自珍重安好,才是。”
十八娘走了,后来再也没人见过她,华山也不再是原来的华山了。
傅埔暮最后那句话,我不知道十八娘有没有听见,我后来无数次回想,竟然在多年后再想起他时,也道是一个可怜之人。
他说:“十八娘,这世间温婉的女儿家那么多,我只对你一人动过心。”
“这世上人千万,我也只负了你一人而已。”
五百七十多年后,我已经由一只小小的剑灵化为一个女仙,其实不过将将五百年,我本不能有这么大的修为,可是我这身体里有的却是惊人的力量,那是原本属于十八娘的力量。
“红尘俗世遇到的人,与我只是尘埃一般,你不必惦念,因为我不会惦念。”她自将她全部功力给我的那一刻,全身上下所能视见便在一瞬间老去,我看着她离去的佝偻背影,再也想不起来这个原本傲视一切的华山尊主一开始的模样。
哦,对了,华山后来据说草木重生,又因着一些机缘,变成了一座仙山,的确,它本来就是灵气聚集之地。
而那个可怜又可憎的落魄书生,我在一次无意间听说他入魔了。
再过了有七百年的光景,听说魔族的新任魔君在忘川一带搜寻一个叫做辜玥鹭的老乞婆,我琢磨着那个魔君或许是姓傅吧。
自新任魔君去往忘川已经是九十五年,大概是普通人一生那么久,我因为活的太过清闲,想要入世历劫,看看人间百态,也感受感受人世间的情意,我怕是太久没有见过人了,有时候我甚至会忘了过去那些人的模样,尤其是青柏师兄,我已经想不起来我心里他那张足以魅惑众生的脸。
于是我乘着渡船过了忘川,行至奈何桥,那桥旁的孟婆蒙着面纱,行动迟缓,我心道原来孟婆竟长的这模样,瞧她的眼睛,我好像在那里见过她?又好像曾被她握在手里抚摸了上千遍,这个认知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我并不识得谁是孟姓女子,我想她当是改过姓名吧。
她在熬一碗浓稠的汤,据说凡喝过这孟婆汤,前世尽忘,才能入轮回,再世为人。
我接过她颤颤巍巍递过来的酒罐子,第一次见人用酒罐子盛汤,我笑了笑,仰头就要喝了下去,却突然有人抢了我的孟婆汤。
那是一个文弱书生样子的青年人,若是他额上没有那一道道青黑色的魔纹,我怕是要以为这只是个凡间的落魄书生了。
他看着我愣了一愣,随即又仿若那一愣只是我的错觉,他冲着我大喊:“这是我的东西,我的!”
他抚摸着酒罐子上的字,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突然就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我和我的十八娘,以及她的落魄书生,我们在华山的那些日子。
可是现在呢?我看着孟婆,又看看这位魔君,终究是叹了一口气,我问他:“本就是相对无言,你又何苦来这一趟。”
他回答我的问题,眼睛却是看着那一身黑纱:“若是不来,连相对的机会都没有。”
孟婆不为所动,她的孟婆汤熬的浓稠,香飘十里,冥王说孟婆汤的第一碗便是她自己饮下的,她不记得前尘往事,她只知道这两个人委实耽误了她渡人,多少鬼等着喝她的汤呀!
“一千三百多年了,十八娘,你就不能同我说句话吗?”魔君拉住孟婆的手,我的视线落在他们纠缠的手上,他的皮肤光滑如初,而她的皱皱巴巴,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孟婆一言不发的拂开他的束缚,她不爱说话,也不愿搭理一个疯子!
我只觉得心里酸酸的,话却在肚子里百转千回才说出口:“若是明知话会伤人,那么她不说也罢。”
一族之君,魔的王,谁说这种人没有感情,他其实很爱她呀,魔君将酒罐子收进怀中:“只要是她说出口的话,再伤人我也欢喜,我也需得日日记着。”
“可她……她一句话也不说,我舍不得忘的,她却不记得了。”
无能为力,我只能想到这四个字,这是他自己做下的劫数,他得自己受着。
从此后,天南地北各一方,两不牵挂。
确实如此,魔族在北荒,冥界在南荒,而魔君即使去了奈何桥,他见到的也是蒙着一身黑纱的孟婆,她不露脸,从不再见。
与他们相识一场,我才明白原来一个人要死心,这么容易。
后来我下了凡尘,再后来,我就再未听闻过他们的故事了,毕竟我也有我自己的故事要经历,怎么能一直活在别人的故事里,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