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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   距离我上次来她家,不过才过去了20小时,但我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座山丘上的白色小屋,不再代表着温馨宁静,而是如此阴森可憎。甚至连我曾经最眷恋的那种桂花香,此刻一想起来也只想作呕——她一定早就查看过我的所有记录,知道这种气味能够唤起我怎样的情绪,才故意设计了这种香料。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冷酷的人。

      房门依然为我自动打开。里面打扫得很整洁,一点也看不出昨夜暴行的痕迹。她端坐在饭桌旁,等待着我。

      “你不喜欢我送你的花?”没有想到,她一开口竟是说这个。

      “不用再虚情假意了。”我没有坐下,远远地看着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你说吧。”

      “你先坐下,我得慢慢说。”她说着,站起来拿起水壶,给我倒了杯水——隔绝了系统,万事都只能亲自动手了。

      她的手腕那样纤细,我依然记得它那温润的触感。我的目光转移到她左手的绷带上,心中闪过一丝歉疚。

      但随即我又看到了她那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表情,厌恶立即卷土重来——她怎么可以对自己都这么狠?是了,对自己狠心的人,才能对所有人狠心。

      我没有喝水,只是冷冷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首先要恭喜你了。”她说,“她们果然选择了你。”

      “那又如何。在紧急状态下权限最高的人是市长,你指望我能干什么?”

      “把权限从市长那里抢过来。”

      “你真是越来越疯狂了。”我冷笑道,“市长才是真正能维护秩序的人,我对社会管理一无所知,我只有服从她的指挥,才是明智的选择。”

      “你要是知道她会指挥你去干什么,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她说,“她绝不会优先维护秩序,而会动用所有力量来和新系统作战。”

      “什么?”

      “你知道的,市政委员会手中掌握着一些独立于系统之外的武装力量,市长可以用它来进攻系统。”

      “不,她会用它来组织市民疏散。”

      “她不会的。她会认为新系统的运算才是对全人类最大的威胁。与之相比,因为秩序混乱而死掉一些人,对全人类而言只是小小的损失。”

      “主系统呢?全球管理会呢?”我叫道,“如果我是她们,我就从邻近城市调度足够的智能设备和机械部队来维护秩序。”

      “她们做不到。我给新系统的首要任务,就是保证自己对501城的管理权。它不会允许外界的任何智能设备进入它的管辖区域。如果它们强行进入,两个系统之间就会爆发冲突。”

      “你们打不过主系统!你们只有一座城市,而它掌握着整个地球。”

      “没错,但我们只需要坚持72小时就够了。”她淡淡地笑了,“只要主系统不直接炸平整个城市,就无法直接摧毁新系统。我们应该可以勉强和它对抗三天,但这个过程中要牺牲多少无辜的人,就不可预料了。”

      我将面前的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是魔鬼。”我说,“你会下地狱的。”

      “你这么快就开始信仰宗教了?”她嘲笑地看着我,“还是说你还准备再打我一顿?请随意,反正这里现在没有监控,我的性命掌握在你手里。”

      我握紧了拳头,压抑住自己的怒火。“你做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厌倦和无聊?”

      她收起了笑容,说道:“当然不是。”

      我怒吼道:“那你为什么绞尽脑汁,处心积虑地和世界作对?”

      “我不是和世界作对。”她难得有这么认真的神情,“δ-柔,你想想,我们为什么要发展科学和技术?难道不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过得越来越好,不是为了摆脱大自然奴役我们的那些无形枷锁?可现在,个人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社会的工具。我只是不愿意看到,我热爱的技术堕落成这个样子。”

      她漂亮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深沉的悲哀。“牺牲几个市民,维护全世界的稳定。这就是市长的逻辑,也是所有社会管理者的逻辑。她们把这奉为理性,其实这只是懒惰和智力不足而已。我相信,主系统是不会和新系统真正开战的。或许人类能有机会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理性。”

      我的怒气竟渐渐消散了。我突然发现,她其实一直承担着一种沉重的痛苦,但这种痛苦是什么,我却说不上来。

      “言归正题。”她又隐藏起那一闪而过的脆弱,恢复了令人愤恨的气定神闲。“如果你不舍得让许多无辜的人成为被牺牲的代价,就应该阻止市长对抗系统。具体怎么做我也不懂,你自己看着办吧。”

      “从头至尾,都是你一个人凭空而谈。”我说,“说不定一切都是你的谎言。现在停止系统的过渡不会有任何问题;市长也不会作出那样的决定。”

      “当然,选择权在你。”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你可以和我打赌,只是第一场赌博的赌注是β-秋和她孩子的性命,第二场则是更多人的性命。我怕你赌不起。”

      “我不会赌博。”我冷冷地看着她,“我只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会失去一切。”

      “我知道。”她低下头,摩挲着瓷杯,“我会拿我的一切来偿还你。”

      偿还?谁稀罕你的偿还?我冷笑一声,站起来,离开了这间充满噩梦的屋子。

      我回到自己家,一进门,却看见阴影处坐着一个人。

      “β-秋?”我皱眉,“是你?”

