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那一天,长安街上杏花照人。

      苏闲病卧床榻半月,半月余后再走在长安街上时,远远瞧着他,青丝懒懒,行色慵慵。

      倒是与他走在一旁的裴笙,唇红齿白,笑意间含夹春风。

      苏闲这一病,的确病得不轻,从头到尾瘦了个精光,还不如他手中那柄折扇上垂的蓝田玉坠儿好看。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苏闲念。

      裴笙捂嘴一笑,右手手上露出赫然的一条扭曲的疤痕。

      “你笑什么?”

      “没,没。”

      裴笙瞧着斜阳里的苏闲,竟有三分落寞,与平日里,不大一样。

      苏闲没说话,扇子上的玉坠儿偏偏摇摇。

      “她要出嫁了,好歹去见最后一面。”

      风中的长安街,洛阳城,看上去车水马龙,正是屠苏季节,远处的琉璃瓦上停着几只纸鸢,从城门上望去,酒坊旁挂的灯笼烛火氤氲,却总嗅到深入骨髓的幽香,像是不为人知的暗伤。

      相府里的桃枝被修剪得极好,暮春时节,相府里有一种含带春意的香。

      荀亦站在倚莲池旁,她的背影高挑,一身紫袍及地,肩后青丝如倾泼的黑墨。那紫袍的裙尾绣了朵朵白色的姜兰。

      那一旁的青衣侍从打盹打了半日,一个留神瞧见了裴笙与苏闲,连忙醒了瞌睡跟荀亦说道:“二小姐,苏公子来了。”

      她默了许久,并未回身。

      “我先去瞧瞧荀玉。”裴笙走之前,对那青衣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才傻愣愣地回避。

      裴笙站在珠帘外,内里的白衣女子斜卧在床榻边上,从裴笙的角度看她,她有一张近乎完美的侧脸,柔软的头发像丝绸般垂过她的左耳,朱唇微启,玉指尖尖,她正拿着手中的玩偶,左捏右捏。

      裴笙轻轻笑了笑。

      “早。”

      裴笙笑着走进阁中,自顾自地找了张檀木椅坐下,又见檀木椅上随意摆了张藕色肚兜,眉头一皱,心想还是算了,站着吧。

      荀玉脸一红,走过去说:“苏闲也来了么?他大病初愈,走吧,我去瞧瞧他。”

      “也好。”

      裴笙走在相府里,竟在绕弯路走。

      暮春要过了,相府里的桃花谢了大半,唯独此处,因地势的缘由,桃花依旧。

      荀玉吸了口气,天色遥遥欲晚。

      荀玉看着裴笙手上的伤疤,忽然又想起了某件事。

      “裴笙,小时候,我记得不太多了,但十七岁那年,有段记忆倒是特别深刻。”

      荀玉十七岁那年,裴笙恰好弱冠之年。

      那年裴笙的生辰,很是不同,那天,荀玉穿了一身红色烟罗裙,和裴笙一同骑了一匹白马,跑遍了长安城。

      那晚,她喝了满满一壶竹叶青,与他共乘白马,她的双眼也饱含醉意,风急速驶过,她的笑意比谁都浓,而同时,风从她身上带走的醉味,也飘到了裴笙身上。他在她身后护着她,小心翼翼地攀住她的腰,又不敢太用力。

      结果,高兴之余,她一个不小心摔下白马,裴笙为了护着她,硬是做了肉垫子,抱着她一同从马上摔了下来,手却割过路旁的一块长有棱角的青石。

      荀玉当时就被那血吓得醉意全无,而裴笙依旧在笑。

      “我的这条疤,可是你害得。”裴笙知道她想起了那件事,还特意把伤疤凑近了给她看,荀玉瞧了瞧,皱着眉头说:“你还赖我,我说,你自己没找好大夫医好,你看,这疤,多丑。”

      不知想起什么,荀玉又有些伤感地说:“不过,我也记得是那一年,苏闲酒后吐真言的事。”

      那年裴笙生辰的晚上,苏闲在裴府里喝的个伶仃大醉,彼时同座的几个纨绔子弟趁兴打趣说:“苏少,这么多年,你就没个喜欢的人么?”

      他喝得烂醉如泥,却笑着回了两个字:“荀亦……”

      从此,家家户户得知小侯爷苏闲喜欢相爷的二千金。

      裴笙看着她,忽然有些紧张地说:“若,若你无心慕之人.,”我便娶你。

      此时侍从火急火燎地赶来,二人朝那侍从一望,那侍从慌慌张张地对荀玉说道:“大小姐,刚刚小奴看见,苏公子递给了二小姐一枚玉佩,结果二小姐二话不说把它扔进了莲塘内,小奴怕,怕出什么事……”

      荀玉连忙回说:“好,我们马上过去看怎么回事。”

      “是。”

      语毕,荀玉扯着裴笙大步向前走,忽然荀玉回过头问裴笙:“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裴笙假笑着摇摇头,说:“不重要了,走吧。”

      待裴笙和荀玉走到倚莲池时,池旁的树还正是深绿,深绿得令人打寒颤,而面前的一景一情更让人连寒颤都不敢打。

      荀亦和苏闲就这么看着,哪怕看上几个时辰也不嫌烦般。

      “这是怎么了?”荀玉踏步走来,见二人气氛奇怪至极。

      裴笙也走过去问苏闲:“怎么回事?”

      苏闲的脸色依然如裴笙走时看到的一样,淡然得很。

      “我走了,你保重。”苏闲道。

      “长姐,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荀亦的眼神看着苏闲,话却是对荀玉说的。

      苏闲的步子停住了。

      “长姐,苏闲他喜欢你。”

      “什么?!”荀玉松开拽着苏闲袖子的手,不可思议地看着苏闲,裴笙脸色越来越苍白。

      “她没骗你。”苏闲的声音,十分低沉。而说出来的话也如那声音一般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荀玉双唇颤抖,最终,她好像受不了了一样,问二人:“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大家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了。唯一可以说清楚这一切的,也只有时间跟往昔。

      荀玉其实小时候并不和荀亦一起在相府里长大。

      荀玉在幼儿之时,被相爷丢失过,幸好她得到当地庄稼人的照拂,却有了一身的野习惯。

      半月余后,十岁的荀玉偷了一匹白马,又不会骑,结果在长安街上被白马甩了下来,一头栽进了路边贩夫的白菜堆里,从那以后,她就长安城内“名声鹊起”,人人都在议论相爷家的大小姐,果真野鸡不如凤凰。

      不过,那白马是裴笙的。

      待此事风波过,左相冥思苦想,决定把荀玉和荀亦送入书塾念书。荀玉去书塾那日,发现裴笙也在,不由得不高兴了起来。第一天,先生让大家写自己的名字。凡是出身仕宦世家的子女,没让先生教子以前,大多都是会写字的。

      彼时荀玉捡起地上的一张宣纸,看上面赫然写了两个大字,自己却不认识。

      “荀亦荀亦,你快过来,你看这念什么啊?”

      荀亦无言地将宣纸转了个弯,荀玉拿反了。

      “念…..念苏闲。”语毕,一双细嫩的手抢过宣纸,宣纸哗地一声,荀玉和荀亦看着眼前这个一把夺过宣纸的小男孩,他就是苏闲。

      荀亦在旁有些受气,苏闲刚才的举动实在是太不合乎礼数,而荀玉教训苏闲说:“拽啊你,不就是你的名字么,看看而已又怎么了。”

      苏闲和荀玉二人怒火中烧,挥拳就上。

      结果是……

      裴笙端着香喷喷热乎乎的食盒走过三人身前,看着他们三人被面壁思过,到午时了先生还没许三人吃饭。

      荀玉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裴笙那双桃花眼,又将眼神转移到裴笙手中的食盒上。

      “想吃么?”