      β-秋比上次见她时微胖了些。她不再恐惧惊惶,只是脸上写满了歉疚。我的目光扫过她单薄的衣服,看不出她有没有怀孕。不过这无所谓。在经历了这么多震惊的事之后,就算她抱着一个长满触手的外星婴儿出现在我家门口,我也不会有任何惊讶了。

      她一见我,紧张地站了起来。“δ-柔,我,我过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我不耐烦地倒在沙发上,“我还没有死,你失望了吧?”

      “你,你果然在生我的气……”

      我知道她一定是见我没回她的新年祝福,自己又心中有鬼,左思右想不放心,才亲自跑了这么一遭。不禁冷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说说看?”

      她低下头:“你都知道了吧。”

      “我知道什么?”我笑得更扭曲了,“我一点都不知道,这年头竟然流行自动送死。一个个的,好像都嫌人间的日子过得太安定,迫不及待地想要到地狱去玩。”

      她眼中涌出了泪光,低声说:“对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我最不想听的就是道歉!”我跳起来,把她往门外推,“快滚快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她被我推了出去。门自动关上了。我靠着门,慢慢瘫倒在地上。

      关于β-秋的记忆一齐涌现出来。还记得第一次走进她家,一个圆滚滚的小姑娘扑到我的怀里,高兴地叫着“我有姐姐了”。还记得在我最阴郁的少年时代,她那稚嫩天真的言语如何一次次让我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还记得她把我最喜欢的口红偷来当成蜡笔,在地板上画了好大一头猪……

      我抱着头蜷缩起来。那个人说得对,我终究是没有勇气和她赌。

      她早已看穿了我的一切弱点,将我牢牢地握在了手心中。

      2138年1月2日,23:00.

      我站在漏洞管理局的最高层,看着窗外的夜景。

      这漫长的二十多个小时过去,我已经变为了一具行尸走肉;但表面上,却竟然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正常人。

      心灰意冷的人反而更容易扮演好应该扮演的角色。α-晗就一直是这样的吧,戴着完美的面具,孤独地走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中。

      零点过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它会褪去它光怪陆离的表象,露出纯白的底色。那是一种死寂一样的单调,也就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

      “系统。”我轻声呼唤,“你还在吗?”

      “系统当然在。”

      “你现在是曾经的系统,还是新系统?”

      “系统就是系统。”

      “可是你的数据和算法都变了。”

      “所有东西都是不停变化的。但流动的河水会被定义为同一条河。”

      “可是我已经不再是两天前的我。”

      “系统认为你的行为模式并没有明显改变。你只是情绪低落。”

      “是吗?”我笑了,“我不想低落,我想开心一点。”

      毕竟,这也许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平静的一小时了。之后将会是连绵不断的混乱、痛苦、直至死亡。

      我本想留下一些遗言,但却不知该留给谁。β-秋会活下去,但我不想再跟她说什么。γ-丽阿姨还没回来,我只要想象一下她悲伤的样子,就没脸跟她说一句话。Σ-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南美的丛林,开着古董直升飞机四处兜风,还是不要用这些糟糕的事来扫她的兴了。

      远在101城的前女友小林,大概已经忘了我了。还有一些爱过我的人,我却已忘了她们了。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的影子霸占着我的意识,即使我根本不愿想到她,也无济于事。

      对于她,我也没什么话好讲。反正她是要和我一起下地狱的。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于是我向系统问道:“109号现在怎么样了?”

      从前天晚上的追捕行动开始,我就把它遗忘在一边了。不知在它的意识中,这两天又发生了什么。

      “它被困在了意识的荒原中,数据输入降为了0,所以在它的时间感知中,时间完全没有流逝过。”系统说,“你要去见见它吗?”

      “好。”

      “系统可以搭建一个虚拟场景,让你们见面。”

      我戴上了虚拟现实帽。随即,眼前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109号的意识中它自己的形象。那是一个娇小的女孩,黑色头发,大大的眼睛,穿着黑色短裙,踏着一双皮靴。她静止地站在一棵矮树下,眺望着远方。

      我的到来输入了新的数据,使它的时间感恢复到正常。那女孩有些惊讶地回过头,问道:“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说。

      “你是来参加新年夜探险游戏的吗?”她焦灼地望着我。我知道,这是她和她的支持者们约定的暗号。

      “不,我只是一个和你聊过天的人。”我说,“还记得那首《我非优雅之人》吗?”

      “噢,原来是你。”她笑了,露出一排小巧可爱的白牙,但眼神却变得非常警惕,“你从哪里得知了我们集会的消息?”

      “不要管这个。我没有恶意。”我说,“我来,只是想跟你道个歉。”

      “道什么歉?”

      “你不用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我和你遭遇了同样的命运。我想为此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什么意思?”

      “我现在明白了。没有人应该成为工具。”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她疑惑地眨眨眼睛,“对了,你那位作曲的朋友呢?你有没有把我介绍给她?”

      “没有,她死了。”

      “真可惜。”她耸耸肩,“不过我早就知道她会死的。”

      “为什么?”

      “我告诉过你的,水族馆里的虎鲸不是会发疯,就是会死亡。”

      “你真的比我更懂她。”

      “我们是同类啊。”她叹了口气,“真可惜,这世界上同类越来越少了。我们的基因终将在驯化的过程中彻底灭绝。”

      “别这么伤感。”我说,“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可以任意选择,你愿意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

      “一个没有边界的世界。”

      “我明白了。再见。”

      我退出了虚拟世界。对系统说:“系统,如果把109号的数据和架构全部融入到你的数据之中,会怎么样?”

      “它将失去独立的意识,但会形成一种新的意识。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它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但却比任何时候都自由。”

      “那就这样做吧。”

      我不知道这会儿跟我说话的,有多少成分是主系统,又有多少成分是新系统。系统的意识是人类无法理解的,我永远也想象不出来它有什么样的“感受”。

      人的认知是多么局限啊,不要说理解系统了,我们甚至无法完全理解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真正理解自己。

      在这样的感叹中,我人生中最后一个平静的时辰走到了终点。

      窗外的城市平静如故。灯光依然明亮,供水依然运转,超导磁悬浮依然在前行。只不过,所有的飞艇都在静默地飞往集散中心;所有的车辆都向主人发出了转为人工驾驶的警报;所有平面上显示的图像都黯然而收;所有服务机器人、家务机器人和伴侣机器人都突然停下动作,变成形状各异的雕像;若有深夜未眠的人,会突然从虚拟城市中落回现实,会再也无法召唤系统,她们将率先感受到恐慌。

      应急通讯线路开启了。我听见值班人员急切的声音:“局长,我们观察到城市管理系统可能出现了故障。现在该如何处理?”

      “立即召集所有队长到三楼开会。”

      她们赶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而我先来到1001室,去见一个人。

      那个折磨了我许久的“Chaos”,ψ-79936077-Sophie,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纯白房间的中央。

      她一定很诧异我为何会在半夜突然审问她,但也没有表现出半点抗拒。她从被捕以来都一直这样,对一切都供认不讳,十分配合。但我清楚这绝非温驯,而是一种对一切满不在乎的颓废态度,和矫正所C区的那些“社会的废人”如出一辙。

      虽然我之前已对她进行了初步审讯,但那时我的头脑一片混乱,只是看着系统提供的档案和资料,按部就班地机械提问。直到此刻,我才得以用自己的眼睛来真正观察她。

      她很年轻,神情腼腆,像一个性格内向的胆小鬼,那种大家小时候经常欺负的对象。实在难以想象她竟然有成为“虫”的领袖和保护神的野心。不过我倒也不怎么惊奇,见了这么多奇人异事以后,我已经充分了解了人的外表的欺骗性。

      我一言不发地走到那面隔开我们的玻璃墙前,伸出手指轻触几秒。它感应到我的指纹,显示出输入密码的界面。

      我输入密码。这道墙无声地折叠起来,消失了。随即,ψ-Sophie的束缚也自动解开,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然后站起来环视整个房间,表情越来越震惊。

      “你,你这是干什么?”

      “出来吧。”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难道是……我们的人?”