      荀玉咽了咽口水,说:“想。”

      裴笙用木筷子从食盒里挑出一片肉,走过去递到荀玉嘴边,说:“吃吧。”

      荀玉甚是感动,裴笙看上去的确不好接近,而且,自己又偷过他的马。

      荀玉张开嘴巴,裴笙把那块肥溜溜的猪肉送进荀玉嘴里。裴笙那个时候的笑容,堪比四月里栽的一只水芙蓉……

      半响后。

      “你个孙子!你给老子吃的是块生姜!难怪老子吃之前硬是觉得那猪肉跟长毛了一样!”荀玉愤恨地吐掉那片生姜,身旁的苏闲和荀亦不由得笑出声来。

      “嗯,很好。”裴笙满意地一笑。

      这时先生走来,看见裴笙跟三人神色异常,走上前来询问,裴笙立马换了个脸色。

      “怎么回事?”

      裴笙回答:“弟子有罪,弟子私自给同门师弟师妹门送饭食。”

      先生皱着眉头看着吐在地上的生姜,荀玉还得意地笑着,心想这下裴笙也得跟自己一样面壁思过了。

      裴笙看先生在看地上的生姜,顺水推舟地说:“弟子好心给荀师妹送饭食,岂料,她不喜欢,吐在地上了,你瞧,先生。”

      先生沉思了一会儿,说:“除了荀玉,其余的人都可以走了。荀玉,你再面壁半个时辰。”

      “我!你偏心!你偏心你偏心!”荀玉吼道,荀亦连忙拦住她。

      “再面壁半个时辰。”

      四人也是渐行渐近,不知不觉中,四人已经可以坐到一起玩猜百草的游戏。

      也是在不知不觉中,过了四年。

      那是一次在空谷之内,裴笙和苏闲约好去狩猎,荀玉悄悄带着荀亦,从相府里溜达了出来,也跟着裴笙和苏闲瞎溜达。

      结果在空谷里,四人却走散了,苏闲和荀玉走在一块,荀亦和裴笙不见踪影。

      “呀!”苏闲叫了一声,荀玉往旁一瞧,苏闲的裤子上出现了两个洞,不远处有条竹叶青正游走而去,她立马撕开苏闲的裤腿,将毒血吸了出来。

      “你……”

      苏闲脸红得发烫,他从未感受过这么柔软的东西贴近他的腿,他整个人都要酥掉了。

      “你看到裴笙了吗?”荀玉问。

      苏闲现下哪里还回答出这些,支支吾吾的。

      荀玉看他不知,便说:“我去找他!”

      荀玉绕过几株槐树,才在不远处瞧见了裴笙,荀玉想,从这个角度看裴笙真好看呐,啧啧。一个不留神就跌进了身前的石洞里。

      随着荀玉的尖叫声,裴笙好像已经猜中她掉了进去,忙不迭地走过来,往下看,荀玉正在揉膝盖。

      荀玉此时也往上瞧,正对上裴笙的眼睛。

      “平时走路不小心,现在知道闯大祸了吧。”裴笙看了看,这石洞不深,但是下去了想上来,就难了。

      荀玉抬头,盯着裴笙,朱唇一笑,竟玩笑似地问:“你敢下来吗?”

      裴笙回了她一个浅笑,荀玉来不及回神,只听见衣袍卷过凉风的声音,裴笙已经好好站在她面前了。

      她记得,他身后的辰光。

      多少年后,这件事也被渐渐淡忘,但裴笙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仲夏。

      那一年,是荀玉十五岁及笄之年,她出落得竟比荀亦还要好看,来见他时,一袭白裙,对着自己傻笑,那时,桃花纷然,十里之内,桃花雨飘散,竟不如她不经意勾起的一丝笑。

      纵然如此,故事里总有伤心之人。

      裴笙二十岁时那场裴府里的盛宴,苏闲喝得个酩酊大醉,醉了还笑,笑了依然醉,可是周围的人都看得出来,今天苏闲苏公子可是格外开快呐。

      有人忍不住打趣般问:“苏少,这么多年来,你就没个喜欢的人么?”