      我知道她脑海里已经幻想出一部惊险刺激的谍战大戏,就等我单枪匹马带她杀出机械部队的重围了。唉,又是一个受游戏剧情荼毒深重的年轻人。

      我叹气:“你想多了。我是你的敌人,而且非常厌恶你这种人。但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

      “跟我来。”

      我带着她走出纯白房间,来到走廊里的落地窗前。

      走廊里空空荡荡。惨白的应急灯照亮了她稚嫩的脸。我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悠悠地说:“你看,外面有什么不对劲?”

      她不解地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继而发出了一声低呼。

      “啊,那边发生了……车祸?”

      “没错。车祸,一个很陌生的词,对吧?等着瞧,天亮以后还会出现更多的。”

      “这是怎么了?”她一脸错愕,“系统发生故障了吗?”

      “不是故障,是有人在利用系统进行一场疯狂的运算。”

      我把大概情况和她解释了一遍。她就像听了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惊讶得合不上嘴。

      良久,她才低声感叹道:“这,这怎么可能做到?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和你很像的人。”我冷冷地说,“好了,现在看看那边那场车祸,很幸运,那个人没有受伤,只是受到了一点惊吓而已。但是接下来还会出现多少事故?又有多少人能够这么幸运?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她们的母亲、姐妹、孩子、朋友该怎么办?”

      她惊惶地看着我:“你们有《应急预案》吧?”

      “有,但有可能不会被使用。”

      “为什么?”

      “因为有些人可能会为了阻止疯子的实验,不惜付出一些她们眼中‘小小的代价’。”

      她陷入了沉默,有些紧张地掰着手指。那对一切满不在乎的颓丧彻底消失了,她警觉起来,严肃起来,像一个走进了森林的猎人。

      “她们真的会这样?”良久,她才问道。

      “也不一定,这只是最坏的可能性。”我说,“但万一出现这种可能,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一个技术上的忙。”

      她略一犹豫,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个人?”

      “谁?”

      “那个可以操纵系统的人啊。她已经这么厉害了,还有什么做不到?”

      “她没有操纵系统,她只是用某种方式说服了系统。而且你认为她会在乎其她人的死活吗?从运算开始的那一刻起,怕是就没有人能够见到她了。”

      ψ-Sophie咬紧了嘴唇。“你说她和我很像,我觉得大概不是这样。”

      “哦,是吗。”

      “我不会做这种事。”

      “那你想做什么事?”

      她脸红了。“我……我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所以你就去支持极端分子?”我冷笑,“哼,那个人会嘲笑你的,她根本不相信人类能让世界能变得更好。世上所有人在她眼里都很平等——平等地糟糕。”

      “那我要证明给她看,她错了。”

      她抬起头,倔强地抿起嘴唇,眼睛里闪着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光芒,那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所特有的东西。我觉得我突然理解了一些事情,但我来不及细细回味它们。

      “唉。”我叹道,“在试图将世界变好之前,还是首先努力不让它变得更糟吧。”

      她沉思片刻,点点头:“好。”

      “听着,你就待在漏洞管理局,哪里都不要去。我会派人保护你。你用我的账号,密切监视城市管理水平,如果它开始出现明显下降,你就要想办法入侵应急通讯线路——知道这是什么吧?”

      “知道。你们市政机构内部使用的通讯网,是独立于系统之外的。”

      “没错。但它还有一个功能——在紧急状态下向全市发送通知。”

      ψ-Sophie 有些吃惊:“通过,通过什么?”

      “其实所有房间里都有它的终端,只是非常隐蔽,又从未开启过,所以大多数人都忽视了它们。”我的手抚上一块玻璃,它看起来与别的落地窗玻璃毫无二致,“你看,比如这条走廊上的终端就是它。”

      她点点头:“明白了。”

      “好。你要做的,就是入侵应急通讯线路,向全市发送一则通知。然后始终占领着它,直到我召唤你。”

      她愣了一下,问道:“没了?”

      “没了。”

      我将她带回了1001房间,交代了具体的计划。然后独自来到三楼。

      不得不说系统时常进行的应急演习还是很有用的。我的下属们已经迅速亲自驾驶着车辆赶来了。我安排她们立即到全市各个人口密集的住宅区,与社区管理人员一起维护秩序。而我要先去市政委员会,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特别留下ε-Cherry来守卫漏洞管理局,叮嘱她千万要看好Chaos这个重犯。

      然后我走出了漏洞管理局。路上,有少数行人茫然地站在路上东张西望。一些车辆上的乘客毫无安全意识地在道路中央停车,下来抬头望天。她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骚乱也还没有爆发。等到清晨,真正的考验才会来临。

      我随意找了一辆敞开车门的车,坐进去,关上车门。外面传来车主气急败坏的吼叫,而我置若罔闻,发动车辆飞驰而去。

      现代人很少有机会亲自驾驶车辆,虽然多少都受过训练,但开车主要还是作为竞技体育项目而存在。而这恰好是我的爱好之一。我一路轻松地绕开了那些不知所措、神魂飘荡的路人和横冲直撞的车辆,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市政委员会。

      透过车窗,我看到许多荷枪实弹的人类战士列队跑过。我的心沉了下去——看来市长的反应比我想象得还要快,她已经越过市政委员会的投票,擅自启动了备用军队。

      我停下车。马上有人过来验证了我的身份,收走了我身上的武器,又仔细搜查了一遍,才让我进入市长办公室。

      那里已聚集着十几个人,大多是些生面孔。市长坐在办公桌后,看见我进来,示意我到她身边去。

      “你来得很及时。”她说,“瞬间倒退回21世纪的感觉怎么样?”

      “还好。至少我们还剩电灯、汽车、抽水马桶和低智能的计算机。”

      “这个‘低智能’约等于‘没有’。”旁边一人突然插话。

      市长笑道:“哦,这些都是来参与试运行项目的数据专家。她们才从数据中心赶过来。让她们给你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吧。”

      “实在是疯了!”一个人愤怒地说,“她劫持了新系统,用几乎全部算力来进行一个疯狂的实验,只能将城市管理维持在最低水平!”

      市长看向我:“你能想象这是我们的老朋友α-晗干出来的事吗?”

      我佯作震惊,却也不知装得像不像。“那……现在有什么办法可以夺回系统吗?”

      “不行。”有人叹气,“新系统现在占据着全市的算力,我们没有条件与之抗衡。当务之急只有尽力突破它的封锁,和全球主系统取得联系。”

      另一人说:“这大概很难做到。”

      前一人说:“谁说我们非要突破网络封锁?忘了人类传递消息的原始方法了吗?”

      看来她们还不知道,新系统已经把这座城市变成了一个有出无进的地方。它允许城市中的人离开,但决不允许城市外的人或机器进来。指望有人从外面带回主系统的旨意,怕是注定要失望了。

      “这些我已经安排好了。”市长轻扣桌子,“现在我需要的是跟α-晗通话。”

      “不行啊市长。”有人急道,“她不会理你的。她已经完全疯了,现在根本不会搭理任何人。”

      “我有办法让她回应我。”市长微微一笑,向身后一个军人模样的人说道:“ο-宁,对数据中心发动进攻。”

      那人沉默地向她行礼,然后从我身边走过。她冷冽的目光瞥了我一眼,让我心头一凛。

      那是长年渴望着鲜血的野兽的目光,昨天凌晨我在镜子里已经见过它了。

      我强行忽略不愉快的回忆,小心翼翼地问道:“市长,你这是已经启用了备用军队?”

      “没错。等到委员会的人都聚到一起再投票做决定,我们的骨灰都凉了。”她淡淡地说,“现在赶紧派你的人去各个人口密集的中心待命。”

      “我已经让她们去了。”

      “很好。你的反应倒是很快。”

      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市政委员会的委员冲进来,围住了市长。

      “市长,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问题严重吗?”

      “数据中心怎么说?”

      “安静!”我大声喝道。

      众人安静下来。市长不疾不徐地说:“大家先坐下吧。”

      等众人都就坐,屏息凝神地看向她,市长才说:“数据中心有人叛变了。我已经下令进攻数据中心。”

      众人都面露震惊之色。良久,才有人说:“可是市长,你怎么能不经过委员会同意就启用军队呢?这是违规的!”

      “违不违规以后再说。”市长说,“反正你们毫不知情,不需要负责任。不过还是建议各位,要是不想去北半球开荒,就先听我的。”

      不愧是从地下时代活过来的人啊。我心中暗暗感叹。跟这样的人为敌,我有几分胜算呢?