      其实这句话大家都没指望上小侯爷能答,只不过是兴致上来,众人玩乐玩乐罢了,谁知苏闲将酒罐子往案上一搁,边笑边小声地说:“荀玉。”

      问话那人没听清楚,惊到:“谁?荀亦?苏闲你可有眼光啊,相爷的二千金啧啧。”

      荀亦,荀玉。这两个名字何其相像。

      苏闲那天睡在裴府睡到日上三竿,等到酒醒了第二天起身,无意间听到几个侍从们嚼耳根子:“你们看见了吧,看见了吧,昨日裴公子离身晚宴,就是和相爷家的大小姐出去了,你没看见,昨天回来的时候,裴公子抱着相爷千金,千金好像喝醉了,死拽着裴公子的衣领子不肯让他放呢。”

      他杵在一旁默了许久,转道走别处。

      他路过裴府的竹园,竹叶萧萧瑟瑟地落在他身上。

      “咦,苏少!”

      苏闲回身一望,是裴笙的表弟。

      他走来,笑说:“苏少,我都没看出来,这么多年,你居然喜欢上荀亦,要不是昨日你酒后吐真言,我们还真不知道。”

      苏闲根本不知道,昨日自己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告诉那帮人自己喜欢的是荀亦,就算他说了,也会说荀玉啊。他明明喜欢的是荀玉。

      他回首,看了一眼裴府里的竹园,满目萧然。

      都无所谓了。

      往昔已经是永远是往昔,过去也终究是过去。

      “当年,我酒后乱言,说我喜欢的荀亦,其实,你们都不知道,我并非喜欢她。”苏闲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

      荀玉在一旁,几乎不能说出话来。

      苏闲低头无力地笑,说:“我自知我无法插足你和裴笙,所以每次都只抱着远远看一眼你的心态。我借着外面说我喜欢荀亦的由头,隔三差五地往相府里跑,为的就是,去找荀亦之前,可以路过你的明珠阁,看你在四合窗前捏泥人,一眼,就好。”

      荀玉看了一眼裴笙,他始终一言未发。

      “那裴笙,这么多年……”荀玉话未说完,裴笙就接道:“这么多年来我没有秘密,我喜欢你便告诉你,不会隐藏。”

      “不,裴笙,你一定看出来苏闲喜欢我,你一定看出来了。”荀玉质问他。

      “是,我的确看出来了。”

      “你不告诉我,还喜欢了我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苏闲不是真正地喜欢你,他喜欢的只是你的幻影。这句话裴笙始终没说出口。

      “我不需要在意别人的感受。”裴笙说完,转身离去。

      荀玉几人,也无言相散。

      夜里,她抱着玉枕一边哭一边骂裴笙,那晚,裴笙也没有睡下,开窗看着帘外的芭蕉看了一夜。

      半月余后,荀亦出嫁。

      苏闲没去送送,却一人去了城隍庙内,烧了几柱香。

      路过的净慧和尚问:“苏公子,一月余前的大病可是根除否?”

      苏闲虽有些奇怪,想自己病了这寺里的和尚怎么知道,却也有礼数地说道:“早早好了,也没留下病根。”

      净慧点了点头,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苏闲说:“庙外那棵祈福的菩提树公子记得否?”

      苏闲点点头,说是记得,那株菩提树上常常被人挂红绳,红绳上写下人的名字,以示祝愿。

      苏闲走出城隍庙。庙外一片清明,两道栽有黄桷树,郁郁葱葱,中间那棵菩提树十分显眼,树枝挂满了红绳。

      净慧说,荀亦每天都会来为自己祈福。

      他走到那棵菩提树下,坐了许久,默了许久。

      忽然有些风大,一只红绳没有系好,被风吹落,他用手接住,那红绳上用墨写下了他的名字,苏闲。他笑了笑,起身,准备重新挂在菩提树上,风轻轻摇,红绳也跟着吹动,苏闲将红绳挂好。

      “咦,这张也是写的我的。”苏闲瞧到了。

      “啧,怎么这张也是…….”

      苏闲这才仔仔细细瞧了瞧菩提树上系的红绳,上面的名字,都同出一辙,苏闲。秀气端庄的两个大字。

      他围着菩提树走了一周,红绳轻灵地摆动,苏闲,苏闲,苏闲……..