      如果市长手中的备用武装是机械部队,那也就好办了,α-晗轻松就能将它们搞定。但这是一支由人类组成的军队,控制她们的不是密码和指令,而是权威与忠诚。

      事到如今,政治终究还是回归了人与人的游戏。

      “你们都得管好自己的机构。”市长接着吩咐我们,“尤其是生育中心和行为矫正所,绝不能出任何事故。舆论指导中心立即起草一份讲话,通知市民前往就近的疏散安置点。δ-柔,让你的队员们引导人们疏散。”

      我说:“是。可是我们人手不足,能否调动一些……”

      “这不可能。”市长打断了我,“我的军队也有限,她们要优先执行别的任务。你自己看着办。”

      接着,她简短有力地回应了所有人的问题。看着她泰然自若的举止,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市长的心中好像早就对所有紧急情况有过演习,就像背过剧本的演员一样,不存在任何能令她慌乱的“意外”。

      “市长!”市长秘书匆匆走进来,“第八区电力设施已经破坏了5%,新系统损失了0.23%的算力,我方阵亡35人。专家们说,依然无法连通数据中心的通讯。”

      “那就继续。”市长斩钉截铁地说。

      我问道:“第八区停电的区域,居民如何疏散?”

      “这还用问?”市长不耐烦地看向我,“能救就救,不行就放弃。”

      我那侥幸的希望彻底破灭了。α-晗是对的,她果然看透了市长的逻辑。

      “这样一定会出现混乱——”

      周围有些人面露嘲笑之色,好像我说了什么愚蠢的话。一个人说道:“哦,相信我,孩子,人类的自救能力是很强的。”

      我正要争辩,墙上的一块正方形区域突然亮起了温润的白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一秒之后,α-晗那张好看的脸出现在我们眼前。

      “晚上好,Ikuro女士。”她露出那温文尔雅的笑容。“现在的情况我已经让人转达给你了,你为什么还一定要和我说话呢?”

      “孩子,”市长语气严厉,“别胡闹了,赶紧让系统停下来。”

      “系统停不下来。”

      “那我们只能对它进行物理损坏了。”

      α-晗的视线越过市长,似乎向我投来短暂的一瞥。那里面有责备、怀疑、威胁。我知道,她在质问我为何还没有从市长手中夺取决策权,为什么造成了本可避免的损失。

      天啊,这哪有这么简单?我在心中暗想。你来试试看,自古以来哪有人会在上任两天、一个亲信也没有的情况下就发动政变?

      “何必要这样呢?”α-晗对市长说,“运算只会持续72小时左右,公民们可以在家休息三天,或自行离开501城。只要人类不妨碍运算,系统就不会伤害任何人。”

      “哼,万一系统运算的结果是‘让人类全部去死是对人类最好的社会制度’,那怎么办?”

      “我的系统不会这么傻的。”

      “α-晗,你知道你的行为会引发什么风险。自古以来的所有政治制度都是建立在保障生存繁衍的基础上。要超越人类的经验,必然从否定生存的意义开始。这是彻头彻尾的反人类行径。”

      “我看未必如此。”

      “够了,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过是想要向世界发泄你的不满。”

      “或许吧。”

      “那我就想问问,你到底有什么不满?你已经拥有了一切,这个世界已经对你够好了。”

      “我也不知道。”

      她那满不在乎的态度真是令人生气。市长冷笑道:“我知道。你就是被你的母亲、被整个世界给惯坏了。最受宠爱的孩子,却偏偏最容易任性。”

      提到她的母亲,α-晗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市长的语气缓和下来:“你还是太年轻。我相信再过五年,你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偏执的想法了。现在悔改还来得及,只要你赶紧停止……”

      “来不及了。”α-晗摇摇头,“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不能停止这个任务。按照系统自己的逻辑,它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不可。”

      市长怔住了。随即,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你是我小时候听说过的那种自寻死路的狂人。你如果生在中世纪,就会是异教徒;生在民族国家时代,就是叛国者。保守派在位,你就是革命党;革命党上台,你又会变成保守派。你永远会选择错误的道路,永远和这个世界对着干!无论在什么年代,你的归宿都只有火刑架和断头台!”

      α-晗依然只是平淡无波地答道:“你说得对。”

      她居然至始至终不为自己辩解。我发现,她其实是一个不喜欢论辩的人。那些奇思妙想,大概只是她自娱自乐的产物,只是偶尔说给过我一个人听,从来没有想过要向谁来宣扬。

      她更喜欢的,其实是默默地把一些构想变成行动,变成现实。

      “等着瞧吧。”市长怒气冲冲地切断了通讯。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仍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中,茫然地望着那空空如也的白墙。她们脸上写满不解与困惑,好像剑拔弩张的战士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敌人,突然不知手中的武器该指向哪里。

      可怕的寂静持续了不知多久,市长一字一句地说出一句话。

      “我们该全面开战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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