      净慧说,荀亦每天都会来为自己祈福。

      他静静坐在菩提树上冥思。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什么时候荀亦开始喜欢他的呢。

      小时候,他总觉得荀亦不爱说话,躲在荀玉身后,弱不禁风的样子。所以保护她,好像是自己天生就会。如今,他蓦然想起,那个总不爱笑的人。

      他忽然想起那次去渡舟,本来是荀玉和荀亦一同来,结果荀玉跑去和裴笙放风筝,她一人来了,他就和她在画舫上看清明湖畔上的细雨。

      “我最喜欢吃酸梅,这些零嘴父亲从来不让我吃。”

      “想吃么?我带你去。”

      “好啊。”

      画舫在边上停下,他看她,在雨中撑了一把八十四骨紫竹伞,一双凤眸笑着看他。

      他在附近的小树林为她摘梅。

      小树林里虫子多,她总是怕这怕那,喊苏闲帮忙。

      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她遇到麻烦了,就下意识喊苏闲。这么多年,这竟成为一种习惯。

      荀亦心里柔软的最深处,便是有关苏闲的。

      他为她洗好杨梅,喂到她的嘴里。她一咬,梅汁饱满,艳红色的梅汁沾到唇上。

      荀亦,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装过来的,怎么成全我的。苏闲在一旁想。

      “或许她并不是装,而是想让你假装下去,她觉得,那样和你在一起都很好,都是种奢望。”裴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菩提树的另一头,一边摇扇子,一边说给苏闲听。

      苏闲知道是他。

      “如今想来,跟她在一起时,她真的是从未那么开怀地笑过。”

      裴笙不语。

      “我真的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苏闲说道。

      真是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

      荀玉收到宫内的消息,中秋节进宫赴宴。

      她想,也是该去看看荀亦,看她那样子,荀玉总是放心不下,不过她最近和裴笙赌气,谁也没去找谁,这次去宫内,准是要碰到的。

      中秋节的晚宴上,荀玉坐在女眷之间,却时不时地去瞟裴笙。他身为骠骑将军之子,在席间一直满带笑意与众人谈笑风生。

      这么高兴。

      荀玉想,自己也可以谈笑风生呀,瞧了瞧周围一桌子人,个个矜持。

      算了,荀玉想。

      此时,有钟鸣的声音传来,高座之上,有个人拖着七尺长的华服走过。苏闲从低座上抬眼望去,却只看得清那人鬓边一把钗头凤。

      他别过脸去,不想再看,再看也不是自己的。苏闲瞧了瞧桌子的上的人,纷纷在谈论朝政纲要,米粮口食之类的话题,他也不感兴趣,眼睛四处打望,看见荀玉侧着脸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荀玉的侧脸,像极了荀亦。

      苏闲唯独剩了苦笑。他以前看着荀亦,想着荀玉。如今故人不再,看着以往的心尖人,念着故人。

      荀亦坐在高台之上,深深地感受到什么到高处不胜寒。

      她看着苏闲在落寞处饮酒,心里乱作一团,又不敢多看。

      “王上,臣妾想回宫。”

      于是,便只有逃之夭夭。

      晚宴上.

      荀玉看着裴笙一直都没理自己,难道自己真的要和他就此断绝了?

      此时高座之上的王上好似有些微醉,往下一瞧,就瞧中了裴笙,忽然想起什么事一般。

      “众宾安静,圣旨喧。”

      低座的人纷纷跪下。

      “寡人,有意将惠仁公主许给裴将军之子,裴笙。裴笙,接旨吧。”

      一道圣旨,将二人隔绝在千里之外。

      裴笙抬头,没有表情。

      荀玉在一旁,惊愕地抬起头,不知所措。

      “臣,臣有意平复边疆战乱,不能接旨!”

      好个裴笙,当众抗旨。

      “你既有报国之心,好,朕允了你。”

      裴笙…….

      荀玉离了宴席,独自在偌大的皇宫内散步。裴笙,他到底是为了荀玉,为了不让她难过伤心,他竟然愿意去边疆打仗。

      想到这里,她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

      月下的假石山清清冷冷,她的身影十分萧条。

      为什么每次,裴笙都要为自己赔上一些东西呢……

      她独留在此处,哭了一脸。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她也哭了很久很久。

      “荀玉。”是裴笙的声音。

      裴笙来了,荀玉知道他迟早会来的。

      他从她身后抱住她,问:“怎么了?”

      荀玉推开他,说道:“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走了,裴笙身前只剩下空留的风,以及他眼里的落寞。

      裴笙走了,远赴边疆。

      荀玉成了第二个荀亦,躲在相府里,足不出户。

      三月余后,苏闲造反,被生生擒住,尸首挂在城门,以示天下。

      夜晚,荀玉站在城门下,看着那尸首血肉模糊,不由得想起苏闲小时候的样子,记忆与现实形成对比,她蹲下身子捂脸哭泣。

      荀妃娘娘从此病了。

      不久后,相府里。

      “大小姐,宫里来消息说,荀妃娘娘想见你。”

      “好,我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入宫门的,到仙鹤居时,荀亦病卧床榻,几近香消。

      “长姐,你来了。”

      荀玉坐到她床榻边,她消瘦了许多。

      “你怎么了,怎么病了?”荀玉明知故问。

      “别问了。长姐,我这辈子最揪心不过的,便是苏闲,他是如此喜欢你。”

      “你真的这样以为吗,荀亦。”

      荀亦看着她,眼里满是凄然。

      “苏闲可聪明了,他可知道是谁伴着他,是谁老是跟在他身后,是谁为了他默默受委屈。他为了你,举兵造反,其实,他要的不是那么个结果,他只是要你看见,他爱你。”荀玉说完,荀亦眼角流下清泪。

      随后,她却满意又凄绝地一笑,再随后,手已经没有温度。

      荀亦殁了。

      天气入秋了,荀玉躲在相府里,听侍从们谈论起边疆的战况,说裴笙年少有为,打了胜仗,即将回京。

      她也想通了,唯有珍惜,唯有珍惜。

      京城内的人说,裴笙回来了。

      侍从们来通报,说裴笙要第一个见她。

      她雀跃着出了明珠阁,跑到相府大门。

      府外是凉秋,不是个好天气呢,可荀玉觉得只要裴笙在,一切都会好转。她再也不要听任何人来左右她的心思,她喜欢裴笙,就是喜欢和她在一起,无论旁人怎么说。她觉得今日还是有艳阳高照。

      荀玉脚步刚刚踏出相府门槛。

      几十人穿着孝衣静默伫立在相府门口,手里抬着一个木棺材。

      “将军说,他想见你。”跟随裴笙打仗的副将忍不住泪。

      她几乎是疯了一般推开旁人,用力掀开了棺材盖。

      裴笙闭眼躺在里面,手里一直捏着一块玉。她的泪滴到裴笙的脸上,她拿出那块玉,玉上仔仔细细刻了两个字,荀玉,

      “荀姑娘别伤心了,让我们封棺下葬吧。”

      荀玉愤恨地看着他,道:“滚!”

      她不记得是怎么松开裴笙的手的了,好像是相爷看不下去了,命人强行拖着她离开棺材,他们带着棺材离开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棺材盖上的那一刻,裴笙的脸也被黑暗覆盖。

      不久后,相府里又传出相府千金溺水身亡之事,只听说那天,相爷坐在内堂,头发白了又白。

      她葬在开有榴花的南山下。

      黄泉路上弯弯折折,荀玉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马上你就要去奈何桥边,记住把孟婆汤喝了,下辈子投个好的人家。”

      “婆婆,我觉得自己已经有点记不起生前之事了。”

      “生前诸多烦恼,忘却了也好。”空无的声音回答她。

      “话虽如此,我对生前的事非常模糊,但我记得一个人,是我绝对不能忘记的。”

      “哦?是谁?”

      “他叫裴笙,婆婆,如果你碰到了他,请给他投一户好人家,给他一份好姻缘。”切勿再碰上她了。

      “姑娘,我虽同情你,但轮回之事,岂是我可以插手的,不过……”

      “不过什么?”荀玉问道。

      “我遇到我曾经遇到一个投胎的鬼魂,那是个男子,说了这样一番与你类似的话。”

      “什么话?”

      “他说,有一个女子,叫荀玉。如果我碰到了这个女子,请给她投一户好人家,给他一份好姻缘。”

      忽然,荀玉眼中的一滴清泪滴入了浑浊的孟婆汤。

      原来如此。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